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這日的火祭節比以往更加歡騰,歸結原因主要在于這裏來了兩位氣質比外貌更出色的男子,再加之巫女鏡音對其二人奉為上賓的态度,以致這裏的大部分族人,尤其是未婚的年輕姑娘們更是對此趨之若鹜。
南疆的火祭節有一個長盛不衰的節目稱為姬神舞,若說起該節目的源頭,則要追溯到幾千年前的南疆的族人堪堪移居此地,适年氣溫銳降,成日陰雨哀綿,史稱寒雨紀,南疆的精神領袖巫女一族為護族民,祭神舞向寒池下的蛇神尋求庇佑,終以誠心感動蛇神,得到深潭下的無需火,最後又聚萬民之力,設百燈千幡陣,使得氣候最終恢複了正常。
然而,故事演變數千年,到現在,姬神舞已然成了南疆一族的名不符其實的選美。可惜的是,仿佛受到詛咒一般,在南疆年輕男子往往遠少于年輕姑娘,故而,說步月行在此混的甚吃香并不是沒有道理的。
姬神舞是在入夜時分一簇簇的火把幾乎就能映亮大地時舉行的,節日的地點仍舊是在離鏡靈臺不遠的一棵千年銀杏樹下,花冷琛嘆氣,一邊看着這個對現而今自己狀況一無所知的呆子,一邊揉着太陽穴覺得實在苦惱的很。
在花冷琛還很小的時候,曾随同他的母親白音一同看過這樣的節日,雖然在他心裏面,一直固執的認為在這世上決計不會有第二個人比他的母親更美貌的了,當然,這和他那位頂着南疆第一美人頭銜的母親白音巫女也實難沒有關系。
故而在他內心深處也一直存有一個這樣的假設,假設有朝一日尋上一個比自己母親還美貌的女子,那麽自己一定要追到她,至于說後來遇到鳶尾,從某種意義上講,也正是他自己正中了自己假設的劫數。
即使他很清楚太多人都是如此,認準了便不管對錯,縱它千難萬險,也要一條道走到黑。
南疆的秋天,充斥着種冷冽而清寡的味道。
碧湖邊,無數赤亮的火把交織着舞動,像極了一雙雙晃動的眼,赤色的瞳仁內,映照出年輕姑娘們的曼妙身姿,即使她們打扮的遠不如雍州的姑娘來的富麗華美,但亦清麗別致,鳳夙正是這衆多別致中的一個,太多的高潮導致沒有高潮,太多的別致便導致沒有別致,所以現在的鳳夙很失落,理由是本應是屬于她的桂冠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姑娘奪去了。
鳳夙需要哭訴,故而鳳夙報複似的選了步月行。
實際上,神舞姬的前三名皆可以任意挑選場下的年輕男子共赴花前,這是南疆不成文的規定。步月行在對上她那一眼霎時就悟了,難怪事前花冷琛會同他說不關己的圍觀就不要圍,免得招惹禍端。
他求助似的望眼花冷琛,哪曉得他的美大叔小冷居然也被人選了去,要說對象那還是……那個第一名的紫衫小姑娘。
見鬼,想不到居然還有人比他還重口味啊!他哼一聲,大步流星的走到紫衫小姑娘的面前,伸手一截,俊顏堆出一個笑意,“看身高,比容貌,拼功夫他都不是我對手,美人,你要不要考慮換人?”
“我就是喜歡大叔不行啊!”
紫衫小姑娘大眼一橫,步月行反是倒抽了口涼氣,敢如此不把他這位大帥哥放眼內的,後不敢說無來者,前那肯定是無古人的。步月行眼見着美色勾引無效也依舊沒有絲毫要放棄的意思,細目一轉,心下又上一計,一俯身,對這十五六歲的紫衫小姑娘附耳道:“可我聽說他是個斷袖,喜歡男人着呢。”
“斷……真是斷的?”話音落,不料紫衫小姑娘更是來勁,白皙面龐上一雙靈動大眼顯擺似的沖他眨眨:“我長這麽大還沒瞧過斷的活物,咳,那我該不該告訴他我枕頭下藏了許多本、還有精裝的……你懂的!”
Advertisement
“……小姑娘你叫什麽名字?”
“雲枕意。”
雲枕意,是該雲枕袖才對吧!步月行長嘆一口氣,一把搭過小姑娘的肩頭,“如果你真的懂,就放過他吧,坦白講,我們其實是……”
“真的?!”未來及壓抑的欣喜瞬化為喉頭一絲興奮的假音,雲枕意面紅的看着他,步月行也看她,只覺那種眼神甚複雜,複雜到他覺得這不該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該有的,“那我祝你……萬受無疆。”
小姑娘脫口而出,随即又生怕其他人聽到似的趕忙捂緊嘴,現在的年輕人啊!步月行瞪她一眼,随即将目光收回轉移到花冷琛的身上,隔出老遠,他并不看清背對着自己和鳳夙攀談的那人表情,只是在某個剎那,他看見那人的身形不經意的顫動了一下,他揉揉眼,以為自己剛才只是眼花。
花冷琛曾說過,如果有必要,他可以比步月行心狠一百倍,可事實上是,在面對這個困惑他良久的問題後,他仍舊是舉棋不定:想一個人死不難,但想一個人死的心甘情願且讓自己心安理得,就不是那麽容易了。
再這樣下去,非變得如那步月行一般,自己真正是中邪了才肯去相信那些所謂的良知禮義,他嘆一口氣,哪怕明知他同自己一樣雙手沾滿血腥,也會辯解說,這人和自己不一樣,他做的是仗義行俠安良除暴,哪裏如是自己這般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但是……又有什麽好但是的?『銀蠱将離』他已确認被種蠱的另一方是鳳夙,只要鳳夙肯放手,那他自沒話講。可如果她不肯,他掃了眼不遠處同紫衫小姑娘交談甚歡的步月行,那這人恐怕一輩子也不會再原諒自己了吧?
罷了,他們原就是不同世界的人,不同世界的兩個人,縱使雙方再如何費盡心力的想要靠近,擺在眼前的鴻溝也不過是在愈發明顯着提示着那跨不過的距離。就好比橫生于心頭的一根刺,日日砥着心房,日久天長,總有那麽一日會刺穿彼此的心髒。
或者,還是早點分開對誰都有好處吧?想到這,花冷琛的心口居然沒來由的一陣抽痛,他暗罵上自己幾句,大腦也同時罷工了一瞬,再來就是安慰自己似的想那鳳夙既鐘情于步月行應是不會置他于死地才對,那不如索性就獨自一人悄悄離開南疆好了。為全萬一,他不得不推翻了開始想好了幾個假設。
都到這時還想着要顧及着那人,花冷琛,你這輩子幾時有這樣狼狽過?
魔障,真真是魔障了。
月,殘月。
天頂沒有一絲雲,晚風也是嗖涼嗖涼的,吹的人心頭一陣煩亂。
花冷琛深吸口氣,擡首望向天幕,只見一片殘月如蝕,凄清的白光昏暗暗的,照着田裏四野都開始變的曠寂荒蕪,選擇這樣的氣氛來言離別,也未免太應景了些。
然而步月行自不可能清楚他正要赴的一場鴻門宴。
花冷琛從境靈臺取來最後了的幾壇朝醉,而他一早準備好的東西,也藏在了他的左手食指蓋中,精通岐黃的他早已将分量算到能力範圍內的最精确,不過這一點微末的分量,怕就是要斬盡他倆的情誼。
可惜的是,再精心的安排也有百密一疏的時候。
在步月行的詞典中,曾有句一度占據相當分量的話是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他擡眼對上花冷琛那一雙溫柔的可以溺死人的桃花眼,不知怎的,忽然産生種極度不安的情緒,這種情緒來的很沒道理,卻又讓人覺得似曾相識。
花冷琛故作漫不經心道:“那日你說想嘗嘗朝醉的滋味,今日我心情好,就搬了幾壇過來。”
從鏡靈臺到他們現在住的所在,少說也有好幾十裏地,縱然我承認你身手不錯,可你若不說還好,你一說又非說的這樣輕易,你當我步月行是屬豬的?
“哦?小冷你那惱人的姨母這次沒纏着你?”
“嗯,她今天有些事需處理,我剛好樂得自在。”
有事?可我怎麽記得好像不久前還在碧湖瞄到她一個人在獨處?扯謊都扯的如此牽強,你還敢說心裏沒藏着事?
“月行我今天突然想吃栗子燒雞,東西我已經在廚房備好了,嗯,你去準備準備吧。”
“哦,好。”從來沒向我提過任何要求今天突然不僅提了要求還指明了菜色,有蹊跷,這事絕對有蹊跷。
後來的後來步月行曾無數次的反思過,如果不是那時自己多留了個心眼,恐怕接下來的事情也不會搞的這樣糟。而此時步月行左腳堪邁進廚房,右腳幾乎本能的就是回身向客房走去。
“為她,你要毒死我?!”如果不是親眼看到,哪裏敢相信眼前這一幕是真的?步月行拔高一個音調,忽地想起自己幾何時看過花冷琛也露出過這樣溫柔的可以溺死人的眼神,那是在他殺顧昕書的時候,不是不清楚他和顧昕書之間的關系,還總以為自己和那人是不一樣是根本不能比的,可萬萬沒想到……
她,哪個她?衣領被人倏地拎緊,果然在情感前面,人的智力都要歸零!在他離開後就急着下迷藥,花冷琛你是傻的?!可都已到這個時候,即使陰差陽錯,難道不正也是個絕好的契機?
這刻的猶疑換來下刻的分崩離析。
“花冷琛,算是我看錯你!”那人熱熱的氣息在自己臉上噴湧,花冷琛看着那形狀美好的菱形唇瓣在面前迅速張合,直想堵住了讓他知道自己這回錯的多離譜,但是不能,他将心刻意沉下,更将話語刻意調冷:
“有人樂意倒貼就沒有不要的道理不是?天下人皆是如此,你這麽生氣做什麽?再者,我是什麽人不是你很早就清楚了?知道了還問?沒見過你這麽不要臉的。”
不間斷的話仿佛練習好了的直刺心口的刃,一把接一把,刺的人毫無招架之力,是是,他說的都對,如果不是你自己犯賤去招惹他,他現在恐怕就是要和那女人雙宿雙栖了吧?難怪先前他會突然沒來由的對自己溫存,敢情通通都是假的!
“花冷琛,我只問你最後一句,從頭到尾,你對我可有半分真心?”
不甘心,說什麽都不甘心,可已經到這個時候,步月行難道你還認不清?還是不肯認清?不過是一出笑話,自導自演的笑話而已!
“月行,我走了。”
輕飄飄一句告別,甚至連句珍重都吝啬的不肯給予,背脊在瑟瑟的抖,一直一直的僞裝,被人一句輕言卸個粉碎,人心都是肉長的,為什麽還要死皮賴臉的去捂一塊冰?曾以為只要認真堅持下來,東西就是你的,結果……他只得到一句不可信的道別。
本來,本來自己也不想求什麽,可當自己好不容易發現離幸福僅差一步之遙,才發現手中想奮力抓住的遠不止最開始希翼的那樣,想多一點,再多一點。
可惜,一切只是個假相。
他看着漆黑的夜幕,不明白自己究竟錯在哪裏,他只知道,他的人生才剛開始不久,心口就已經缺了一塊,原來,花冷琛你才是那個欺騙我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