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鏡花水月 09
街上的大雨不知何時下小了許多,打在傘面上是一陣窸窸窣窣的沙響,又宛若一張迷蒙的紗網罩住了整個世界。
蘇然的睫毛是天生的卷翹,所有眼裏的情緒豆很輕易就會被一覽無餘,可她又偏會喬裝掩飾,一雙眼裏狀似太平人間,但望進去卻又令人忍不住喉眼發緊。
慕司辰幾乎是在一瞬間就堪堪有些慌亂地移開了視線,笑着說道:“談什麽?我有什麽好談的,該說的你不都摸清楚了嗎?嘶——你幹嘛?!”
慕司辰一轉頭回來,就看見蘇然雙手撐着桌子站起來,一張算不上多漂亮但是極為耐看的臉距離他僅僅不到20cm。
蘇然早就預想到了這次談話不會太順利,可她對他意外地束手無策,只好憑着第一直覺在下意識地引導慕司辰說出她想知道的答案。
“慕司辰,我希望你想好了再說。”
“你是研究犯罪的,我是看人犯罪的;你會把連篇的鬼話說得真誠無比,我也有一眼辨出撒詐搗虛的老道經驗。”蘇然的目光徐徐在慕司辰的五官上下游走着,聲音輕柔緩慢,像一條涼絲絲的毒蛇盤旋在慕司辰的身旁:“這段時間以來我們相處得還算愉快,我不太希望咱們之間鬧得很難看,你覺得呢?”
這個女人威脅別人的樣子真的是很難讓人不受用啊。
慕司辰眉間輕輕一動:“……你到底是要談什麽?談我和蘇潼姍是怎麽認識的嗎?對,我們很早就認識了,她當時在和一個精神病态談戀愛,被騙了很多年只可惜情難自拔。但是那個精神病态不是我,這個你可以放心——”
“誰他媽——誰問你這個了?”蘇然沒忍住爆了一句粗口,恨不得把眼前這個身上不知道披了多少層铠甲的家夥給生吞活剝了。
“你不願談自己也行,那咱們談蘇潼姍吧。”蘇然有些自暴自棄地坐了回去,拿眼前人實在沒了法子,努力維持着自己最後的理智說道:“和蘇潼姍談戀愛的這個精神病态是誰?是登記在案的犯人嗎?蘇潼姍的死和他有什麽關系?是因為這個原因蘇潼姍的屍體傷情才輕于高詩缇這麽多嗎?”
慕司辰這下才配合了許多:“那個人去了哪裏我也不知道,他并沒有登記在案的案底,也不會是這起案子的兇手——他不殺女性。”
“什麽奇奇怪怪的脾性……但是這麽危險的人你和季局或者省廳那邊沒有提過嗎?”
“當然提過,很久以前還特意為了抓捕他及他所在的組織建立了一個名叫‘破曉’的計劃,但是後來第一次‘破曉計劃’因為某些原因無疾而終了,在那之後我們就再也沒找到他的行蹤。”
“那她呢,蘇潼姍。”蘇然的話術非常奇怪,她總擅長在一些出其不意的時間節點驟然将話題一轉:“和自己談戀愛的人其實是一個精神病态,她知道之後是什麽反應?她看起來不像是一個會屈身于罪惡與背叛的人。”
蘇然在腦海裏搜刮出了關于蘇潼姍的所有印象:五官标志、身形修長、談吐溫文爾雅、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是學播音的原因周身的氣質極佳,總而言之是讓她看了都會忍不住心生羨慕的女生類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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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把這樣一個女人和違法犯罪強按到一起,即便是蘇然也難開這麽大的腦洞,何況她還是慕司辰的朋友。
“她?”慕司辰眼中浮現出些許唏噓的意味:“她當然不會栖息于罪惡,她在用最危險也最險中求勝的方式在那個人的眼皮子底下抗争……”
“你瞧,她現在不是就付出了生命的代價麽?”慕司辰的嘴角泛起強烈的苦意。
他天性有些涼薄,對大部分人信手拈來的簡單情緒都有些反應遲鈍,共情能力極低但所幸學習能力很強。可對于蘇潼姍這件事情,慕司辰不得不承認自己表現出來的情緒十分罕見地要比內心洶湧着的要平靜得多。
“大風可以吹起一張白紙,卻無法吹走一只蝴蝶,因為生命的力量在于不順從。”蘇然突然說道:“如果她死前也是在抗争着的,那麽對于始終忠于自己的她而言,即便是失去了生命,她的靈魂也是自由而快樂的。”
“……也許吧。”慕司辰輕輕扯了扯嘴角。
空州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在蘇然和慕司辰談話的間隙中就不知不覺逐漸減弱消失了去。
蘇然擡手幹完了手中最後一口絲絨拿鐵,把心中本該被牽扯出一起問完的其他問題給全都用力壓制了下去。
多年從警的經驗和與慕司辰相處這段時間以來的直覺告訴她,問到這裏就差不多該叫停了,再往下就該蘇然自己一點點去深挖了。
“走吧,”蘇然爽快地左手拎起雨傘右手拿起手機站了起來:“該回去繼續研究案子了。”
慕司辰擡眼見蘇然面上毫無欲語還休的模樣,思考了兩秒之後瞬間了然如胸,站起身來的時候內心疏松了一口氣:“好。”
如果這一切都是那個人丢出來的餌的話,那他也沒有辦法,只能硬着頭皮向前走。
但在那個過程中能少讓蘇然出現在他們視野裏的,就還是盡量少讓吧……
他們可不是和蘇然有哪怕那麽一丢丢情誼的艾家宇,拖延時間的大火也壓根就不會再有機會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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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潼姍這個人,确實是不太簡單啊。”
蘇然說着,手上的動作卻不停,大拇指輕輕一按,電腦上的畫面就投上了大屏幕。
偏偏她做完還意有所指地瞥了慕司辰一眼,後者無奈地接收了蘇然戲谑的目光,只得一攤手說道:“你說你的,我半回避原則行了吧。”
蘇然這才笑了笑繼續說道:“首先,是蘇潼姍展現給我們的身份。”
她的笑意起得快斂得也迅速:“蘇潼姍是空州本地人,從小和奶奶一起長大,奶奶在她18歲的時候離世後她就一直一個人生活了,之後的履歷可想而知,順利考入了播音專業并畢業之後她就進入了廣播電臺工作,生活過得還算不錯 聽衆緣非常好。”
“這些看起來都很平常。”蘇然環顧了一圈底下人,接着說道:“但是裏面的疑點一旦深思就能一抓一大把。”
“首先,幾乎找不到她父母的任何信息,她似乎是生下來就和奶奶一起生活,她的父母只在她的信息裏有寥寥一句父親意外身亡、母親難産而死,可是單拎她父母的名字出來搜索卻是查無此人。”
“其次,一個一直和奶奶靠養老金勉強度日的人卻突然在高二下冊的時候奶奶突然車禍死亡獲得一份非常充裕的保險金,恰恰好能夠支持蘇潼姍參加播音藝考培訓并生活至高三畢業蘇潼姍能打工賺錢之前,可這一旦細思就是完全存在前後矛盾的。”
蘇然斜了一眼慕司辰,他瞬間會意,發言道:“這個我需要事先聲明一下,我只是小時候和她認識,三歲認識五歲我就被領養了,在那之後直到前兩年我們才在空州恰好見面重逢,中間的那些年她怎麽樣我并不了解。”
底下人果然開始低笑一片,直到蘇然清咳了一下才勉強收回笑容維持回專注開會的模式。
“噢——”蘇然插着口袋說道,語氣頗有些意味深長:“既然這樣,那慕老師其實算不上和這個案子有太深的關系,所以大家可以不用多放心思在他身上了。”
底下一片寂靜,白孤裏很是無語地嘀咕道:“到底是誰在往他身上放心思啊……”
松鼠聳了聳肩:“反正不是我,是誰我不說。”而後就被耳尖的蘇然一個目光給剜了一刀子。
蘇然繼續說道:“——所以在慕司辰的提示之後,我去查了蘇潼姍的身份證,裏面的東西十有八九都是動了手腳的,而且這個手腳比金娅文找老蓋弄的要高明得多,要是蘇潼姍沒死,我們未必會揪着她深究,那這件事可能這輩子都不會被爆出來。”
慕司辰心裏清楚蘇然的言下之意,但他确實也摸不清兇手到底和那個人是個什麽關系,如果是兇手随意殺戮而蘇潼姍正好撞上了槍口,那還算說得過去,最差不過那個人直接就幫警察先把兇手給解決了。
但如果是那個人默許的兇手行兇呢?蘇潼姍在他那裏已經成了他的棄牌嗎?所以哪怕把這麽大一個漏洞暴露出來也無所謂了?
還是說……他已經不在乎這些了,他只想把這潭水攪得更渾一些,哪怕卷起不利于自己的漩渦也無所謂嗎……
“蘇潼姍的這個問題咱們一時半會兒也翻不出什麽東西了,那咱們就先把現場情況給大家說一說吧。”白孤裏适時站了出來。
“除了和上次如出一轍神秘消失的監控錄像之外,兇手對時間的選擇真的惱人,發現屍體那天正好是周六,秋天的桂花園最是火爆,等我們趕到的時候現場足跡已經破壞得差不多了。”
白孤裏說着差點沒忍住想翻個白眼:“本來多适合提取足跡的芳香泥土啊,白費了。”
“不過還是有發現的,我們在蘇潼姍的車上提取到了些許殘留的酒漬,經過調查我們發現這是市中心一家名叫Victory的酒吧裏賣得最火爆的酒,所以我們就順藤摸瓜地查到了酒吧裏的監控錄像。”
“這一查可不得了,你們猜我們在監控錄像裏還看到了誰?”白孤裏冷冷一笑:“原來蘇潼姍當天在Victory買醉的時候,離她不遠處的卡座上是正和閨蜜舉行單身party的高詩缇。”
作者有話要說:
注:大風可以吹起一張白紙,卻無法吹走一只蝴蝶,因為生命的力量在于不順從。——馮骥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