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替他疏解
熟悉的聲線透出幾分焦急,洞中的三途真火搖曳了一下,江荇之拉緊的弦松了一瞬,很快又重新繃起。
他說不清現在的情況是幸運還是不幸。
幸運的是,來的不是七絕樓的人;不幸的是,來的是他唯一對付不了的人。
手邊的氣刃仍未散去,冰冷的身體卻被一只手拉起來。對方像是沒看到他提起的戒備一般,讓他的下巴靠上了自己的胸口。
江荇之自朦朦胧胧隙開的眼縫間看見男人寬厚的肩背,下巴枕着的胸膛是溫熱的,劇烈起伏着,“柏慕……”
“是我。”
一團熾熱的靈力很快包裹了他。
對方一手攬着他的腰,一手挑開了他的後領,又将汗濕的黑發撥開,覆手蓋在他後頸的皮膚上——熨帖的靈力從貼合的地方灌入他體內。
冷熱相沖,江荇之抖了一下,又聽頭頂傳來一聲,“放松,不要抵抗。”
他先是遲疑一瞬,随即卸下了防備,任對方的靈力闖入自己體內,“嗯。”
幹脆就賭一把,他的新晉護法不會傷他。
…
鐘酩摟着冰塊一樣的人,眉心擰得很緊,絲毫不敢分神。
心心念念的人就在懷裏,一截瓷白的後頸露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毫無防備。但此刻他心中绮念全無。
鐘酩曲起兩條長腿固住江荇之的身體,臉頰緊貼着對方的額頭,像是安撫。随即一手擡起,牽引着旁邊浮動的三途真火。
——這是還是他兩人當初一起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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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小心地将火舌渡入體內,再從自己身體裏過濾到江荇之的經脈中。
三途真火已經認主,強行渡入的一瞬産生了劇烈抵抗,鐘酩被燙得悶哼了一聲,“嗯。”
他忍了忍:這是最保險的方案,避免江荇之體內的兩股力量失控扭纏。
好在真火對鐘酩的神魂有過一面之緣,沒有激起強烈反噬,疏導漸漸步入正軌。
不知過了多久,江荇之體內的寒氣漸漸消散。
兩人的汗水落在地面,浸出了一片濕痕。
三途真火從他二人體內脫出,又回到了江荇之的丹田。
鐘酩呼出一口濁氣,垂眸看了眼靠在自己身前的江荇之,又将人往懷裏摟得更緊了一點。
人暫時是沒事了,但是……
他心頭沉重:竟然是神魂有損,難怪這麽畏寒。
他當初明明讓一切回到了渡劫前,為什麽江荇之的神魂會有缺損?難不成是那道寄存于後者心脈處的機緣出了什麽問題?
鐘酩的胳膊忍不住收緊。
若真是機緣有誤,他當初說什麽也不會把機緣讓給這個人。
懷裏的人若有所感地動了動。鐘酩視線掃過,只見江荇之垂下的睫毛全濕透了,額發也緊貼在蒼白的臉頰上。
他伸手将對方汗濕的額發抹開,叫了一聲,“江荇之。”
額前拂過一陣清涼的風,江荇之睜開眼就看見男人近在咫尺的臉。
平心而論,這張臉很有蠱惑人心的資本。
江荇之混沌的腦子沒回過神,第一時間竟然看得愣了愣,随即注意到他整個人被對方摟入懷中的姿勢。
他腰還枕在鐘酩臂彎裏,雙腿和對方的緊靠在一起。濕發纏在脖頸間,落入敞開的衣襟。
這姿态,這氣氛……
江荇之心頭一跳。
他趕緊攏了衣襟,從鐘酩懷裏起身,“柏兄,多謝你。”
鐘酩懷中落空,頓了頓也跟着站起來,“感覺如何?”
江荇之自查了一圈,點頭道,“浴火重生。”
鐘酩視線掃過他渾身汗濕的衣裳,“沒見過鳳凰,至少也該知道落湯雞是什麽樣。”
“……”
思及對方剛才算是救了自己,江荇之大度地當沒聽到,“今天是我承了你的情,有什麽需要盡管同我開口!”
鐘酩低眼笑了一笑,“我有。”
“什麽?”
“日後再說。”他說着朝山洞外走去。
江荇之跟在後面,腳步忽而頓住,疑惑地問,“你能引動我的三途真火?”
他肚子裏的小火苗就這麽不認生?
鐘酩神色未動,“天賦異禀。”
他說完眉心壓下,“對了,你神魂是如何缺損的?”
話題回歸重點,江荇之的注意力拉了回來。方才療傷時裏裏外外早已被人摸透,他索性不再隐瞞,“之前突破時出了差錯,大概是被雷劈殘的。”
鐘酩抿了抿唇,“你确定是天雷劈的?”
“那不然還能為什麽?”江荇之下意識問了一句,忽然怔住。
慣性思維下他一直認為自己魂魄受損是因為九天雷劫留下的後遺症,但仔細想想,也不是沒有別的可能。
比如那道詭異的機緣。
他還記得那道機緣誕生于每一千年開啓一次的箜玄秘境。
一千年開啓一次。
……等等,現在恰是一千年前,不正逢箜玄秘境開啓的年份?
江荇之開口,“你可曾聽人提到過箜玄秘境?”
鐘酩心底一沉,果然是和機緣有關。
他說,“不曾。”
江荇之尋思,“沒聽過就算了。明天要去清風閣,正好對面有事相求,看能不能問出點什麽。”
要開啓箜玄秘境,需要滿足不少條件。
當初就是九大宗門齊心協力才得以完成,若近來有秘境現世的征兆,不可能幾大宗門內都毫無聲息。
·
療傷時出了一身汗,江荇之回屋先換了身衣衫。
裏衣褪下,月光透過窗棂照進來,在他光潔的背上交織出明光與陰影的輪廓。
“噗通”一聲,一只錦盒落在榻前。江荇之拾起來,俨然是這次意外的導火索——那兩枚月銜珠。
剛才情況混亂,忘記交給柏慕了。
新換的衣衫倏地抖開,很快斂去了那抹比月光還皎潔的顏色。
屋門推開,江荇之拿着錦盒正要拐去旁邊院落,走在小道上的腳步驀地停下,覺出一絲不尋常來。
只見大片的月光映亮了眼前的路,原本坑坑窪窪的山道都如同被利劍削平。
浩瀚的神識立馬延展而出,覆蓋了整座磐石山。
江荇之這才發現:從山前的郊野到山腳山頭,全被打理得平平整整,原先上山的路面只是大致鋪了石塊,現在全被削成了均勻、等寬的石階。
還真有了一個宗門的雛形。
在他查探間,感受到靈力波動的誅嚴、誅緒從另一頭趕過來,“門主!”
江荇之問,“山裏的石階是怎麽回事?”
誅嚴回道,“是柏慕大人削的。”
誅緒補充,“對對,用劍削的。”
江荇之驚了,還能這樣?
他就說今天柏慕怎麽沒有跟着他出門,原來是在為宗門的崛起而鋪路。
他腦中不由浮現出那日擦過他魂體的指間劍繭,心道柏慕果然是名劍修。只是不知比起號稱天下第一劍聖的墟劍誰會更勝一籌。
江荇之惋惜,“可惜了,沒看見柏兄用劍的樣子。”
誅嚴回憶起白天的情形,眼底不禁流露出欽佩之色,“在下從未見過如此純厚淩厲的劍意,還有柏慕大人的那把本命劍也是相當……”
“誅嚴。”清冷的院落空地前,驀地落下一道聲音。
誅嚴話頭趕緊一收。江荇之轉頭,正看見從隔壁院落裏走出來的鐘酩。
玄色的衣衫将人完美地隐匿在黑暗之中,一如既往出現得悄無聲息。鐘酩瞥向一旁的誅嚴,淡淡道,“你先前做情報任務時,也這般話多?”
誅嚴自覺失言,趕緊抱拳請罪。
鐘酩撤回視線,走到江荇之跟前站定,“你涅槃完了不好好歇着,又跑出來做什麽?”
啪!江荇之拍手恍然,“搬家具。”
“……”
·
從商家搬運回來的物件當夜就擺在了山頭。
江荇之支棱着兩只纖白的胳膊接連從儲物袋裏拔出五、六張八仙桌,随即整座山頭都安靜了。
他搬完自憐輕嘆,“真是折煞了我這副嬌弱之軀。”
衆人,“……”
誅嚴後頸皮一緊,好像被什麽無形的東西拎在了手中。他下意識吞了吞口水,随即畢恭畢敬地搬起了那張紅木床,“門主,這個要擺在您的寝宮裏?”
江荇之看了眼方方正正的小木屋,“誅嚴,說話不要太虛浮,看小緒就踏踏實實的。”
誅嚴看向自己的弟弟。
誅緒正搬起一架屏風,帶着一臉質樸,“門主!這個是擺在主殿的哪個方向?”
“……”江荇之揮揮手,“随你随你。”
看那頭已經開始井然有序地搬運家具,江荇之從懷裏掏出錦盒對鐘酩道,“來分贓。商家主送的謝禮,你我各一份,我帶回來了。”
“這是什麽?”鐘酩看過去。
盒蓋打開,一藍一紅的“月銜珠”正躺在錦帕上。
江荇之避開那枚極寒的月銜珠,朝鐘酩示意,“就是那一枚,我體質特殊碰不得。柏兄火氣旺,戴着剛好中和。”
鐘酩眼神幽冷,就是這一枚害得人……
正想着,又聽江荇之琢磨,“你說我戴紅色那枚,會不會對我這殘破的身子有好處?”
鐘酩先是被他那句“殘破的身子”激得眉梢一跳,接着注意到這兩枚玉石相配的款式。
一抹神識附上去查探了一番,他一本正經道,“戴着吧,至少不會出事。”
他說完将藍色的玉佩拿過來,挂在腰間系好。
江荇之憐愛地摸了摸自己大病初愈般慘白慘白的臉,“也好,紅色襯得我氣色好。”
鐘酩看他把玉佩收進懷裏,“你不挂上?”
江荇之摸摸懷間,“今天有人提醒過我,財不外露。”
“……”
熒藍的月銜珠在玄色腰帶間随風輕晃。
江荇之輕輕找補,“不過你沒有這種憂慮,你看着就惹不起。”
回答他的是一聲“呵”。
江荇之仗着臉皮厚,假裝沒聽到。
雖然商陸行說這玉佩不是一對,但他總覺得兩人一起挂在腰間有些微妙。他和柏慕各自都有心上人,還是分清楚一點比較好。
…
目前宗門規模不大,搬回來的物件很快安置好。
比起那些大宗門,這會兒的歸雪門看上去還像個野雞窩。恐怕沒人能夠想到這窩裏竟然待了兩個當世唯二的大乘者。
誅嚴二人搬完就回去休息了,江荇之正打算回屋,鐘酩忽然叫住他,“商陸行今天又提了挂名長老的事?”
話題來得太陡,江荇之“嗯?”了一聲道,“沒有明說,但有暗示。”
鐘酩一手摩挲着腰間的玉佩,忽而低低一笑。
……果然是為了拉攏自己。
但就連商陸行都看出自己的心思,面前這人卻絲毫不知。
江荇之被他這憑空一笑搞得背後發毛,“你在笑什麽?”
鐘酩越過他往前走,“得此厚禮,心生歡喜。”
玄色的背影幾息間便要沒入夜色,江荇之總覺得他笑得很有深意,又開口叫住他,“柏兄,你去哪兒?”
鐘酩停下來,轉頭朝他勾了勾嘴角,“回側殿,寝宮。”
“……”
江荇之今天被折騰夠了,回屋倒頭就睡了一覺。
商家置辦的紅木床睡着相當舒服,但他這夜竟久違地多夢。
一會兒夢到九天雷劫,一會兒夢到那對月銜珠,一會兒又夢到誅嚴說柏慕那本命劍怎麽怎麽的……
夢境的最後居然出現了墟劍的身影。在他腦海中印刻了幾百年的那張面容轉過來,凜如隆冬。
一道清冷的劍光劃過,紛繁的夢境都消散在雪白的亮光中。
江荇之刷地睜開眼,心跳都是快的。
娘親啊……他都死了這麽幾天了,墟劍不至于還對他怨念這麽大吧?夢裏都要來砍他。
他躺在床上摸着心口緩了會兒神,又翻身坐起。
接着随手扯了一旁的外衫披在身上,推開屋門走出去。
餘光裏有什麽一晃而過——隔壁院落裏練劍的那道身影以枝為劍,玄衣挾風,腰間的月銜珠在蒙蒙的天色中光芒流轉。
大概是聽到動靜,那劍勢戛然收束。
江荇之轉頭看去,正瞥見最後那半招劍勢。
他一下怔住,剛才恍惚看得不清楚……總覺得有些眼熟?
作者有話要說:
江荇之:DNA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