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1)
南芮绮隐約覺得南姝知道一些事情, 南姝卻偏又不明說,這感覺跟将她淩遲般難受。
她夜裏輾轉難眠,想着去試探一番, 但又記起那人曾叮囑過,不可輕舉妄動,尤其在南姝面前, 南姝詭計多端,指不定背後就有個陷阱等着你跳。
南芮绮遵從那人諄諄教導,可心裏就更不舒服了,她一向奉為師者的人, 竟然也要提防南姝。她南姝是個什麽人物嗎, 竟也為老師如此重視?
從另一個角度講,南芮绮再次被南姝碾壓了。
她心裏實在是不舒服, 一口氣梗在心頭, 便更加想要與南姝鬥智一番。
然而計劃沒開始就結束了,孟筱枝茫然地告訴南芮绮,南姝昨天晚上就回家裏了。
孟筱枝也不懂這個失而複得的女兒。
在家裏的時候, 說着想陪太奶奶,到療養院了,又說想回家裏。
“或許,你妹妹有自己的事情要辦吧。”
孟筱枝為難地說。
她也不好管束南姝。
元旦末尾, 慕英的音樂教室已經滿員,但其中留着南姝的一席之地。
南姝去的時候,章寶歆已經到了。
酒紅色頭發的女人一身白色幹練西裝套裙,坐在階梯教室, 看着外面被雪壓低的枝頭。
“章老師挺有雅興。“
南姝順着她的目光撇了窗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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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寶歆不置可否。
這個女人歷來不跟南姝閑聊, 每次南姝來了, 千篇一律的開場白,讓她彈奏練習曲活動手指。
南姝從前沒有自讨沒趣,今天卻各種提問。
“老師為什麽都不教我識譜?”
章寶歆望着琴鍵,和南姝細長的手指,“你有過目不忘的天賦,動作記憶、聽覺記憶都十分出衆,既然如此何必去認識那些符號。”
南姝望着章寶歆,像個懵懂的孩童,“可我是在學琴,符號是學習的根本,老師不教給我工具的使用,我往後怎麽獨立學習新的譜子呢。”
章寶歆從琴鍵上擡起眼,對眼前的少女仍舊是毫無表情,卻也不十分刻薄。
“你認為世界上是先有音樂,還是先有音符。”
南姝目光平靜,掩藏着深處複雜的思考,沉默地傾聽。
“既然音樂是用來聽的,它好聽就行了,你是靈感型的演奏家,和他們不一樣,你只需要聽從你的內心,它自然會告訴你,哪一種組合才是正确的。”
這話結束好一會,南姝朝章寶歆湊近了一分,目光凝在她的山根。
“老師,我很好奇,你原本是什麽模樣。”
不知是南姝的話冒犯了她,還是距離的僭越惹惱了她,章寶歆第一次朝南姝皺了眉。
在一觸即發的愠怒中,南姝不知危險一般,反而勾起了唇弧。
窗戶開了,有寒風漏進來,勾起她們的發梢。
“因為老師從來都十分嚴格,我幾乎沒有從您的口中聽到過誇獎,今天您的說辭有些反常。其實我從前可能都不那麽在乎樂理,但今天以後,我好像對此不得不在意了。老師不教我識譜,到底是想幹什麽?“
章寶歆從琴凳上起身,走到鋼琴後,舉目遠眺外面白蒙蒙的山色。
南姝看不見她的表情,語調聽起來消沉。
“正如你所說,是我太吝啬對你的誇獎,以至于你聽到了都不習慣。”她頓了下,“你實在想學,也可以學。”
南姝若有所思地摁下一個琴鍵,發出“哆”音。
“那你會教我嗎?”
“你可以請教別人,比如你的母親。”
“我有老師為什麽要問別人。”
空氣凝固一瞬,南姝雙手放下。
“我懂了,老師還是不願意我學習樂理。”她似乎輕嘆了口氣,然後便善解人意地彎了眼睛,“那既然如此,我就不學了。”
章寶歆側目,眼角挂着疑惑。
南姝的視線迎上去,仍是笑得乖順,“我這個人很是尊師重道,老師叮囑的話,我從來都不會忤逆的。”
少女歪了下頭,像只俏皮可愛的小精靈,露出白皙紅潤的耳朵尖兒,“同樣,也請老師在以後做決定的時候,對您這個聽話的學生,稍稍仁慈一些。”
章寶歆背脊有幾不可查地震縮。
南姝連帶着身子也歪了下,好像好奇此刻章寶歆的表情,但并未看到就回直了身體,手指搭上琴鍵,流暢地彈奏了起來,垂眸時嘴角愉悅,似醉心天籁。
這一段好像只是無足輕重的插曲,兩人心照不宣地将它遺忘。
接下來的一個多小時裏,時而南姝獨自彈奏,時而章寶歆演示一二,時而嘗試兩人聯彈。
門外的人站了許久,久到忘了自己過來的目的。
聽了不知幾段了,陸星盞才意識到自己的樣子有些奇怪,讓他進去又實在是難堪,因此他決定轉身離去。
剛側身,餘光就看到迎面走來的西裝男人。
“星盞?”
完全沒有想到在這裏能看見傅時暮,陸星盞留意了一下門內,琴音已經停了。
“時暮哥。”
問候的聲音有禮有節,但也依稀透着股認命。
負責陪從的學校領導,之前和傅時暮的秘書交談,此時兩人走近,主任幾乎是沒有猶豫地打開了門,“傅總,這是我們學校功能最齊全的一間多媒體音樂教室,它具有——哎?章老師也在啊,不好意思……”
南姝和章寶歆的探讨聲停止,兩人并沒有及時回過頭來,而是都不約而同停了兩秒,最終還是南姝先行起身,跨出凳子,走向學校的主任。
“老師好。”
主任點了下頭,意識到自己擋了太多的空間,啤酒肚往旁邊側了下,微笑着示意傅時暮。
傅時暮有着和傅驚野八分相似的樣貌,但眼睛裏不見傅驚野的陰沉,只有冷淡。
然而冷淡又不至于無禮,相反有幾分疏離的溫和。
南姝向走進來的傅時暮問了好,傅時暮對她展露幾絲微笑。
“剛才是你在彈琴嗎?彈得很不錯。”
“您過獎了。”
随之傅時暮的目光放遠,看到了南姝身後的章寶歆。
酒紅色頭發的女人颔首低眉,存在感極低。
主任卻是個極有眼力見的,追随着傅時暮的視線,第一時間就有了反應。
“這是我們學校裏十分厲害的音樂老師。”他對章寶歆招了招手,同時嘴裏不停歇地羅列了許多優異成績,頗為自豪。
傅時暮的目光放在章寶歆的身上,帶着些欣賞,“果然是名師出高徒,章老師年紀輕輕就能教出南姝這樣的學生,很難得。”
縱使傅時暮在看她,章寶歆也沒有擡頭,即便知道這樣的行為有些無禮,她也并沒有改正的意思。
“是南姝有天分。”
“這一點不可否認,星盞的眼光必然不會有錯。”
除了章寶歆,陸星盞是不願有存在感的第二人,剛才門打開的時候本來想離開的,主任一手就把他拉進來了,眼下仍扶着他的背,好像跟他這個學生親切,自己也能很有面子。
陸星盞今天運氣不好,跑不掉,還被傅時暮cue到。
傅時暮這是知道南姝是陸星盞弄進來的,才會說這話的吧。
真是不知道意欲何為。
只是當陸星盞看向南姝時,發現她的目光仍是放在傅時暮身上,仿佛沒有留意到他的存在一般,餘光都沒瞥一眼。之前不願有存在感的陸星盞,忽然又希望自己有存在感了。
傅時暮說了話後,沒有過多停留,環視了一圈教室,發言說,想要注資學校音樂教室全方位的升級。
“我自小喜歡化學,弟弟也熱衷擂臺格鬥,我們傅家可謂是一點音樂基因都沒有。”傅時暮語調自謙,”剛剛南姝的演奏讓我難得有觸動,就是不知是否有幸能再睹章老師風采?“
說着這話,目光就從南姝,挪到了章寶歆的身上。
主任正受寵若驚,趕緊就要說好,然而此刻門外卻響起了另一道聲音。
“為學校升級音樂教室的項目,一直都是我喬家在負責,眼下都招标結束了,傅總突然橫來一腳不太好吧。”
喬雲襄懶散而沁着諷刺的聲音,十分不友善地傳了過來。
尋聲而去,拐角走來一個圍着白色皮草的女人,傾國傾城,美貌無雙,名貴複古的裝扮讓她看起來沒有任何俗豔,只有一股天生的清傲。
這是個一眼就能認成喬陽繪的人,就連神态氣質都能學得以假亂真。
“原來是喬二小姐。”傅時暮的眼睛幽潭生霜,“無意争搶,還請見諒。”
男人的氣場很明顯變了,變得讓室內都能在頃刻間冰凍三尺。
大家有所覺察,卻沒有過多意外。
因為但凡接觸過傅時暮的人都清楚地知道,這原本就是傅時暮的原形,是他該有的樣子,剛才那一幕才是意外。
而與傅時暮惦記的前未婚妻容貌如出一轍的喬雲襄的出現,又難免要讓人多想。
哪敢讓傅時暮道歉,兩個陪同人員對了個眼神,連忙将姿态放到最低。
“是我們的責任,二位都沒有任何過錯。”
“是的是的,學校工作繁雜,是我們的疏忽,不知項目已經出去了,擅自向傅總介紹,誤導了您,不好意思。”
在混亂的局面中,傅時暮輕描淡寫道了句無礙,轉身就準備離去,某一瞬間,仿佛又往教室留意了一眼。
領導看到傅時暮走了,連忙就跟上去。
鞋底壓過地面不過四五步,不知分寸的聲音響了起來,“傅總真是奇怪,為什麽我每次遇到你,你都走得這麽快?”
傅時暮的背影頓住。
喬雲襄慵懶的聲音透着幾分嘲谑,回蕩在安靜的走廊。
“是我哪裏得罪你了嗎?否則,我實在是想不通,傅總這反常的回避。”
仿佛平地一聲驚雷,炸在人們心頭。
在場,誰敢說不知道一丁點的內情?
指不定喬雲襄自己也知道,此刻就是故意要這麽問的。
衆人或噤若寒蟬,或慌張無措,或興致勃勃……都不約而同看向了傅時暮。
南姝見過喬陽繪。
在解鎖的劇本場景片段之中。
那是一個離經叛道,野性難馴的女子。
小貓一樣的嬌憨面孔,卻有着驚世駭俗的惡劣,把所有人玩弄股掌之間,但總是全身而退。無數人對她咬牙切齒,深惡痛疾,卻對她束手無策。
就連如今威風八面的魏燭警官,當年都被她欺負得只能在背地裏怒錘床板,猛男落淚。
美貌少女聰明得過分,好像世界都為她開道。
回憶展現中,為數不多的喬陽繪與傅時暮的交集片段中,傅時暮對喬陽繪有着很純粹的不喜。
傳聞說他倆青梅竹馬,确有其事,只是傅時暮打小就讨厭喬陽繪,一見到她,臉上就流露着一種積怨已深的讨厭,和嚴陣以待的敵意。
很難想象,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麽,讓傅時暮對喬陽繪的感情,由仇怨轉變為了一種偏執的戀慕。
南姝對此頗有些興趣。
藏着濃厚揣測的目光,從傲慢不知輕重的喬雲襄,看向了一改方才斯文、氣場可怕的傅時暮。
南姝承認,單從長相而言,喬雲襄與她在系統界面看到的喬陽繪,實在十分相似。
她正好奇傅時暮會如何應對,就聽見傅時暮開口了。
“我和喬二小姐素不相識,沒有什麽可回避的。只是不好多留,打擾你商談。“
喬雲襄撩了下頭發,南姝仿佛有了一種,喬雲襄往自己所在方向看了眼的錯覺。
下一秒聽着喬雲襄相當挑釁地說,“那這麽說倒是我無禮了,還請你多多包涵。”,語氣哪裏又像道歉,分明是更強烈的挑事,“也怪我身邊太多嚼舌根的,我難免輕信了一些。我前段時間實在有些郁悶,長得像又不是我的錯,任何人都不希望因此被當成是另一個人。傅總這麽清醒,怎麽可能因為我的相貌與大姐相像,就對我有什麽想法呢。”
好像故意這麽說,然後從容不迫地打了個補丁:“我的意思是——遷怒。”
卻更顯得別有所指。
陸星盞不可思議地望向這個不怎麽出現在大庭廣衆的喬家女,他震驚喬雲襄竟然将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秘密,如此堂而皇之地說出來,
放在平時,大家都會覺得這種行為愚蠢至極。外人都還在場,這些話說出來只會讓旁觀者恥笑。
但喬雲襄不同,你不會覺得她愚蠢,相反,你會不得不重視她——她給人感覺有着種奇怪的狡猾,旁人的想法根本左右不了她。
傅時暮終于側過半片身子,冰冷的視線落在了喬雲襄的臉上。
“既然你想清楚了就好。”
喬雲襄上挑的貓眼可愛地彎起來,“那麽我們就可以是朋友了對吧。項目一起做怎麽樣?關于音樂教室的籌建。”
她旁若無人地伸了個懶腰,很疲憊地說,“我本來也不擅長這些,這都是我爸媽硬塞給我的。你來負責的話,應該會比我做得更好吧。這樣我就可以不出門了,大冬天的,被窩多舒服呀。”
她無視着傅時暮逐漸蹙起的眉。
“反正傅總對我也沒什麽想法,我們行得正坐得直,也不怕別人說什麽閑話。”
這話簡直就像個草包,傅時暮的秘書都聽不下去了,喬雲襄完全是在侵犯他家傅總的威嚴!
縱使生氣,但職業素養極高,語氣溫和。
“喬二小姐,傅總想必沒有時間負責,您自己的事情,請您自己做。”
喬雲襄聲調細細弱弱的,也沒什麽攻擊性,“我這不是在邀請嘛,是我的事情又怎麽啦,不能一起?”
見證此事的旁觀者,紛紛都有了種走出校門就會被殺人滅口的感覺。
——傅時暮如此滑鐵盧的一面,誰見過?誰敢見吶!
然而突如其來的嚷嚷聲,救世主一般打斷了這邊的劍拔弩張,拯救世人于水火。
“你幹嘛!“
“你幹嘛!?”
“你跟蹤多久了?”
……
露臺花園的草叢傳來争吵聲,兩人起初還壓着聲音,以為別人聽不見,後來其中一人直接摔出了草叢。
喬雲稚望着對面小樓上齊刷刷看過來的眼睛,一時間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兩分鐘後,喬雲稚揪着另一個在剛才企圖逃跑的少女,走上了樓梯,來到了音樂教室門前。
“我先說好,我剛來沒多久,沒有偷聽你們在說些什麽,但這個人知道多少我就不清楚了。”
“我、我我也不知道,隔得很遠……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來不是要聽你們……”眼見着她已經解釋不清,南姝頗為困惑地開口了。
“項烏茵,你來找我的?”
項烏茵如獲大赦,但對上南姝視線的那一刻,又再次緊張起來,“嗯嗯嗯。”
陸星盞沒想到項烏茵認識南姝,一改失神垂眸、置身事外的模樣,他掀開眼皮的動作,展露他有些想要了解的想法。
項烏茵對上了陸星盞的目光,連忙解釋說,“班長,我和南姝是三中的同學,剛才碰巧遇到南姝,但看她有事在忙,我就想等她忙完。我站累了才蹲着——沒想到……”
她說着,幽怨地看了眼喬雲稚。
項烏茵其實就是那個參加了慕英考試,落到400名以外的學生,她今天來辦手續,被老師帶着去見過一面正巧在學校的班長陸星盞。
喬雲稚被茶得十分生氣,“明明就是在跟蹤!在偷窺!什麽休息才蹲下?說謊!”
兩人争執之間,喬雲襄笑嘻嘻地向南姝走去。
“原來都是來找南姝的呀,DJ但不好意思,我是第一個到的,南姝今天是我的哦。”說着就要拉南姝的手。
瞬間,章寶歆動了身,往前走了兩步,悄無聲息地隔斷了喬雲襄伸出的手。
“抱歉,南姝今天需要集訓,比賽在即,她卻對指法相當不熟悉,各位有事可以先去其他地方解決,會議室又大又寬敞,比音樂藝術樓安靜。”
放在平時領導會責備章寶歆沒有情商,此刻卻對她的出面很是贊揚,欣賞地看了她一眼後,連忙就對傅時暮說,“是的是的,傅總肯定也累了,那邊已經準備好了貴賓室。”
傅時暮不改冷淡,但也因屢遭冒犯,沒了先前的斯文溫和:“有勞。”
領導如釋重負地帶着傅時暮走了。
各位大佬們既然為慕英投資了這麽多東西,慕英自然要讓人家來看看,東西是否物盡其用?學生是否過得舒适?以及,還有哪些需要修建?于是每年都會有一次年終答謝。
以往傅時暮是不來的,如今是傅驚野回學校了,日理萬機的集團董事長才抽空賞臉,怎料遇上了個令人頭疼的神經病千金。
喬雲襄作為喬家代表,領導趕緊就要把她帶去另一側,卻見她很是不理解地瞪了對方一眼,朝傅時暮的方向走了過去。腳底生風,高跟鞋駕馭得爐火純青,即便速度加快,卻也風姿優雅。
“傅總,我還沒把方案給你說呢。”
身影漸行漸遠,章寶歆收回目光,疲憊地嘆了口氣,轉身發現幾個孩子還在場,立刻嚴厲了許多。
“你們也趕緊走吧。”
喬雲稚還糾結着大家不信她,而信綠茶的話,也沒別的力氣反駁章寶歆,挑釁地望着項烏茵,對南姝說,“我們電話聯系哦。”
這才滿意地走了。
至于項烏茵,更不敢多待,三步一回頭,一臉委屈無辜。
擋在南姝前面的章寶歆,按着太陽穴進了教室,南姝視野開闊了,眼梢攀着笑,慢慢看向陸星盞。
與此同時,陸星盞也鬼使神差地看向了南姝。
只聽她語調輕緩,眼神溫柔,“你不走嗎?你的妹妹好像在等你哦。”說着,那視線随之放遠。
走廊的盡頭已經沒有人了。
陸星盞回頭去看的時候,南姝邁開步子,走進教室。
安靜的室內起了風動,門在關上時,自動落了鎖。
而門外的空地,微小原子仍殘留着混亂的跡象。
陸星盞站了一會,教室琴音縷縷傳了出來。
那一首練習曲輕盈歡快,演奏之人看起來心無旁骛,沒有一絲亂掉的節拍、錯漏的情緒。
踩着歡樂的調子,陸星盞腳步卻沉重。
走出拐角,響起他頹沉的聲音,“還站着幹什麽?”
猛一聽到哥哥的聲音,陸月白像被吓到了般,猛地一震,回過神來,慌張地對着陸星盞點頭,“哦,好。”
陸星盞眼角瞥了她一眼,走在前面,“剛才出來找我了?”
陸月白和陸星盞今天是來學校陪母親的,作為校董,年終答謝怎麽可能不出席?
陸星盞雖然已經卸任學生會主席,但很多事情也需要他親手操持,至于陸月白,幫校董母親撐個場子罷了。
“嗯。”陸月白心不在焉地回答。
“為什麽直接過來?”陸月白的樣子有些反常,從小這個妹妹就沒有怯場過。
“那麽多大人在呢,我不太想打招呼。”
陸星盞不是不知道陸月白喜歡傅驚野,只可惜連傅驚野的面都見不到,她無數次想跟傅時暮套近乎,借機見到傅驚野,奈何這條路更是行不通。今天分明是個好機會,卻躲在後面。
“媽媽那邊應該要開始忙了,趕緊過去吧。”
陸月白小聲應了一下,落後幾步,耳邊的音樂聲忽然急促起來。
她心頭一跳,手捏出了熱汗,腳在一瞬間重得失去知覺,又在慢慢地在麻意中恢複。
陸月白僵硬地加快了腳步,跑着去追陸星盞。
暖氣充足的教室裏,章寶歆站在隙開一條縫的窗戶前,吹着冷風。
南姝沉浸在演奏中,悠閑地回味起剛才的每一個細節。
自然界,動物們有着各自獨特的識別方式,傳聞人與人也是一樣。
世界上有一些特殊的人,他們就像是有着人類形态的異種,類似于惡魔、鬼怪、妖物、精靈……他們能在人群中,快速味到同類的“氣味”,識破對方費盡心機的僞裝。簡直就像bug一樣的第六感。
南姝曾經不相信,但當她真正聞到的那一刻,她信了。
南家和傅氏合作打造的一體化産業群項目順利落成,将在酒店舉行簽約盛典,産業園作為新年第一個舉世矚目的大項目,各路商界人士都希望親臨現場見證這裏程碑般的時刻,南裕森也大方地來者不拒。
容納千人的宴會廳,雞尾酒會現場,觥籌交錯,氣氛雅致,貴客們相談甚歡。
四大世家根基相依,牽制又團結,如今傅氏和南家聯手,喬家和陸家沒有不來的道理。
雖然今天賓客史無前例地多,但也悄悄地分了會場,大家心照不宣地待在各自的領域,少有不講規矩的人僭越冒犯。
貴賓們都聚在中心花園的宴會區域,南姝穿着一件清淡的燕脂色中式旗袍,垂至小臂的袖口寬大,外面罩着一層白紗,收腰不多,但随着走路的搖擺,一張一合間,依稀可見少女窈窕身姿。
南姝紮着兩個矮髻,穿着這蜜桃夾心軟糖般的衣服,好像一只初落人間,見萬物皆歡喜的小狐貍。
歷來都很會逃避麻煩的南姝,在陪着孟筱枝認識了一圈阿姨後,成功躲到了無人處。
古典希臘式樣的白色涼亭,被裹在一個巨大的玻璃溫室裏,四周種植着棉花糖一樣的大朵白薔薇。
南姝氣血虛弱,呼吸綿綿地靠在廊柱上,合目休息。
不知何時天陰了一塊,直到鼻子前飄了股熟悉的味道,南姝警覺地睜開眼。
“果然是你。”
面前的青年難得穿着正裝,雙排扣的黑色禮服,發絲撩到腦後,露出額前一個美人尖,整個人器宇軒昂,灼灼耀眼。
“我以為你是來找我的。”傅驚野彎下腰,平視着南姝的眼睛,嘴角勾起,“怕你不好找,我自己主動出來了。”
分明知道兩人都是不習慣熱鬧的生物,擅長尋找清淨,在這裏碰到其實是早晚的事情。
但傅驚野就是要故意這麽說。
南姝無趣地別開臉,“我以為你不會來,否則無論如何也不會離開會場。”
傅驚野裝作是聽不懂她的惡意,坐到了南姝身側,“那正好方便我找你。”
南姝往廊柱又靠了一分,這個遠離的動作,讓傅驚野越發得寸進尺。
右手撐到南姝坐了半邊的石臺上,身體欺近,濃墨般的眼睛注視着她,“你還在躲我?”
南姝抱着胳膊,一片花瓣落到她的腳背上,“什麽時候遠離讨厭的人,也成了一種躲避?”
“那就是在生氣。”
他嗓音低啞,一眨不眨的樣子,顯得篤定,又好像有一種輕哄。
南姝冷淡至極,還沒陰毒地否認,鬓角一陣冰涼。
傅驚野的手指刮了下她垂落的小碎發,那縷發絲活潑地跳動兩下,像雲雀起飛的枝頭。
“那不然醫院那天,你怎麽走得這麽快。還騙我說去買水,結果一去不回了,把我一個傷患丢在醫院裏。我看你那天挺有興致的,還難得地關心了我一下。怎麽翻臉比翻書還快。”
“不要跟我假仁假義。”
南姝将他推開,起身欲走。
傅驚野先一步環住她的腰,将人抱到跟前,“我覺得我很真誠,除了我,誰會救你這麽多次。”
南姝知道推不開,便只避開他滾燙的熱氣,“誰知道我是不是被你連累的。”
傅驚野頓了頓,低下頭悶悶地笑了,笑得太厲害了,那陰沉的眼尾溝帶着一些微紅,“是有這個可能呢,那你真倒黴,碰到了我。”
南姝回頭打量着傅驚野,“我說過你是瘟神呢。”
面前人沉了沉眼,低低地評價她一句忘恩負義,又很快欣慰起來,“真不後悔那天親了你,不然真是一丁點好都落不到了。”
南姝的平靜的瞳仁深處翻湧起來,“我需要提醒你,你的傷應該還沒有好。”
傅驚野不以為然,“所以呢。”
話音一落,就覺得肩頭刺痛,是南姝掐了他的傷口。
肇事者趁着他吃痛,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他忍痛的功夫歷來好,一步也沒放走,将人鉗制到身前。往前逼得南姝退無可退,好像被納進了薔薇裏,茂密的花叢陷下一小塊。
傅驚野低下頭去,眉眼一片陰暗。
南姝看了下他的傷口的位置,頗有些好奇,“是我力道太小了?”
“那我得多謝你手下留情。”
少女的一抹淡紅身姿,背景是大朵的白色薔薇,她在其中濃豔得驚心動魄,在熱量中即将融化,薄脆的夾心咬破,淌出黏膩的甜口酒果醬,晚霞般染紅雲朵一樣潔白綿密的花朵。
傅驚野擡起手掐住南姝的下巴,臉頰陷下去一個淺淺的窩,血色湧到唇瓣,對襯得貝齒潔白嬌小。
他神色陰郁地注視着她的檀口,氣息放緩。
好像面前放着一杯甜食酒,嘗過一口,更加癡迷地向往第二口。
“這麽沒耐心和我相處,我還以為是那天晚上,破了你千仰山的誡規。”他的呼吸牽繞而來,“那真是罪該萬死,破壞你修行,耽誤你學藝了。”
分明知道真相,嘲諷十分明顯了。
南姝朝上望着他晦暗的眼睛,伶俐地笑起來,“學的東西夠用就行了不是嗎。”
在傅驚野揣測的神色下,南姝踮起腳尖,身軀貼上去,手攀上他的脖頸,薄紗的袖子落下去,露出一截細白的手臂。
她湊到他耳邊,輕聲細語,“我從小非歪門邪道不學,比如給人下蠱。”
說罷便退開了。
傅驚野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只覺脖子突然一片詭異的癢,緊接着就是一陣火辣的刺痛,他速度極快地撫掌而去。
捉到了一條小蜈蚣。
那蜈蚣雖小,但通體紫紅紫紅的,兩根觸須像鋒利的針,似乎還要作惡。
看着那條生命力頑強的長條蟲子,在指尖掙紮,他瞳孔驟縮,見鬼般趕緊甩了出去。
捂着被咬過的脖頸,傅驚野胸膛起伏,望向已經走遠的南姝,幽怨的目光黏着她的後背。
之前是針,今天又是蜈蚣,這個人身上到底有多少暗器。
蜈蚣有毒性,在傅驚野白皙的皮膚上咬過一口後,很快就開始紅腫起來。
起先還能被襯衫立領勉強遮住。
背過身的少女走出溫室,腳步輕快,像一只作惡多端的小動物,在陰謀得逞後,洋洋得意地功成身退。
今天的簽約儀式上,開拓海外市場的喬家夫妻難得莅臨。
寒暄過後,眼見南裕森和喬溟商談起項目合作,二位夫人同其餘名媛貴婦另行交流。
喬夫人魏熙是個女強人,身材豐腴,富态美貌,氣場不亞于雷厲風行的丈夫。
南芮绮很少見到這位魏熙,對嚴厲的她有種小心翼翼的崇拜,想趁着南姝不在,去讨個好印象時,卻見南姝恰好從側面走了過來。
南芮绮還沒想出個轍來,魏熙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南姝,“這就是南姝?長得和你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真漂亮。”
南姝穿着和孟筱枝同樣的旗袍,南芮绮卻格格不入地穿着西式禮群。
她一時間難受得說不出話來,心裏針紮一樣地難受。
還沒出手,就輸得一塌糊塗,妒火燒着她的背,一陣冷一陣熱。
孟筱枝開心地望着與自己同樣穿着旗袍的女兒,對魏熙說,“你家的女孩子不也是出了名的漂亮,随你。”
魏熙不知想到什麽,看了眼旁邊的喬雲襄,喬雲襄飲了一口酒,察覺到注視,對着魏熙笑起來,
随後,她端莊地走了過來。
魏熙也不知道怎麽看待這個私生女的,至少在公衆場合,沒有表露出什麽。
魏熙話不多,是個高高在上、有着女王風度的人,在交際場上總是游刃有餘地占據主導,不一會就有其他的貴婦找了過來,同時帶來了年輕的少女們。
年齡使她們天然形成分隔。
南姝有想要走的意思,喬雲襄卻忽然拉住了南姝。
“喬雲稚也在,你不等等她?你們關系不是很不錯嗎。”
南姝拂了拂有些酡紅的臉頰,“抱歉,我有點不舒服。”
喬雲襄湊過來關心,“你這孩子看上去身體不太好啊,要去醫院嗎?”
南芮绮黑着臉,咬了咬唇,“去醫院應該沒有必要,要不南姝你自己回房間休息一會吧。”
喬雲襄無視了南芮绮的話,對南姝道,“我帶你出去透口氣怎麽樣。”
一看喬雲襄對南姝關心,其餘幾個女孩子也不跟南芮绮說話了,紛紛出主意。
南姝心裏當然不快,這不過是她找的借口,喬雲襄卻不依不饒。
真難擺脫。
幸而在這時,有人出手了。
“才回來怎麽又不舒服了。”
随着響起的聲音,手被人拉住,連帶着整個人被隔到了寬闊的身後。
傅驚野擋在南姝面前,對着喬雲襄禮貌微笑,“就不麻煩你了,我帶她走。”
喬雲襄望着青年眼底的邪惡,眉眼冷了下來。
“魏燭找了你很久。”
好像一切都盡在她的掌控,傅驚野下意識放遠視線,果真看到了魏燭。
同時魏燭也注意到了這邊。
眼見着對上了目光,魏燭拉着陸星盞,迫不及待地走了過來,“阿野也在啊!從小看着你們長大,好久沒見得這麽齊整了。”
陸星盞猝不及防地被架到了南姝面前。
南姝毫無芥蒂地對着他微笑了一下。
旁邊的魏燭在激動地追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