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桑拿房中氣悶, 南姝的心跳還是很快。
醒來的時候,十分疲倦。
陸星盞從外面接了電話回來,看到南姝醒了, 給她倒了杯水。
“你怎麽會來?”
陸星盞雖然從剛剛起一直守着南姝,臉上卻沒什麽笑意。
“老師臨時要複習一個知識點,要求同學都要到教室, 你不在,我是出來找你的。”
校園卡能追蹤到位置,從班主任教務系統能夠查詢到。
南姝喝了口水,“那我這是耽誤你學習了, 抱歉。”
南姝抱着水杯小口潤着唇時, 陸星盞直着身望她,嘴裏像是有什麽話想說。
但當南姝烏黑的眼睛轉過來時, 他卻又避開了。
“明天就開始考試了, 你認真應考,其他的你不要擔心。”
南姝捉到那似有若無的線頭,“我需要擔心什麽?”
詫異于南姝的敏銳, 陸星盞沉吟了一會,“有關于謠言,你不用擔心。”
南姝神色疲倦,眼睛卻仍是乖巧地彎了起來, 藏着那不易察覺的試探,“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放着不管,過一段時間這些風言風語自己就會消失的。我是這麽想的, 你呢。”
陸星盞看着南姝清澈的眼睛, 思忖了半刻, “交給我來處理,我會查出背後是誰在操作。”
南姝偏了下頭,觀察着陸星盞,“你想知道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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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星盞掀起眼皮,與南姝對視。
南姝的神色沒有任何攻擊性,甚至有幾分可愛的天真,問的時候,甚至還有幾分俏皮的憧憬,但無端給人一種寒意。
“為什麽?”
陸星盞反問,“你認識那個人?”
南姝眉梢挑了一下,視線無所謂地掠回,“我不知道,得罪的人蠻多的,反正你都要調查,查出來自然就知道認不認識了。”
她雙目空空地望着純白的床單,視線一寸寸地冰封。
陸星盞調整床頭的燈。
“現在你什麽都不要想,未來才重要,當下的事情就是考試,養好精神。”
陸星盞勸着南姝不要糾結過去的事情,自己的心情卻因為過去的事情無法平靜。
充滿了南姝味道的房間好像沉悶麻袋套着他,讓他呼吸不暢。
他轉身離開的時候,被子裏伸出一只手,抓住他的手指。
燈光裏的少女眼睛烏黑,像迷途的小鹿子。
“陸星盞,我有點怕,閉上眼睛就覺得悶,好像還在桑拿房裏一樣。”
明明就是在陳述一件事情,聽起來卻莫名地惹人憐愛。
“你陪我好不好?”
遲疑了一會,陸星盞反握住南姝的冰涼的手,“好,你睡,我暫時不會離開。”坐下的時候,把南姝的手放進了被窩。
南姝在面前側卧,模樣安心地閉上眼,烏黑的長發散落在床單上,線條窈窕。
陸星盞拿着手機,屏幕上是複習資料,但很久很久,都沒翻動一頁。
越過屏幕,他的目光放到南姝背後。
這時她已經翻身側向另一邊。
薄薄的衣料貼着單薄的背,蝴蝶骨的輪廓曼妙。
陸星盞輕嘆着氣,靠在椅背,還是有種透不過氣的郁悶感。
他閉上眼,仰着頭,好像這樣呼吸就能順暢一些。
光從側面照過來,被下颌擋出一塊影。
一閉上眼就是傅驚野抱着南姝從熱氣氤氲裏走出來的畫面。
純白的世界,男女兩款浴衣,一深藍一桃粉糅合得如此絕豔。
頃刻間,某種說不出的感覺堵在心口。
以至于他開始對有些事情無比地在意。
但究竟是在意的什麽,他自己也不知道。
是南姝的從前,還是南姝。
正如她剛才問的那樣,是想調查出她從前黑暗的歷史,還是更想找出傷害南姝的人讓她付出應有的代價。
期末考試有三天。
第二天的考試科目結束,已是傍晚。
并不像其餘的學生那樣,趕緊抱着書複習下一科,南姝一身白色的舊時棉襖登上慕英學校後山赴止峰上的千年古剎。
慕英有全套教育系統,從幼兒園到高中,建築面積廣闊,群山環繞,山裏藏着許多值得一去的地方。
有塔樓,有古跡,有墓葬博物館,有名人故居,有度假山莊,有索道……這些都是學齡少年們勵志考上慕英的重要因素。
這幾天輿論因為考試暫時止歇,但風波顯然沒有過去,爆料人仍舊在網上活躍,預告着下一條重磅爆料。
但這事情發酵至此,卻沒能傳到孟筱枝和南裕森那裏。
因為詹大師的病情急劇惡化,他們這幾天都守在醫院,根本沒有精力關心孩子們的事情。
山中有積雪,堆在路邊和樹梢,扶手系滿祈願的紅綢,越往上寒霧越濃,銀裝素裹宛若仙境的盡頭,寺廟檐角挂着一滴朦胧的燈火。
南姝走得緩慢,山間靈氣空透,她平靜地只牽挂着一件事,像攜一柄燈籠,送去佛堂。
她過于心無旁骛,長階直挂,中間無拐角。
若她回頭,就會看見另一個人。
傅驚野在慕英後校門就看見南姝了,正如那之後在教室擡頭不見低頭見時,兩人彼此陌生互不搭理那樣,他沒有任何要上前的意思。
直到傅驚野發現南姝和他目的相同。
但這不妨礙兩人隔着幾百米,各走各的路。
這條路上人跡罕至,路燈拉長南姝的背影,傅驚野看久了地面,偶爾也會活動着頸椎擡起頭,然後便好像想到了什麽,打量起前面的南姝。
濃霧間,她一身舊時候的白襖子,好像是從晚清民國走來的一只鬼,若被旁人瞧到,大概會驚恐地以為這是什麽靈異現象。
傅驚野跟了南阿飄很久,保持着隐約能瞧見她的遙遠距離,到了寺廟以後,又不知不覺尾随她去了禪房後面的竹林。
還沒涉水跨過冰淩淩的溪流,就聽見遠處傳來空靈的笛聲。
一不小心踩滑了鵝卵石,那笛子的聲音也正如此刻那冰水霎時沁進腳心的寒噤。
幹脆就踏着水淌過,潺潺溪流推着他的鞋子。
前面就是竹林,不知從哪裏來一束光,穿過綠瑩瑩的葉梢散過來,比晨曦耀眼,又比晚霞淺淡,光的韻腳,恰好落在南姝的肩頭,少女薄薄的耳廓透着光,細小的血管似乎也能清晰地看見。
竹笛橫在唇邊,她的腳邊蹲着個小沙彌,小沙彌的旁邊又蹲着一只橘貓,都仰着頭傻乎乎地望着南姝。
纏綿的笛子音裹着叮咚溪流,孩子不懂人間悲喜,生離死別,自然聽不出樂音裏的祭奠。等南姝一曲作罷,小沙彌喜笑顏開拍手叫絕。
傅驚野手指從壓着的竹梢頭撤下,竹葉搖晃間,放眼看向了上方丘壑背後的漫天青黃光暈。
他微微眯着眼,視線又沒了聚焦,就好像在看着光的深處。
不能說是悲傷,也不能說是嘆惋,即便有可能同病相憐,但彼此的關系也談不上是物傷其類。
約莫只是一種在深長呼吸中,體會到一剎那的無力。
雨裏夾雜着雪,紅燭的火搖擺不停。
南姝從山上下來,進大雄寶殿燒了一炷香。
遠處傳來誦經聲,南姝靠在佛堂前,廊檐下的憑欄處,望着對面霧蒙蒙的萬家燈火。
橘貓喵嗚一聲,毫無征兆地跳下去,南姝鬼使神差地看到前面一道黑影閃過。
朱紅色漆柱背後,傅驚野收回放在身後的餘光,認命地閉了下眼,被她發現就不再藏了,從柱子後面走了出去。
一點不像尾随過南姝的樣子,走得氣定神閑。
反而是南姝,目光審視着傅驚野,待他走近,主動說了句:“好巧。”
天氣寒冷,對比着南姝幾乎長到腳踝的厚棉襖,傅驚野在大雪裏也只穿着一件薄絨白毛衣,外面疊穿一件硬朗的千鳥格襯衫,塞進牛仔褲裏,接近一米九的身高優勢展露無遺。
傅驚野漫不經心地在南姝對面坐下,兩人裝束一看就不是同一個時代的人。
“不巧,每個初一十五我都會來,你碰到我是遲早的事。”
南姝倚在朱紅色的大柱子上,手揣進袖子裏,“你是為你父親來的?”
傅驚野看了她一會,然後點了下頭,看向對面的祈福處,“寫一塊瓦,挂一個陰牌,每天就會有僧人為他誦經。”
南姝順着看去,那裏已經沒人了,僧人如今都在佛堂裏。
“靈嗎?”
“不知道,他從來不來我的夢裏。”
“這能說明什麽嗎?”
“說明他對你很失望。”
聽見這話,南姝沉默了。
傅驚野悠然環起手,“看來你也跟我一樣。”
南姝輕嘲着回答,“或許是吧。”過了一會又糾正,“又可能不是。”
傅驚野對此有些不解,嘲諷她故作深沉:“說話的時候可以試着不要那麽拐彎抹角。”
南姝眼神鄙夷,難得開門見山地解釋,“以你的能力,想要做任何事情都比我容易。在這一點上,我們不一樣。”
傅驚野恍然地看向落地的燈火,嘴角漫開笑意,“然而誰都管不了你,我卻有千難萬阻。”
不用猜也知道是傅時暮。
想來也是,沒有哪個做哥哥的願意讓自己弟弟調查那些兇險的往事,寧願自己這個唯一的親人無能點,也不希望他過于能幹而葬送了年輕的性命。
南姝是沒人管的。
這點,連傅驚野都看出來了。
山峰撞鐘,厚重的銅音一圈圈蕩開在山間。
腳下這偌大的潼城全白了頭,頂空雲端倒挂着繁忙的車流,在高架橋回轉流淌。
“你今天怎麽回事,這麽坦誠。”
南姝問他。
傅驚野曲着腳,踩在欄杆外,手搭在膝蓋上,望向燭光搖曳間菩薩普度衆生的面容,“我也是有信仰的,至少在這裏的時候有。”
南姝揶揄他,“你這不是信仰,是想要抱住佛腳。”
傅驚野望着她,身上沒有往日的戾氣,“你我都不是什麽善類,卻妄想要變得多麽慈悲。你虔誠向佛,菩薩願不願接納還兩說。”
正氣浩然的千年古剎,萬物皆巨大巍峨,人身處其中就像蝼蟻,凡塵萬千瑣事好像也不值一提,變得細微再細微,一陣風過來就散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當真有洗滌的作用,某天南姝和傅驚野竟能面對而坐,心平氣和地進行對話,雖然仍留有本性的警惕,卻沒了往日頑劣的攻擊性。
南姝不知真假地稱贊,“很有見地,希望你在山下也能這麽通透智慧,超凡脫俗。”
傅驚野真誠地搖頭:“下山以後我肯定變回去,所以趕緊趁着現在,要說什麽要問什麽,抓緊了,說不定我會認真回答你。”
南姝看着外面沒有任何停止意思的大雪,一如往常經不起挑釁,“你的心裏話有這麽值得我好奇嗎?倒是你有什麽問題,我可以給你一次機會。”
完全在傅驚野意料之中,他放下腿反坐,雙手并在前面長凳上,傾着身,這個姿勢讓他看上去有幾分明媚可愛的期待。
“我想知道,你處心積慮謊稱喜歡陸星盞,究竟能從他身上獲得什麽?”
積分?影像?
都不是。
南姝很明白這個問題的答案。
她垂下眼睫,某一刻又掀起,看向了明堂。
佛像金身的光芒好似刺眼了許多。
作者有話說:
26號11點更新,往後每日零點萬更,大家記得來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