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高希的專用司機老詹載她去醫院,黎落神情寂寂,猶第一次看見她的場景,也是這種置身于世界之外的神态。就好像放空了思想,淩駕于這世界之上。
“黎小姐,老板脾氣不大好,你不要太在意。”
黎落側頭去看他,對象是她,他脾氣怎能好呢。
老詹讪讪,沒話找話:“老板壓力也很大。”
“身為領導壓力也是相對的。你叫什麽。”
“啊,我?”老詹驚然。
“對,你叫什麽。”
“你叫我老詹就好,大家都這樣叫我。”
黎落又看向車窗,擦窗的風撩起她柔軟的發質,她的半張臉也因此若隐若現。老詹僅憑着餘光掃去幾眼,漂亮,真TM的漂亮。他在心裏暗暗地說。可他不知道,正因為這張太過出衆的臉帶給她的并非財富,而是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從沒人關心黎落為何走上這一條路,無人關心她過得好與壞。她的死活,無人問津。
黃昏徐來,老詹來接她去高家老宅。黎落自然不肯,習慣了一個人,即便和高旻文結婚,偌大的別墅也就一個保姆,若非必要,她不會去高家老宅子。今日居然要接她過去同住,雖說是為了她安全着想。
老詹又說:“黎小姐,不光你一個人的安全,老板他們出門也不敢大意。”
黎落不解,憶起回來當日,跟在她身後的高壯男子,将信将疑。高家又不涉及黑貨,怎連個人生安全都沒有。她皺了皺眉,老詹的說法她甚為費解。就連她去馬來,涉及軍火生意的李迪生,都沒這樣的終日惶惶。
她仍拒絕:“老宅那邊我住不慣,我自己有一套小公寓,我搬過去那邊住。”
老詹當然不同意,絞盡腦汁想計策。在他苦口婆心費盡心思的勸說下,黎落掙紮了半日,直到日落西山,她才點頭。
因沒打算在老宅長住,就提了一個行李箱過去,不想那邊早給她收拾出卧室,就連她的日常着裝都已備齊。
直至夜色黑沉,也沒見高希,更別提高岩岩和高晟兩人。他們不回來,黎落樂得自在。可惜沒多時,八點左右,那個只有幾面之緣的高岩岩吵吵嚷嚷回來,還喝得醉醺醺的。此時的黎落正在院子裏乘涼,說乘涼誇張了點,不過初春三月,天氣悠悠涼意,與其說乘涼還不如說放空身體。
她坐在噴泉旁的石凳子上,望着幾乎尋不着人氣的大院子,慢慢地回思考歹徒傷害她的動機。她知道自己得罪不少人,卻不想有人想要她的命。她苦思不得其解,到底是誰要置她于死地。結合老詹的說法,疑惑更深。
高岩岩就在這時候被人扶回來,瘋瘋癫癫。黎落坐着不動,只等她走過。哪知這個站不穩的醉鬼,隔着十幾米的距離一眼就看到她,然後甩開扶着她的人踉踉跄跄朝着她走來,眯着眼指着她說:“黎落,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勾引我爸爸,害他半死不活躺在醫院裏,你得意了是吧。你居然還敢回來,也太不要臉了。”
送她回來的男子略歉疚地望了她一眼,趕忙去扶眼看就要摔跤的高岩岩,哄道:“不是嚷着困了嗎,趕緊去休息,免得明天起來眼睛腫了又來怨我。”
“你知道她是誰嗎,啊。”她哈哈大笑,嘲諷、不屑、還有傷痛。
“別鬧,也不怕丢人。”男子聲音沉下來。
“我有什麽好丢人的,你不認識她吧,她就是我老爸娶回來的那個狐貍精,專勾引人家老公。”高岩岩軟趴趴的由着男子半抱半摟着,一手主動摟着男子的脖子,迷離地望着他,笑的花枝亂顫:“你不會對她有意思吧,哈哈,沒關系,喜歡也無妨,反正她就是一個下三濫。”
黎落擡頭望着幾乎看不見星星的墨色天空,心底未見起伏,有的話聽得多了想配合對方一下都覺困難。卻有人略帶歉意的口氣對她道歉:“對不起,她喝多了,請你原諒。”
黎落輕輕搖頭,不願和他們有過多的牽扯,也不去看他們,徑直往她住方向走去。身後是男子低聲的呵斥:“鬧夠了嗎。”
她身心俱震,無心聽高岩岩難聽的話,便關上身後的門,阻隔喧嚣的世界。
她在自己的房間露臺上靜靜地觀賞着涼涼的月色,元神卻飄到了遠方。發現自己懷孕的第一時間,她也害怕。結婚時高旻文就坦誠什麽都可以給她,但惟獨孩子不能給,她同意。卻在婚後一個月,她發現自己懷孕,驚恐之後反而鎮定下來,她要生下這個孩子。
于是,她找來姐妹楊桃說出自己的想法,吓得楊桃勸她偷偷把孩子做掉,黎落自然不肯。一路走來,不是遺棄就是被遺棄,未曾擁有真正屬于自己的,她想,能擁有完完全全屬于自己的也只有孩子。她還沒來得及跟坦高旻文坦白就被他發現,他逼問孩子的來路,甚至不惜對她動粗。那一刻,她很害怕,認識高旻文來,他對自己從未說過重話,更別說動粗。她知道,他很失望很難過,可孩子給自己帶來的喜悅和歸宿,那是她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去守護屬于她的,而不是這樣茫茫然然的活着。
高旻文自然不同意,別說丢不起這個人,他為她付出的,黎落也看得到。高旻文态度堅決,她更堅決,離婚書都拟好,只為生下孩子。
那一段灰暗,以高旻文出事而告終。他出事,黎落就清楚這孩子保不住了,于是,高旻文出事的第二天她聯系馬來的朋友李迪生,托人辦了出境手續。
那幾天,高家上下因高旻文出事亂成一團,沒有人把心思放她身上,她才得以順利去馬來。去到馬來,她還是猶豫。李迪生理智分析:“你的生活好不容易才安定,卻要為孩子親手撕碎,你有想過以後嗎。你若執意生下他,你和高旻文的婚姻也就完了,以後怎麽辦,你想孩子一出生就被扣着私生子的帽子嗎。落落,你連最基本的家庭溫暖都給不了他,還要他來這個世界受苦受累嗎。”
李迪生的話深明大義,也是事實。李迪生也試探:“我能知道孩子的父親嗎,或許你可以跟他說,看看他什麽想法。”
這樣一問,她的猶豫遲疑盡刻間紛紛殆盡。
她不自覺地撫了撫下腹,這裏曾經悄悄地醞釀過一個小生命,卻被她殘忍的殺害。她痛苦地咬緊唇,莫名的鈍痛陵遲着每一根神經。這種痛感不是第一次,手術後,總在夜深人靜時折磨着她。
報應,她想。
為此,她還挑了時間去專業醫生那裏看診,醫生也診斷不出結果,摸着下巴給了一個模糊的結論,說這種症狀跟心理暗示有關,囑咐她好好保持心情,不要有過重的心理負擔和壓力,病症便可迎刃而解。
黎落為難,她親手斷送了自己的孩子,她若能無事潇灑的過活,那也不為一樁好事吧。可惜她做不到,或許心還不夠狠。
她胡思亂想,房內的電話鈴鈴的穿過濕涼的空氣傳進耳中,她凝了凝神,才往回房中去接聽電話。電話裏頭傳來陌生男子的聲音,在這幢老房子裏,她所識的一根手指都能數得過來,下意識的認為那端的人是高希,聲音盡管不像,可她實在想不出還能有誰會給她電話。
電話彼端的主人很客氣,開口就道歉,弄得黎落一懵一懵的摸不着頭腦,爾後他自報家門,黎落恍然大悟,原來是高家未來的準女婿慕年華,高旻文有對她提起過,黎落沒怎麽留意,也無意去關心,記得這個名字只因特別。
知道是這個人,黎落便問:“慕先生找我何事。”
對方愣了愣,輕輕笑道:“叫我年華就好,我見着你房裏燈還亮着,想你還沒休息。”
黎落不語,想起扶着高岩岩的男子,心想原來他就是慕年華,也難怪高旻文會看重他,單憑長相,倒也一般,但那份沉穩的氣質很讓眼前一亮。
慕年華讪讪,為自己的唐突抱歉,黎落淡淡地說沒關系,又說自己累了。
“不打擾,你早點休息。”也不說再見,就這樣結束了這一通莫名其妙的電話。
高希在第二天一早回來一趟,那時黎落尚在睡覺。昨夜輾轉難眠,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了才迷迷糊糊的睡過去。所以,高希回來,他們沒機會碰面。
待黎落起床下樓,他早離開,就連高岩岩也不在,聽老詹說她和朋友出游去了,十天半月不會回來。
黎落坐在能容得下十幾人的餐桌前,喝了幾口粥。粥的味道很淡,她不大喜歡,還是耐着性子喝下。忽然想起一件猶為重要的事,便問:“你跟高希有些年月了吧。”
老詹不含糊:“八年。”
“有些歷史了。”她低頭,用紙巾輕輕擦了擦唇角。
那一低頭擡眉,自是風情萬種,盡管她是無心之舉,于老詹,他明白黎落的殺傷力,無形的生生的就把你心思給勾去,她自己呢渾然不覺。
良久她都不再開口,老詹摸不透她想些什麽,片刻後也不知是不是他幻聽,似聽到她輕輕嘆了口氣,正待他想去看清時她已然恢複平靜,尋常口吻問:“我記得他和夏家的千金交往。”
“是。”沒什麽好滿的,老詹如實道。
“夏小姐我見過,單純可愛。”
老詹不明白,茫然地望着黎落,她笑了下,輕飄飄地說:“他們很般配,也門當戶對。”
“那是,老板娶夏小姐就順理成章繼承夏家家業,夏小姐對老板也是愛慕至極,兩人情投意合。”老詹說這番話時也觀察着黎落,他猜,黎落是不是對他們老板有想法,結果很失望,她沒表現任何異常。爾後,他自嘲,縱然不讨厭她,還是不能否認她來自夜總會的事實。先前,她和高希也不認識,就算後來她有非分之想,也斷然不敢表現出來,因為她是聰明人,利弊她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
恰恰因為這樣,當初才會選擇嫁進高家,才會有了後來的牽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