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鏡花水月 08
“小白,什麽事?”
慕司辰一推開門,就看到了白孤裏湊過來的一雙撲閃撲閃的眼睛,差點沒給他吓了一跳。
“咳咳,慕老師,是這樣的哈。”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松鼠給感染久了,白孤裏現在內心竟然萌生出一種自己在背叛蘇然的錯覺:“既然你和死者認識,那我們就不強制解開手機了,你試試把密碼猜出來呗?”
慕司辰深吸一口氣努力遏制住自己想要轉頭就走的想法,只是維持着自己開門的姿勢,完全沒有要走進去的動作趨勢,連說話的語氣也萬分不走心:“她密碼設成多少我怎麽知道,不然你試試她生日?”
“那她生日是什麽時候啊?”
“……我怎麽知道,你會認識一個異性就記住一個異性的生日日期嗎?又不是很親近的朋友。”慕司辰放棄了掙紮,覺得還是回去看屍體解剖比較有可能獲得更多的線索。
白孤裏可憐巴巴地只好翻出了蘇潼姍的身份證:“好吧好吧,那我只能慢慢試了……”
慕司辰對這招的免疫力極強,松開了門把手就往回走,走了兩步才想了什麽回頭說道:“哦等一下,你不用試蘇潼姍身份證上的生日日期,那不一定是她的真實生日——”
下一秒,開鎖成功的清脆提示音就響起來了。
白孤裏擡起頭,無辜地和慕司辰複雜的視線對上了。
“你試的日期是什麽日子?”慕司辰還是不死心地問道。
“就、就是蘇潼姍身份證上的出生日期啊……正好八位數,我就都填上了。”
慕司辰蹙起了雙眉:“她身份證上日期寫的哪一天?”
“1999年6月10日。”白孤裏一字一句地念道,“說起來還真奇怪,蘇潼姍看起來和蘇然同齡啊,竟然是99年的?完全看不出來哎。”
當然看不出來,因為她本身就和蘇然同齡……
慕司辰雖然記不得蘇潼姍的生日,可是她大概多少歲,那個日期是不是她的生日他當然看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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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司辰幾乎是在一瞬間就明白了那個日期代表的意義,心頭只覺得一陣的酸楚。
“不過說起來,我怎麽感覺這個日期怪眼熟的呢……”技偵出身本來就敏感的白孤裏突然嗅到了一絲不對勁:“哎,慕老師,你不就是99年雙子座的嗎?”
嗯,你說巧不巧,這生日還和我同一天呢。
慕司辰沒再縱容白孤裏把這個話題延續下去,草草地說了一句:“嗯對對對,你繼續研究她手機裏的秘密,我先走了——”
“哎,慕老師!”正說着,白孤裏突然看到了什麽。
“怎麽了?”
“你看這個!”白孤裏跑到了慕司辰面前,手指一劃,出來的便是一個待發短信的頁面。
收信人的備注只有一個慕字,兩人之間的短信也空白無比,但從日期和時間來看這是蘇潼姍打出的最後幾個字——
慕,對不起。
就這四個字,成為了她留給世界最後的話語。
慕司辰愣住了,而後重重地合上了雙眼,一時半會兒竟再也吐不出哪怕一個字。
真是傻啊……他由衷地想。
對不起什麽呢?你明明誰都沒有對不起啊,一直只有別人在對不起你。
你對不起的,明明只有自己啊……
·
“慕司辰,他們都說精神變态是沒有感情的,所以其實他一直都是在演着愛我的樣子……”
“可是他足足演了将近二十年哎……”
“你說這十多年來,他演得這麽專注、這麽毫無破綻,那有沒有過哪怕一瞬間……他是真的有相信過他對我的感情是真的?”
慕司辰剛走下樓,就看到市局大廳外陰雲密布,轉瞬間淅淅瀝瀝的雨就密密麻麻地落了下來,淋了大地滿身。
他輕輕地在心底裏長嘆了一口氣,眼前仿佛還能看見蘇潼姍那天說這番話時苦笑的嘴角和閃着淚光的眼眸。
“慕司辰,我還是控制不住地愛他……”蘇潼姍的指甲在自己的掌心裏掐出幾道紅痕:“但如果有一天真的有機會了,我還是希望你能殺了他,不論是親手,還是将他移交給法律……”
“只是不知道那一天,我能不能看到了……”
慕司辰重重地閉上眼向前邁了一大步,卻發現想象中的雨水并沒有打濕他的肩頭。
他睜開眼回過頭,果然聽到了伴随着頭頂上那把傘一起出現的蘇然的怒斥。
“你幹什麽呢?大秋天的你也敢往這麽大的雨裏頭鑽,你是有金剛不壞之身嗎,也不怕第二天發燒感冒了!”
明明是兇狠極了的話,慕司辰卻突然有那麽一瞬間差點沒止住要洶湧而出的淚水。
蘇然這才從慕司辰長久的沉默中回過神來,吓了一跳,有些愕然地看着他不太好看的臉色:“怎、怎麽了?沒帶傘我有的,你要去哪我送你啊……沒故意兇你……”
慕司辰這才堪堪平複了一點心情,用力地扯出了一絲微笑:“我沒事……我就是想去喝杯熱可可……能陪我嗎?”
蘇然忙不疊地說道:“啊,好,當然可以……”生怕慕司辰反悔。
這是她第二次在慕司辰身上看到他幾乎失态的神情,再上一次還是在那個她沒臉再去回想的晚上。
·
“蘇然,你說……精神病态是真的不會有哪怕一絲一毫的真情嗎?不論是愛情、友情……還是親情。”
在熱可可被端上桌的下一刻,一直沒有說話的慕司辰倏然望着窗外輕飄飄地說了一句。
精神病态是不會有正常人所擁有的任何正面感情的,他們大多兇殘嗜血,只會有遏制不住的怒意和妒意。
不同于影視劇中為了帥氣特意刻畫出來的冷酷且高智商的無情殺手形象,其實大多數精神病态都沒那麽聰明,他們自負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甚至于殺戮都往往毫無緣由。
這些研究犯罪學多年的慕司辰當然心知肚明。
可是如果呢?
假如那個人天生聰明,又并非周遭沒有任何愛來将他灌溉……那他是否也會有不再成為怪物的可能性呢?
“慕司辰。”
慕司辰擡起頭,看到了蘇然一雙清澈的眸子。
“其實很多事情你內心早就有答案了,不要老是為難自己,好嗎?”
一口熱可可被咽進了喉管裏,明明是甜絲絲的,慕司辰卻覺得口腔裏苦得慌。
“答案是什麽呢……”慕司辰一陣苦笑:“很多時候,我都在用專業性的知識去審判性地看待任何人、任何事件,可是事實上我連自己都看不清切。”
蘇然靜靜地看着她從來沒見過的這個模樣的慕司辰,一瞬間驟然對眼前這個人有個完全不一樣的認識。
她心頭上一陣密密麻麻的瘙癢與輕微的刺痛,就好像被細細的針徐徐略過似的。
可那宛若一碰就碎的慕司辰幾乎只在一瞬間,下一刻慕司辰就強抑着自己疏松了僵硬的表情。他抿了一口手中的熱可可,舉着向蘇然那裏斜了斜,送出一個正常無比的笑容:“……算了,沒事——這家店的熱可可還不錯哎,不會很膩。”
蘇然聞言低頭看了一眼,再擡眼時正好和慕司辰的目光撞在了一塊,又淩亂地匆匆分開了。
此時正值傍晚,亮起的路燈昏黃地照映着路邊戶外傘下的人兒,整條街只剩下了雨滴抛灑墜落的聲音。
“慕司辰,其實你偶爾可以脆弱一點的。”
蘇然倏然輕輕地開口說道。
路燈實在昏暗,在戶外傘的隔絕下只能将人映得半明半暗。
脆弱……
這個詞實在太過陌生,至少對他而言,他從來沒在任何人嘴裏聽到這個詞是會用來形容他的。
特別是當這個人是她的時候。
慕司辰看向蘇然,突然想起了那個曾經也是在雨中被他勸慰的小女孩。
原來時間一晃,就已經過去将近十一年了啊。
“慕司辰,”蘇然叫他,聲音難得的輕柔:“能跟我談談麽?”
“關于蘇潼姍……也關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