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将計就計
“柏慕。”江荇之叫了一聲幾步走過去。
玄色的背影轉過來,一縷額發搭在他眉骨處,斜眼而來還帶着未散的銳利,“有事?”
江荇之走近了,眼神止不住地瞥向前者手中的木枝,“你的劍法是從哪裏習得的?”
“自創的,怎麽了?”
“……沒什麽。翩若驚鴻,矯若游龍。”江荇之啪啪鼓掌,“舞得好,不如再舞一次。”
他和墟劍打了幾百年,對方的一招一式早已爛熟于胸,不知是不是他看錯了,剛剛柏慕收尾的一劍未免和墟劍太像……
鐘酩看了他幾息,随即開口,“好。”
以枝比劍,徐引蕭風。随意折下的樹枝如游龍引首,牽動着天地靈力彙聚在這座荒蕪的山頭。
劍招入則平,出則鋒,渾然融入了那道翩翩身影之中。
江荇之立在一旁,流暢的劍勢映入他眼底:和墟劍的有些類似,但不一樣。
他心頭有些失落,剛才有一瞬間也不知道是在隐隐期待什麽。
想來也是,天下奇招,大多融會貫通,也難免偶有共同之處。柏慕的劍法說不定還是墟劍的前身。
江荇之想到這裏頓了頓,看向對方的眼神逐漸變了:
……要真是這樣,柏慕不就是墟劍的祖宗?
鐘酩舞罷收了劍意,轉頭看向江荇之,結果正對上一道詭異的視線。
看他還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劍法上,鐘酩挽了個劍花,故意道,“對我這麽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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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荇之立馬收回目光,“……沒有哦。”
他只是對墟劍的疑似祖宗好奇。
…
今天是去清風閣的日子,對面派來的車輿已經到了山前。
江荇之再度抱出琉璃燈,叫上鐘酩一道出山。還沒到車輿前,他又叮囑,“對了,好歹是有神格的人,記得對外自稱本座。”
鐘酩皺了皺眉,總覺得是“燈座”的“座”……
“他們來了。”一句話拉回他的注意力。
結界前方,正四方形的車輿周圍挂着幔帳,随着風起,金鈴陣陣清響。四名金丹修士立在四方,見到江荇之和鐘酩出來,一同施禮,“恭迎神燈大人、燈座大人!”
崇敬的目光齊齊投來,落在了江荇之懷裏的琉璃燈上。
江荇之揮手,“免禮!”
兩人坐上車輿,在靈力的牽引下朝遠方飛去。平整的車輿四面透風,江荇之和鐘酩并肩坐着,肩挨在了一塊兒。
昨晚的記憶一瞬回籠,他稍微挪了挪,“怎麽不多派一架車輿?”
鐘酩目視前方,“畢竟我們是配套的,沒有拆開運的道理。”
“……”
兩人的手就靠在一塊兒,鐘酩腕間一動拉過江荇之的手,用神識掃了一圈,“看上去沒事了。”
江荇之盡量放平心态:醫者父母心,柏慕也只是出于慈父心理。
浩瀚的神識湧入脈絡,他感覺對方的神識像是蒙上了一層霧,摸不清真實的形态。除非遇到自己這樣修為的人,讓對方使出全力應對才能卸下僞裝。
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江荇之收回手,“寒氣散了就沒事。”
·
沒多久就到了清風閣。
車輿穿雲越嶺,陡峭的山壁下是深不可見的崖底。幽幽谷風灌上來,吹得幔帳翩翻,金鈴悅耳。
車輿在一處最為雄偉的山巒前停下,嶙峋的怪石觸動了陣法,幾番交替露出了清風閣山門——該說不愧為六大上宗之一,光這陣法就複雜高深,比那叩月宗高出了不止一個檔次。
清風閣閣主遲禦風已經站在了山門前,率門中衆人前來迎接。
江荇之和鐘酩下了車,遲禦風幾步迎上,“兩位大人遠道而來,請随我等一道前往望淵亭落座!”
“有勞閣主。”
打了個照面,江荇之這才把對方和叩月宗上見過的人對上號——這不就是問自己有沒有快速提升修為的方法那人?
清風閣地勢特殊,門中亭臺樓閣高低錯落。
望淵亭正是修建在一處險峻的陡崖之上,亭中可容納十餘人。檐開八角,梁檩交縱,正對着層巒雲峰,下方是幽深的山谷,亭身半面懸空。
江荇之落座後觀賞起這難得的景色,撫掌誇贊,“此山亭風光獨絕,抛屍都尋不到白骨。”
話落,亭中安靜了一瞬。
他本是随口一說,說完看坐在對面的遲禦風面色略有些僵硬,不像是不悅,倒像是……心虛。
心虛?有趣。
江荇之開口,“閣主說有事相求,現在可以說了。”
遲禦風很快恢複如常,拱手道,“實不相瞞,清風閣有件鎮門之寶,相傳是開山祖師爺留下來的上古神物,一直不得辨其真僞。正好神燈大人擁有上古血統,特地請大人幫忙辨認幾分。”
話落,江荇之和鐘酩同時沉默了。
……哦豁。
江荇之飛快調整好狀态,淡定地擡手,“呈上來,讓本尊看看。”
對方轉頭吩咐下去,身側兩名陪同的長老交換了一個眼神,四名護法應了一聲走出望淵亭。
識海裏響起一道傳音:“他們有問題,要當心。”
餘光裏是鐘酩那張不動聲色的側臉,江荇之回道:“我知道,看他們的眼神,狗狗祟祟。”
不一會兒,四名護法呈着一只箱箧返回亭中。
古樸的箱箧以千年梧桐木制成,繁複的法術封印其上,隐隐能感覺到一股深遠的力量。
一衆護法退出亭外,兩名長老擡手張開結界。遲禦風伸手覆蓋在箱箧上,嘴唇翕動不知念了什麽咒法,封印緩緩解開,蓋子“咔噠”一松。
江荇之起了興趣,坐直身子探出頭:看樣子還真有點名堂。
箱子打開,裏面盛放着一只玉瓶,神奇的是瓶身竟然透明,可以看見裏面有一滴殷紅血珠,其中流轉着絲絲金色的細紋。
與此同時,江荇之感受到在這清風閣的某處似有陣法觸動。他佯作不知,“這是何物?”
對面的遲禦風細細打量他的神色,“大人感應不出?”
他打量得太急切,就好像江荇之應該有什麽反應似的。
江荇之眉心一蹙,随即撐在桌面,“唔!”
鐘酩,“……”
遲禦風眼神一亮,出口的語氣卻極為關切,“神燈大人怎麽了?”
他說着伸了只手過來就要将人扶起,剛伸至半途,另一只手就擋在了他面前。
鐘酩側身扶住神色千變萬化似喜似悲的江荇之,猜想大概是遲禦風沒有道出這究竟是何物,因此後者還沒找準自己表演的定位。
他正扶着,又聽遲禦風微妙,“燈座大人沒什麽感應嗎?”
江荇之,“……”
他按住鐘酩扶在自己胳膊上的手,一掐。
鐘酩蹙眉悶哼,“嗯。”
看兩人似神色痛苦,無法動彈,遲禦風隐隐松了口氣。
他坐回位置上悠悠開口,“這是上古鳳凰血。”
鳳凰血統可與龍族血脈并稱萬靈之王,雖說鳳凰對鳥獸一類壓制力更強,但神燈既然成了靈,作為萬靈之一也該臣服于龍鳳之血。
江荇之懂了,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
他撐着桌沿兀自“掙紮”了一會兒,察覺到遠處的陣法愈發活躍,适時地在遲禦風“關切”的眼神中攥緊衣襟,“唔啊”一聲歪頭倒在了鐘酩身側。
肩頭一沉,鐘酩還沒來得及低頭,那份重量又瞬間消失,一縷半透明的幽魂飄進了琉璃燈中。
遲禦風和兩名長老的視線“刷”地轉移到鐘酩身上。
仿佛帶着一種殷切的期盼,無聲的催促。
鐘酩喉頭攢動了一下,像是做着思想鬥争。
手中琉璃燈一熱,他頓了頓發出一聲毫無波瀾的,“啊。”
又一縷幽魂跟着鑽入了琉璃燈中。
衆人:……
等等,為什麽燈座也鑽進了神燈?
不過這個問題并未被他們過度糾結,畢竟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
裝有鳳凰血的箱箧“啪”地合上,遲禦風将箱箧抱在懷裏。
兩名長老上前擡起那盞孤零零的琉璃燈,亭外結界打開,一行人準備有素地朝着另一個方向快速趕去。
·
琉璃燈內,江荇之的魂魄打着轉,圍在鐘酩身邊萬分驚奇,“這是不是你第一次附身?”
鐘酩待在一旁不欲多言,“畢竟我沒這麽無聊。”
江荇之就加快了繞圈的速度,鐘酩那縷魂都被氣流吹得飄了起來。江荇之轉着圈圈說,“你看,多麽新奇的體驗~”
沉沉的聲線響起,帶了點警告,“江荇之。”
一行人很快到了一座石殿前,那抹造作的幽魂終于消停。
殿門緩緩打開,護法留在了殿外。
江荇之安安逸逸地窩在燈裏被兩位長老搬運着。随着遲禦風走進大殿,殿門在身後關閉,殿內的場景落入眼底。
大殿中央是一處六角臺,方臺之上是正圓形的水池。複雜的陣法布在池底,已然啓動。
除了剛剛跟在遲禦風身邊的兩名長老,殿中還候着四名,看這架勢早有準備。
“走。”江荇之叫了鐘酩一聲,悄無聲息地脫離了琉璃燈,附身到殿側一盞雙花燈左燈臺上。
鐘酩緊随其後,附身在了右燈臺。
視角變換,殿中情形一瞬清晰起來。
只見在遲禦風的指揮下,一衆長老小心翼翼地把那盞琉璃燈放入了池水中央,六人分站六角,擡手結印念動咒法。
遲禦風站在正面,估計是怕鎮壓不住“江荇之”這抹厲害的上古遺靈,還保險起見地打開了盛着鳳凰血的玉瓶。
一股神聖的威壓頓時覆蓋了整座大殿。
立在池中的琉璃燈安靜如雞,真如臣服在了上古血脈前一般。
江荇之窩在側上方的燈臺上,看着下面一群人神色肅穆地念着咒,為商陸行家那盞時下最流行的琉璃燈洗靈、伐髓……
江荇之,“他們做得好認真。”
鐘酩,“嗯哼。”
江荇之,“還用上了百年血靈芝!”
鐘酩,“……嗯哼。”
六名長老作法的過程中,遲禦風在往水池裏不停添加着用以“洗靈”的天材地寶。
打開的箱箧被他擱在一旁的桌臺上,殿中的作法不能輕易打斷、殿外又有護法看守,遲禦風專注在“神燈”上沒多加設防。
江荇之瞥着那滴鳳凰血,饒有興趣,“你說那是真的嗎?”
下一刻,瓶中的鳳凰血便悄然消失,出現在鐘酩跟前,“管它是不是,反正不是壞東西。”
他說完神識一動,将那滴鳳凰血倏地彈入了江荇之懷裏的紅色聚靈珠裏,“收着吧。”
江荇之,“……”
鐘酩勾勾唇角,“不是所有犯罪都能零成本。”
江荇之摸着聚靈珠,“這世道也缺你這樣的良民。”
清風閣對他們圖謀不軌,所謂洗靈無異于奪舍,柏慕要找回利息無可厚非。只是他沒想到對方竟把如此珍貴的鳳凰血給了自己,都沒帶一絲猶豫。
“你怎麽不自己留着?”
鐘酩,“給你的嬌弱之軀擋擋災病。”
江荇之,“……”
他從頭頂取了滴蠟油,調和調和弄得紅中帶金,又附上一抹自己的威壓,彈回玉瓶中,“做戲做全套。”
鐘酩眉峰一挑,“用蠟油?”
江荇之有理有據,“都是來自上古的力量,區別不大。”
兩人移花接木間,下面的儀式已經結束。
六名長老退下六角臺,将圓池讓出來。池水從原來的澄清變為了青黑色,水面漂浮着一層污濁。
鐘酩開口,“這番洗靈伐髓,清風閣也并非全然沒有收獲。”
江荇之疑惑,“他們收獲什麽了?”
鐘酩挑唇,“一盞重新抛光的琉璃燈。”
江荇之,“……”
他深深地看了對方一眼,發覺這人說話天生帶了股諷刺。
下方,遲禦風已走到了石臺之上。他擡手拿起那盞光可鑒人的琉璃燈,面色是抑制不住的興奮——
從今往後,神燈之力就可供他任意驅使!
大長老帶頭請示,“恭請閣主為我等展現神燈之力。”
遲禦風深吸一口氣,點點頭,随即在一衆期盼的目光下将琉璃燈高高舉起。
“出來吧,神燈!”
作者有話要說:
遲禦風:神燈在手,天下我有!
江荇之:有趣。
鐘酩: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