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1)
那人像一只驚鳥, 被吓得連忙逃竄。
還沒跑多遠,卻被猛地一拽。
南芮绮的衣服被拉皺了,險些摔倒, 好像是受了莫大委屈,滿臉通紅地搭理掙紮。
然而,她仍是太過不得要領, 南姝只抓着她衣領,站遠了幾分,任由她各種扭扯。
南芮绮很快就沒力氣了,跟蒙了不白之冤那般, 悲憤着說, “你還想怎麽樣!我的衣服都被你扯爛了!你到底還要欺負我到什麽時候才罷休!你……”
話沒說完,南芮绮被一把扯到山崖邊。
背後風呼呼地吹, 她察覺到處境, 驚恐交加,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南姝攔在跟前,目光仍然是沒有任何情緒的冷漠和陰毒。
“這裏沒有人你都能裝無辜, 你覺得我這種沒什麽道德的人,還能被你道德綁架麽。”
南芮绮站在峭壁之上,身後就是萬丈深淵,她站都站不穩, 感覺一陣風都能把自己吹下去。這會終于一聲不敢吭,止不住地咽口水。
“你在我這裏裝聖母沒有用。你從頭到尾, 都流淌着一股惡心的臭味。”南姝輕蔑地挂上笑容,連語調也多了幾分克制着狂熱的興味, 作勢捂着口鼻, “肮髒的血液, 劣質的基因……”
不知道是什麽觸及到了南芮绮的痛處,她捏緊了手,隐忍着一股憤怒,望着南姝,咬白了唇。
“卑劣的靈魂,淺陋的認知,低賤的身份……”
南芮绮氣得一顆一顆的眼淚往下掉,南姝卻見之分為愉悅。
她滿足地深吸了一口山間清風,欣賞着鐘靈毓秀,神仙宮闕的風景。
“南芮绮啊,我總有一天,會讓你以最慘烈的方式,不得超生。”
大風一來,她周身發梢飛舞,脖子上的疤痕時隐時現。
少女極目遠眺,臉上是明媚無私的微笑,好像博愛仁慈的神靈,向人類灑下着祝福。
比詛咒更令人恐懼,南芮绮的心靈,像冰塊那樣,一條條地裂開。
馬上就是高三,學校整天數不勝數的教授講座。
将來何去何從,在此時大致能确定下來了。
慕英湖東面,有一座紅磚小樓,是上世紀的建築了,周身爬滿了綠色的藤,看上去像一塊毛絨絨的蛋糕。
裏面是小型的藝術樓,南姝和東方瑛在裏面制作模型。
“一學期就一個作業,卻拖到了現在來做。”
東方瑛笑着往小模型樓外牆糊漿液。
南姝将手機放進包裏,“喬雲稚和項烏茵說她們還要等會才到。”
東方瑛說:“算了,這裏馬上就要做完了,你讓她們幹脆不要來了。這大夏天的,來一趟也辛苦。”
南姝和東方瑛不一樣,她不是一個很勤快,很能為人着想的人:“确定只靠我們就可以完成麽。”
東方瑛擡起眼看南姝,眨了眨,“放心吧,我上次的建築大賽可是拿了特等獎!”
東方瑛和陸星盞的比賽結果下來了,作品驚豔全場,收獲大獎,世界各個名校皆投來橄榄枝。
南姝望着東方瑛驕傲的小臉,勾了勾唇,“我當然相信你的實力。”
說着就做起自己分內的工作。
現在已經黃昏,陽光的顏色深了幾許,透過綠瑩瑩的爬山虎摔進來,軟趴趴地睡在地面。
少女穿着簡單的焦糖色的薄棉裙,安安靜靜地坐在窗邊,像一只小夜莺。
“這裏工作應該很快就能完成了,你接下來有什麽安排麽,等會星盞會過來接我,我們可以一起去吃飯。”
南姝仍然認真地做着自己的工作,好像沒聽見東方瑛的話。
東方瑛繼續自顧自地說,“徐瑟川,我們小時候共同的好朋友,前陣子從A城回來了,三個月沒見了,一起吃個飯。長這麽大,我們還從來沒有這麽久沒見過呢。”
南姝依然沒回應。
東方瑛停下了動作,指名道姓地問她,“南姝,你知道徐瑟川的父親是幹什麽的嗎?”
當年令人望塵莫及的神童,專攻偵查工作四十餘年,如今聲名顯赫,為衆人敬仰。
慕英西南面,鳶尾路。
小清吧裏的包房,光線明亮,一眼就能看到對面那一牆壁五顏六色的洋酒。
“我雖不如我爸,但怎麽也比尋常人有點手段。”
偏瘦的青年眼睛綴着笑意,将資料一張張地擺在陸星盞的面前。
徐瑟川這話,顯然是自謙了,卓越的智商當然可與他父親那般,被稱之為神童,只是彼時父親已經身居高位,不可高調炒作,更需謹言慎行,約束自身。
見陸星盞排斥之意很強,徐瑟川笑意更深,“你何必自欺欺人呢?”
陸星盞皺起眉,“是月白讓你做這些事情的?”
徐瑟川整理着紙頁,“我是能随便被誰左右觀念的人麽。”他眉眼冷淡,“你現在這執迷不悟的樣子,已經不需要我多問你什麽了。”
陸星盞放在桌上的手握拳,“所以你就可以不經過我的允許,先斬後奏?”
徐瑟川:“現在我看見你這樣子,越發堅定了先斬後奏是對的,你就是不撞南牆不回頭,在你頭破血流之前,作為多年朋友,我認為還是應該稍微拉一把。”
陸星盞:“你不能這麽無禮。”
徐瑟川諷刺地笑,“對于這種人,調查她算是無禮?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難道是陸星盞你前面的日子過得太順風順水了麽,現在給你安排個這樣的劫難。”
陸星盞:“你怎麽能去侵犯別人的隐私呢,你是有這個能力沒錯,但你用在了不該用的地方。”
徐瑟川嘆氣,“傅驚野比我的路子多了去了,你猜他為何什麽也不說?”
陸星盞這時愣住了。
若沒必要,徐瑟川仿佛并不想揭穿這層紙。
“江長富,你個名字你記得麽。”
陸星盞:“應該是……遠房表親,前陣子公司破産了。你突然說它做什麽。”
“壺渡山裏的那塊地,就是他開發的。現在人雖然沒了,但他當時可是打着你陸家的旗號,到處宣揚。”
陸星盞注視着擺在眼前的一張張紙頁,耳邊是徐瑟川的低語。
“陸星盞,你知道麽,南姝來潼城的前夕,她的養母死了。種種跡象表明,死于非命。”
陸星盞搖頭,“不……不是的……”
徐瑟川早就料到他這番反應,“你不信,等會可以當面問她,我猜這個叫南姝的,應當不會再騙你,畢竟這鐵證如山,她不可能再編得下去。”
“東方瑛現在就和她在一起,随時,我們都可以過去。”
聽到這話,陸星盞猛然擡起頭。
“你什麽意思?東方怎麽也攪合在裏面。”
徐瑟川道:“在跟你說之前,我已經跟東方瑛談過一次了,她知道了這裏所有的真相。她會配合我們,先留住南姝,只要你想去,我們可以立刻去當面揭露她的一切。”
紙張在陸星盞的手裏被捏皺了,他沉默三秒,立時起身,桌椅被碰撞出巨大聲響。
徐瑟川拉住他,“你要幹什麽!“
陸星盞緊緊咬了下牙,“你們不要這麽做。”
徐瑟川荒唐地皺起眉,他下意識要罵他,可很快他意識到什麽,“陸星盞你難道是……”
一陣手機響鈴。
是陸星盞的電話響了。
接通電話的那一刻,一場雷暴雨忽然降臨了潼城。
從慕英大門前,遠遠就能看見天空一縷焦煙,剛才還綠意盎然的小洋樓,被大火燒成一副空架子。
廢墟已經在大雨中濕透了,擔架上的人被擡着出來。
注視着這一切的青年一身狼狽,悲怆地往後退了一步,搖搖晃晃,幾乎站不穩。
從他嘴裏無聲地嗫嚅着——
“阿瑛……”
“阿瑛……”
随着救護車的離去,陸星盞也連忙就目光追過去。
然後就看到了對面站着的南姝。
陸星盞臉色蒼白,唯有一雙眼睛血紅,呼吸艱難,好像是病入膏肓的人。
他就這麽遠遠地望着她,什麽表情也沒有,什麽話也沒有。
悲痛欲絕。
徐瑟川站在陸星盞的身邊,喉結吞咽了好幾次,才無比憎恨地,沉重地,拿手指向南姝,“一定是你幹的,一定是你幹的!”
猶如踩在荊棘上,徐瑟川跌跌撞撞地,朝南姝而去。
“殺人兇手!”
他欲抓着她狠狠逼問,讓她認罪,卻沒等他跑進,有道身體擋在南姝的面前。
魏燭眉頭深蹙,黑壓壓的威懾,令人不敢輕舉妄動。
“有什麽警察自然會調查,造謠诽謗是犯法的,請你謹言慎行。”
身後魏燭的同事,采集了所有的人證後,就只剩下了南姝。
來詢問南姝的,是一位女警官。
“據說,你是最後一個見到東方瑛的人,對吧?“
南姝點了點頭,“嗯,我是。”
“麻煩請配合一下我們的調查,走吧同學。”
南姝往前走了幾步,忽然将頭轉過去。
焦黑的廢墟。
站在平地上臉色青黑的陸星盞。
怒火中燒強忍着恨意的徐瑟川。
一滴一滴的冷雨,滴落在南姝的鼻尖。
她想起那天須途真人的話。
“小心燙哦。”
——火刑。
“你送給我的見面禮,就這?”
“不是見面禮,是我們師徒緣淺,這是此生此世,我對你說的最後一句話。”
真是狡猾的老頭子,當時南姝不屑地想。
古樸竹簾輕輕晃動,淋過一場雨的夜來香送入屋中,清瘦異常的青年沿着廊檐走進來。
傅真在門口望了一圈,沒看到傅驚野,往屋中園舍裏走去,最後在一棵綠瑩瑩的銀杏下面看到傅驚野。
他随意裹着一件蠶絲的袍子,倚在樹幹上睡覺,月光在布料上緩緩流動。
“哥,剛才得到的消息,天長小閣起火了,南小姐被帶去警察局了。”
話音落下,樹下人長睫微顫,懶洋洋地掀開來,露出一雙陰沉的黑眸。
南姝很快就回家了。
家裏的氣氛有些古怪。
原先還算熱鬧的家裏,變得詭異地沉默。
一家人圍坐圓桌吃飯,孟筱枝目光空洞,只夾面前的菜。
她去看了火災現場。
一片廢墟,滿目瘡痍,透過那一寸寸焦黑,她仿佛能看到東方瑛的絕望。
——與自己被燕霜儀關在火場那時一樣的絕望。
“沒有證據證明這事情是燕小姐做的。”
“沒有證據證明這火是南小姐放的,您放心,我們還會繼續調查。”
兩道聲音,相隔幾十年光陰,神奇地在孟筱枝的腦海裏重合。
逐漸扭曲的視野裏,忽然被一只手打破。
孟筱枝驟然打了一個寒噤,猛地看向對面。
南姝的臉出現在面前,一雙清透漂亮的眼睛裏,裝滿了茫然和體貼。
“媽媽,這個肉丸子很好吃,你嘗嘗。”
說罷,南姝從嘴角連帶着眼梢都甜美地笑起來。
孟筱枝不自然地用碗接過,“好的,謝謝。”
旁邊的南裕森也在許久的出神後,眉眼有了一絲松動,等南姝和孟筱枝都低頭吃飯了,他才拿眼角小心地看了一眼。
南裕森自然是知道孟筱枝在害怕什麽。
可能夠理解這種害怕。
竟然能夠理解這種對于‘親生女兒’的害怕!
南裕森自己也覺得荒謬。
在場只有南音,好像什麽也不知道。
南芮绮整個過程都沒有擡哪怕一下眼睛,她強迫着自己沉住氣,南姝已經失去父母的信任了。
因為孟筱枝之前差點被燕霜儀燒死,她對火災有心理陰影,如果她懷疑南姝也對東方瑛下此毒手,那麽母女關系将是前所未有的告急。
接下來的幾天,無疑是南芮绮最得意的日子。
謠言已經傳到學校去了。
“是南姝放的火,你知道這事情麽。”
“不會吧,縱火可是刑事案件!”
“警方不都還在調查嘛,而且人家說了,是暫時沒有證據證明是南姝做的,又沒有說一定不是,除了南姝還會是誰?東方瑛死了,對誰最有利?”
“你的意思是,情殺啊!為了陸星盞?天吶,瘋了吧。”
“對了,陸星盞呢?”
“一直在醫院照顧東方瑛呢——哎,可憐了人家本就是青梅竹馬,卻遭那南姝橫插一腳,苦命鴛鴦……”
南姝從容地在洗手池整理儀容,喬雲稚從隔間出來,挨個挨個地給那些人把門鎖了。
“一群八婆,趕緊道歉,不道歉等着在廁所關一輩子吧!”
裏面哭成一片。
最後招來了教導主任,那群孩子的家長非說這是校園霸淩,誰叫喬雲稚‘威名赫赫’呢?
喬雲稚的家長來了。
依舊是喬雲襄,她一出面,事情很快就得到了解決。
喬雲稚被關在辦公室寫檢讨,南姝正準備要走,卻被喬雲襄留在了咖啡廳。
“是我聯系你的母親,讓她不必來。”
南姝隐藏着戒備,她對所有人都有戒備,不僅僅是對喬雲襄。
“那真是多謝了。”
無論喬雲襄這話是真是假,南姝都知道,孟筱枝現在是不願出面來解決這些事情的。
說不定這位母親都向着造謠者一方,認為自己女兒是在校園霸淩人家呢。
喬雲襄面色關切,“南姝,你最近遇到了難事對麽,跟姐姐傾述吧。你跟我妹妹是好朋友,那麽你也是我妹妹,知道嗎?”
南姝喝了一口皇家咖啡,苦味在口腔蔓延,“不用了,我沒什麽煩憂。”
喬雲襄卻表露出更深的憐憫,“小姝,你怎麽可能不難過。”
南姝握着的手,微微一緊。
喬雲襄繼續道:“豪門多薄情,縱使是存在血脈親情又能怎樣呢,我與你的境況其實差不了多少,我也是長大了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此前一直都流落在國外。我以為我的情況已經足夠糟糕了,沒想到你比我更……南姝,我們這樣的孩子必須要認清誰才是自己的依靠,不要一開始就預設,父母一定會保護自己。”
南姝看向喬雲襄:“那我的歸宿是誰?你麽?”
喬雲襄表情誠懇,“我可以是。”
她伸手就要握住南姝,忽然從邊上來了個人,将南姝從座位上拉起。
是章寶歆。
“喬小姐,抱歉,這邊她缺了很多課,失陪了。“
說罷,章寶歆就不由分說地将南姝拉走了。
走出了咖啡廳,往後只看到喬雲襄雪白的皮草和優雅的波浪卷發。她不動聲色,指頭勾着咖啡又喝了一口。
南姝收回視線,一路跟着章寶歆走了很遠,最後在空曠的教學樓門前停下。
“你怎麽樣了。”
章寶歆環着手,注視着南姝。
南姝知道她在問什麽,歪着頭甜甜地笑,“章老師,我一切都很好呀。”
章寶歆別開頭,表情嚴肅,縱使在生氣南姝不聽勸依然和喬雲襄見面,卻也忍着沒去提,只道,”你初選過了。“
“哪個初選,讓我癡心妄想一下,玻圖爾麽?”
章寶歆認真地點了下頭。
南姝彎着眼睛,輕輕地拍了拍手,“真好。”
玻圖爾音樂獎設立至今已有兩個世紀之久,在衆多國際大賽中有着至高無上地位,甚至世俗的觀念中,會以累計取得該獎的國籍而決定對該國的印象,哪個國籍的得獎人數多,它在世界人民心目中的地位就越高。
此獎名副其實為全球矚目、為家國争光彩。
當年的孟筱枝,便是摘得銀獎,才真正是獲得了大家之稱。
孟筱枝尚且在這條路上如此艱難,更別提南芮绮此等劣技。
得知了這個消息的南芮绮,好心情一下就沒了。
她的逍遙日子,總共加起來沒過上三天。
在經歷了幾番寝食難安,坐立難安之後,南芮绮捏着拳,進入了南姝的房間。
登陸官網需要賬號密碼,如果運氣好的話……
“如果運氣好的話,我的電腦說不定可以記住密碼呢。”
南芮绮剛在心裏這麽想,就有人在後面這麽說了出來。
她整個人如墜冰窖,立時連頭也不敢回了。
南姝在後面俯下身,柔軟的黑發落下來,發梢像蠍子,像毒蛇,攀爬着南芮绮的脖頸。
“繼續查呀,我的電腦确實能記住密碼哦。”
南芮绮當然是動也動不了了,是南姝抓着她的手,一下下地點了進去。
望着那明晃晃的通過信息,南芮绮縱使深深地恐懼着,也不由被刺痛了眼睛。
南姝觀察着南芮绮震痛之色,嘴角滿意地勾起,“來吧,我們一起删掉申請,這樣我就不能去接下來的比賽了。”
南芮绮死死地對抗着南姝的力量,咬着唇瘋狂搖頭,眼淚嘩嘩地流了下來。
她知道,南姝做完了這一件事,一定會讓她付出更慘重的代價。
南芮绮害怕。
“不要……我求你了……我錯了……”
南芮绮泣不成聲,求饒多次無果,顫顫巍巍地爬下去把電腦的插頭拔了。
電腦唰地一下黑屏。
南芮绮癱坐在地毯上,滿臉都是淚痕,眼底發白,看上去像一只狼狽的鬼。
南姝優雅地蹲在她的面前,傾身在她耳邊悄悄說了一句什麽。
然後,南姝一臉同情地望向雙目驚恐、空洞的南芮绮。
“南芮绮,我已經給過你很多次機會了,這次,真正的來了。“
說着,南姝慢悠悠地站起了身,朝門外走去。
四樓的書房,南音悄悄地推開了南裕森的書房。
他記得之前有人往家裏寄了一個文件,父親拿着它,神色不自然地進了書房。
五分鐘前南裕森有事,現在人在前廳。
南音心裏有些好奇,覺得事情很不簡單,于是生平第一次偷溜進了南裕森的辦公區域,毛着心上下翻找,終于找到了那個文件夾。
他正打開一半,身後忽然傳來南裕森的聲音,
“你在幹什麽。”
南音吓得手一抖,文件夾掉到了地上,散落的紙張上,有南姝的名字。
這是……關于南姝的調查?
南音不可思議地擡頭看向南裕森,“爸爸,你派人調查了她嗎?為什麽?”
南裕森剛抽了煙回來,眼底青黑,一臉疲憊,嘆聲靠在一邊。
南音見父親不回答,上前一步,“學校裏都在說,是她放火燒了小閣樓,難道這件事……不,你覺得這件事是真的?”
南裕森也被折磨得心力交瘁,“這是今天早上偶然收到的,暫時沒有調查到寄件人。”
這事情或許有貓膩,但文件的內容是真實的。
它揭露了南姝從前一切的黑歷史,這些幹巴巴的文字帶着荒謬的吸力,一下子就把人扯到那個偏遠愚昧的小山村、污穢不堪滿是罪惡的校園、道德無法庇佑的每一個小巷……這些南姝生活過的邊邊角角。
裏面的描述和圖片,任何一個正常人看了都不會舒服,讓人心情灰暗到這信件的源頭都不再重要。
忽地,門外傳來一聲尖叫。
伴随着重物墜地的聲響。
南裕森和南音心裏咯噔一下,連忙跑了出去。
只見那長長的梯子下面,南芮绮倒在地上,掉落的護欄尖角從後面紮破,濃稠的鮮血鋪了滿地,将南芮绮的白裙染成一片詭異的豔紅。
而樓梯的上方,少女長發輕晃,亭亭玉立,面無表情,像沒有人性的神,亦或鬼怪,靜靜地審視着下方。
南芮绮在聽到了那句話後,全身立刻透出冷汗。
她方寸大亂。
從內到外,只有一個想法——
不能讓南姝得逞!
南芮绮并不是沒有計劃,早在火災發生的那一天,她就有想過,如何來一場嫁禍。
父母現在已經察覺南姝并沒有表現出來這麽乖巧,她再趁熱打鐵……
來到樓梯口,不過短短幾秒,南芮绮咬緊牙關。
按計劃,如果拉南姝一下,自己就能往扶手那邊靠去,掉落的速度和位置都能在把握之中,即便是受傷,也不會太重。
然而南芮绮第一步就失敗了。
她故作大聲叫南姝。
“南姝你等等——”
然而,南芮绮還沒說完這話,卻見南姝忽然往後退了一步。
南芮绮的手頓時落空。
她腦子驟然懵了。
随之而來的是身體不受控制的下墜。
“啊!!!!”
在一陣驚呼聲中,南芮绮就這麽撞倒了護欄頭的玻璃裝飾,然後身子壓在了尖銳之上。
瞬間襲來的疼痛,讓她沒有任何出聲的力氣。
南芮绮摸了摸身下的濕潤,放到眼前來看,被手心的血糊吓懵了。
透過指縫,她看見了樓梯上方的南姝。
少女歪着頭打量她,先是有點錯愕,然後擋了一下嘴,只露出一雙玻璃珠子一樣的眼睛。
那漂亮的眼睛幸災樂禍地眯了起來,促狹得像一只狐貍。
南姝腳崴了之後,走路就更加小心,雖然現在腳好了,但習慣卻沒有改過來,因此南芮绮從背後突然過來的時候,南姝下意識就躲了開去。
不知道南芮绮是想推她下樓,還是想和她同歸于盡,亦或是計劃着其他什麽,但看南芮绮的表情,南芮绮好像是知道她自己搞砸了。
無論怎樣,南姝從開始到現在只有一個想法。
——南芮绮掉下去了呢。
她面無表情地判斷着這個事實。
再然後,就意識到這是一場嫁禍。
非但沒有慌張,反而被挑起一股濃烈的興奮。
期待的熱潮翻滾在心頭,讓她無比好奇,南芮绮如此破釜沉舟,會帶給她一場怎樣盛大的挑戰。
因為早有預料,南裕森孟筱枝以及南音用無法理解、不能接受之類種種情緒質問南姝的時候,南姝的內心毫無波瀾。
“看表情,我的爸爸媽媽好像早就知道一切了呢。”
南裕森和孟筱枝愣在了原地。
昔日那個甜美乖順的女兒,如今變成了一副狠毒蛇蠍的模樣。
“那我就可以不用再裝了。”
南姝置身事外地觀察着底下,躺在血泊中痛苦萬分的南芮绮,“這看上去是要癱瘓了,謝天謝地,請準确無誤地紮進腰椎吧。”畢竟是自己求來的福分呢。
南裕森勃然大怒,“南姝!”
南姝挑眉,輕松地笑。
孟筱枝和南裕森簡直不知該說什麽,南姝的眉眼間的陰險令人恐懼,從容令人咬牙切齒。
南音想起了剛才看過的那些資料,往前走了一步,擡頭看向南姝。
“我姐姐……真的是你推下去的?”
南姝聽着這個稱呼,想笑,“看你自己。”
南音通紅着一雙眼睛:“原本我和爸爸還不信……即便是那些資料這麽全,我們都不信,結果這麽快就被打臉了,事實就這麽血淋淋地展示在我的面前!”
南姝很快地反應了過來。
資料?是徐瑟川的那些資料麽?因為一意孤行認為南姝是兇手,又沒有證據,所以就把那些她的黑歷史送到南家,讓她衆叛親離?
南姝攤了一下手:“不是我哦,不是我推下去的,火也不是我放的。”
看着她無辜的表情,南裕森和孟筱枝,以及南音的眉頭都擰緊了幾分,仿佛是在痛恨南姝事到如今還在裝無辜。
南姝噗地笑了,“看吧,我說了你們也不信,還問我做什麽。”
孟筱枝臉色蒼白,悲憤的眼淚盛滿了眼眶,此時南姝的姿态與當年的燕霜儀簡直如出一轍。
“我怎麽會生出你這樣的女兒!世上怎麽會有你這種惡毒的人!“
竟一時不知是在控訴南姝,還是痛罵燕霜儀。
南姝沒有看出孟筱枝失控背後真正的原因,當然她也不在意。
她平靜地睜大了眼睛,“對呀,你為什麽要生我呢,你生下南芮绮才對啊。”
她慢慢地往下走。
“要是南芮绮本就是你們的親生女兒該多好呀,這麽好的南芮绮寶貝,怎麽就突然和你們沒有了血緣關系了呢。簡直不敢相信,一個偏遠小山村的野丫頭竟然才是南家真正的血脈,說出去真是丢人呢,這家夥的到來簡直是破壞了家裏和諧的生活,你們本該是多麽完美的一家四口。”
“你們是這樣想的對吧?”
南姝停在距離南芮绮五步階梯的位置,嘴角笑容加深,打量着面前的親人們。
他們沒有肯定,也沒有否認,只是捏着拳頭,護住了南芮绮,看着南姝的眼神充滿怨怼和戒備。
而底下南芮绮虛虛弱弱地說一句,“爸爸媽媽我好疼。”
他們就又都立馬垂下了眼眸,一副慈愛心疼的模樣。
南芮绮傷都傷了,現在再不忍着點做些什麽,一切就都白費功夫了。
她蒼白着一張小臉,看着南姝,“你們……不要說這麽傷人的話,我是自己……掉下去的。”
南裕森聽了又是一陣心酸,傷心欲絕之下,更加氣憤地朝門外大喊,“怎麽救護車還不來!”
孟筱枝更是被南芮绮的善良感動得淚流滿面,“你怎麽到現在還不知道反抗……你怎麽到現在還這樣隐忍……”
南芮绮不知道,孟筱枝這是又想起了年輕的自己。懦弱無能,怕被燕霜儀報複,連指認她的勇氣都沒有。
南芮绮艱難地擡起手,擦了擦孟筱枝的眼淚,“因為我是媽媽的女兒呀……媽媽就從來不會責怪……任何人……”
孟筱枝望着懷中奄奄一息的南芮绮,見她臉色蒼白卻仍然堅強,心裏一股強烈的酸疼,這讓她記起了南芮绮的病情。
如果那個預言是真的,南芮绮真的會早死,她怎麽舍得呢?這是她養育多年的孩子啊!眼看兩年之期越來越少,南姝又對南芮绮下如此毒手,豈不是讓南芮绮原本就岌岌可危的性命更加……
看樣子南芮绮很早之前就在忍受南姝的折磨了,他們做父母的竟然到現在才知道南姝的真面目。
一想到這,孟筱枝就心如刀割,眼淚再次滾落。
“媽媽……您別哭……”
南姝看了眼天花板,“行了,別演了,怪惡心的。”
南姝說着,幾步下樓,要朝門口走去。
南音這時忽然想到了什麽,連忙說:“爸爸,不能讓她走!”
南裕森聞言也是一驚,大聲發令:“管家——!”
眼見着外面保镖黑壓壓地站了一大片。
南芮绮心中一緊。
為什麽不讓南姝離開?都這樣了為什麽還不讓南姝離開?
南姝冷漠地轉過頭來,看了眼南裕森,“我還待在這裏有什麽用呢,相破了,命格也破了,現在又傷害了你們的寶貝女兒,留我繼續在這裏,我裝得難受,說不定以後還會丢你們南家的臉,你們也難受,不如我離開,把從前那些風平浪靜的日子還給你們。”
可謂是字字誅心。
南裕森深呼吸了好幾次,終于顫抖着聲音說,“你認為你可以一走了之麽?縱火犯還沒有找出來,小绮現在又這個樣子,要是有什麽三長兩短,你不需要負責麽!”
南姝面色荒謬。
“那麽,我就等你報警來抓我了,畢竟我覺得南芮绮這樣子,真的可能會短點什麽。”
南芮绮原本就悔恨,現在一聽南姝這麽說,更是怕得全身發抖。
拉着孟筱枝就哭,絮絮叨叨地哭。
她這下倒是沒裝,真的在悲傷了。
“我是不是真的會癱瘓啊……”
南姝:“是的,可能要截肢。”
“我呼吸不過來了,好難受啊!”
南姝:“看來是肺被戳穿了。”
“我膝蓋好疼啊!!”
南姝:“你膝蓋彎了,你腿上好大一個血痕,看來要留疤。”
南芮绮哇哇大哭。
孟筱枝:“你別吓她了,還嫌事情不夠大麽!”
南姝笑得樂不可支,抱着肚子,小腹都笑疼了。
她好像是看夠了鬧劇的觀衆,表現得全然在局外一般,這時不願再與這些人過多糾纏,只覺得精力又有些虧空,打着哈欠,懶懶散散地往樓上走了。
南裕森剛才一下令,管家就帶了很多人把宅邸保護得水洩不通,南姝怎麽可能現在走得了,她肯定是不可能歇斯底裏,大吼大叫的,這樣子多不優雅。倒不如從容地自己回房間裏去。
醫生終于來了,南芮绮迷迷糊糊地望着樓上,心裏比千萬只螞蟻鑽咬還難受。
為什麽南姝還能待在南家?
她為什麽不消失!爸爸媽媽為什麽不讓她離開!什麽讓南姝負責的話,都是借口吧!難不成,他們竟然這樣了,都還舍不得放走南姝??
不!
比起南姝,她才是最父母最愛的女兒,無論是養育多年的感情,還是她早死的預言,父母一定會更心疼自己的。
在這樣的心裏暗示下,南芮绮到了疼痛的極限,暈了過去。
南芮绮确實受了很重的傷。
她自找的。
她坐在輪椅上,擡手都疼,只能靠傭人推。
南姝知道以後,當南芮绮路過房門時,還嘲笑過她幾次。
“可喜可賀,你這樣坐着,就看不出有多矮了。”
南芮绮原本就嫉妒南姝的身高,一聽這話,直接氣得哭了。
她為什麽不好好愛惜自己的身體呢,要用這麽損的辦法嫁禍南姝,結果南姝好吃好喝地在房間裏被軟禁着,什麽事都沒有。
好吃好喝軟禁的樂趣麽……
南姝倒是沒有感受到,因此她逃了幾次,最近的一次,她到了大鐵門外,但還是被弟弟南音抓了回來。
“真想不通,你這麽讨厭我,為什麽不能放我走?你是家裏最小的孩子,你失手放我走,爸媽不會怪你的。”
南姝睜着一雙迷惑性十足的眼睛,天真不解地望着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