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陳年舊事
同樣的地點, 同樣的情景。眼前的一幕仿佛和初見時重疊了。
江荇之不敢置信,“宿尤!?”
正要上前打招呼,一只大掌忽然捂住了他的雙眼。鐘酩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你看錯了, 我們走吧。”
江荇之,“……”
宿尤, “……”
宿尤往鐘酩身上打量了幾眼,“這誰?你換對象了?”
不等江荇之回答, 他又“啧”了一聲,“本座為了看某人的好戲, 不惜簽訂了那什麽和平條約, 結果呢?一千年都沒見到你們人, 再見時你居然帶了個新歡在身邊。”
江荇之,“不……”
“好戲?”鐘酩出聲截斷了江荇之的話頭。他目光沉沉地看向宿尤。
熟悉的語調和眼神讓宿尤愣了愣,他視線又落到鐘酩腰間的長劍以及那流蘇墜上, “你……”
鐘酩微微擡了擡下巴,無言地彰顯着自己的身份。
宿尤忽然拉過江荇之小聲問,“你找的替身情人?”
江荇之,“……”
鐘酩又一把将江荇之拉回來,冷冷盯向宿尤,“你找死嗎?”
宿尤撫掌驚嘆, “連口頭禪都一樣, 真像!”
江荇之神色複雜, “不, 他就是柏慕。”
在鐘酩幾欲砍人的目光下, 宿尤陷入了沉默。但他适應能力良好, 似乎也對“柏慕換臉”這件事不感興趣, 轉而叫上兩個人,“行了,在這兒杵着多無趣,一道走走,敘敘舊。”
鐘酩站在原地沒動,不情不願,“我們同你有什麽舊可敘?”
江荇之不明白他對宿尤哪兒來這麽大的抵觸。雖然,雖然宿尤的确是經常惡作劇……但是!也算是一個成全了他們的好魔~
他碰碰鐘酩的胳膊,拿着他剛才的話塞回去,“能再相逢,就是緣分。”
鐘酩哽了一下,又看宿尤似挑釁地揚了揚眉,便和江荇之十指一扣,“走吧。”
江荇之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正疑惑這人怎麽突然如此配合,便看鐘酩的尾翎緩緩展開,連語調都上揚了幾分,對着宿尤說道,“但我們很甜蜜,有時候可能會旁若無人,你別介意。”
他,“……”
宿尤嘴角一抽,轉頭對江荇之說,“我現在信他是柏慕了。”這副膩歪又顯擺的嘴臉,上千年以來他就只見一個人有過。
鐘酩,“我當然是。不然呢?燈燈還會移情別戀不成?”
話落,他自己就默了一下。
江荇之心有餘悸地看了他一眼,出聲提醒,“我定然不會,你不要再分裂了。”
鐘酩回神,“喔…”
一旁宿尤聽着這話,眉峰微妙地一動,視線在兩人之間來回。他想起某人一度捂得嚴實的神魂,忽然一笑,“啊哈~”
鐘酩皺眉,“你是不是有病?”
“哈~就當是吧。”宿尤招招手走在前面,“走,敘舊敘舊。”
…
和風習習,天清雲暖。
這個時節棠梨滿街,河岸上柳絮飄揚,最是适合出游的天氣。
三人在街上走着,宿尤和鐘酩互不待見,江荇之便走在中間打圓場。
鐘酩瞥了眼江荇之和宿尤間距一掌寬的肩頭,伸手攬住江荇之的肩在中間隔開,這才勉強開始愉快的聊天。
江荇之問宿尤,“你這一千年來都在做些什麽?”
“沒做什麽,這魔尊當得無聊透頂,和你們人界簽了個條約,又不能興風作浪。”
“……”這人還想過興風作浪。
宿尤接着說,“天天閑得無事,本座就把魔尊的位置丢給了下面的人,四處玩樂去了。先前還扮過凡人,去大戶人家當家丁,沒想到居然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差事。”
江荇之腦袋上冒出個問號,“家丁怎麽适合你?”
宿尤,“負責照看孩子。”
江荇之轉頭和鐘酩驚嘆,“你看,宿尤是個和善又有愛心的魔。”
鐘酩嗤之以鼻,追問他,“怎麽照看的?”
宿尤朝着兩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豁白的牙,“不是說,魔修能止小兒夜啼?”
江荇之,“…… ”看來宿尤的生活也挺豐富多彩的。他耳邊響起鐘酩見縫插針的聲音,“看,多壞一魔。”
宿尤不以為意地聳聳肩。
三人身形出衆,就這麽不加掩飾地走在街頭,沿途引來了不少目光。
正走着,便有修士認出了江荇之,“庭雪聖君?”他看鐘酩的手攬在江荇之肩頭,猜測道,“想必這位便是墟劍聖君了?聽聞二位聖君大喜,恭喜恭喜!”
江荇之謝過他,又問,“我們見過?”
那人羞赧地笑笑,“不曾…只是玄臺上塑着聖君的雕像,我們還是常去拜的。”
“……”差點忘了,他還有座衆籌的塑像立在玄臺上。
江荇之頓覺心累。
待人走後,他提議找個地方坐下,三人便找了個相對僻靜的河邊茶鋪。
宿尤坐下後伸手,“所以,沒有本座的請帖嗎?”
江荇之忙說,“當然有。”
在這件事上,鐘酩表現出了十萬分的配合。他指尖一勾,一張金色的請帖緩緩成型。
他這次落筆的時間比之前還長,江荇之便歪頭去看了一眼,這一看瞬間驚了:……不得了!這人居然還自己在請帖上寫了“天造地設,永結同心”的賀詞。
寫好的請帖落到宿尤手中,宿尤擺弄了幾下,為鐘酩的“創作”啧啧稱奇。
江荇之拉回他的注意力,“你怎麽知道我們要結契的事?”
“三界內都傳得沸沸揚揚,估計連田裏的走地雞都在議論,本座能不知道?”
“也是。”
鐘酩聞言,面上露出滿意之色,“就該這樣。”
·
三人歇腳的這間茶鋪除了烹茶,還蒸了糕點。
江荇之聞着味兒,眼底蠢蠢欲動。鐘酩見狀便要了些點心擺在桌上,用來填塞他燈燈的深淵巨口。
江荇之一邊吃着一邊問宿尤,“所以你是因為聽說我們大喜,才跑來找我們的?”
“說不上找。”宿尤把玩着手裏的桂圓,“只是隔了一千年,突然聽見你們的消息,本座驚了一跳。心血來潮去到故地重游,沒想到真能遇上。”
突然聽見他們的消息?江荇之吃得腮幫鼓鼓,一雙眼盯着宿尤,“你之前沒聽過我們的消息嗎?”
再是隐居到犄角旮旯裏,自己的死當時轟動三界,宿尤不該不知道。
宿尤想了想,“沒有。”
江荇之吃糕點的動作停住,兩眼放空開始出神。他走神時,視線飄忽在宿尤的面上。宿尤見狀,饒有興趣地支着腦袋給他看回去。
一雙手忽然伸過去把江荇之的臉扳過來,對向自己。
江荇之視線聚焦,“你在做什麽?墟劍。”
鐘酩執着,“你要看着我走神,我才是你的道侶。”
……這莫名的執念到底是哪兒來的?江荇之無奈地哄他,“我看着你的臉不會走神。”
鐘酩:!
嘩啦,對面的座椅支開。宿尤受不了地站起來,“行了,本座回去了,你們慢慢膩歪。”他說完揚了揚手中的請帖,“到時候本座會來。”
血色的身影轉身離開,一眨眼消失在空蕩蕩的河岸邊。
宿尤走後,鐘酩整個人瞬間惬意起來,甚至罕見地陪着江荇之吃了幾塊糕點。
江荇之寵溺地縱容他的分食,開口問道,“你說為什麽宿尤在這之前都沒聽說過我們的消息?”
鐘酩沉浸在他寵溺的目光下,慢條斯理地剝了顆桂圓給人塞嘴裏,“別想太多。所有想不通的事,總有豁然開朗的一天。眼下最重要的是我們的結契大典。”
“也對。”江荇之一想到結契大典,立馬将這些複雜的問題抛在腦後。他伸手屈起食指,拇指往上一搭,對鐘酩說,“你看這是什麽?”
鐘酩湊近,“比心?”
“……笨,這是七。”江荇之說,“距離我們的結契大典還有七天!”
鐘酩被他逗得開心,捏着他的食指掰直,“很快就是這個了。”
“這是什麽?距離結契大典還有一天?”
“這是‘結為一體’的意思。”
江荇之小臉頓時紅黃紅黃的,咻地抽出手指,“不正經。”
鐘酩牽過他的手親了親,“我又不是特指那個。還有我們的神魂,我們的所有……都會結為一體。”
江荇之便一手捧了捧臉,“喔。”
他被鐘酩說得心馳神往,不由急迫地期待起來,就連七天都顯得格外漫長。他感嘆道,“我們前幾百年到底都在幹些什麽?”
明明相互暗戀了這麽久,要是說開早該在一起了!
鐘酩說,“我一直以為你讨厭我。”
江荇之嘀咕,“明明是你總捉弄我。你要是早些表露出一點點來,我還裝什麽?”
鐘酩忽而一頓,笑了下說,“表露過。”
江荇之一下坐直身子,“什麽時候?”
“還說我笨,聽不懂暗示。”鐘酩扳回一城,“你自己好好回想。”
江荇之便苦思冥想起來:墟劍向他表露過?什麽時候的事,怎麽可能?如果真的表露過,自己哪兒還能無動于衷呢?
他想來想去,滿腦子飄過的卻只有來自鐘酩的挑釁:
“江荇之,你腦子裏是不是裝了九州的大好河山?”
“為什麽?”
“不但溝壑縱橫,還有汪洋大海。”
“……”
“墟劍,你盯着我看什麽?”
“看你臉上睡痕還沒消。修煉的時候睡得好不好?”
“江荇之,今天給你帶了點東海芙魚。”
“你怎麽突然這麽好?”
“畢竟你需要補補腦。”
江荇之回憶半天,沒找出那句情感表露,反而越想越上火,看向鐘酩的眼神逐漸幽深起來。
鐘酩趕緊給人順毛,“真的有。想起來就給你獎勵好不好?”
江荇之來了精神,“什麽獎勵?”
鐘酩湊近了,貼着他耳畔低語了幾句。江荇之立馬又變得紅黃紅黃,嘴裏罵了句“不正經”,但還是誠實地點了點頭,“好。”
·
在河邊茶鋪坐着曬了一下午太陽,閑适的一天很快過去。
江荇之打包了些點心,準備帶回昆侖慢慢吃。
鑒于昨夜“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相互折磨,今天江荇之拒絕了鐘酩的同榻申請,堅持獨占一榻。
鐘酩站在門口,垂眼看着他,“昨日新婚燕爾,今日七年之癢?”
江荇之,“……”
他把着門框,“別胡說,我這是在為我們的新婚燕爾蓄力。”
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深了幾分。
江荇之恍若未覺,一本正經道,“再說了,我一個人待着才好靜下來細想,你到底什麽時候有過情感表露?”
“你可以等白天慢慢想。”
“不行,想不出來我心裏發慌。”
“……”
砰,屋門幹脆利落地關上。
江荇之把目光幽怨的鐘酩關在門外,一個人窩上了床榻,團着被子在腦海裏仔仔細細搜刮着記憶。
一個時辰過去。
兩個時辰過去……
外面的天色逐漸幽深,月光漫過窗棂鋪落在屋中,随着時間的流逝點點偏移。
榻前安安靜靜,沒有半分聲響。江荇之團在被子裏雙目出神,凝成了一個雕塑。
直到天光微曦,新一天的太陽從東面升起,他猛然驚覺:自己居然不知不覺想了整整一晚上!
一宿沒睡。
江荇之從寝殿走出去時,整個人好像都在飄。
鐘酩看他兩眼無神,差點一腳踩到地裏栽的月季,忙把人撈到一邊,“昨晚沒休息好?”
江荇之鈍鈍地點頭,“嗯,想了一晚上。”
鐘酩哭笑不得,無奈道,“算了,我和你說。”
“那獎勵呢?”
“自然是沒有了。”
“不行!”江荇之拒絕,“那我要自己想。”
鐘酩無法,只能給人擺了張椅子、熱好茶水,将昨天帶回來的糕點擺在桌上,讓人邊吃邊想。
環境清幽的山頭,茶香,花香,混着糕點香,十分宜人。
江荇之出神地咬着糕點,都沒注意到糕點的殘渣簌簌落了一身,連他嘴角都沾上。
鐘酩看見,伸手替他擦去殘渣,“你真是……”
帶了薄繭的指腹輕輕擦過他柔軟的唇角,瞬間像是蹿過一簇電流。江荇之背脊一顫,視線驀地轉向跟前替自己擦嘴的人——
對方的神色和記憶中的某一時刻重合在了一起。
江荇之怔怔看着鐘酩,他想起很久之前有次過招,墟劍險勝了他一籌。那只帶了劍繭的手捏住了他的後頸皮,指腹擦過他頸側,帶起一簇電流。緊接着他腦海中轟然一白!視線中只餘那張近在咫尺的薄唇一張一合……
模糊的畫面在腦海中一幀幀晃過。
江荇之整個人愣住:那時候,墟劍好像同他說了句話,難道就是那句話?
噗通,心跳驟然加速。
他一把握住鐘酩探來的手,焦急地看着面前的人,“你那次!在南嶺過招的那次……是和我說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