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貓鼠游戲 05
雨後初晴的天氣聞起來像是落葉裹着濕泥土,火苗卷着茶花香。
松鼠站在辦公室門口原地轉了兩三圈,這才躊躇着舉起一只手往門上敲了敲。
“請進。”
全市局都知道季局最近感冒了,快一個星期了聲音聽起來還是濃重的沙啞。
松鼠聽到這嚴重的鼻音眉頭又沉下去了幾分,“唰”一下打開門進去,臉色不是很好看。
季局還是抱着他那個大水杯子靠在椅背上,見是他進來還樂呵呵地調侃一句:“哎呀,稀客啊~”
松鼠頗為不适應地別開臉不跟他對視,而後把報告放在了季局辦公桌上:“喏,你要的報告。”
季局也不生氣,笑着接過了:“怎麽今天是季少爺你親自來啊?”
說罷他又佯裝剛想起來一般說道:“——噢,我忘了,步桐今天出外勤了,那真是辛苦你啦。”
松鼠知道季局又逗他,沒好氣地說道:“你別老陰陽我!”
他見季局又舉起了茶杯,馬上湊頭過去看,果然在季局捂着杯口的指縫裏瞄到了幾片茶葉,松鼠瞬間眉毛倒豎:“你是不是又沒吃藥?!而且喝茶就算了,這茶怎麽沒熱氣啊?你又大冬天喝冷的?!”
季局轉眼就落了下風,只得努力擺出點長輩的模樣嚴肅道:“感個冒而已,用得着吃藥麽,人民公仆不懼病症!——也不懼冷茶。”
松鼠冷着眼,很明顯不吃他這套:“別跟我扯這沒用的,人家是輕傷不下火線,你這把年紀了還下什麽火線,有點領導擺架子的風範行不行?!”
說完他看上去十分“不耐煩”且“被逼無奈”地從口袋裏拿出來幾包感冒藥,本來想直接撕開的,但被季局的目光鎖定得渾身燒灼得慌,臉一熱把感冒藥全堆到了季局面前。
“自己去沖,我不理你了!”松鼠說到做到地坐在了椅子上,傲嬌地把目光放在了別處那。
季局拼命憋着笑,掩着嘴幹咳了兩聲便乖乖起身出去找飲水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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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光瞥見門被掩上了,松鼠這才站起身來去掀開茶壺,果然水全冷了,他內心默念了一萬遍“就算不是親爸也是親領導”“生氣傷身生氣傷心”這才堪堪抑制住了自己的怒氣。
等了半分鐘,季局還沒回來,不知道是不是又順路檢查可憐打工人們的上班情況去了,松鼠連打了三個哈欠,打得眼淚都快出來了也只有驟然響起的手機鈴聲回應他。
松鼠和季局都是同款手機的同款默認鈴聲,他随手接了起來才發現這是季局的手機。
“老季,有線人說卓慶民進醫院了,頭部受了重傷正昏迷,現在在曙光醫院的住院部。”
雖然對方刻意壓低了音量,但松鼠還是不難聽出這是蔡副局的聲音。
松鼠沒敢說話,一聽這句雖然他聽不懂什麽意思但一定很重要的話,趕緊把通話給挂斷了。
他磨了磨門牙,用自己生日一試就把手機打開了,他還沒來得及驚訝,又飛快點開了微信搜索蔡銳鈞并發道:【我這裏信號不好,聽不清,你打字跟我說吧。】等蔡副局回了,松鼠才趕忙把自己剛才發出去的話删掉了記錄。
等他把未讀标識設置好,然後将手機黑屏放回原位時,季局正好推門進來了,松鼠瞬間又回到了他出門前的模樣,宛若一切都沒發生一般。
“剛剛你手機響了一下,應該是有信息。”松鼠狀似無意間提了一嘴。
季局看起來沒太在意,把冒着熱氣的茶杯放回到桌面後随手暼了一眼,在孩子面前沒表現出任何異樣,只是擺手讓松鼠回去:“行了,報告我待會看,藥我也沖了,一定喝。小少爺你快回去吹暖氣吧,下次外勤一定派你出去吃冷風。”
看他這個樣子,松鼠越發肯定這個消息不簡單,他心頭微動,但也只得起身準備走人。
等走到了門口,他倏然又小聲地嘀咕了一句:“明天是我媽忌日,中午我去給她掃個墓,你要不要一起?順便吃個飯什麽的……”
季局做刑警出身的耳力自然上佳,他聽得一清二楚,但還是笑着問道:“你說什麽悄悄話呢,聽不見。”
松鼠癟癟嘴瞪圓了眼,喊了一句“記得吃藥!”之後便頭也不回地溜走了。
直到走出了十幾米,他才收斂了表情拿出手機,翻出個號碼便打了過去。
“喂?老同學,我是季唯啊。……嗯,我在空州市局做法醫呢,聽說你也來了空州是嗎?還是在曙光醫院?……啊恭喜恭喜,都當上副主任了呀。……哈哈哈你也過獎了。哎,你還是在神經外科是吧?……哦,是這樣的,我想找你幫個忙。”
“你也知道的,我在市局當法醫,肯定不會騙你,咱們都大學一個寝的同學嘛。”
“我們最近在查一個人,叫卓慶民,聽我同事說他好像頭部重傷昏迷進你們醫院住院了,是這樣嗎?”
“噢,你放心,我絕對不幹不合法的事情,我也算警察嘛,不會騙你的,我就是想幫我同事确認一下。”
“我也不是讓你出賣病人隐私,我就是希望他要是有了什麽情況你提前跟我說一聲,我們注意一下。”
“哎好嘞,謝謝謝謝,麻煩你了啊老同學,幫忙多關注一下他,下次見面我請你喝酒。”
“好,拜拜!”
挂完電話,松鼠的滿臉笑容轉眼又消失殆盡了去,他沉默地回頭看了一眼局長辦公室緊閉的大門,莫名地覺得心髒跳得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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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掉電話後的另一邊,季唯的這位副主任老同學正帶着幾名實習生巡視病房。
走到B59的病房門口,幾人進去看了看,卓慶民仍舊躺在病床上一動未動,心電監護儀上線條正常,但病人看起來還是沒有要醒來的跡象,雙目以上被繃帶包裹得嚴嚴實實。
“B59的病人還沒有醒嗎?”副主任若有所思地問看護他的護士。
女護士點了點頭:“沒醒,手術完到現在一直沒有任何動靜,按道理今天早上就該醒了的,可能還得再晚一些吧。”
“好。”副主任沒啥可多說的,明白這人的情況之後便帶人繼續往需要他給實習生講解的其他病人那走。
只是在他轉身之後,在他旁邊的其中一位實習生與女護士對上了目光。
女護士朝他輕輕地眨了眨眼,那實習生明白了,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就繼續跟着離開了這間病房。
然而等女護士也一起離開之後,潔白的被子底下,卓慶民的無名指暗暗抽動了一下。
傍晚最後一縷光在燈亮起前落下,繃帶下方的一雙眼睛卻也悄然睜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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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還沒晴夠40個小時,就又簌簌地飄了些許銀針似的雨來。
一輛上海大衆大中午剛下班就從空州市局悄摸駛了出去,逆着奔往市中心享受午餐的車流和人流一路朝着郊外的方向開。
雨依舊細細密密地敲打着純黑的傘面,兩人也沒勉強着擠同一把傘,松鼠走在前面,季局則隔着一步遠默默在後頭跟着。
灰蒙蒙的天空把遠處的青山給融為了一體,水霧沆砀。兩人的前面伫立地幢幢墓碑,沉默地在雨幕中凝視着來客。
松鼠很快便找到了地方,他徐徐把傘撐在了碑上,将他母親生前最愛的粉色郁金香擺在了那張永不褪色的笑顏下。
“媽,我和……爸來看你了。”
他拿出紙巾把女人的照片仔細擦了擦,松鼠早年間還老在母親面前掉眼淚,只是成年之後就不會了,他怕母親會在那邊罵他不像男子漢。
在他的身後,季局把傘分了一大半給将傘讓出去的松鼠,自己的後背淋濕了一大半也沒怎麽在乎。
松鼠這才想起了這一趟還有人跟他一起,他瞥了季局一眼:“你……有什麽話要跟她說麽?”
季局面對已故夫人的心情一直都很複雜,在她生前兩人的關系就很一般,生下孩子後越發發現兩人的觀念在很多地方都不一樣,吵架也是常事,她的性子比較傲,季局也有些大男子主義不願意認輸,所以直至今日,季局對她的感情也是後悔遠大過于愛情。
假若他當初肯低個頭,松鼠也不至于剛上小學就沒了媽。
“你跟她說吧,”季局萬分識趣地準備避開一點,在旁邊等他,“她估計也不太想見我,我就不妨礙你們母子聊天了。”
松鼠“嗯”了一聲,餘光送着季局走到了不遠處的石階上坐下。
過了好一會兒,他的目光才緩緩挪了回來,停在那張熟悉的臉上。
“……其實我知道的,你們不合适,遲早得離婚。”松鼠低垂着眉眼,驀然喃喃道。
“我就是太自私了,不想當離異的孩子,才讓你們又吵又鬧地繼續折磨彼此了好幾年。”
明明努力忍了很久,但松鼠說着說着雙眸裏還是氤氲起了一層薄薄的霧氣。
“這個道理我很早就明白了,也早就走出來了,其實什麽都怪不着他,也怪不着你,可能老天就是喜歡這樣折磨人吧……只是這麽多年過去了,除了繼續這樣,我也找不到什麽別的和他的相處方式了……”
“也只有在你的墓前,我才能趁這機會,舍得下臉來叫他一聲爸了。”
“我想原諒他了,媽。”松鼠擡眼看她,“你會怪我嗎?”
可是石碑怎會理人,只有黑白的照片仍舊展現着陽光的笑顏,清澈的雙眸彎成了月牙靜靜瞧着他。
雨小了一些,季局默默坐了許久,這才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他擡起頭,男人與他有八分相似的面孔上平靜不見波瀾。
“走吧,爸。”
季局的腳下一滑,險些倒下去,所幸被青年人滾燙的手給扶住了,竟是一點雨也沒讓他淋着。
“地上滑,小心點。”
“……知道了。”
遠處灰雀環飛,一聲一聲叫着冬天。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觀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