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貓鼠游戲 04
昏暗的卧室裏,慕司辰驀然驚醒坐了起來。
擺在床頭櫃上的手機正振動個不停,他努力把氣喘勻了一些,而後無力地靠在床頭拿起了手機。
最近一直時不時下些雨,他昨晚出門回來沒帶傘淋了些,有點發燒,以至于一覺睡到了大下午,做了一晚上噩夢才醒來。
慕司辰順着點開了置頂的消息,蘇然說自己臨時加個班,今晚估計回不來。
每次一到大周五就來案子,真是苦了她了。
慕司辰回了,接着點開下一條,可他只是看了一眼目光便沉了下來。
【卓慶民回來了。】
心髒像是被重重一擊,他想起了自己年少時每次考試前家裏都會迎來的不少禮品,自己則乖巧地叫着一聲聲“卓叔叔”。
真是諷刺啊……
慕司辰瞬間清醒了過來,他下了床拉開窗簾,窗外電閃雷鳴、暴雨不息,像是曲铿锵的奏鳴曲。
嘴裏實在閑得慌,抽煙的後遺症到現在也沒有徹底改掉,他随手拿了瓶退燒的口服液倒進嘴裏,口齒之間苦得發麻,可慕司辰仍舊面不改色。
順着他的目光向外看去,雨水暴力沖刷着窗戶,絲毫沒有要衰減的樣子。
又是個暴雨天。
他披上件厚些的外套,拿了把傘便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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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棟3單元15樓1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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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司辰幾乎不需要怎麽回憶就找到了門口。
他把傘靠在了門邊,雨水順着流到了地面上,暈開一片濕痕,浸到入門前的薄地毯時,把原本鮮紅的顏色變暗了幾分。
慕司辰垂首看着這景象沉思了一會兒,這才擡手敲了兩下門。
貓眼裏透不出光,但從裏面響起的動靜來看是有人在家的,那人好像以為是什麽人來了,他趕得很急,看也沒看一眼就扭開了門把手。
門外的慕司辰甚至能從聲音聯想回憶起屋主走路的姿勢和面上常挂着的表情,最後一次見面的時候那人才剛五十,頭上零星冒出些白顏色,臉上也有不少深紋,但眼裏的神采與永遠洋溢的笑容總讓慕司辰覺得這個人和慕顧眠一樣都是不會老的。
“啪嗒”——
可是慕顧眠永遠長眠在了他的五十二歲,慕司辰在門開後看見的也變成了一個骨瘦如柴的老人。
老人不是很高,開門後首先看見是個男人的衣服還有些詫異,等到他緩緩擡起頭時,慕司辰看清了他渾濁空洞的雙眼和已經了無一點墨色的短發。
“卓叔。”
卓慶民擡頭看清來客的面孔時原本還有些懷疑與不敢相信,但當慕司辰一開口,他就顫抖地躲開了眼神:“是你啊,司辰。”
慕司辰面色未動,只是淡淡地說道:“好久不見,我能進去坐坐麽?”
卓慶民蒼白的嘴唇微微張合了一下,最終還是挪了步讓他進來。
這間房子和慕司辰在一個小區,只不過布局恰好對稱相反,而且因為這是小區擴張前偏老些的樓棟,慕司辰小時候來這覺得還挺高挺大,但以現在他的身高走進來就顯得有些局促了。
“坐那吧,想喝點什麽?”卓慶民明明只是剛退休的年紀,看上去距離上次見面卻好似一下蒼老了三十歲。
慕司辰在沙發坐下,凝視着他佝偻着的身影說道:“白開水就行。”
卓慶民停住了想拿冰箱旁橙汁的手,轉了個方向從保溫壺裏倒了杯水遞給慕司辰。
“有十年沒見了吧……”卓慶民隔他些距離坐下,看了他一眼又在眼神對上後飛快地挪了回來,拿了個蘋果就開始削皮:“但你看起來沒怎麽變。”
“您倒是看上去變了不少。”慕司辰回道。
他們上次見面還是在慕顧眠的葬禮上,那時的慕司辰由于太過震驚和難過,基本上沒有注意到身邊的任何人,只知道那天之後卓慶民就飛往了美國。
卓慶民扯了扯嘴角:“我年紀大了,老得快。”
“我當初以為,您和我爸都永遠不會像尋常老人一樣老去,你們明明都活得那麽年輕,比二十來歲的人還有朝氣。”慕司辰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麽:“可惜後來我爸再也沒機會老去了。”
卓慶民削蘋果的手一頓,削完最後一塊後就把刀擦了擦放進他那邊的抽屜裏。
“人總歸會老的。”他一邊把蘋果遞給慕司辰一邊說。
“可比起他永遠停住五十二歲,”慕司辰把蘋果随手放在了茶幾上,擡起頭來看他:“我更希望親眼見證他們慢慢變成耄耋老人的模樣。”
“他們這一輩子抓過多少壞人、洗刷過多少冤屈,又教導過多少孩子、助力過多少次成功……可到頭來,他們連老去的資格都被剝奪了。”
卓慶民沒有看他,可慕司辰的雙眼卻緊随着他不放。
“卓叔,我查了整整十年。”
慕司辰的發梢上還帶着些外面雨水的潮氣,眸光也是濕漉漉的,連卓慶民都不難聽出他此時聲音的微微顫抖。
“可是為什麽不論是最了解我們家布局的外人、最熟悉我們家小區安保的人、最容易知道我爸是否加班的人,還是最可能進入我們家布置又不惹我爸媽懷疑的人……”
“都是你啊……”
卓慶民輕輕閉上了雙眼,只吐出了一句話:“你用了十年,就查出這些?”
慕司辰的睫毛抖動了一下,無力地靠在了沙發靠背上:“我用了兩天把懷疑目标指向你,只用了一秒就以我的情感否決你。”
“到後來,我足足花了十年去找不是你的證據,可越查,你的嫌疑就越重。”
杯中的白開水溫度漸漸在窗外吹進來的風裏下降了。
“小區當年的保安人員裏,有一個是你女兒當時談的男朋友,雖然他不是當天值班的人員,可他和那個人是同期進來工作的,關系很不錯。”
“二十四號那天,你以你女兒進了大公司實習的由頭來過我家送了瓶酒。”
“而且我昨天才知道,當年警方查你的賬戶沒有發現可疑收入或足夠雇傭殺手的支出,而負責查你的那兩個警察竟然在我回國後就正好自殺了。”
“你這兩年,在美國給國內一個黑賬戶彙款的額度也挺高的啊。”
慕司辰靜靜地看着卓慶民,可這個進門後一直面色慘淡的老人此時卻大方地笑了笑,他睜開眼,眸色戲谑:“你有什麽證據麽?除了各種情感猜測、牽強附會的瞎扯,還有利用職務之便查出的個人隐私……”
“我就算承認是我,你也沒有證據吧?”卓慶民是看着面前這個男孩長大的,也最知道怎樣最能戳疼他的心。
慕司辰喉間有些發苦,眼神有些複雜:“你就不怕我錄音?”
卓慶民還是笑笑:“你錄了又怎麽樣,你當過警察哎,難道不知道這種偷錄的證據上不了臺面嗎?”
“你跟我爸媽到底有什麽深仇大恨?”慕司辰咬了咬後槽牙,音量漸漸提高了一些,“你和我爸是發小,你是律師他是警察,八竿子也扯不上什麽利益關系,你為什麽一定要滅他們的口?”
“扯不上?”卓慶民怪異地看了他一眼:“誰跟你說扯不上的?”
“他一個刑警非要來管我收不收錢的事情,還要寫什麽舉報信,說是要為了我好。”卓慶民表情有些不屑,“他要是事情不那麽多,至于活不到現在?”
慕司辰微微眯起雙眼:“你受賄?是打官司的事情還是……”
他忽然想到了這些年查到的另一件事:“關于悲白?”
卓慶民沒再做出任何反應,只是站了起來作勢送客:“我要睡覺了,你差不多就走了吧。”
慕司辰覺得眼前人是那樣的陌生,卓慶民恢複了最開始那個模樣,只是那空洞渾濁的雙眸此刻多了些嘲諷的意味:“你盡管再去查,要是查不到什麽線索就別再來我面前想套我話了,沒用。”
慕司辰站了起來朝外走去,至少他今天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卓慶民重新坐回到了沙發上,等到關門聲響起他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氣。
可是沒等幾分鐘,敲門聲又再度響了起來。
他稍稍蹙了蹙眉,走過去透過貓眼看了看,還是一身黑衣、一把黑傘、一頂黑帽子,雖然戴上了一副口罩,可那雙眼睛幾乎一模一樣,卓慶民心道自己不可能認錯。
他不耐煩地打開門:“怎麽又回來了?找到什麽新證據了?”
可迎接他的只有額頭傳來的一陣劇痛。
卓慶民無力地癱倒下去,茶幾上擺放的蘋果不知不覺已然氧化成了醜陋的褐色。
就如同那地毯上被浸濕的赤毛。
就如同當年火海裏被燒焦的凝血。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觀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