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庭雪歸來
意識在混沌中沉浮了不知多久,茫茫白霧間終于出現了一絲亮光。
神魂奔着那道豁口破光而出。一剎那,江荇之睜開了眼!
映入眼中的是再熟悉不過的場景。
即便是在夜裏,也依舊能看清四周鳥語花香的湖光山林。稀有的靈植跟不要錢似的栽了漫山遍野,玲珑的假山與精致的殿宇錯落在眼前。
江荇之怔然片刻,忽然驚喜地睜大眼:是他的栖停山!
他一瞬飛身掠過殿宇山林,渾身都被充盈的靈力包裹着。他從未像此刻一樣确信,自己是真的回來了——他回到了一千年後,他回家了!
藍色的身影在山林間激動得狂飛亂舞。流暢充沛的靈力自江荇之掌心揮出,“嘩嘩”幾下撩起湖中的清波,卷過林間的樹葉,攪碎了盈盈月華。
烏拉~他江荇之又回來啦!
他正蹦噠着,忽然一頓:等等,他回來了,那墟劍呢?
“……”江荇之激動的心情驀地平複了幾分。
他立馬轉頭飛身出了栖停山,向着墟劍的伏清山飛去。
兩人的主峰一南一北,相隔甚遠。但在江荇之的全力奔赴下,不出半刻他就到達了九州以北的伏清山外。
身形輕而易舉地穿過那道從未對他設防的禁制。江荇之落在伏清山頭,顧不得其他,大聲喊了一句,“墟劍!”
清冷的山頭空空蕩蕩,只有他的回音。
他四下望過一圈,神識鋪展而出,搜尋着屬于墟劍的氣息,“墟劍,你在嗎!”
神識如浩瀚海洋覆蓋了整座伏清山,卻唯獨沒有尋到他想找的身影。江荇之又親自在這山中翻了一遍,依舊是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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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頭陡然涼了半截:哦豁,墟劍落在一千年前了!
原本喜悅的心情瞬間退去了大半。江荇之心裏着急:所以他才想找人一起回家,但這大半夜的墟劍也不知是去了哪裏!
……等等,自己突然被送回家,說明一千年前的事已經全部收尾。墟劍那家夥,莫非是大半夜的背着他偷偷去魔界鎮靈了?
一口清冷的空氣忽地吸入肺中。
江荇之是真的震驚了:墟劍可真是個小機靈鬼,為了不暴露馬甲,竟如此拼命!
這下好了,自己先回來了。
他都不敢想象,待墟劍從魔界喜滋滋地回了昆侖,發現自己不見了會是什麽表情……
江荇之在空蕩的山間站了半晌,頭疼得不行。好在焦急之中他又想起無芥曾說過:墟劍也能回去,只是他們回去的方式不同。他心裏這才平靜了一些。
能回來就好,估計有個小小的時間差,他再多等一下。
心神稍定,江荇之的注意力很快轉移到了別的地方——當初他回家的執念,除了墟劍就是他的觀摩費。
喔~觀摩費!他嘴角緩緩勾起。
身影一瞬出了伏清山,在月色下向着玄天劍宗而去。
藺小何,拿來吧你!
·
玄天劍宗。
少記宗主藺何房內,大片清晖落滿了窗臺。
正是三更半夜,藺何這會兒沒有打坐,也沒有入睡。他捧着一堆紙錢,憂郁地望向天上的月色,良久嘆出一口郁氣來。
江荇之身死的第二年,想他。
等明日正午他再去給人燒個紙錢,願荇之的亡魂在陰間也能過得富……
“藺小何,爺回來了!”
熟悉的聲音轟然打破了夜間的清靜!
月色幽幽的窗框裏刷地冒出一張臉來——來者映着月光,整個人雪白雪白。大概是因為欣喜,那雙睜大的瞳孔好像還會發亮。
“哇啊啊啊啊…擦!”
藺何一瞬被吓得魂都飛了,手中紙錢“嘩啦啦”灑了滿天。
紛飛的紙錢縫隙中,江荇之同藺何對上了眼神。他擡手揮開紙錢徑直從窗中進了屋,落到魂不守舍的藺何跟前。
“大半夜的,你捧堆紙錢在幹嘛呢?”
藺何被吓得魂不附體,磕磕巴巴地縮成一團,盯着慘白慘白的江荇之,“卧槽,卧槽……鬼鬼鬼魂!”
他說着自言自語,“不愧是江荇之,一聽到有錢,都等不及小爺燒過去,自己就跑來了!”
江荇之,“……”
他伸手在藺何腦門上“啪!”地拍了一下,“清醒點,我活得好好的燒什麽紙錢?還不如把觀摩費給我。”
藺何冷不丁被拍了下腦袋,吓得又是一炸,抱緊了手裏的玄天劍。他正要從懷裏掏出符紙扔過去,忽然覺出不對:拍他腦門上的那只手怎麽是溫熱的?還挺有實感。
他“咕咚”咽了咽口水,定下神來細細看向面前的江荇之。
臉是那張熟悉的臉,身形也是熟悉的身形。甚至連提到錢時,眼底綻放的光芒也和從前一模一樣。
……這真是他的好哥們兒江荇之?
看人抱着把玄天劍慫不拉叽地盯着自己,江荇之無言片刻,打了個響指,“啪”地點亮了屋中的火燭。
溫熱的明光瞬間将幽暗的房間照亮,原本陰恻恻的氛圍終于消散了大半。
江荇之立在窗前,面色不似方才那樣慘白,腳下的影子随燭火晃動着,看着倒像是個大活人。
藺何的嘴張了張,試探地發出一絲聲音,“荇之?”
江荇之鄙視地看着他,“瞧你這膽子。”
藺何這才扶着床榻緩緩起身,又壯着膽子湊近了點細細觀摩,還伸了根手指在人胳膊上輕輕一戳,“本體?活的?”
江荇之拍開他的手,“會說話嗎?”
藺何脖子一縮,還處于死人複活的震驚中,“你真的是本尊?不會是什麽奪舍,或是什麽傀儡術……”
刷!本命劍初霁自腰間飛出,懸在半空。江荇之的神識脫出一縷,和初霁交相呼應着。
熟悉的氣息萦繞在藺何的房內,這才讓後者定下大半的心。
藺何松了口氣,驚喜浮上心頭。他湊過去将人翻了幾個面仔細打量着,“怎麽回事?你怎麽活了呢?”
“說來話長,改日再說。”江荇之嘆了口氣,随即不忘初心地伸了伸手,“觀摩費,快快快。”
記“……”
藺何這會兒終于完全篤定了:這副財迷嘴臉,的确是江荇之無疑。他無語地從儲物袋裏掏出那筆豐厚的觀摩費交到人手中。
江荇之喜滋滋地清點着觀摩費,開口同他詢問,“對了,我渡劫失敗之後大家有什麽反應?”
“當然是扼腕痛惜!”藺何立馬神色悲痛,“而且大家還衆籌給你塑了一座雕像,就放在玄臺正中央,每天都會有人前去拜你。”
點錢的動作一頓。江荇之欣喜,“祈福?”
“不,引以為戒。保佑自己別像你這樣。”
“……??”
這些人能不能有點禮貌!
·
不重要的人很快被江荇之寬容地放過。
他舔了舔幹澀的唇,狀似無意地問起最關心的話題,“那,那墟劍呢?”
“哦!”這次藺何反應極大,甚至還拍了下掌,“你知道嗎?你渡劫那日,墟劍聖君其實是來了的!”
江荇之心頭一動,“他來了?”
“嗯,大概是他之前一直隐匿了氣息藏在人群裏,所以你沒看見。”
藺何回想着那日的場景,神色驚駭又感嘆,“就在你魂飛魄散的那一瞬,墟劍突然叫着你的名字沖向了玄臺。”
江荇之微微睜大了眼,他忽而想起自己身死前聽見的那道聲嘶力竭的呼喊。
……原來是墟劍。
藺何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繼續往下說,“我還從沒見過那樣的墟劍聖君,他當時紅着眼眶,劍意瘋湧!說句你可能不愛聽的話……簡直像死了道侶一樣。”
他說完,小心地觑了眼江荇之的神色。卻看後者沒有絲毫不悅,反而張着嘴愣愣的,眼角和臉頰好像還紅了。
藺何:……???
江荇之怔了一下回過神,壓下心頭的情緒問,“然後呢?”
藺何回道,“然後墟劍聖君一劍破天!硬生生逼停了殘餘的天雷,你還有一縷沒被劈散的魂就飄然飛上了天。”
江荇之覺得自己應該感動,但他想象了一下那個場景……想到自己的一縷魂飄飄晃晃,他就莫名被戳中了笑點,沒忍住“咯吱咯吱”地笑起來。
他上天了,咯吱咯吱……
藺何本來還沉浸在悲傷而肅穆的氛圍裏,冷不丁聽對面的人笑出聲,皺着眉頭投去一道不能理解的目光:
怎麽會有人聽自己故亡的場面還笑那麽動聽?
“你還笑,我看你能死而複生,說不定就是得益于那縷還沒消散的魂。”
咯吱咯吱的笑聲一停。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江荇之腦中驀然浮出了那把庭雪劍——在他穿回來之前,庭雪劍化作一抹流光沒入了自己體內,現在已徹底地消失不見。
“我還沒說完呢。”藺何接着自己的話頭,打斷了江荇之的思緒,“你不是要問墟劍聖君的事?”
江荇之暫時将注意力拉回來,“對對,墟劍怎麽了?”
“自那日之後,墟劍聖君就消失了。聽說是閉關,但因為沒人能進伏清山,所以也不知真假。”
“隔了幾個月,九州上空忽然響起了轟天驚雷,我們都以為這次是墟劍聖君要渡劫了,但記雷聲只響過幾道便停下。之後每隔幾個月,便有一次驚雷響起……最後一次的雷鳴特別大,甚至比你渡劫那天還大。在那次之後,就再也沒有響過雷聲,也再沒人見過墟劍聖君。”
藺何問,“你說,莫不是墟劍聖君渡劫飛升了?”
屋中安靜了會兒。
江荇之垂着眼,抿了抿唇,“沒有。”墟劍是撕了天道,到一千年前找他來了。
“你怎麽知道沒有?”藺何的大臉倏地出現在江荇之的視線,“卧槽!江荇之,你你你……你眼睛紅了?”
他震了一下,随即恍然,“你是不是不甘心!好好好,他肯定沒有飛升。我們三界之內第一個飛升的一定是你!”
江荇之的眼淚一下縮了回去,“……”
藺何可真是他的知心好兄弟。
他深吸了一口氣,瞥了眼一無所知的藺何:哼,他和墟劍才不是這種關系。他們,他們都已經同床共枕,馬上就要結為道侶了~
一想到結為道侶,墟劍還這麽愛自己。江荇之沉郁的心情一下明媚起來:不要再想以前那些沉重的事情了,未來多麽美好!
他要和墟劍要偷偷談戀愛,然後驚豔所有人!
“對了,我讓你交給墟劍的那筆喪葬費,你給了沒給?”
“你可真是我祖宗。”藺何頭疼,“都跟你說了,你死後墟劍聖君一劍劈天,然後閉關去了,誰也沒見到他人。你讓我怎麽給?”
靠!竟然真的沒給到!
難怪之前自己提起那筆喪葬費,墟劍好像全然不知。江荇之忍不住痛惜:他這麽浪漫的表白,就這麽白白浪費了!
“算了,你還給我吧。”他攤開手朝藺何招了招。等墟劍回來了,他自己親手給。
藺何從儲物袋裏摳出那筆高額喪葬費,“你說你都活過來了,這筆錢是不是得退回去?”
“退什麽退?我又沒有假死騙保。”江荇之一把拿過來塞進兜兜裏,精打細算道,“不但不退,我還要再去保一份。”
藺何,“……”
這屬于是已經掌握了致富經。
處理完財産問題,江荇之又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這會兒距離天明只有不到兩個時辰。
屋內的燭火映在他的眼底,如同朝陽自天際破光,煥發出全新的生機。江荇之勾起嘴角,“嘩啦”揚袖拍上藺何的肩膀。
“明日幫我昭告天下——我庭雪,回來啦!”
·
翌日,庭雪聖君江荇之死而複生的消息傳遍了整個九州。
三界皆震!
衆修道者半是驚喜,半是懷疑:
“死而複生,怎麽可能?那日渡劫,庭雪聖君可是連魂都散了!”
“是真的,連玄天劍宗宗主都确認過了!”
“還有西山桓玑君也聞訊去拜訪了,說真的是庭雪聖君。”
……
就在這消息傳得沸沸揚揚之時,另一道消息又憑空炸響——玄天劍宗少宗主等人要為他們的好友庭雪聖君舉辦宴席,宴請三界各宗之人,慶祝庭雪重生!
一時間,“庭雪歸來”成為了三界衆人口口相傳的話題。
衆人在驚疑的同時又不免期待起來:他們倒要看看,早已魂飛魄散的庭雪聖君是否依舊是完好無損地巅峰歸來。
記…
宴會當日。
江荇之的栖停山上被布置得金碧輝煌。
西山桓玑君,神醫霜苓,玄天劍宗少主藺何喜氣洋洋地站在宴席場中,滿意地打量着他們花兩天布置下的宴席。
“如何?兩天時間,看看這質量!”
江荇之揣着袖子幽幽,“所以我都說了,不用這麽急……”
墟劍還沒回來呢!他明明是想等墟劍回來再一起操辦的,結果這幾個知心兄弟就這麽急吼吼地把設宴的消息散布了出去。
“擇日不如撞日。”桓玑君說,“我都算過了,今天可是個圓滿的大好日子。”
圓滿什麽呀,他的墟劍!江荇之想着,視線又飄向了席間離自己最近的那個座位:那是他專門留給墟劍的,就想着萬一墟劍能趕回來……
“你在看什麽?”藺何敏銳地順着他的視線落到離主座最近的那個位置上,“唉,那位置不錯。給我們誰留的?”
江荇之冷傲地睨了他一眼,“夢呢。”
“那你要讓誰坐?”藺何瞪大眼,“我們仨不是你最好的朋友了!?”
“咳……”江荇之心虛地別開頭,“那是個特殊的位置。反正,反正若沒人去坐,空出來就行了。”
三道狐疑的視線同時落在他身上,“荇之啊,你怪怪的。”
江荇之耳垂不易察覺地染紅,他幾步走開,轉移話題,“來人了,迎客!”
随着三界衆人一波波地到來,藺何等人的注意力逐漸被分散開。偌大的宴席間,賓客漸漸坐滿。見到活生生的江荇之,衆人驚嘆的同時不忘拱手道喜。
“聖君可真是天道寵兒,九天雷劫下都能重塑神魂。”
江荇之腼腆一笑,“哪裏哪裏,應該是諸位的寵兒,諸位還替本尊衆籌重塑像身了。”
“……”衆人羞赧,“聖君海涵。”
宴會就在賓主相宜的氣氛中迎來了開宴。
席間坐得滿滿當當,江荇之也坐在了主座上。唯獨主座下首那離他最近的位置空了出來,相當惹眼。
三界來客都将視線落在那空位上,随即又暗自在席間搜尋了幾眼:和庭雪聖君私交甚篤的,還有哪位沒來?
好像都來了呀,那這位子是要留給誰?
铛…!一聲幽幽鐘鳴打斷了衆人的思緒。吉時已到,慶祝庭雪歸來的宴席正式開始。
江荇之坐在主座上,聽着那聲鐘響,視線忍不住飄向入場口的地方。他心底暗自着急:墟劍怎麽還沒回來?
好想他,都已經兩天沒有親親抱抱了。
“來,諸位。”一旁的藺何起身熱場,“讓我們共同舉杯,恭賀我們的庭雪!”
嘩啦,兩側坐席間的衆人紛紛站了起來,共同舉起了酒杯,對向上方的江荇之。江荇之只好暫時收回目光,将手中的杯盞舉了起來。
“恭賀庭雪聖君歸來!”衆人齊聲。
江荇之道了聲“多謝”,仰頭将杯中酒水一飲而盡。杯底清冽的酒水倒映着他低垂的眼睫,透出幾分遺憾和寂寞:這麽熱鬧的場面,只有他獨自慶祝。
正仰着頭,山門外禁制忽記而一動。
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聽宴席入口處傳來一陣騷動,動靜中夾雜着席間衆人嘈雜的低呼:
“快看!”
“诶,那不是……”
江荇之心頭猛地一悸,刷地放下酒杯循聲看去——
隔着中間那道長長的空地,正對着主座的入口處,立了一道如劍銳利的玄色身影。後者深邃的眼底映着主座上的江荇之,翻湧着旁人看不懂的情緒。
衆人一瞬嘩然:墟劍聖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