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朝異聞錄

第12章 章節

“劍意，分為陰陽。”他飲一口花茶，在膝頭攤開手，“陰陽有一種平衡，無關劍術高低，只在于用劍人自身。”

——他的手心有一條很深的疤痕。

李承恩的目光停留在疤痕上，那是很久遠的傷痕。

“有一種……也許就是所謂的，妖氣。”那雙看不見的眼，随着話語，轉向了人群中的某個點，“不是她們——那個人沒有上臺，但是在不遠處。”

幕五

昏暗的幕後，仿佛傳來了袅袅輕煙一般隐約的輕笑聲。

李承恩起身走向門口——今日晴，陽光将白玉地磚照得明晃晃一片，令人有些恍惚。他們正準備上車，忽然聽見旁邊傳來女孩子們次第的尖叫聲——兩只白狐箭一樣竄過人群，躍入草叢裏不見了。

女孩子們心有餘悸，“這些天總是莫名其妙有狐貍出沒，不知道是不是和狐仙有關。”

剛說完，草叢裏的白影閃了閃，發出一聲尖嘯。李承恩皺眉——白狐本不應該在七秀坊出現，就算偶爾有，也不可能像這樣膽大敢在人群中出沒。

天時失常，必有妖孽。

那麽多人，光天化日，竟也分不清誰是妖，誰是鬼了。

他略放慢腳步，碎沙神色，無聲無息淌向葉英的身後。半縷殘香——是女香，很淡的海桐味道，又比普通的女香沉了幾分。

腳步不過頓了頓，身後的牌樓下就傳來很脆的銀鈴聲響。他轉過頭，就見到一人白色薄紗披風，米色繡桃花紗籠，輕煙似的站在微風裏。

葉英也聽見了動靜——旁邊的女孩子說，雪琉天又來了。

“他是誰？”

“一個帶發修行的僧侶，前些時候借宿在此，一直呆在房中，很少出來的。”女孩子像是很喜歡他，眼中盈滿春水一樣，“——出去的時候會帶白紗蓋頭，不過如果熟悉了，他就會把蓋頭拿下來的。”

——僧人站得很遠，臨風口，白色披風被風吹飛起，底下依稀可見薄紅滾金飾帶飛舞。

穿成這樣的僧侶，不管到哪裏都很顯眼。

只是他們尚未說什麽，葉英竟喚來侍從；藏劍山莊的侍候便走向雪琉天，過了片刻，就将人帶了過來。

李承恩道，“你認識這位？”

葉英道，“以前他也來過藏劍山莊……大概五年前初春，那個香的味道太獨特，我不會忘掉的。”

五年前初春，恰好是上一次七秀坊狐仙作祟的時候。

李承恩沒說什麽，這時候白衣人已被帶了過來。

離近了，那香氣反而淡了。

可以看見薄紗下模糊面容，還有齊肩短發。鈴聲又碎碎響着，好似女孩子才會用的事物。

到了他們面前，他合掌行禮，随後便取下了紗籠蓋頭。

——旁邊的人都愣了愣，忍不住将目光投向葉英，又在兩張臉之間徘徊。

這人面容極年輕，五官輪廓淡且柔，也是灰色淺眸，膚色白得離奇，就更加模糊了五官，加上白發，一眼看去和葉英有幾分相似。眉間血似的一點朱砂，不知是點上的還是天生的。

五年前他去過藏劍山莊，這是葉英的說法。五年後兩邊在七秀坊重遇，也許只是個巧合。

雪琉天剛開口，葉英已合掌行禮，道了句大師久見。

他略笑，白煙似的淡，竟讓人覺得詭異。他道，靈隐寺一別五年，承蒙莊主記得貧僧。

“大師得佛庇佑，想必依舊天人顏色。”

雪琉天面上笑意依舊，卻沒有說舊事，将目光轉向李承恩。

“這位是天策府統領吧。”他道，“方才聽女施主們說過。貧僧失禮之處，還請見諒。”

“哪裏……”

這人容貌裝扮，沒有一點像是僧侶——除了神色間寂滅靜意，好似古井一樣難以驚動。

李承恩請他同行，問，“不知大師會在此地停留多久？”

“之前借宿時，坊主曾提及狐仙作祟，所以貧僧會留在坊中一月，辟易鬼魔。”

“大師是初次到七秀坊？”

“是。”

“如大師不棄，一起用齋如何？”葉英這樣說，話音落，雪琉天的神色動了動。

李承恩雖然不知他為何突然請人共餐，但也附和。

雪琉天道，“盛情難卻。”

李承恩道，“謝大師恩賜佛緣——這邊請。”

他們的馬車就在不遠，車夫和侍衛林立，正靜靜等候着。

葉英不會就為了敘舊将一個陌生人請來。這個怪異的僧人又将紗籠放下，遮住面容。不管怎麽看，他和葉英有幾分相似，只是閉上眼睛，卻記不住這個人的容貌了。

他們正說話，旁邊匆忙跑來一個女孩子——是邈漣的侍女，女孩子一邊跑一邊哭，像是那邊出了事情。

說是瀑布旁找到了一具屍體，正是前些時候失蹤的女孩子的。

他們尚驚愕，頭頂響起了銅鐘聲——那是七秀坊警戒時才會使用的鐘，現在正在一下一下響着。

李承恩馬上下了車，讓侍衛隊一分為二，一隊去揚州城調警備，一隊去綠楊灣。車上，雪琉天和葉英對坐，一時無話。

“大師驚訝麽？”

葉英忽然這樣問。

雪琉天沉吟片刻，道，“貧僧前幾天，曾聽過狐仙的事情，說是不會傷人。”

葉英道，“可是這一次有人身亡了。有了第一個，也許就有第二個。”

雪琉天輕聲道了阿彌陀佛。

雖然看不見，葉英卻拉開了車簾——外面，女孩子們的哭聲一下子大了起來。

他嘆了一口氣，道，“五年不見，大師已經變了。”

雪琉天略笑，搖了搖頭。

葉英道了聲何苦，放下了車簾。

馬車裏，一下子靜了下來。

“被抓去的五個舞女，也許已經兇多吉少。”他道，“只願大師修為高深，可救人于水火。”

話音落，車門被人一把打開——是天策府的侍衛。

“請莊主和大師下車。”外面的侍衛道，“情況右邊，統領決定立即将兩位送往揚州城。”

“雪琉天大師說了，他不忍生靈蒙難，決定為死者做七七法事。”葉英沒有下車，只是擡起手，雙掌合十，“大師佛法慈悲，某也不能坐視，還請轉告将軍，某和大師全部留下。”

紗籠下，看不清雪琉天的面容，但他微側過頭，像是默認了。

侍衛還想堅持，可葉英已經放下了車門。車裏又靜了下來，許久，他聽見雪琉天笑了一聲。

“不是你想的那樣……”

“邪魔外道，大師分明不是，奈何沾一身污泥。”

“這世上的事情，本來就沒有那麽多奈何。”

他說完，合掌道一聲佛號，如果沒有面紗，能夠看見他唇邊苦笑。

“貧僧……想要和莊主談一個條件。”

幕六

揚州城很快就調來了人，将七秀坊守得固若金湯。女屍被封好，軍醫在上面發現了一些異樣。

——她是很自然地死去的。沒有傷口，也沒有中毒跡象，但是她老了。

這個舞女年方十八，失蹤大約五日，但觀她屍體，完全就是八十老妪。她和妹妹都是邈漣的侍女，妹妹說她眼角有一顆痣，右臂上有一個很小的胎記，在屍體上都找到了。

這麽多年狐仙作祟，第一次出現傷亡，七秀坊人心惶惶，在內坊的葉芷青也很快趕到，派人詳細搜尋，看有沒有其他人的蹤影。

不久，在綠楊灣的竹林裏陸陸續續找到了其他人的屍首，但五個人當中，有三具屍首一切正常，只有兩具出現老化。

天策府對這并不陌生。洛道駐守的軍隊有不少和天一教進行過短兵交接，一部分被抓走的人，多日後被發現死在荒郊野外，屍體毫無外傷，但卻老化至死。那時就詳細研究過這類事件，推測應是服用了特殊的藥物。被天一教這樣殺死的人，死後一段時間皮膚上會浮起鮮豔的綠斑。幾具屍體上都已經開始有斑點浮現，如果再這樣放下去，屍體本身會開始散發劇毒。

雖然女孩子哭得很可憐，但屍體還是必須馬上火化。一切事畢，李承恩還是決定先讓人送葉英回去——本來根本沒想過會出人命，如果這人出了事情，估計天策府從此就別想在南武林安穩了。

可藏劍山莊的人根本不讓他們見葉英——到了別院門口就被侍從攔住了，說大莊主正在和大師研讨佛法，不便見客。

研讨佛法？李承恩将筆一放，說今天就算放火也行，把他給我塞上船。

扯上了天一教，大家都神經緊繃，李承恩說要研讨佛法回藏劍山莊研讨，這裏天策府包場，閑雜人等一律離開。

兩撥侍衛一起過去“請”人，這次看起來是動真格的。藏劍的侍衛不知道是不是繼續攔，就有人進去問了葉英。剛好遇到羅浮仙——羅浮仙說，莊主恐凡塵擾亂大師修行，正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