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曦瑤秉燭同游24H】此心安處是吾鄉 (1)
關鍵詞:白露文前說明:大家喜聞樂見的慘曦曦爽世界交換一日游後回到自己的原著世界後的自救番外,宜搞事(黑化/進化),宜談情(吵架),老規矩,聶二粉絲勿入,有部分情節與前文關聯,但總體不影響閱讀辛苦最憐天上月藍宗主閉關三個月後,大年初一疾奔至雲萍觀音廟,半日後返回雲深不知處便宣布出關的消息送到了清河不淨世聶宗主的案頭。
“我這二哥啊…本以為如何情深,不想…”聶宗主沉吟片刻,終是覺得不妥,下令:“今年姑蘇藍氏的年禮我親自帶人去送。”
雅室之內,藍氏宗主親自接待聶宗主,聶藍兩家世代交好,本代藍宗主澤蕪君藍曦臣和上代聶宗主赤鋒尊聶明玦更是總角之交,義結金蘭,在赤鋒尊英年早逝後,對他號稱“一問三不知”的庶弟繼宗主聶懷桑亦是有求必應,盡心盡力,在仙門百家一向傳為美談,可惜三個月前觀音廟一役之中結下心結,閉關至今。
聶宗主擡眼打量着他許久未見的二哥,上次見面還是在封棺大典,那時藍曦臣失魂落魄,儀态全無,今日一觀,依舊是溫柔款款,笑如春風,三個月的閉關帶給他的似乎只是微微清減,再不見一分煩躁郁結。
聶宗主見禮之後,語氣親昵地問候:“曦臣哥好久不見了,當日清河一別就聽聞曦臣哥閉關不出,還以為你是怨了懷桑呢,今日曦臣哥願意見我,真是好生驚喜。”
藍曦臣面容平和,微笑不改:“懷桑多慮了,逝者已矣,生者自然要向前看,我已經對不起大哥,也對不起阿瑤,不能再辜負活着的人了。”
聶懷桑看着這個永遠令人如沐春風的澤蕪君,臉上笑容燦爛,心卻微微發冷;九天之月,其心安屬!金麟臺上他那位好三哥對眼前人十數年間不能明言的情意缱绻歷歷在目,所以他才打定主意借這位二哥的手送他上路,那夜金光瑤被他轉身一劍痛徹心扉,被他的懷疑逼到以死明志,真是看得他痛快極了,恨不能鼓盆而歌!只是時過境遷,想起金光瑤死前的聲聲泣血,拉這人同死卻又把他推開的輾轉情思,也不是不唏噓的,卻沒想到只值三個月的追思,一時間竟不知道是該幸災樂禍還是為他那好三哥不值了。
罷了罷了,藍曦臣的涼薄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當年大哥死得那樣蹊跷,連他都能看出來金光瑤的嫌疑,這位澤蕪君卻故作不知,本以為他是對金光瑤另眼相看,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已死之人不值得他再費心思,能不交惡姑蘇藍氏自然再好不過,觀音廟後沒有了金藍兩家的支持,族中反對他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宗主的聲音又大了起來,現在不管真心假意,與藍氏明面上修好都對他有益無害,很是熱絡地邀請藍曦臣參加清河聶氏三月初舉辦的清談會,藍曦臣當場應允,聶懷桑喜上眉梢,滿意而去。
寒室內,藍渙在紙上描畫着一個精密的陣法,陣法三層嵌套,無比繁雜,最外層用金色的線條勾勒,中間一層是藍色,都很清晰,并且細節處用朱筆批注;最裏層的黑色卻只有寥寥幾筆,顯然對陣法的細節不甚了解,用指尖描摹着金色和藍色的線條,藍渙面無表情地凝視着三層陣法圍繞的中心,回想起歸家五日便再次遠游的忘機魏公子,還有叔父族老對他“迷途知返”“撥亂反正”的欣慰之情,看着從禁術室內取出的藏書,目光深沉。
三月初,桃林染霞,清河百家清談會,這是金氏仙督倒臺後仙門最大規格的盛會了,不但請到了雲夢江氏和蘭陵金氏,連往日對金麟臺以外的請帖從不賞臉的藍曦臣竟然也破天荒地出席了,藍聶兩家家主交惡的傳言不攻自破,清談會上敲定了聶氏牽頭組織的若幹項圍獵除祟事宜。
天河山獵場是聶氏專屬的獵場,自赤鋒尊逝去後便再無舉辦過規模如此盛大的圍獵了,四大家族宗主都帶人參加,封棺大典後風評逐漸改善的聶宗主一時間風頭無兩,“一問三不知”的诨號也再無人提及。
澤蕪君也逐漸恢複了往日的風采,對不淨世的義弟事事支持,鼎力相助,修行夜獵不辍,只是往日動不動就往金麟臺去的習慣換成了常常去不淨世走動。
一夕成環清河圍獵後,金家的新任小宗主一回到金麟臺,就把自己關在芳菲殿裏,怒氣沖沖地抄起桌上的九葉牡丹座屏就想往地上砸,但終究還是輕輕放下,他已經不是那個受了點委屈就把自己關在屋子裏砸東西的小孩子了,這除了證明自己的無能以外毫無用處,更何況那個願意真心安慰他的人也已經不在了,他保不住他的聲名,保不住他的屍身,就連他的佩劍都保不住,只有手上的這個座屏還是小叔叔贈給他的禮物…把冰冷的玉屏抱在懷裏,想起在清河藍曦臣若無其事地幫着聶懷桑的侄子欺負自己的堂兄,不禁咬牙切齒,只聞新人笑,不聞舊人哭,不淨世言笑晏晏一如當年金麟臺上,仿佛中間未曾隔着故人血淚,小叔叔,難道這世上只剩下我一個人真心念着你了嗎?金淩委屈得雙眼通紅,卻倔強地不讓眼淚掉下來。
門口傳來通報,藍宗主拜訪,金淩擦擦眼睛,清了清嗓子,吩咐把人引至綻園,自己馬上就到,深切體會到了小叔叔當初的艱難:明明內心恨得牙癢癢的,但該做的事還是得做;仙督倒得突然,衆家都欺他年幼落井下石,靠着舅舅的雷霆手段為他壓制住蠢蠢欲動的部分旁枝,又收編了明裏暗裏小叔叔留給他的一些勢力,金淩才算是勉強坐住了金氏的宗主之位,然而偌大的金麟臺上花團錦簇,目光所及全是笑臉,卻不知笑容之下人心晦暗,貪墨枉法之事死灰複燃屢禁不止,令他惱恨不已,就連舅舅都勸他這些事情當忍則忍,待到羽翼豐滿再圖後效。
金淩煩悶之下只得自己出去夜獵,和好友一起總能松快片刻——卻發現連這也是奢望,和藍思追他們夜獵三場,他就敏感地察覺到金麟臺上氣氛不對,還是身邊自幼跟随的老仆委婉地提點了一句,金子軒畢竟死在鬼将軍手中,如今衆所周知夷陵老祖死而複生歸入姑蘇,金淩日日與他結伴夜獵難免令家中舊人多想…金淩不傻,聽得出未竟之言,小叔叔倒臺,雖然可以說得上罪有應得牆倒衆人推,但金家人心裏對居功至偉的前盟友姑蘇藍氏不是沒有怨氣的,尤其是他現在手底下可以依靠的家底有不少都是小叔叔留下的,過于親近藍家人殊為不智…所以盡管和藍思追藍景儀他們相處得很愉快,也知道魏嬰其實對他掏心掏肺地好,還是不得不漸漸和他們保持了不遠不近的距離。
現在澤蕪君登門拜訪,他只想一個茶壺丢過去砸扁他那張可惡的漂亮笑臉,問一問他是不是沒有心,但如今的金氏宗主卻承擔不起得罪姑蘇藍氏的代價,只得深吸一口氣咬牙忍下,撐不出小叔叔的笑臉,金淩學着舅舅,面無表情地來到了綻園客室。
藍渙坐在熟悉的綻園裏,海棠既落,紫薇初開,庭前含笑,階下忘憂,雕欄玉砌猶在,朱顏已改,看着門口步入的金氏宗主,恍如看到了當年的阿瑤。
金淩這半年長大了不少,已經不是他記憶裏那個鼓着臉頰的嬌縱少年,消去了嬰兒肥,眉眼長開了,相貌也與阿瑤愈發相似。阿瑤生前對這個身份敏感的嫡兄遺孤很是寵愛,可以說是有求必應,不少旁人都頗為陰暗地猜測他是不是打着把他養廢的主意,就像上一代老宗主金光善對金子勳那樣,但藍渙能看出他是真的對阿淩很上心,直到觀音廟事敗之後,他才慢慢悟出阿瑤可能是把無法賦予親生兒子的父愛移情到了這個孩子身上,又或者是懷着無意間推動了金子軒死亡的愧疚,也可能只是單純地憐憫這個年幼失祜失恃的孩子,更有可能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自己的想法。
內心輕嘆,相交多年,從來都是阿瑤體諒他的難處,揣摩他的心意,讓他處處熨帖,他自己卻從未換位思考想人所想,他不是沒有察覺阿瑤笑容背後的不坦誠,卻樂作不知,難怪最後阿瑤遇到困難寧可選擇自己铤而走險也不願意向他坦誠求助;在遇到另一個阿瑤後他無數次想,要是他當初多關心阿瑤一些,讓阿瑤覺得他可以依靠,而不是認為自己這個二哥只喜愛他帶來的舒心愉悅,事情是否就不會發展到最後不可收拾的地步。
金淩坐在藍渙對面,見禮之後單刀直入:“不知澤蕪君此來何事?”雖然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但畢竟資歷尚淺,眉眼間的怨色輕易地被藍渙察覺,藍渙心中五味陳雜,阿瑤你沒有白疼他,他終究還是念着你的,不答反問:“阿淩知道當年姑蘇藍氏在岐山溫氏威吓之下隐忍了多久?”
金淩一怔,顯然沒有料到他會在這裏和他講古,藍渙也沒有期待他真的回答,自問自答道:“姑蘇藍氏無力對抗岐山溫氏,一直忍到了火燒雲深不知處,退無可退,才合縱百家,共襄射日。”
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又繼續說道:“阿瑤當初認祖歸宗後,夙興夜寐,卧薪嘗膽五年方執掌金麟臺權柄;清河聶宗主更是裝瘋賣傻十年之久方有觀音廟一事。面對自己無力對抗的強勢敵人時,都應當示之以弱,麻痹敵人,徐徐圖之。”
金淩聞言翻了個白眼,不滿道:“我雖年幼,澤蕪君也莫要把我當成傻子耍,蘭陵金氏和清河聶氏早就已經圖窮匕見,難道我去裝傻他聶懷桑就能信了不成?”
藍渙微笑:“能不能讓他相信自然要看你的本事了。”
金淩若有所思地看着藍渙,沉思了片刻,緩緩開口:“蘭陵金氏雖然聲名掃地今非昔比,但也不是清河聶氏可以随意欺辱的,小叔叔殺害赤鋒尊理虧在先,但也已伏誅,我金氏并未虧欠聶氏什麽,何必要向他搖尾乞憐!倒是藍宗主你…澤蕪君今日向我說這一番話,又是所求為何?”
藍渙眼中泛出笑意,再如何嬌縱天真,金淩也是蘭陵金氏的血脈,更為阿瑤教導長大,歷經了這幾個月的磨砺果然令人刮目相看,不能再把他當成小孩子了,開口說道:“自然是願與蘭陵金氏修好。”
金淩語帶嘲諷:“卻不知藍宗主是代表姑蘇藍氏而來還是為清河聶氏游說?若是前者,世人皆知金藍聯盟‘如膠似漆’,何時又不好過了?若是後者還請藍宗主自便吧。”
藍渙搖頭:“我是代表我自己而來。”
他說的是代表自己,而不是姑蘇藍氏,這着實超出了金淩的預期,有些狐疑地看向藍渙:“還請澤蕪君不吝賜教?”
藍渙收起笑容,端正了臉色,嚴肅問道:“阿淩每日點的朱砂可以給我看一下嗎?”
金小宗主與藍宗主會談不歡而散,在綻園久違地砸了一套透影白瓷茶具的消息傳到不淨世,那套茶具還是當年金光瑤特意從清河的邢窯搜羅來的,為此事聶懷桑沒少揶揄他,更是趁機敲詐了好幾副名家扇面;聶宗主暗嘆到底是個孩子沉不住氣,對藍渙上金麟臺一事放下心來。
夕夕都成玦盛夏時節,處處蛙鳴,天邊輕雷浮動,不淨世問心堂上,氣氛亦如窗外翻滾的墨色一般,風雨欲來。
聶宗主唰地展開手中的折扇,不鹹不淡地問:“曦臣哥此言何意?”
藍渙垂眸:“我是何意,懷桑竟不知道嗎?”
聶懷桑倏然立起,怒目而視:“我以為曦臣哥出關是早早醒悟迷途知返,沒想到竟還念着那個——人,既如此,這半年來又何必在此惺惺作态!”
藍渙嘆氣:“懷桑,我若不是誠心誠意,何必來找你,如今他已償命,為何不能讓他入土為安呢。”
聶懷桑冷笑:“他喪盡天良,對結義大哥痛下殺手,五馬分屍,如今這般下場正是因果報應!我還嫌他髒了我聶氏的陵園呢!他活着的時候曦臣哥你便對他處處維護,如今他死了你還如此念念不忘!你這般行事對得起我大哥嗎!”
藍渙似是被他激起了火氣,冷聲說道:“懷桑!得饒人處且饒人!阿瑤縱然對不起大哥,可又有哪裏對不起你了?你如今這般滿懷怨毒,還是原來那個你嗎!我已經沒能管教好阿瑤,絕不能再看着你誤入歧途!”
看着聶懷桑倔強的臉,藍渙肅然開口:“觀音廟中的事,我不提不代表我不知道,更不代表我不在乎。”
聶懷桑張口欲辯,藍渙一個眼神制止了他:“阿瑤不會傷我,他寧可自己去死也不願意傷我,怎麽可能在背後偷襲我?我也不是怪你,你不過說了一句話而已,選擇不信任的人是我,動手的人也是我。”低頭嘆了口氣“我知道你怨恨阿瑤,也怪我,只是如今你都報複過了,他已經死了,我也——”低頭望着自己白皙的手掌,藍渙苦笑一聲“何必還苦苦糾纏?就算是為了大哥,也不應如此,他們生前便不睦,更是結下殺身死仇,把他們鎮壓在一起,固然折磨了阿瑤,大哥就能安息了嗎?他已經報償血仇,本該将養魂魄,早入輪回,你卻如此行事,使他身後不寧,這就是你想看到的嗎!”
聶懷桑臉色變幻莫測,良久,折扇一收,低聲說:“就聽曦臣哥的,只是開棺一事關系重大,還需做好萬全準備,曦臣哥等我的消息吧。”
看着藍渙修長的背影,聶懷桑面色陰沉,折扇一下一下地敲着手心,終于,露出一個天真的笑臉,自言自語:“曦臣哥哥,可不能怪我,這都是你逼我的呀。”
大雨如期而至。
靜室之內,檀香冉冉,藍渙與藍湛兄弟二人相對而坐,已是二更天。
首先開口的竟是一向寡言的藍湛:“兄長,你當真要如此一意孤行?”
藍渙平靜回應:“忘機,當日魏公子種種,我又何曾阻止過你?”
藍湛語塞,他想說魏嬰值得他如此,兄長心中的那人根本不值,但看着兄長的眼睛,他知道自己不能這樣說,硬生生改口:“兄長将姑蘇藍氏置于何地?”
藍渙低眉:“我一生都為藍氏鞠躬盡瘁,自認問心無愧,卻不知藍氏将我置于何地?我的确是姑蘇藍氏的宗主,天下人的澤蕪君,但有沒有人想過我也是一個人,一個有血有肉會傷會痛的人!”
自嘲一笑:“其實也不是沒有人這樣想過的,只是…”
藍忘機眼中痛色閃過,在他眼中兄長是雅正君子,藍氏驕傲,他就像一座大山一樣永遠強大令人安心,帶領他和藍氏走過溫氏壓迫,射日危局,仙門紛争;又如春風化雨一般和煦溫柔潤物無聲,時時刻刻對他愛護有加;所以他從來沒有想過兄長也是會有私心,會有軟肋的,直到觀音廟後兄長失魂落魄,他才意識到這一系列事件對兄長的打擊有多大,然而木已成舟,覆水難收,他又有何話可說?他自己十三年中都日日痛悔未能及時相助魏嬰,更何況兄長手刃摯愛!兄長三個月出關時他還自欺欺人相信兄長已經放下,事到如今,卻已經是箭在弦上,容不得他再逃避了。
藍渙直視藍湛的眼睛,平靜微笑:“此生再沒有什麽能讓我與阿瑤分離,究竟是同生還是共死,全在忘機一念之間。”
應約來到清河,正是一年中最為暑熱的時節,藍渙卻依然冰肌玉骨不染塵埃,聶懷桑折扇輕搖:“曦臣哥想必已經對金藍兩家的破陣之法成竹在胸了吧?”
藍渙點點頭:“不錯,聶氏陣法還得麻煩懷桑了,解開禁制之後我會奏《安息》度化怨氣,能否開棺還要視怨氣情況而定。”
聶懷桑點點頭:“曦臣哥明白就好。”
封棺之地在聶氏祖墳九龍峽附近,單獨辟出了一處山谷作為赤鋒尊的埋骨之地,自內而外由聶藍金三家分別以家族秘法加以封印,最外層則由聶氏子弟看守,不可謂不森嚴,然而今日前來開棺的是聶氏宗主,自然不可同日而語;藍渙與聶懷桑到達的時候已經是正午,進入封棺的山谷外圍,藍渙率先開始用靈力拆解金藍兩家的封印,早已在心中描摹過千萬遍的靈力走線一蹴而就,沒有一處錯漏,将靈力同時分成幾十股還能分別控制着它們沿着不同的方向去拆解陣法,這樣精準到逆天的強大控制力讓聶懷桑不禁暗暗警惕,等到聶氏的修士們一同解開最後的陣法時,已經是夕日欲頹。
兇棺位于山谷中心,周圍三丈之地煞氣侵襲寸草不生,九重禁制之下是七十二根桃木釘,藍渙目露哀傷,凝望了片刻後扭頭對聶懷桑說:“懷桑,我們去吧,讓你的這些護衛都暫且退下吧,不要讓他們驚擾了大哥和阿瑤。”
聶懷桑哆哆嗦嗦:“可…可是曦臣哥,我,我實在有點怕…”
藍渙蹙眉:“你是不信我能護好你嗎?大哥就算沒有神志也不會傷你的。”
回想起藍渙深不見底的修為,聶懷桑心下稍定,對着手下做了一個手勢,衆護衛便悄無聲息地退去了。
走到封棺之處旁邊,頂着撲面而來的深重怨氣,藍渙移開了表層的覆土,露出了黑沉的棺木,他沉默地坐下,取出瑤琴彈奏起《安息》。
清冽又深沉的樂聲一遍又一遍回蕩在耳邊,聶懷桑立于一旁沉默地看着濃重的怨氣慢慢減淡消散,直至月上中天,清輝拂照之下萬裏皎潔,藍渙終于停下了奏樂,收起瑤琴,已然指尖滲血,他掐了一個止血清潔的法訣,便不再理會,從乾坤袋中取出備好的材料,開始在兇棺周圍的地上描畫起法陣。
聶懷桑驚異上前:“曦臣哥,你這是做什麽呢?”
藍渙輕笑一聲,手上不停:“這是藍氏禁術‘溯回仙夢’,是家祖藍安傳下,借助神佛之力可令幽魂倒轉時光,逆天改命。”語調平和,仿佛只是在解說音律上的細微之處。
聶懷桑瞠目結舌:“曦臣哥,你,你——”你是瘋了嗎?
藍渙終于擡頭看了他一眼,眉心微蹙:“懷桑,你且坐下稍候片刻吧。”衣袖輕拂,聶懷桑便感受到肩頭大力壓下,腿一軟不由自主地坐倒在地,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藍渙不斷描繪着繁複至極的陣法。
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藍渙終于畫好了法陣,他跪在正中,對着面前的兇棺虔誠地叩首,心中默默祝禱:“孟夫人,我知道您能聽見,願您在天有靈一定把秦愫娘子的魂魄送回那個阿瑤身邊,也助我順利救走我的阿瑤。”
伸出手便一層層揭破禁制,在解開第三層的時候,聶懷桑終于突破了禁言,聲嘶力竭地大喊:“曦臣哥你到底在做什麽!你這樣助纣為虐對得起我大哥嗎?”
藍渙扭過頭,依然是溫潤如玉的眉眼,卻讓聶懷桑卻不由地感到一陣寒意湧上心頭,果然,他一開口就讓聶懷桑大驚失色。
他說:“懷桑,大哥活着的時候我沒有對不起他,他去世後也是我手刃真兇,我自然問心無愧;只是你身為他的骨肉兄弟卻将他起屍煉化壞他身後安寧,還能這般毫無愧色,不知等一會兒要如何面對他?”說完便轉回去繼續擊破層層禁制。
在數到第八層禁制時,煞氣撲面而來,在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刻,聶懷桑仿佛看見從棺中升起絲絲縷縷的金光,和地上亮起白芒的法陣交相輝映,藍曦臣跪坐其間,被照亮的側顏悲憫無暇,恍若天人。
若似月輪終皎潔聶懷桑再醒來時已經是天光大亮,藍曦臣也已不見蹤影,他連忙從懷裏掏出一個暗哨短促一吹,就有護衛奔到身邊,低聲詢問計劃是否繼續,聶懷桑陰沉着臉飛快地思索,他之前找借口邀請了諸多附屬家族的宗主往不淨世議事,本打算趁藍曦臣與兇棺怨氣纏鬥時趁機渾水摸魚,令他們兩敗俱傷,再發出信號引衆人前來,這樣藍氏宗主私開兇棺人贓并獲,就算不身敗名裂也要聲望大減,姑蘇藍氏便再無力遏止清河聶氏崛起,卻不想他料錯了藍曦臣的修為,明明觀音廟中還需和忘羨二人合力才能鎮壓住大哥,如今卻如有神助,一人之力便淨化消解怨氣,更是道破他的籌謀将他打暈,他看錯藍曦臣了!只是不知他到底做了什麽?又對他的所為知道多少?心念電轉,還未能決斷,便聽到熙熙攘攘的人聲傳來。
“懷桑,這是幹什麽呢?”出聲的是聶氏長老聶清源,他是聶明玦和聶懷桑的族叔,也是聶氏的長老,德高望重,剛正不阿,深得聶明玦信重,是聶明玦為聶懷桑留下的輔弼之臣,也正因此聶懷桑許多見不得光的行事都有意避開他,眼下見到自己最為敬畏的族叔,聶懷桑本能地覺得不對,仔細一看,帶着一衆附屬家族宗主跟過來的正是自己最不對付的堂弟聶臨遠,衆目睽睽之下,聶懷桑硬着頭皮開口:“是曦臣哥哥說想要祭拜故人,所以拉着我一起來的,我也沒想到他會直接開棺啊,他還把我打暈了,叔父我現在腦袋還疼着呢。”
“聶宗主若是神志不清,還是先找醫修看一下為妙,免得胡言亂語徒增笑柄。”一陣竊竊私語紛紛議論中,江晚吟的刻薄挖苦比他本人更先到達。
金淩站在江澄身側,身後跟着大批金氏門生,浩浩蕩蕩地來到了聶懷桑面前,聶懷桑看着這些不速之客,臉色難看:“不知道江宗主和金宗主突然前來是有何貴幹啊,這裏畢竟是——”“你也知道這裏是封印要地!”金淩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我們金藍聶三家共同封印,聶氏倒是好威風,自行其是,說破就破!”
聶清源長老皺皺眉,對金淩說:“金小宗主稍安勿躁,開棺之事事涉藍家,等調查清楚真相再說不遲。”
金淩冷笑:“三層結界,金家藍家的封印都被靈力強行焚毀,只有聶家封印是完好地解開的,聶宗主這是把在場之人都當成瞎子糊弄嗎。”
衆人紛紛點頭,議論聲浪頓時翻倍,聶懷桑面上不顯,心中恨極,藍曦臣竟也會耍起這等手段…
不等聶懷桑出口辯解,江晚吟一鞭子抽在聶懷桑腳邊,如驚雷乍起,衆人頓時噤若寒蟬,他不耐煩地說道:“壓着的屍體好好地躺在那兒,既沒跑了也沒掐死誰,我不是來管你這等閑事的,今日前來是想問一問聶宗主,下毒謀害蘭陵金氏宗主、我江晚吟的侄子,到底是你個人的意思,還是清河聶氏的意思?”
此言一出聶懷桑大驚失色:“江宗主,你這是說的什麽話?我什麽時候下毒謀害小金宗主啦?”
金淩聽到“小金宗主”四個字心中暗恨,一揮手,金家門生的隊伍裏拖出兩個五花大綁的人來,被抛到人前跪下,其中一個已經是遍體鱗傷,明顯經過了嚴刑拷打,金淩恨恨說道:“這一個是我們金麟臺上內務司管朱砂的,被我抓到日日用天仙子熏制金氏嫡支子弟的啓智朱砂,已經有近十年之久,衆所周知天仙子會讓人焦躁易怒,神智迷亂,到了後期更是會損傷心脈,他一個區區管事如何會生出如此禍心,又怎會如此膽大包天?”
走到另一個抖如篩糠的犯人面前,金淩意味深長地望向聶懷桑:“于是順藤摸瓜就找到了和他接頭這一位,竟是聶宗主嫡親表弟家的客卿,我想着打狗也要看主人,就帶人來不淨世向聶宗主讨個說法了,不想聶宗主不在,不淨世倒還挺熱鬧,就跟着諸位一起來了,正好人挺齊的,聶宗主也不要嫌我年幼識淺,不願和我說和我舅舅說說也是一樣的。”
金淩這一通冷嘲熱諷巧舌如簧不知怎地竟讓江澄聯想到了死鬼金光瑤,再一看金淩這半年長開後和金光瑤七分相似的臉龐,不禁臉色黑如鍋底,倒是令聶懷桑好一陣心頭打鼓,江晚吟素有“瘋狗”惡名,發起瘋來六親不認,唯獨對金淩這個獨苗外甥是捧在手心,要是坐實了謀害金淩的罪名搞不好能被他抽死在當場,立刻連聲否認:“不不不,怎麽會呢,三哥啊不金光瑤把金麟臺治得鐵桶一般,我哪來的本事在他眼皮底下搞這些事情啊,說不定就是他安排的呢?金小宗主,你把他當小叔叔他可未必把你當成侄子啊,親爹親兒子他都下手除掉了何況你一個便宜侄子呢…”
金淩心中怒極,小叔叔就算有千般不是也是他們蘭陵金氏自己的事,這些小人過去都擠破了腦袋要往金麟臺上阿谀奉承,尤其是這個臉厚心黑的聶懷桑,三天兩頭“三哥三哥”地向他小叔叔哭訴求助,背後暗下黑手的也正是他,一咬牙,怒道:“聶宗主不必妄自菲薄,你可是有本事得很啊,收買威脅我小嬸嬸的侍女碧草還有那個思思污蔑我蘭陵金氏的不正是你的得力屬下聶孝仁和聶孝規!你嫉恨我小叔叔就用各種下作的手段陷害他,連自己親兄長的屍身都不放過!”
此言一出,衆人嘩然,聶清源更是拔刀喝道:“金宗主!我前宗主是為惡賊金光瑤所害,被其五馬分屍鎮壓各處,此事人盡皆知鐵證如山,你安敢在此血口噴人?真當我聶氏無人嗎!”
江澄見他在金淩面前拔刀,一把将金淩攔在身後,用紫電挽了一個鞭花,慢條斯理地說道:“聶長老稍安勿躁,有話好好說就是,何必動刀動槍。”
金淩趁機高聲說道:“就是!哪裏來的鐵證如山?我小叔叔被你們屈打成招私刑殺害,說他謀害赤鋒尊簡直可笑!我雖年幼卻也知道當年赤鋒尊走火入魔爆體而亡,本來已經好好下葬,就葬在這聶氏陵園!我小叔叔就算手眼通天難道還能在你聶家祖墳私自挖出家主遺體還不驚動主人?就算他可以,他既然謀害了赤鋒尊又何必把已經安葬的赤鋒尊挖出來煉成兇屍再分屍鎮壓,簡直自相矛盾!難道是盼着他早日作祟尋仇?這不是多此一舉沒事找事嗎!”想到小叔叔被掐斷喉嚨的殘忍一幕,難過地落下淚來,哽咽着說:“你們把他和赤鋒尊封在一起,說是防止兇屍作祟,我倒想問了,世家子弟自幼經受安魂禮,從未有過屍變先例,我爹娘,我外祖父外祖母,誰不是無辜枉死,又有誰屍變成兇屍了?怎麽只有赤鋒尊如此兇性大發?修為高如當年岐山溫若寒被我小叔叔偷襲至死也照樣塵歸塵土歸土,怎麽不見他來複仇啊?赤鋒尊若不是屍身被人煉化,莫非是生前修習邪功!”
聶氏衆人皆怒目而視,但金淩一席話合情合理,卻教人不好反駁,聶懷桑捏緊折扇,直覺地感覺不對,仿佛有一張大網從四面八方向他慢慢包裹而來,他做過的事情明明隐秘萬分,卻被人一件一件地揭露出來,而他卻看不出危險源于何處,這種感覺非常不好,當時收到密信的金光瑤就是這種感受吧,他心若電轉,鎮定開口:“金小宗主,我知道你不願意相信自家長輩如此喪心病狂,但你沒憑沒據就把事情推給別人,卻又讓人如何能夠信服?”
金淩怒道:“無憑無據?憑據就是你今日私自開棺!莫不是利用自家兄長的遺體用上瘾了,一次不夠要再來一次?上一次害了我小叔叔,這一次又是誰?藍家?江家?還是對我下毒不夠要直接動手?”
聶懷桑連聲反駁:“不是我要開棺的,是曦臣哥…澤蕪君,他非要憑吊安葬你小叔叔,我也沒辦法啊,他還把我打暈了,我也不知道他要做些什麽啊。”一盆髒水潑到藍曦臣的頭上,反正也不算冤枉了他。
金淩走到兇棺邊上,一把掀開充作棺蓋的觀音像,指着棺中的屍體問道:“澤蕪君若是想要安葬我小叔叔,為何不帶走他的屍身?”
聶懷桑走到棺邊,看見棺材中金光瑤缺了右臂的遺體已然被怨氣侵蝕只剩累累白骨了,身上的宗主服也已破破爛爛,閃爍其詞:“這也未必,說不定他調換了屍體瞞天過海呢…”一邊仔細思索藍曦臣究竟做了什麽。
金淩一聲冷笑,從懷裏掏出金氏家主信物麒麟印,俯下身塞在了屍骨的左手中,大聲說道:“我金氏麒麟印向來只有宗主可以握住,其他人就是握在手上也會燙傷,敢問澤蕪君從何處找來一具做過金氏宗主的白骨偷天換日呀?”金淩內心終于明白了藍曦臣之前為何提出用金光善的屍身換取聶氏黑料的條件了,看來他是真的把小叔叔的遺骨收走了,內心稍定。
金氏與聶氏宗主各執一詞,門生吵嚷不休,場面一時僵持不下。
一抹白影自遠方天際而來,眨眼間便來到眼前,卻是姑蘇藍氏,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藍氏修士走近前來,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