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好冷啊, 冷得睡不着怎麽辦?無論如何都睡不着……”
外面大雪肆虐,編織袋和塑料搭就的屋子完全擋不住寒風,搖搖晃晃, 随時都會崩塌。
山裏斷電,柴火也濕了,火種寶貴得就像被神靈攥在手裏, 人類是沒有資格擁有的。
還不滿五十的婦女,頭發卻已經全白,臃腫肥胖的身軀緊緊抱着懷裏六歲的小姑娘,對這鬼天氣焦頭爛額, “小書不怕, 過一會就暖和了。”
“可是你身上也是冷的。”
秦貴娣從床上爬起來,毫無章法地蹦跳幾下, 肥肉随着翻動, 小姑娘看得樂呵直笑。
“死丫頭!笑什麽!”秦貴娣笑罵,通過運動讓自己身體的溫度高了些,又回到床上把虛弱的小姑娘抱住, “現在總可以了吧。”
小姑娘點了點頭。
秦貴娣總算安心,粗大的嗓門放輕了,“趕緊睡,明天還要去上學, 睡不好上課就沒法認真聽。”
小姑娘皺緊眉頭,“我不喜歡上學, 那些人老是笑我,說我身上臭烘烘的, 全是豬圈的味道。”
秦貴娣一聽就又冒火了, 往小姑娘屁·股一拍, “不上學?不上學你以後就只能養豬!去打工,去給人幹苦力,像我這樣,被人像龜孫子那樣亂罵,你必須讀書,還要讀大學!哼,不是老娘那幾頭豬,你現在早死了。”
小姑娘也生氣了,“你到底聽不懂聽得懂人話呀!我說那些人老欺負我!”
秦貴娣火苗蹭蹭就上竄,“死丫頭還敢跟我頂嘴?老娘活膩歪了,養你這條白眼狼!”
兩人罵罵咧咧一通,不知什麽時候吵架吵累了,終于有了睡意。
模模糊糊間,秦貴娣想了個自以為十分天才的主意,“我聽人說過,黃色看了會讓人覺得暖和,等夏天到了,壩子上的向日葵開了,我們去拍一張照,挂在牆上,你冬天一冷,就看照片,然後就不冷了。”
小姑娘拖長尾音,“你得先有面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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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貴娣狠狠扯了下小姑娘的辮子,“嫌家裏窮了不是?有本事你滾啊。”
秦書雖然很不看好秦貴娣這個主意,但對照相這件事滿懷期待,她長這麽大,還沒有一張自己的照片。
好不容易熬到了夏天,向日葵開了,照相的事情卻好像沒了着落。
秦貴娣瞞着秦書,在鎮子上住了半個月,沒日沒夜地工作,在加工廠工作的時候,操作不當,左手卷進了絞肉機裏,被人擡回來的時候,左邊膀子不見了,袖子空蕩蕩一片。
秦書很多天沒去上學,就在床頭守着秦貴娣,
秦貴娣氣得右手操起棍子打秦書,秦書也哭着破口大罵,兩人橫豎就是不會好好說話。
臨近暑假的某一天,秦書在床邊醒過來的時候,看見床上沒人了。
她找到秦貴娣的時候,她正站在向日葵花叢邊,右邊的手擡起來,無力地招她過去。
“照相館的老吳馬上就過來。”
秦書不解,“你不是說今年不照相了嗎。”
秦貴娣說,“不照相不行啊,冬天冷了怎麽辦,老娘可沒有錢給你做棉被。”
秦書悶悶地噘嘴,“我問過老師了,你這套根本不管用!別照了,花這冤枉錢幹嘛!”
秦貴娣又要生氣,“老娘好不容易有點錢,你別給我掃興!”
秦書簡直怒火中燒,“那是你自己的錢嗎!”分明是工傷的賠款,不用來治病,光想着這些有的沒的!
秦貴娣捏紫了秦書的胳膊,“老娘說什麽就是什麽!你只管照做就行了!”
後來的十幾年裏,斑駁的牆面上一直挂着幅畫,一老一小較勁地站在花田邊,橫眉怒目,跟鎮宅一樣。
秦書後來考到了鎮上的高中,為了節省路費,半個月才回來一次。
秦貴娣死後三天,秦書回來了,看到的是秦貴娣的牌位。
她張望着大廳裏一衆前來吊唁的鄉裏鄉親,黑洞洞的眼睛冰天雪地,沒有哭泣亦或是別的情緒,好像是個什麽邪靈鬼魅,站在中間陰森森地環視四周。
鄉長過來把香燭遞給她,“給你秦阿婆上柱香吧,她這一生也實在不容易。”
南姝看了眼鄉長手上的香燭,挑起眉梢,慢慢擡起昳麗的美目,玩味諷刺地移向鄉長那張褶子臉,像一只要拿人心肝的狐妖。
鄉長皺起眉,莫名其妙,又有些毛骨悚然。
美貌的少女低下頭,鼻息下一聲冷笑,随後挺直了脊背,望着對面陰森凄冷的大山,施施然走出了門房。
身後傳來義憤填膺的咒罵。
“養女就是養不熟!”
“她養母死了,她可高興壞了吧!”
“秦阿婆只是嘴上不饒人,但能給的都給她了,鄉裏有幾個孩子能上中學的?”
“不是因為給她攢學費和生活費,秦阿婆能得病嗎?能斷了一只手嗎?呸!”
“我就說七殺女養不得吧。”
“我聽說秦阿婆是在溶洞裏撿到這女娃子的,冰天雪地都沒把她凍死,會不會是狐仙崽子?你看她長得那副樣子,越看越像狐貍精,把人勾得五迷三道的。秦阿婆該不會是之前就被她控制了吧?不然這死得也太蹊跷了。”
山間的冷風切割着皮膚,秦書走到陰沉的蒼穹底下,遠處大山裏鬼哭狼嚎,好像有什麽東西好奇地探頭看她。
“趕走女妖怪!”
有孩子朝她扔石頭。
少女遲緩如提線傀儡,幽幽轉過身來,陰恻地望着身前的男孩,眼底好似冒着綠火,把那男孩吓懵了。
纖細的手揪住男孩的毛線外套,那小胖墩像黏在蜘蛛網上的昆蟲,大哭大喊地掙紮。
家長聞聲過來,鬧成一團,南姝麻木的臉頰被打偏過去。
火辣辣的疼痛中,她的眼睛終于有了聚焦。
光影交疊,夢境被什麽擰成旋渦,脹得腦子發疼。
終于,南姝睜開了眼。
她正在慕英的醫院病床上。
白色簾子外面是醫生的診斷,“沒有什麽問題,心律x光血壓血糖報告看起來一切正常。最近熬夜或者過于疲勞,都有可能出現這種情況。”
窗簾被大力拉開,傅驚野高大的身體立在跟前,窗戶後面明媚的陽光被全數擋完,俊美的臉上一片陰冷。
“繼續裝,我倒想看看你這種伎倆還能在我這裏用幾次。”
他環着手,居高臨下,眼裏沒有溫度。
“既然你不坦誠,那以後要是發生什麽,就不要怨我了。”
南姝朝旁邊轉動眼珠,美豔的眼尾挑起,恬靜地微笑,“你有本事就去查,既然懷疑我不清白,就拿出我不清白的證據,光在這裏危言聳聽有什麽用,你傅驚野不是手眼通天嗎?也學那些小雜碎虛張聲勢?”少女譏諷地閉上眼,“好像誰是吓大的一樣。”
傅驚野無波無瀾。
當人捉摸不透他的時候,真正的可怕就開始了。
他走進環簾,掀開床上的被單,将羸弱的少女扯起來。
南姝手背換了藥,剛才測心率解了內衣,上衣也沒穿好,松垮自肩頭半幅敞露,她下意識側過身遮擋前方,顧不了後背,光潔的皮膚露在傅驚野眼底。
強勢地扯下南姝的無傷的右手,五指相扣壓在床面,另一只手臂攬過她的後腰,猛地将人往前攏緊。
南姝被逼緊貼過去,傷手勉力地隔開他堅硬的胸膛,但效果微弱。
磁性的聲音鑽進耳洞,像惡魔的引誘。
“如果那天你沒有愚蠢地偷走我的手機,我也許不會花功夫挖你那些破事,但時至今日倒是不後悔。”纖長而肌理明顯的指骨穿過她柔順的發絲,順着及腰的走勢,指尖摩挲過軟膩的皮膚,繞着胸前那縷發絲打轉,“寫成小說的話,能過審嗎?”
南姝眉宇舒展,也不費工夫去反叛傅驚野了。
身體坐直,腰肢弧度窈窕,柔滑的手臂繞過青年寬闊的肩,迷離的視線虛落在他的唇珠上,吐露的香氣好似冰鎮過的甜美,“你不也一樣?你父親為救你母親被亂刀砍死,當街暴曬三日無人收屍,你母親卻轉身跟別的男人遠走高飛。你的人生也陰暗得很有戲劇性呢。”
卷翹的眼睫滑過他的皮膚,粲然擡起,露出其下一雙妩媚動人的眼睛,笑盈盈地對他對視,“如果你沒有愚蠢地反複招惹我,我也不會想知道你那些破事,時至今日我倒是很後悔,簡直索然無味極了,浪費我寶貴的人生。”
這話真可謂原封不動地回敬于他。
傅驚野從頭至尾沒有任何動怒,反而興致盎然地接受着她的勾扯。
南姝說罷厭惡地推開時,傅驚野卻握住她的手順勢拉回來,兩臂膀将她整個擁在懷裏。
頭枕在她的肩頭,唇角溫柔如水地笑,連眉梢都是愛意和深情。
好像真的在擁抱什麽心脈相連的戀人,貼着耳鬓甜蜜地低語呢喃。
“多謝你肯了解我死氣沉沉的人生,這不是遇到你之後,有趣起來了?”
南姝掙紮,傅驚野卻抱的更緊,眼裏陰暗的幸福滋味也随之更深更濃。
醫生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國際一班的班長是吧?你們班南姝在這裏,跟我來吧。”
“多謝您帶路。”
陸星盞的聲音傳了過來。
南姝掙得更加用力了。
傅驚野壓抑着瘋狂的愉悅,胸膛震顫。
南姝拿了旁邊的針管朝他下狠手。
傅驚野卻仿佛根本不知疼痛,笑容肆意地捏住南姝的下颌,強勢埋首吻下。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