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溫暖的沢田綱吉摸了一把腦門上的汗。
方才被兔子一號披到身上的羽織雖然只有薄薄一層,但是還是讓原本就被包裹得正好的綱吉有些熱了。
他左右搖晃着腦袋,隐形的兔兔耳朵立了起來。
坐在前面開車的兔子一號始終關注着小幼崽,見狀,出聲提示他可以将羽織脫下來。
綱吉猶豫了一下,用羽織給看上去有活力了一點、但依舊蔫巴巴的六道啾做了個窩。
幼崽的臉放在車窗內部的窗框上,一小團臉蛋都擠上了窗框,很是可愛。
【嗷嗷小寶貝真可愛。】
【親親親親親親,今天的崽崽好香,是草莓蛋糕味的!】
他注視着遠方的高塔,不過一會,第不知道多少次地問前面的兔子一號。
“兔兔哥哥,我們還有多久才到呀。”
兔子一號沉默了一下。
心理活動如何尚且不論,至少表面是很是生疏而恭敬地回答了一句“還有一會”。
綱吉恹恹地“哦”了一聲,很有禮貌地謝謝了對方。
他不安地在後座玩了一會蔫巴巴的六道啾,又擡起頭。
“兔兔哥哥……”
兔子一號已經做好了再敷衍(劃掉)解答幼崽疑惑的準備。
然而,卻沒聽見被小幼崽詢問了許多次的問題。
只見綱吉托着腮,似乎有些憂愁。
“綱吉為什麽還不知道兔兔哥哥的名字呢?”綱吉憂愁地說道,“我們不是朋友了嗎?”
這可真是一個好問題。
可是從他戴上面具的那一刻起,兔子一號就已經不是他自己了。
黃金之王的下屬、“非時院”成員。
這既是他的身份,也是他的榮耀。
于是他只垂下眼,恭謹地答複:“您随意呼喚我即可。”
但是這可不行。
綱吉蹙起細細的眉,發出了“達咩”的聲音。
“這樣可不行啦。”他嘟嘟囔囔,“就像兔兔哥哥可以叫綱吉【殿下】和【綱吉】一樣,綱吉難道不能叫兔兔哥哥【兔兔哥哥】和兔兔哥哥原本的名字嗎?”
這一連串的兔兔哥哥很是煩人,讓奄奄一息(不是)的六道啾擡起頭,往還在撸自己的幼崽手上啄了一口。
綱吉睜大了眼睛,看着這個咬自己的壞啾啾。
六道啾腦袋上立起了一根耀武揚威的呆毛,發出啾fufu的笑聲。
兔子一號趁機收回目光,默默加快速度,在與六道啾打鬧玩又想起這回事的綱吉回過頭來的時候停下了車。
“到了。”他說,“請下車吧,殿下。”
綱吉雖然有些失落于沒能知道在自己身邊呆的最多的兔子一號的名字,但幼崽的注意力總是像小貓一樣的。有時候做着迷于這朵花,有時候下一秒就被在花叢中嬉戲的蝴蝶給吸引走了。
綱吉現在就處于這個被新的蝴蝶吸引走的時刻。
他下了車,擡起頭,因為這近距離看了更加高聳入雲的禦柱塔而驚奇地張大了嘴。
“兔兔哥哥兔兔哥哥,”幼崽的小嘴裏仿佛能塞下一顆雞蛋,“這就是禦前爺爺的塔嗎?它好高、好大,好厲害、好厲害呀!”
【2333我本來也被驚到了的,結果被崽崽這麽一說瞬間不驚奇了。】
【怎麽了怎麽了,我們崽崽還是個幼稚園的小朋友呢,形容詞會得少一點不是很正常的嗎?】
【就是就是,而且只會說好厲害的崽崽也好厲害——可愛得厲害!】
【這群無腦吹已經沒救了:)】
【前面的滾粗,我們崽崽就是很棒棒嘛!】
确實如此。
如果知道自己只會說好厲害好厲害還被彈幕們吹上天的話,綱吉是一定會像是一只小鴕鳥一樣一頭紮進地裏的。
然而他并不知道。
在一般情況下都沒有開啓彈幕的小崽崽還仰着腦袋,覺得自己突然變成了一只小螞蟻。
他跟在兔子一號的身後走進禦柱塔,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只小螞蟻進入大樹的內部,突然就拘束了起來。
禦柱塔大而空曠,這個時候非時院的兔子們正各司其職地待在自己的崗位上,偶爾有見到幼崽的,也都只是冷靜地停下腳步,用奇怪的語調問候不知為何突然莅臨的小殿下。
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在遇見了兩只兔子之後,剛才一路上都沒遇見人的過往仿佛成為了歷史,來來往往的兔子們煞有其事地拿着文件夾穿行,再自然不過地路過只聽過名號的小殿下,然後冷漠地一鞠躬。
——誰也不知道他們的內部論壇裏已經飛速地增加了一個【兔窩】的小分區,實時關注着來視察(大概)的小殿下到了何處。
綱吉是不知道狡猾的大人們的彎彎繞繞啦。
不過雖然大家看起來都不怎麽親切的樣子,但是都是好孩子呢!
作弊一樣擁有着第二視野的幼崽欣慰地點點頭,輕輕地伸出觸角去撫摸了一下身周聚集着的金色小光團,頓時溫暖得懶洋洋地閉上了眼睛。
幾乎是他觸碰這些光團的瞬間,禦柱塔內聚集在他身周的非時院成員們都感受到幾乎是從靈魂深處傳來的觸碰。
而那樣的觸碰,饒是心志堅定的兔子們,也不得不承認……實在是很舒服。
如果不是還在工作、并且這群精英們又都有着超人的自制力,不然或許就有人會紅着臉、發出奇怪的呻……等等這不是開往幼稚園的車!
這裏還有個小寶貝呢。
于是大家心照不宣地交換了眼神,在面對幼崽的時候除了一腔無處發洩的父愛,也增添了幾分對待或許未來會成為自家“王”的鄭重。
而趴在綱吉腦袋上的六道啾翻了個身,氣腔裏發出一點短促的氣音。
然而,無可否認的,披着一個小白鳥殼子六道啾也是溫暖的受益者。
不知不覺中,他也虛起了眼,連體內不斷湧上的虛弱感也被削弱了許多。
而綱吉在将目之所及的能量們都親親貼貼了個遍之後,發現了一股更加強大的力量。
那是一股巨大的、不斷吸引着人的能量。
如果說像是國常路大覺啦、威茲曼啦,還有周防尊之類的,是一個個行走的大太陽的話,那這團巨大的能量……就像是一個無底的黑洞。
然而這黑洞卻不是陰冷的。
甚至,在綱吉小心翼翼地觸碰的時候,黑洞發出了欣喜的情緒,身周的顏色也從一團黑變成了……一團五彩斑斓的黑。
五彩斑斓的黑洞賣力地吸引着不谙世事的幼崽,仿佛一個雜技演員,在幼崽的眼前表演着各種各樣的“節目”。
這些“節目”大多是從人類世界學來的,雖然不知道人類們為什麽會因此歡笑,但是幼崽喜歡就好。
黑洞——或者應該換個名字,叫它德累斯頓石板,一面欣喜地伸出五彩斑斓的黑色觸角去和幼崽貼貼,一面散發出疑惑的情緒。
然而,就在五彩斑斓的黑色觸角即将接觸到幼崽的精神體時候,趴在綱吉腦袋上的六道啾敏銳地睜開了眼。
他啾啾地拍打着翅膀飛了起來,飛在幼崽毛茸茸的發頂,同虛空中的黑色幻術對峙。
【原來在這裏。】梳着鳳梨頭的六道骸本體發出了嗤笑,濃密的霧從他的身周溢散了出來。
而受到威脅的石板頓了一下——畢竟它從出生、哦不是,從誕生之日起,暫且還沒有人這樣張牙舞爪地威脅過它。
什麽,你說當初氣急了的威茲曼?
那是爸爸啊(振聲),爹揍兒子怎麽能說是挑釁呢(誤)!
于是石板出離地驚喜了,也張牙舞爪地發出了觸角。
被靛色霧氣和五彩斑斓黑色觸角夾擊在中間的幼崽眨眨眼,覺得事情的發展方向似乎有些不對。
唔,是什麽地方不對勁呢?
崽崽沉思.jpg
不論如何。
他伸出手拍了拍兩只,小大人一樣叮囑對方。
“好孩子們不要吵架呀。”
趁着幼崽低頭的時候已經過了一個回合的兩只詭異地沉默了一下,紛紛收回了爪子。
靛色的霧氣和主人一個性格,悠悠地飄了兩圈就在金紅色的小團子頂端窩好了。而石板雖然羨慕,但卻不能跟着蹲上去,于是只能委委屈屈地蹭了蹭小團子,發出嘤嘤的聲音。
而霧氣頓了頓,詭異地散發出了耀武揚威的氣息。
……是熟悉的場面呢。
好不容易将兩個家夥分別安撫好,綱吉再度睜開眼,便對上了看着自己的兔子一號的眼瞳。
“紅色的。”他小聲說。
兔子一號沒想到阖眼如此之久的小殿下會突然睜開眼睛,心下也是有些被吓到的。
但他是能夠被派到綱吉身邊的兔子,是精英中的精英,因此那些微的驚異不過閃過瞬間,便被自我修養極好的一號給壓了下去。
他站起身來。
綱吉跟着仰起頭,想到對方的那雙眼瞳。
不是紅色的。
被對方牽着參觀禦柱塔的時候,綱吉的小腦袋瓜裏盡數充盈着剛才看到的那雙眼睛。
并非紅色的、像是安娜的紅珠子一樣的眼睛。而是深棕色的,像是沉澱了無數東西的眼睛。
很好看。
這時候綱吉就有些抱怨自己的詞彙量不足了。
因為兔兔哥哥的眼睛是那樣好看的一雙眼睛,但他卻除了好看什麽也說不出來。
這讓幼崽有些低落,繼而陷入綱吉是個什麽都不會的小笨蛋的恐慌之中。
兔子一號敏銳地發現了幼年的未來王權者的低落。
他低聲請求了綱吉的意見,将幼崽從地上拔起,抱進了最近的休息室裏。
幼崽今日的糖分攝入已經超标了,因此一號給他準備的是微苦的清茶與不含糖的茶點。
某種意義上很好養活的幼崽伸出舌頭去試了試,發現雖然不是以往那樣甜甜的好喝的,但這個綠綠的水也很是不錯的樣子。
于是嘗試過後就抱起了茶杯,屯屯地喝起了水。
【剛才有人錄屏了嗎?】
【那是什麽小動物喝水的姿勢,好可愛好可愛。】
【小動物愛好者雲雀恭彌狂喜x)】
做好了幼崽不會喜歡這份上午茶(?)的準備的兔子一號也是一愣。
他垂眸看着屯屯喝水的幼崽,指尖微動,硬是克制住了自己伸出手去摸了摸這頭看起來手感很好的軟蓬蓬的短發的沖動。
綱吉很快痛飲三百杯洗去了一身的疲憊。
他給自己又倒滿了一杯,擡起眼看了看一直盯着自己看的兔子一號,伸出了爪子。
“兔兔哥哥也要喝嗎?”幼崽澄澈的目光看來,“可以喝綱吉的哦。”
黃金兔子心念一動。
就是這猶豫的瞬間,讓綱吉感受到了他的游移。
于是幼崽看看左右,踩着座椅站了起來。
出自國寶級大師之手的瓷杯青瑩透徹,內裏的茶水微微搖晃,倒映出帶着面具的兔子的倒影。
而綱吉舉着手,将這杯茶水送到了沉默的兔子的面前。
“兔兔哥哥喝水水~”
有着深棕色的好看眼睛的青年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
綱吉眨着眼,以為是自己的高度不夠,左右張望後踮起了腳腳,進一步将這杯茶遞到了兔子的嘴邊。
兩相僵持之下,終于有人退步了。
兔子一號後退了一步,在心中發出無聲的嘆息。
他接過那杯茶水,一飲而盡。
早上初起的日光從窗外照射進來,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遠。
綱吉眨眨眼,親親蜜蜜地貼了貼俯身将茶杯放回原處的青年。
“告訴兔兔哥哥一個小秘密哦。”他小小聲地說道,“綱吉其實可喜歡兔兔哥哥啦。”
【出現了!】
【兔兔必殺技,超——喜歡xx啦!你說說你都說了多少次了,怎麽不跟麻麻說呢?(指指點點)】
【嗐,可是我們崽崽有什麽錯呢?崽崽不過是平等地喜歡着所有人嘛。】
【人類LOVE~!】
但兔子一號卻逐漸僵硬了起來。
良久,他忍耐不住地發出一聲嘆息。
大而寬的手撫上幼崽的後腦勺。
綱吉下意識發出了“诶”的一聲,被對方不留餘地地扣進了懷裏。
兔兔哥哥的心跳十分雄健,咚咚、咚咚地,就像是爸爸一樣讓人安心。
綱吉突然想起了那個混蛋老爸。
雖然幼崽的記憶只比小金魚要好上一點點,但是很奇妙的,綱吉就是記得和爸爸媽媽在一起的事情。
即使這些東西會随着時間的消逝而逐漸變得淺淡,但至少此時此刻,他是記得的。
綱吉記得某個夏日的午後他被父親帶到了并盛的後山。
媽媽帶了防潮墊,鋪在溪邊的樹下,擺出了很多好吃的東西。
而他和爸爸負責撈魚,扛着小漁網的綱吉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到了溪流邊,卻在跨過這段淺淺的小溪的時候停下了腳步。
已經快要記不起臉的父親站在溪流的對面,哈哈笑着伸出手。
但是綱吉很害怕,猶豫了很久,才小小地呼了口氣,沖過只有兩三塊大石頭的溪流,撲進蹲在對岸等待自己的父親的懷中。
撲通、撲通。
那個時候,爸爸的心髒的聲音,就和兔兔哥哥的一樣讓人安心。
綱吉這樣想着,又因為擅自将兔子一號當成代餐而內疚,小心翼翼地蹭了蹭對方。
潛在于第二視角的石板發出嘤嘤的聲音,表達了它也要的意願。
綱吉左右為難了起來。
但是他不同意,石板就在意識裏嘤嘤嘤地哭。
于是猶豫半晌,幼崽拉了拉兔子一號的袖口。
“阿、阿諾,兔兔哥哥……”綱吉猶豫地問道,“綱吉可以去看看石板嗎?”
兔子一號垂下眼。
那雙深棕色的眼瞳似乎在審視着年幼的未來王權者,就在綱吉因為不知從何而來的壓力給壓得腦袋都低低地垂下去的時候,帶着兔子面具的青年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
“可以。”他低沉的嗓音說。
綱吉的內心炸成了小煙花。
他嘿嘿發出了笑聲,直到牽着兔子一號的手走入存放着德累斯頓石板的房間的時候,才懵懵懂懂地反應過來。
【石板……似乎是很重要的存在?】
【那這種事不用告訴禦前爺爺嗎?】
短暫的疑惑只在他心中存在了一小會,思考的這一下下,綱吉就發現自己已經撒開了兔子一號的手。
他茫然地轉過身,看見對方站在門口的位置。
“接下來的路程,我就不能陪同了。”兔子一號說,不知道為什麽,綱吉覺得他的話裏總有一種說不清也道不明的傷感。
是因為綱吉不能陪着兔兔哥哥了嗎?
綱吉想。
于是他老氣橫秋地說道:“是兔兔哥哥一個人寂寞了嗎?”他說道,“綱吉只是去和石板醬玩一會會,很快就回來的哦。”
他想了想,從包裏掏出來一枚凝結着不知名紅色花朵的琥珀——是安娜送給他的,噠噠跑過去,放進了兔子一號的手心。
“兔兔哥哥幫綱吉保管一下。”他認真地說道,“這是安娜送給綱吉的禮物,很重要很重要的,所以兔兔哥哥要保管好。等綱吉出來就還給綱吉哦。”
幼崽澄澈的雙眼讓人無由聯想到高遠的天空,兔子一號突然就笑了起來。
“好的哦。”他輕聲說,“那殿下一定要來找我拿呀。”
綱吉眨眨眼,高興地點了頭。
他重新進入長長的甬道之中。
鬼使神差地,在大門合上的時候,綱吉回頭看了一眼。
在銀白色的、充斥着冷漠的科技感的空間內,淺金短發的兔子一號站在原地。
一股說不清也道不明的意味從他所處的空間傳遞到了綱吉的心頭。就像是這個人在這樣空曠而冷漠的世界中孤零零地站立了很久,白熾光打過他的身軀,有着厚實肩膀的男人沉默地站在白房子的中央,手裏捧着一束凝固的玫瑰。
綱吉看着他垂眼專心致志地守護着手裏的花朵,卻發現自己連聲響都發不出來。
一股不知道從哪來的力推着他往前走,于是他走到了德累斯頓石板的身前。
被封印在地下的石板見了他,發出歡欣雀躍的因子。
五彩斑斓的黑色觸手不知道又學了些什麽,彎彎繞繞地将幼崽圈在了保護範圍之中。
然後石板發出了滿足的嘆息。
【你要成為王嗎?】
它同幼崽商量了起來。
【你要成為王權者嗎?】
【我有很多知識、也有很多力量,我全部送給你,好不好呀?】
環繞着金紅色的軟軟的小團子的五彩斑斓的觸手,逐漸變化成奇怪的模樣。
它長出了耳朵,生出了獠牙,巨大的“頭顱”蹭着小小的幼崽光團,黑漆漆的大嘴已然張開。
綱吉聽見了屬于石板的另一道聲音,從很遠很深的地方傳來,卻比這個黏膩的更加真實。
那道聲音說什麽呢?
它說。
【想要……想要永遠在一起。】
【……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