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直等到暮色漸來,華燈初綻,她問身後的人要不要再約時間,他才姍姍來遲。在上一秒,黎落還在想他來了第一句話說什麽,待他出現,她只看了他一眼就匆匆低下頭,輕輕晃着水杯,掩飾心底如江海翻騰的兵荒馬亂。
他也只撇了她一眼,拉開她對面的椅子坐下來,也不說話,好像在思考要怎麽開口,又好像等她主動開口。
黎落平複情緒,望過去:“你找我……什麽事。”
“聽說你去馬來了。”他答非所問。
黎落臉色煞白,拳不自覺地握緊,呼吸也鈍了。
“玩得還盡興?”
“你有什麽話請直說好嗎。”
高希輕笑:“……呵,你好歹也算半個高家人,你回來我總得問候你一下,你說是不是。”
“心裏不這樣想就別勉強,這樣的相處也不錯。”黎落別過頭,怔怔地望着窗外。她想起姐妹們沉醉而驕傲對她說,他就是出生豪門擁有億萬家業的繼承人高希,行事低調,這樣的男人,沒有女人能抗拒得了他的魅力。她想笑,錢之所在魅力所歸。她問這樣的男人,愛了還能留屍骨嗎。朋友又羞澀地說,人這一生,總需要一個人,讓她把感情孤注一擲的投進去。
黎落很想問,後來你們相愛了嗎,他接受你了嗎。
可她清楚,他們這種人,心早掏空,愛不過偶爾想一想,不會以身示範。
高希這才去打量她,本人比照片要好看幾分,也就長得好一點。他的輕慢盡然寫在眉宇間,絲毫不加掩飾,也不擔心她難過。
在他眼中,混跡于風月場所的她,早該練就一副金剛不壞之身。
“你……”黎落忍受不了他的眼神。她想問你爸他還好嗎,發現他們根本不熟,至今天他們的話沒超過二十句。如果這樣問,他會認為她故意套近乎吧。話在舌尖繞了一圈,考慮到高旻文還是她合法丈夫,出口的是:“醫院那邊怎麽說,高先生……”
高希打斷:“托你的福,他現在不死不活。”
黎落低頭,哽了下:“對不起。”
“黎落……黎落是吧。”他輕念她的名字:“你真是妖精,我爸一遇見你就找不着北,整個高家被你弄得烏煙瘴氣。告訴我,你究竟用了什麽手段,嗯?”
“請你尊重我。”
“你跟我談尊重?那請問,我該如何去尊重一個三陪,尊重破壞他人家庭庭幸福的小姐。”
黎落牢牢地盯着他,緊緊地抿着雙唇。高希的闡述,她無從反駁,因為那些都是事實。她不知道,是不是走錯了一步,往後的每一步都是錯。可她已經付出了代價,那麽慘重的代價還不夠嗎。
“所以,我懇請你能夠代你父親和我離婚。”
“離婚?”高希冷笑:“我爸為了你聲譽盡失,你就這樣回報他?”
“我知道你們擔心什麽,但請你們放心,你們的財産我一分也不要,我怎麽來就怎麽走。”她輕輕蹙起眉,怕他不信,保證道:“我會找律師起草一份說明。”
“不愧是婊/子。不過我可親可愛的後媽,你不要忘了,此刻我的父親還躺在醫院的病床上生死未蔔。你若還有一點良心,你若還念及我父親對你的好,我請你盡了自己為人/妻的責任和義務。”
“你不是讨厭我嗎。”
“不但讨厭,還讓我惡心。可也沒辦法,誰讓我父親娶了你,就這樣放過你可能嗎。”
她知道物盡其用的意思。
她想,自己的境遇換為白露她會作何選擇?會和她一樣嗎。
她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
高希不與她浪費時間,厭惡至極恨不能立馬撇開她似的載着她奔去醫院。路那麽長,他不說話,她也無話可說。她茫然地望着前方,腦中沉沉浮浮拼湊着馬來這半個月如地獄一般的日子,哪怕此刻腳下踩着她熟悉的泥土,空氣滿馥雅淡的清香,她還是覺得遍體生寒。
那種冷,那種痛,她不想經歷第二次,也沒機會了吧。
再長的路也有盡頭。車子停在住院部樓下,他點燃一支煙,見她臉無血色。他彈了彈煙灰,冷漠地開口:“你就沒別的話要說?”
黎落睜大眼睛,吃驚地望着他。
“比如,關于我爸爸為什麽會出事,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不打算告我嗎。”高希如墨的雙眸雲湧。
“我不知道。”黎落不敢去看他。
至于那天發生什麽事,她不敢回憶。也根本不會想到,那天他甩手離去會出車禍。
“你不敢說還是不根本不敢去想?”
“我和你父親吵架,他很生氣,所以……”
“只是吵架那麽簡單?要不要我來告訴你?”高希的身向她微微傾斜,煙圈吐到她臉上:“因為他發現你偷情,他好面子也因太愛你,也就原諒了你對婚姻的不忠。你呢,卻處心積慮想他死。”
“我沒有。”黎落搖頭。
“沒人告訴你他中毒嗎,慢性的。如果不是那次車禍,我們根本就不會察覺,就算到最後他中毒而死,我們也只會認為是自然死亡,根本不會有人去懷疑他的死因。可惜你千算萬算沒算到他會出車禍吧,不是很聰明嗎,不是把一切都算計好了嗎,怎麽栽自己挖的坑裏。”
“我沒有。”
“殺人兇手自然不會承認自己是真兇,你承不承認沒關系。黎落,我不會讓你死得痛快,更不會讓你活得很舒服。你要知道,現在高家沒人不盼着你死去,我也不例外。所以你最好祈禱我父親能醒來,否則……”
“我說過不是我,我沒有下毒,我從沒想要傷害他。”
“是不是已經不重要,你去看看吧,稍後會有人接你回高家。”高希顯得很不耐煩:“別想着逃跑,你跑不掉,也別想着找人解救你,在這座城裏,還沒人敢和我們高家作對。你聰明的話,還是乖乖聽話,祈禱我父親醒過來。”
黎落搖頭,高希已經很不耐,冷漠地催促:“別跟我講情面,你早該料到有今天,現在立馬給我滾。”
黎落死死地望着他,直到有人來為她開車門,她才轉過身,站在車外,她口氣裏道不盡的無可奈何和自嘲:“高希,不管你信不信,我從來沒有想要傷害他。因為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像他那樣對我的人。”
高希沒有聽完她下面的話,發動引擎絕塵而去。
她的裙子,被風揚起,直到車子再也看不到了,她才走進醫院。
曾經那個叱咤風雲的人物,讓她望而止步的強者,氣息奄奄地躺在床上,只能靠各種儀器和生命鹽水延續生命。
曾經,他無不驕傲地對着她說,只要你喜歡,只要我有的全都給你。
曾經,他憤恨地怒吼,我對你那麽好,為什麽要背叛我。
他還說,還說……
黎落只覺渾身發冷,她想拔足就跑,跑離這個令她窒息的地方。可她的腳就像被釘住了,她只是盯着高旻文。
那天的情形清晰刻骨,他的形象那般鮮活,震怒地不可違背的強硬。她求他,跪地求他,求他同意她把孩子生下來,他用最殘酷的聲音告訴她,她不做也得做,高家絕不容許這個野種的存在。
為了孩子,她提出離婚,他卻強硬的告訴她想都不要想,他為她付出那麽多,絕不可能放她走。
确實,為了她花了那麽多錢,怎甘心為他人嫁。
她一直呆到夜裏十點,接她的人來了。
這回,黎落什麽都不問,跟着他走。來人将她載回她和高旻文住過的別墅,這裏只住過她和高旻文,根本不想高希會在這裏等她。
看到高希在這裏,黎落有些緊張。接她回來的人,早不知閃哪去了。
黎落脫鞋走進去,高希說:“我餓了。”
“什麽。”黎落吃驚,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餓了。”他耐心的重複道。
黎落晃了一下頭,仵在原地,疑惑地看向他。
“弄點吃的吧,待會兒我有話要問你。”
換了一個人似的,不是白天的冷漠輕蔑,而是商量的口吻。黎落警惕地望着他,猜不透什麽事值得他緩和态度,靜靜地瞧了他片刻,坦然承認:“我做的不好吃。”
“我相信你的能力。”
讨好人的本事麽。她靜了靜:“好,你稍等,就怕廚房沒東西。”
“放心,最近岩岩常過來走動。哦,我忘了說,這房子呢,現在已經過戶到岩岩的名下,你不會介意吧。”
黎落沒什麽感覺:“本來就是你們高家的,在誰的名下和我無關,放心,我會去找住處,不會麻煩你們。”
高希沒繼續這個話題,似默許了她的意思,又不大像,因為聽她說完,似輕輕地蹙了蹙眉毛。
黎落沒和他廢話,雖然很累,還是走進廚房。
高希眯着眼打量她,對她的反應不免失望。以為聽說房主易名,她會跳起來,不想她眼皮都不眨一下,故作清高?
在等待的過程中,紀如璟的電話進來。她說:“希,我查到她在馬來的住址。”
“說。”
“她在XX醫院做過人流,陪同人正是富商李迪生。”
“你說什麽。”
紀如璟把她得來的消息盡數說出,末了總結:“你說孩子會是叔叔的嗎。”
紀如璟的想法也不說不對,畢竟高旻文病重,她看不到希望,然後聯系仰慕她的李迪生将她接到馬來,把孩子做掉,許是考慮年輕,又或許孩子根本就不是高家的,倘若事情敗露,她的結局注定凄慘。考慮到這些,紀如璟輕輕冷笑,小姐就是小姐。
直到黎落喊他,他驀地把手機砸出去,如狼一樣的冷冷地盯着她。
黎落被他盯得發毛,她根本不知道短短時間裏發生了什麽事,這眼神就像要把她生吞活剝。黎落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幾步,只至背抵牆,退無可退才擡頭驚懼地望着他。
“你這次回來為了離婚?”
黎落只是看着他,仿佛要看到他心底去,下意識點頭。
“不可能。”
她知道不可能,可只要一想起這婚姻,想起那個被她做掉的孩子,她做不到無動于衷。她下意識握緊拳,故作鎮定地問:“你不餓嗎,面做好了,我……我先上樓。”
“你給我站住。”
黎落背對着他:“你還有什麽事。”
“黎落,你是不是得給我們高家一個交代。”他慢慢地靠近她。
感覺他的靠近,黎落緊張,心裏害怕得要命,好像他是吃人的老虎。
“告訴我,孩子是誰的?別跟我說是我父親的。”高希的聲音就在她耳心,堅實的胸膛,似有若無的碰了她一下,明明有一股熱量傳散開來,她卻覺得如冰在喉,凍得她聲音都顫了。
“你以為去馬來,把孩子無聲無息的做掉,我就沒辦法不知道了嗎。”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她死咬着牙,她所有的痛苦被高希輕描淡寫的提起,黎落只覺自己快要撐不下去了,也幾乎要失去鬥志。
高希輕笑:“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我應該相信你嗎。”
黎落抵死否認:“我不明白你說什麽,我要休息了。”
“我會讓你明白。黎落,不要以為高家沒人了,不要以為我不敢拿你怎樣。”
黎落知道,那事根本瞞不過去。她也沒想瞞,要不是這樣,她絕不會讓高旻文發現,更不會為了要這個孩子懇求他同自己離婚。
“我說過,只要你們同意,随時可以簽署離婚書,你們高家的錢財,我一分不要。”
“離婚?”高希貼近她,完全不拿她當後媽,靠得太近,反而像調情。他輕笑:“你以為高家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得了的,你當真我是你那些仰慕者任你揉捏?”
“你當然不是。”盡管她強裝鎮定,還是控制不住輕輕發抖。
“挺識時務。”
黎落不說話,她緊緊蹙着眉,不願和他多呆片刻,邁開步子就要走。
高希一把拽住她,把她壓在牆板上。黎落緊緊地抿着雙唇,心懼身疲。她甚至想,要能昏過去就好了,就不要面對他,也不用回想那些苦痛。
“告訴我,孩子是誰的。”
黎落死咬着唇不做聲,高希的手慢慢的摸上她的脖子,目光冷冷:“說還是不說?”
“這是我和你父親的事。”
未等她說完,高希手一甩,黎落被甩出去。
“是嗎,哪天無路可走時別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