第61章 (1)
“徐瑟川在調查你。”
“調查我?”南姝看向東方瑛, 不解。
東方瑛站在書架後面,表情看不清,“就是你從前那些事情。”
小樓的藝術教室裏有好幾排書架, 這裏從前是圖書館。
南姝拍了拍書籍的皮,一時塵土飛揚,“剛剛聽你說, 陸星盞也在,你們是想一起揭發我麽?”
東方瑛覺察到了南姝氣場的變化。
果然,南姝不是外表看起來這樣楚楚可憐,是個白切黑。
“這對于陸星盞而言, 也很痛苦吧。”
東方瑛說這話, 讓南姝覺得可笑,“背地裏調查我, 我還要可憐他?”
東方瑛抿了抿嘴, “我是說,如果他真的喜歡你的話,知道你在騙他, 應該會很痛苦吧。”她鼓起勇氣,在書架的縫隙裏看向南姝,“南姝,你也喜歡陸星盞麽?”
東方瑛說不喜歡是假的。
那時對陸星盞的拒絕, 都是嘴硬。
東方瑛能瞞住所有人,但瞞不住自己心底那份悸動。
然而, 某一瞬間,當她發現陸星盞喜歡的是南姝……
他再也不叫她阿瑛, 開始叫她東方。
他再也不是從前與世無争的模樣, 開始和傅驚野針鋒相對。
東方瑛作出決定的時候, 是那次在沙灘上,大家找過去,卻看到傅驚野抱着南姝離開,南姝被毛巾嚴實地裹着,小心遮擋,流露着之前發生了點事情的味道。
東方瑛轉頭,發現陸星盞放在遠處陰暗的目光。
陸星盞為何那樣生氣,答案顯而易見。
南姝自認為已經講話說破了,她冷漠地回答東方瑛,“我似乎沒必要告訴你。”
東方瑛垂頭。
“是,這應該是你們兩個人的事情,和我沒有關系,也許我只是僥幸,也許我是想死心。即便是陸星盞喜歡你,這話也應該由他自己說出口,不該從我的嘴裏說出來。”
南姝根本沒有興趣跟東方瑛聊什麽小女孩的情愛,“你在跟我拖延時間麽?拖延到你說的那個朋友過來揭發我?”
東方瑛一怔,慌忙地搖頭,“不、不是,也可能是……”她混亂無比,理了理思緒,“徐瑟川确實是這樣跟我說過,但是我做不出來這種事情。”
東方瑛鄭重地擡起頭,無比嚴肅地看向南姝。
“雖然接下來說的話可能冒犯到你,但我還是想試着說一說。南姝,其實從第一面見到你,我就覺得你身上對我有一股很強烈的吸引,我起初沒有察覺,直到徐瑟川給我看了那些你的從前,我終于有了答案。”
“我生活的環境,注定我只有學習上的困難,而你被環境鍛煉得很強大,你的鎮靜,理智,聰明,甚至是一些……手段,讓我每一次在你身邊的時候,都會很安心。”
南姝無法體會,笑容冰冷,“我的經歷豐富,讓你們這些乖乖女為之向往?你知道多少啊,竟然會覺得這是一種福氣。”
這分明對南姝而言,諷刺至極。
東方瑛被說得有些臉熱:“我确實知道得不多,但我知道陸月白和南芮绮怎麽對你的,研學活動的那次,我體會到了她們對你的惡意。如果是我遭受這些暴力,會成為什麽樣子?我當時的心情很複雜,後來當我再一次走向你,那時輕松的感覺告訴我,這才對了,這種安心的感覺才是正确的,我應當站在你的身邊。”
如果可以的話,東方瑛其實什麽都不想說,如果這是能在南姝身邊待得更久一些的辦法,她想永遠把一切藏在心底,瞻仰着南姝的強大,偶爾幫上一點小忙。
想要成為這樣的人的朋友,想要成為她心底稍微不一樣的存在。
東方瑛覺得陸星盞會喜歡南姝一點也不奇怪,她自己都喜歡南姝。溫水裏的殼類生物,都喜歡瞻仰能與海浪搏殺的飛鳥。
東方瑛的心情,南姝不想理解。
東方瑛和陸星盞一樣,都是不知道她全部面貌的人,他們真的是向往她麽?貪戀一時的神秘,好奇另一個世界的模樣罷了。
真讓他們朝深淵跳下去,他們敢麽?
“南姝你走吧。我不知道他們究竟會不會來,但你最好還是離開這裏。”
東方瑛說完一切,看見南姝臉上沒有任何變化,有些失望。
南姝是何其冷漠的人,她怎麽可能會因此感動,“也許他們逼問我,我真的會說出真相呢,你不好奇麽?”
東方瑛心口微顫,猶豫了一會,說,“我不好奇。”
南姝原本是想要等着徐瑟川來的,畢竟她不認為這是個壞事。
但那時她莫名其妙地改變了主意,某個沉重的東西讓她有點疲憊,想回去睡一覺。
南姝走到門邊的剎那,東方瑛表現的很急切,好像預料到了什麽一樣,在背後緊張地問——
“南姝,你在這之前,有拿我當朋友麽?”
南姝沒有說謊,“我不知道朋友是什麽樣的。”
嚴格來說,她覺得燕燕和大喜都不算朋友,南姝心裏關于親情、友情這塊地方,已經麻木,喪失知覺,無論如何都回憶不起有朋友時的滿足和安心,她的安心都是自己的勇敢給的。
東方瑛松了口氣,至少南姝沒有否認。
“那說不定我可以告訴你呢?”
在她說完這話不到十分鐘,一場大火降臨,東方瑛沒能逃出火場。
陸星盞視線避開了南姝,走進來将手中的熱毛巾折疊好,放在一邊,看樣子實在沒有多麽想在這裏見到南姝。
南姝手指扯了扯小包的金屬鏈條,“聽說你去參加比賽了。”
陸星盞這時才将視線聚焦到南姝身上。他眼睛偏杏仁,特別是擡眼看人時,上眼睑的弧度圓圓的,這讓他即使帶了防備和琢磨,也掩飾進了天生的無害溫和裏。
“嗯,比賽只有三天,我提前回來了。”
南姝手指松開,背在身後,沒有任何冤枉成縱火犯的局促,姿态随意,“你和阿瑛在學校的卷子還要麽?要的話,餅餅繼續幫你們整理,我可以送到這裏來。“
陸月白和南芮绮那次事件以後也沒在上學了。
陸星盞:“不要了。”
南姝從他簡單的三個字,看出了不少,“如果是因為單純不想讓我來,可以讓別人來。”
陸星盞沒有否認,看了下手表,“等一會這裏還有檢查,醫生應該快來了。”
南姝自然懂得這是逐客令。
護工這時候進來,在門口看到傅驚野,問了一句,“你找人?”
陸星盞這時看向了門外,瞥見了傅驚野的身影。
他的眉頭皺了起來。
南姝将陸星盞一切的排斥看在眼裏,“你也覺得這事情與我有關麽?單是把怨氣和精力集中在我一個人身上,對了解真相沒有什麽好處。”
陸星盞忍耐已經到了極限,“不要再說了。”
投向東方瑛身上的目光,流露出幾分心疼的痛色。
好像南姝的聲音,會打擾了東方瑛的安寧。
儲護工進來以後,南姝也差不多要走了,她故意說道,“儲阿姨,就麻煩您照顧阿瑛了。”
說完她就離開了病房。
但并沒有馬上走遠。
裏面果真傳來質問聲。
“剛才她跟你說了什麽?”
“誰?那個女孩子麽?我沒有見過她啊。”
傅驚野笑了一下,“聽到了麽,已經把你防成這樣了。”
南姝當然是第一次見到那個褚護工,但介于陸星盞對南姝的防備,剛才不過一句平白無故的搭讪,陸星盞說不定都會猜測南姝和護工勾結了什麽,然後立馬就給東方瑛換上新的護工。
在南姝這裏,确實表現得有夠草木皆兵的。
外面再次澆下了些小雨滴。
傅驚野把南姝推進車裏,進車把窗戶關了。
車窗自動緩慢緊閉,雨水被擋在了外面,車廂很暖和。
“冷的話,背後有條毯子,自己拿。”
南姝找了很久沒找到,只摸到個袋子,裏面有條嶄新的法蘭絨毯。
“是這條麽?”她不得不确認一下。
“對,标簽扯得掉麽?”
“這種程度我當然……”然後扯了兩次沒扯掉。
傅驚野稍轉過身,在前面好像沒用什麽力氣,輕而易舉就成功了。
南姝穿着長袖兩件套裙子,在外面的空氣裏依然覺得寒冷,如今裹上毯子才總算放松。
傅驚野看她這個樣子,都覺得不可思議,“下次要不要再給你備點暖寶寶?”
他本是說着來挖苦南姝身體太虛的。
南姝卻睜圓了眼睛,“難道這條毯子是你特意為我準備的嗎?”
傅驚野剛才話裏的刺好像轉了個彎,紮到了自己身上,他沒趣地轉過了頭。
外面的雨下大了,隆隆的雷聲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
“你看上去對我有所隐瞞啊。”
傅驚野有一下沒一下地用指頭敲着方向盤,把原本就細弱的車載音樂徹底關了。
南姝找了他後備箱的奶油大福吃,聞言放慢了咀嚼的速度。
“聽到剛才我在病房裏說的話了?”
敏銳如傅驚野,若是聽到,一定能察覺。
察覺她昨晚有所隐瞞。
“的确,我對有關東方瑛那場大火的真兇是誰,有其他的猜測。”
傅驚野:“誰?”
南姝:“我以為我們有适可而止的默契。”
傅驚野挑起眉梢,眼睛往後看,座椅在側身時發出細碎的皮革摩擦聲。
“你認真的?”
南姝無論如何都不會告訴傅驚野,即使如今他看上去對她的無情感到荒謬,還有表現出一點被辜負的受傷,但她知道這是假的。
因此她顯得有種油鹽不進的理智,“當然,你不也一樣隐瞞了很多事情麽。不要兩套标準,一邊想着對我藏着掖着,一邊又想着讓我全盤托出,你做什麽夢呢。”
傅驚野扔了櫻桃的小枝,小小的果核在嘴裏轉着,他顯然很讨厭這種失敗,然後無計可施的感覺。
最終他兩只手搭在方向盤上,直了身,“行,你要誠意是吧,送你件禮物。”
南姝原本不指望能有什麽驚喜,但真看到了這件“禮物”後,她不得不承認,确實很稱心如意。
城市郊區的工業風小建築裏,穿着老氣的男人坐立不安,旁邊的妻子和幼童表現得更加慌張。
南姝走到跟前,仔細地看了半晌,才驚喜地喊出了那個男人的名字。
“這不是我的哥哥麽,原來從國外回來了啊。”
秦文武看到南姝的那一剎那,流露出了見了鬼般的驚恐,差點沒吓得從椅子上摔下去。
秦文武是秦貴娣的兒子,在他十九歲那年,秦貴娣從大山的溶洞裏抱回了南姝。
秦貴娣顯然對學而優則仕這一項執迷不悟,生個兒子希望他文武雙全,結果貪吃好賭,撿個女兒只希望她好好讀書,結果活不了多久。
“秦書,哦不,南姝,南小姐,我有眼不識泰山,我是豬腦子,從前的事情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就別再找我麻煩了好嗎!”
秦文武雙手合抱,随着低頭的動作,不住地彎腰,哪裏看得出當年那打母親要錢的混賬氣勢。
如果不是秦文武整天賭博輸錢,秦貴娣一年到頭兩三份工一起打,怎麽也不會和南姝過得那樣寒碜。
樓上的小房間裏,只有傅驚野,秦文武,南姝三人。
“你怎麽找到他的?”
南姝忽視秦文武的卑微懇求,轉頭看傅驚野。
傅驚野把窗戶打開,背對着風口,黑色的針織Polo短袖很快就變得冰爽,這時他才有心情回答。
“被遣送回來的。”
南姝“哦”了一聲,“簽證都不等着辦一個,就急着跑出去了,做了什麽虧心事麽?”
秦文武大駭:“沒有沒有,我就是想出去打工。”
南姝:“你卡上不是有一筆錢麽,還出去打什麽工,坐吃山空不好?”
秦文武聽出了南姝的嘲諷,“妹妹啊,你知道你哥哥我……”
秦文武正動了想拉進關系的心思,巴巴地要上前,一個飛镖就扔到了自己腳前,他驚惶地擡頭,看向倚在窗邊的青年。
青年把玩着剩下的小飛镖,一雙陰鸷的眼眸戲谑地打量他。
秦文武緊張地吞咽了一下,識相地退了又退。
“我就是想躲債,那些人要是知道我有錢,肯定要搶我的錢,我不如趕緊跑了。”
南姝毫不意外,印象裏秦文武就是這麽一個沒出息的人,“款是誰打給你的,知道麽。”
“周會計,是我媽斷了手的賠償尾款。”
南姝:“但打錢的賬戶不是她的。”
秦文武錯愕,“我不知道啊,她打電話跟我說要給我錢,然後我拿到錢,我就以為——錢不是她給的,還能是誰給的?”
南姝看他一副糊塗樣,也不像是撒謊,“說說吧,關于秦貴娣死亡那天你知道的所有事情。”
秦文武早已不像當時對南姝的态度那樣兇惡,礙于傅家的權勢,一改之前的敷衍,唯恐遺漏細節惹禍上身。
“我剛下班,然後接到村長的電話,說我媽心髒病發作搶救無效去世了,我媳婦和孩子在我丈母娘那裏,我也在城裏一時走不開,到了晚上才趕回去。村長幫忙張羅的,靈堂都已經擺好了。”
南姝是在三天後回去的,秦貴娣的屍體都已經火化了,秦文武直到秦貴娣下葬也沒出現,南姝曾跑到他工作的地方去找他,他的态度十分惡劣,南姝自然什麽也沒問出來。
後來,秦文武就辭職了,從此了無音訊。
“當時誰喊的救護車。“
秦文武:“是蔡啓芳,就橋頭的那家,賣肥皂的。”
南姝:“八十多歲那老太婆?”
秦文武:“對對對,就是她。”
南姝抱着一個白色的兔子玩偶,雙手捏着長長的耳朵玩:“為什麽這麽急着火化,你沒想過是他殺?”
秦文武着急,“怎麽可能是他殺呢,就是心髒病犯了去世的,在醫院停屍房裏見到的人,我想着也沒什麽好擺的,幹脆早點燒了埋了,讓她入土為安也好。”他小聲說,“也省了酒席。”
南姝:“所以你就是怕麻煩,不想披麻戴孝,不想張羅後事,才急着火化的?”
秦文武一聽又吓到了,連忙找補,“我是沒那麽迷信,況且我們家又沒什麽親戚,我沒有推卸責任,沒有找理由,你要是覺得我錯了,那肯定得是我不對。”
南姝沒把他的殷勤讨好放在眼裏,“你确定這都是你自己的主意?村長他們沒有勸過你麽?”
秦文武:“肯定是勸過的,但是一聽說我媽死的時候不對,要趕緊燒了,否則要鬧,我就怕了,心想早點燒了也好,擺在屋子裏久了也吓人。”
南姝:“誰跟你說的這話?”
秦文武:“就是我跟你說過的那個姓蔡的老太婆,她不就愛擺弄那些玩意麽,我就想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我媳婦也這麽說,我就把人拉去燒了。”
南姝記起來,當時傳她是狐貍精,七殺女不詳的,就是這個姓蔡的。
傅驚野和南姝對視了一眼。
傅驚野向窗底下的人示意了一下,很快就有人把秦文武帶走了。
臨走前秦文武才反應過來,“南小姐,你該不會覺得我媽死于非命吧?那、那得找到兇手啊!讓他賠錢啊!”
南姝沒什麽情緒波動,接過面前遞來的小茶盞。
“嘗嘗。”
“難喝死了。”
“不懂茶道。”
進入鹄沽的入口時,天将黑未黑,暗昧的天光下,層林盡染的山脈朦朦胧胧。
沿着環山公路開了二十分鐘,遠遠地看見紅楓幻影中,一座古樸園林。
垂花門上郁郁蔥蔥的夾竹桃,睡卧燈光裏,随處可見的黑衣制服保镖,讓柔和的深宅大院平添幾分可怕的肅穆。
留意到南姝的關注,傅驚野走在前面,語氣慵懶。
“不是前幾天鬧出了那件事麽。他一走,就打算要把我關在這裏。”
管家老伯七十歲高齡,聽大家都叫他芋頭叔,在旁邊謹慎笑着糾正,“阿暮也是怕出事。”
傅驚野不置可否。
芋頭叔根本沒打算跟傅驚野說明白這個道理,他只是跟南姝解釋着聽。
要說傅時暮确實對他這個弟弟實在是保護過度了,分明此人身手如此了得,卻防得這樣誇張,好像傅驚野是什麽身嬌體弱的閨閣小姐,深更半夜能被人抗走了。
分明傅驚野耐寒身體好,冬天穿兩件都熱,他哥偏偏給他準備一櫃子的貂,生怕凍到他。
名叫“鴉目”的宅院其實是傅氏的祖屋改造,在裏面的一切都特別有幾百年前的儀式感,據說這是傅氏某位老祖宗定下的規矩,讓後代們時刻謹記修身養性。
不得不說,這其實是很有必要的。
南姝曾在系統空間解鎖片段中,看到過傅驚野的父親,傅成枭。
兩個兒子看上去俊美非凡,但這位父親卻是一副豪爽的糙漢形象,長相倒是不賴,就是不拘小節,下巴一溜的胡茬,西裝領帶穿在他身上也沒個正形。
雖說确實是個正義感十足的缺心眼,但也看得出,年輕時可能确實有一些令人頭疼的纨绔味道。
傅家祖宗們着實有先見之明。
南姝這樣想着,望向了對面的青年。
傅驚野正品嘗着龍井碾的糯米糍,細嚼慢咽,有條不紊,一副品性優良的世家公子模樣。
察覺目光,傅驚野掀開眼睫,夾着茶糕的手頓在唇前,有些茫然。
“看我幹什麽?”
南姝随即悠悠低下頭,看向這滿桌子的糯軟菜肴。
傅驚野:“……”
總感覺她剛剛心裏在說他壞話。
小院子外的竹栅欄後。
高玫很早就來了。
上次在酒店趁機诓了傅驚野和她出席了頒獎典禮活動,讓她在媒體和同行面前揚眉吐氣了一把。在得意忘形中清醒過來後,覺得自己這行為多少有點趁火打劫,心裏怵得慌,所以躲了傅驚野很久,最近又不知受到了什麽啓發,鼓起勇氣前來感謝一下傅驚野。
她等了又等,結果看到傅驚野帶回來一個女孩。
現在高玫正和傅真一起在院子外面偷看。
“這是最後一道菜了吧?“
傅真:“是的。”
傅真名義上是在站守,實際上也在偷看。
高玫:“那以你平時的經驗,他一般多久能吃完?”
傅真:“快了吧,我哥一向沒什麽胃口,但就是不知道這個南小姐吃得多不多了。”
高玫八卦地問,“她經常來這麽?”
傅真:“我第一次見。”
雖然聽說過這個南小姐多次,但其實傅真從來沒見過真人,今天一看,終于知道為什麽堂哥唯獨對她不一樣。
以上,高玫必然是感受更深。
如果不是今天親眼所見,高玫不知道傅驚野身上也會有遷就誰的一面。
她遺憾而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小嘴一癟。
之前以為傅驚野雖然對她也不冷不熱,但至少記得她名字,還陪她出席了活動,也算是不一樣吧,現在高玫卻覺得自己之前的想法太可笑了。
對這位南小姐,才是真正不一樣啊。
思緒兜兜轉轉,為自己哀戚這一圈,傅驚野帶着南姝出來了,看到了這邊的兩人。
猝不及防撞上視線,高玫心頭一緊。
怎知傅真也才剛剛回過神來。
“哥……那個……高小姐,高小姐來了,等了很久了。”
山裏夜晚風寒氣很重,傅驚野剛給南姝披上衣服,手還半摟着她的肩頭。
南姝看過去,院子外面的兩人,她只熟悉一個,就是那個叫高玫的,是那天酒店裏遇到傅驚野時,陪在他身邊的女伴。
另一個青年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灰色襯衫,眉目秀氣,剛聽他叫傅驚野哥,應該是傅驚野親戚之類的。
高玫屏住慌張的情緒,走過來,“我是來感謝您的,上次陪我參加了活動。”
傅驚野聞言想了一會,突然記起好像是有這麽回事,“高小姐這答謝屬實有點及時,都要滿一年了。”
高玫幹笑兩聲。
傅驚野接過高玫的小禮物盒,“謝了。”
高玫感覺今天自己來對了,傅驚野今天的心情顯然很好。
南姝對高玫沒什麽興趣,看傅驚野和高玫這才剛見面,應該是要聊一會的,就趁機走掉了。
剛走到小瀑布,傅驚野就從後面大步流星地追了上來。
他什麽也沒說,拉起南姝就往前走,南姝滿滿的拒絕,皺着眉說腿疼不想走了,傅驚野直接将她抱在起來,單手托到身前,像懷裏揣了個南瓜。
南姝不知道他想幹什麽,直到傅驚野開始爬樹,她既震驚又荒謬,抱住他的脖子以防自己不摔下去。
“瘋猴子,你在幹嘛!”
傅驚野聽到這古怪形容,覺得好笑,“帶你看一樣東西。”
這棵大楓樹年代十分久遠,如一位山神鎮守在這裏。樹幹極粗,六個成年人也只能勉強合抱,其上樹枝健壯,葉片碩大而豔紅,樹冠一重又一重,仿佛是他它忠實的子女站在他的肩頭,張開手臂,撐起這奇異燦爛的世界。
來到茂盛的樹冠間,傅驚野坐下去,将南姝半抱在身側。
這裏原本就是山中高處,樹木參天,視野拉得極為寬廣。
“天都黑全了,你帶我來有什麽意思。”
南姝簡直失去了所有耐心。
她看了眼這狹窄的樹枝,動一動都難,更別說找路子爬下去。
深吸氣平複了心裏的毛躁,三思後,捏緊些青年胸前的衣服。
“就是黑才好呢。”
他輸完了指令,把手機揣在兜裏,滿意地用雙臂地把身邊的姑娘抱住。
瞬間,群山亮了起來。
火紅的葉子被照亮,好像遠方溫柔的火焰,平靜地燃燒。
南姝一時愣住。
甚至忘了去報複他對自己這欠揍的行為。
“這是什麽?”
“我爸的手筆。”
在這成千上萬棵樹上挂燈,晚上的時候把人抱到樹上看,的确像是傅成枭這缺心眼能做出來的事情。
“你不反感麽?”
這可是他爸做給他媽的。
傅驚野一向極憎恨燕霜儀。
傅驚野慢吞吞地說,“沒必要想這麽多,我對浪漫又不過敏。”
只能說那個人不值得,浪漫本身又沒有罪。
南姝調侃着他,“沒想到你挺想得開。”
代入一下,如果是她,應該會像個瘋子,跑到每棵樹上去把這些燈扯了,然後将有關這個人的一切抹去,讓她在這個世界上的痕跡全部消失。
傅驚野顯得無所謂,“這是他最後做的一件傻事,留着也無妨。”
南姝腿麻了,卻因為樹枝太窄,伸都不能伸一下,忍不住表現出了殺意,“你是故意找的這地方麽!”
“嗯,這樹枝長得真懂事。”
傅驚野說着将南姝往身上又抱緊了幾分,下巴在南姝發頂蹭了兩下,貼上她的臉頰,一臉心滿意足地與她依偎在樹上。
這樣子就像一條詭計多端的大黑蛇,蛇尾纏着新鮮的小獵物,在樹窩裏嗖嗖吐兩下信子,幸福地眯起眼睛。
南姝:“……”
在對“少年氣”、“溫柔”、“品性純良”等褒義詞下手後,這人又開始侮辱“純情”這個詞了。
換掉了護工儲阿姨,陸星盞回到東方瑛的病床前,疲憊地将手捂住了臉。
他的心情複雜到了極點。
自己剛剛都做了什麽?
就因為南姝跟褚護工打了個招呼,就陰謀論地馬上換人,他難道也跟徐瑟川一樣,認為南姝是兇手,在心裏預設了南姝會害東方瑛麽?
一團亂麻中,腦海裏又閃過之前瞥見門外的身影。
那是傅驚野。
油然而生的妒忌,随着手無力地放下,與刺眼的光一同向他紮來。
又在東方瑛那張憔悴蒼白的臉映入視野時,化為一股濃烈的愧疚。
事到如今,東方瑛昏迷不醒,可他竟然還在為南姝的事情生氣。
陸月白和南芮绮在學校社死的事情,顯然沒有傳入陸星盞的耳裏。
陸月白以進修畫技在外面躲了幾天,某日垂頭喪氣地抹着眼淚上樓,陸星盞正好看見這一幕。
“她這是又怎麽了?”
陸星盞問跟在身後,幫陸月白背畫板的馮小魚。
馮小魚是傭人阿姨的女兒,也同一個老師那裏學畫畫,天天像小書童一樣,跟在陸月白身後。雖然陸月白瞧不起這個姑娘,但畢竟離得近,有時候她是知道一些事情的。
就譬如陸月白還在偷偷關注着傅驚野。
“好像是傅二少和一個女孩子去貓舍裏看貓,帶回去一只海雙布偶。”
馮小魚呆呆的,沒看見陸星盞別向旁邊的視線。
以為他直男不懂,繼續詳細地解釋。
“一旦有了寵物,兩人真的就很難真的分開,寵物就像孩子一樣……”
陸星盞顯然很沒有耐心,打斷馮小魚,“行了,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吧。”
馮小魚自然看不懂陸星盞此時忽然冷臉背後的原因,“哦。”
潼城陰雨綿綿,溫度低得又是要下雪的樣子。
暖氣十足的車裏,南姝悶得臉頰緋紅。
即便如此,她也仍是穿着一件米色麻花羊毛毛衣,偶爾還要搓搓手,傅驚野在旁邊只穿了件襯衫,兩人簡直不在同一個季節。
“我要看貓。”
南姝伸出手,要找傅驚野拿手機,透過攝像頭看貓。
傅驚野不給,“躲在沙發底下,你看了也見不着。”
昨天無意間去了一家貓舍,種公是只賽級美貓,子女們一個個花容月貌。
南姝原本是不願去的,但一到了那裏就走不動道了,最後娶回家一只閉月羞花的小海雙,祖上八代血統高貴純正,嫁妝豐厚,當然彩禮也十分吓人。
貓咪一回家就羞答答地躲在暗處,除了肚子餓,偶爾出來舔幾口奶,人一去就又打着滑跑了。
時值秦貴娣的忌日,南姝舍下養貓的新鮮勁,去了壺渡。
“要不是你穿這麽多,我也不至于穿件長袖。”他似乎很後悔,出門的時候換下了短袖。
對于傅驚野連穿衣服穿多了也要怪她這件事,南姝很鄙視,“你可以拿剪刀把袖子剪了。”
“沒必要,我們相護取長補短就好。”
傅驚野說着就握住了南姝冰涼的手。
車開在山路上,經過小山坡,颠簸了一下。
一聲抽氣聲從車廂裏傳出來。
踏着山區枝節橫生的地面,艱難行走,傅驚野跟在後面,還在看自己剛剛在車上手掌心被南姝掐出血的傷口。
為此兩人在路上又拌了多次嘴,直到目前都還處于誰也不搭理誰的狀态。
壺渡位于西南林區,本就多山,更別說南姝的家住在大山的深處。
道路不通,只能徒步。
南姝的家已經被夷為平地,但橋頭的蔡老太婆還堅定地當着釘子戶,可惜開發商跑了,這片地不開發了。
蔡啓芳有一個兒子健在,但常年不在身邊,由她養育一個孫子,孫子在鎮子上讀小學。
南姝和傅驚野進村後,就直奔蔡啓芳的家。
蔡啓芳正在洗菜,起先看南姝一副看瘟神的樣子,态度不屑,嫌棄地往她站的地方倒了盆水就要進屋。
窮山惡水出刁民這句話,在蔡老太婆這裏表現得淋漓盡致,從前聽過一些事情,蔡老太婆之前生了兩個女兒,由于重男輕女,大女兒生出來就死了,但有人看到是她把女兒放進尿罐子裏面溺死的。
小女兒生出來倒是沒有這麽幹,但小時候發燒不管成了弱智,十幾歲的時候跑出去摔斷了腿,蔡老太婆寧願把錢花在兒子身上,也不願給女兒治療,女兒待在屋子裏疼得咿咿呀呀亂叫,她聽得心煩,就把女兒關在外面的牛棚,寒冬臘月幾晚上過去,女孩又冷又疼受不了,咬斷舌頭死了,被鄰居發現的時候,滿口的鮮血,可憐極了。
南姝小時候沒少去她家搗亂,蔡老太婆自然不待見她。
傅驚野是氣場多麽兇殘一個人,往她門前一擋,眼睛陰恻恻地将她一盯,直接就把她吓得動都不敢動了。
沒過多久就問完了話,兩人從秦啓芳家裏出來。
“很明了了,這個老太婆并不是打電話叫救護車的人。”
傅驚野斷言。
南姝剛才聽蔡啓芳那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後語的樣子,就知道蔡啓芳在極力掩蓋。
至于她究竟在掩蓋什麽,南姝和傅驚野已經套出了線索,就在蔡啓芳這個八歲的孫子身上。
縣中學。
壺渡地方小,學生不多,再加上絕大部分讀職高,縣城的全日制高中不大,與初中小學一塊,共用一個操場。
傅驚野大概是沒想到會爬這麽久的山路,配着褲子好看,就穿了一雙黑靴子出來,現在他說什麽也要去買一雙運動鞋。
現在還是上課時間,操場上只有上體育課的班級,南姝等得無聊,沿着操場慢慢地兜圈,腦子裏整理信息。
高中部下課了,學生轟隆隆地跑出教室,一群人抱着球往操場而來。
看到塑膠跑道上散步的少女,其中一人驚喜而惡劣地挑了下眉毛。
“嚴濤,秦書回來了。”
後面平頭的男生笑起來,露出碩大的門牙,好像一只奸詐醜陋的老鼠。
名叫嚴濤的青年,穿着不知多久沒洗過的體恤,一身腱子肉,長得比同齡男生高大強壯,一雙四白眼,唇厚而大,鼻梁塌陷,黑頭從鼻翼擴散到臉頰,滿臉痘印,相貌上在說不出那裏出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