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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11)

道,多多少少對她二人将來都不利,索性能瞞多久瞞多久,等魏正則日後回京風風光光,再告訴衆人不遲。

“不是我藏着掖着,只是現在……情況還不允許。”

秦畫晴蹙着眉頭,語氣遲疑。

秦獲靈還不依不撓:“那左員外的女兒當初不也是自己相中了一個秀才,結果差些被騙的傾家蕩産。阿姐,你就說出來吧,我怕你識人不清,也是為你好啊!”

秦畫晴看了眼李敝言,仍然搖頭:“獲靈,你別問了,我不會說的。”

她看秦獲靈臉都氣紅了,不禁說道:“你當我是三歲小兒嗎,那般容易被騙?不說他腹有詩書才華縱橫,且心系天下興亡成敗,胸盡萬點河山,他深謀遠慮,有通天徹地的才幹,即便這樣也不自滿,虛懷若谷,天下少有……”

秦畫晴誇贊着便忍不住自說自話,雙眼出神:“他這樣的人還對我那般好,我說什麽,他就一定能辦到。若能摘得天上的星星月亮,他也一定會為我摘下來……”

她說的都是肺腑之言,可秦獲靈卻是聽的臉都綠了。

錦玉看李敝言與秦獲靈的臉色都有些黑沉沉的,她忙輕輕拉了拉秦畫晴的衣袖,示意她快別說了。

秦畫晴這才回過神,臉上有些燥熱,忙低頭端起茶杯掩飾的喝了一口涼果湯,可入口卻沒剩下幾滴。

秦獲靈見狀,忙提起茶壺給她倒了一杯,悶悶不樂道:“阿姐,我看你是越來越會鬼扯了,若天下真有這般的人,又豈會是籍籍無名的青年小輩。”

秦獲靈說到這裏,突然一拍腦門兒,定定的望着她:“莫非是他!”

秦畫晴也被吓了一跳,心驚膽戰的問:“……是誰?”

“啪”,秦獲靈拍了下大腿:“咱們桃李書院的陳夫子,可不是才學過人,憂國憂民嘛!”

錦玉還以為秦獲靈猜到了,心都提到的嗓子眼,卻聽他說這麽個不相幹的人出來,忍不住“撲哧”笑出聲。

她用扇子掩着嘴笑道:“少爺,那陳夫子都六十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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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獲靈一想也是,看了眼眉梢帶笑的秦畫晴,讪讪的不說了。

李敝言卻是沒有笑,因為他想到了一個人。

他的老師,魏正則。

但老師永遠都是刻板嚴肅樣子,沉穩從容,仿佛世間沒有什麽事情能難倒他。但仔細一想又不可能,以老師的性子,怎麽也不可能與秦姑娘湊成一對,更何況秦良甫與老師年輕的時候交惡,林林總總,都是他胡猜了。

思及此,李敝言又看了眼秦畫晴。

盛夏時節,少女穿着時新的霜葉紅蝴蝶衫,纖細的右手支着下巴,容色晶瑩如玉,如新月生暈,如花樹堆雪,明豔不可方物。

這樣精神奕奕朝氣蓬勃的女子,無論如何也與他腦子裏的設想不同。或許,一切都只是他想多了吧……

“對了,今日李公子怎有空來秦府?”

秦畫晴被他這樣直勾勾的盯着,到底有些不舒服。

李敝言還未回神,一旁的秦獲靈便已經答道:“阿姐你有所不知,聖軒帝卧病在床,朝中許多閑職都準了休沐假,希直兄在翰林院左右無什麽事情,李大人體恤他,便讓他休沐大半月,忙裏偷閑啊。”

“還可以這樣?”秦畫晴從未聽過這種稀奇事,那此般以來,豈不是朝中文武人人都盼望着聖軒帝生病?

她正疑惑着,李敝言便立刻解釋說:“并不是這樣,只是祖父近來察覺到時局動蕩,讓我借機前往渭州,捎信給老師,詳談一二。”

“渭州?”

秦畫晴聞言一怔,但她随即很快掩飾了下來,輕笑道:“李公子,這等大事你也随随便便告訴我們,是不是不大妥當。”

李敝言倒不覺得,他看了眼秦獲靈,鄭重道:“秦兄是我兄弟,秦姑娘自然也是信得過的人,這些話沒有什麽該說不該說,只要不被鄭海端的人發覺拿捏把柄便是。”

秦畫晴笑了笑,寒暄兩句揭過此話。

她心中到底是對李敝言有些羨慕,魏正則是他老師,他便可以趁機去渭州,也沒有誰阻攔;如果自己也能随随便便去渭州找他就好了。

在水榭中幾人又說了會兒話,李敝言便起身告辭,秦獲靈跟去相送。

待兩人走了,秦畫晴才嘆了口氣,雙肩一垮,低聲道:“錦玉,我也想去渭州。”

錦玉好笑的看她一眼:“小姐,來日方長,不着急。等太陽落山,你要不要去鋪子裏看看,四處走走也好散心。”

秦畫晴點了點頭。

***

近來羅管事人逢喜事精神爽,與京中的貴女大都熟稔了。

只是秦畫晴這針法不外傳,平日裏又只靠着錦玉與黃蕊兩個丫頭侍弄,但慢工出細活,這些貴女也等得,他便放心不少。

臨近暮晚,秦畫晴也不想坐轎攆,于是與錦玉一路走走玩玩來到成衣鋪。

她簡略的查了查帳,發現收益依然不錯,哪怕這些時日價格略有上調,還有不少人眼巴巴的等着買。再看對面的錦絲,門可羅雀再也無人問津。

羅管事雙手攏在袖子裏,忍不住感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這做生意,還真是風水輪流轉。”

“不錯。”

秦畫晴笑了笑:“咱們錦繡也是一樣的,雖然蝴蝶衫這些年走俏,但總有減退的時候。”錦繡現在看着不錯,可總有開不走的時候。不過她開鋪子也不是為了賺錢,更多是為了彌補了父親當初挪用的虧空,如今攢下來的銀子,四處赈災,倒沒多少入了秦府的庫房。

又與羅管事說了一會兒話,秦畫晴便準備順道去張管事的糧油店看看。

然而剛離開錦繡的大門沒片刻,就見街頭拐角處出現一個自己最不想見到的人。

秦畫晴扭頭便要從別的道離開,身後的薛文斌卻率先喊住了她:“秦姑娘,何必見到本世子如同老鼠見到貓?莫非你也知道做了不少虧心事?”

秦畫晴本來不欲搭理他,可聽到這話卻忍不住氣笑了。

她轉身,微微擡起下颌:“世子這比喻一點兒也不恰當,誰做了虧心事還不一定呢。”

今日的薛文斌穿着玄青色遍地金袍子,腰間綁着一根深藍色祥雲紋寬腰帶,手執文竹折扇,看起來倒是風流潇灑。上輩子便是這幅皮相騙了秦畫晴一生,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這人的裏子已經爛掉了。

薛文斌每一次見到她,她都比上一次更美,然而這張美麗的面容對他從來沒有和顏悅色過。

他一開始以為是欲擒故縱,可如今看來,秦畫晴是厭惡他,沒由來的厭惡。

這種感覺讓薛文斌與生俱來的驕傲受到打擊,所以他要想盡辦法讓秦畫晴屈服,他要她明白他的好,要将那厭惡從她眼中抹去!

思及此,薛文斌上前兩步,忽然欺近秦畫晴的身前,秦畫晴連連後退,驚呼道:“世子還是與我保持一些距離吧!”

“哼!”薛文斌不依不撓的跟上去,趁着巷子四下裏無人,一把拽着秦畫晴的手腕,咬牙道:“秦畫晴,如今你父親在朝中已經失勢,你還當自己身份有多高麽?你且說說,本世子是做了什麽讓你見不得的事情,從第一次在永樂候府見面,你便對本世子厭惡至極,今日你不說個明白,我斷不會放你走!”

一旁的錦玉已經吓呆了,她連忙上前阻止:“世子,大庭廣衆之下,你這樣做不妥啊!”然而話才說完,就被薛文斌的左右給拉了下去,一把捂住了嘴巴。

“錦玉!”

秦畫晴大驚,“薛文斌,快放開她!”

薛文斌見她還是這般伶牙俐齒,心裏忍不住湧出複雜的情緒。

他擡手捏着她尖削的下巴,道:“秦畫晴,你知不知道本世子對你朝思暮想的厲害?前些日子更是時常夢見你,你穿着華美繁複的衣衫,周圍的丫鬟都恭順的叫你夫人。你與本世子坐在侯府裏的花園亭裏賞牡丹,突然下起了雨,将滿園的牡丹都淹死了,本世子正心疼呢,你還勸我莫要心疼,以後再去洛陽選更好的來……”這夢境裏的一幕幕,真實的都讓他分不清了。

秦畫晴本來還怒不可遏,一聽這話竟連掙紮也忘了,血液倒流,渾身僵硬。

這不是夢,這是上一世真真切切發生過的!

那是她嫁入侯府的第二個月,那大雨整整下了三天,滿院子的矮腳牡丹都被淹了,她為了安慰薛文斌,等雨一停,就立刻安排人手去移植更美的牡丹。只是後來,牡丹雖然開的豔麗,可她,卻逐漸的萎靡……

秦畫晴回過神,看着薛文斌的臉,想起他上一世,這一世,所有對她做過的惡,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一把将他推開。

“世子自重!”

恰好這會兒有幾個人路過小巷,薛文斌撣了撣衣衫,默不作聲。

秦畫晴拉過錦玉,柳眉倒豎,盯着薛文斌一字字道:“世子,這一世你我無緣,還是不要枉費心機了。從今開始,我秦畫晴就當從未見過世子,以前世子的所作所為,我也可以不再追究,希望世子也能做到。別的話我就不多說了,告辭!”

薛文斌想要追上去,可看着秦畫晴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他腳下仿佛生了根。

什麽叫做這一世無緣?

他都夢見她做了他夫人,也叫無緣?

男未娶,女未嫁,他倒要看看,他們是怎麽個無緣了!

七二章 師生

“他跟來沒有?”

“沒有。”

秦畫晴聽錦玉這般說,這才停下匆忙的步伐,靠在牆壁上喘氣。

她擡袖擦了擦額角的汗,冷道:“這薛文斌是愈發不知好歹了,簡直令人不齒。”

錦玉也沒想到那薛文斌會如此作為,擰眉道:“虧他還是堂堂侯府世子,沒想到卻是這種下流人!怪不得當初小姐你不待見他,想必是早就洞察先機,看出了此人卑劣。”

秦畫晴沒有答話,她若是當真看出來了,也不會有上輩子的冤枉事了。

只是……

方才薛文斌說起他的夢境,卻讓她在三伏天,冷若嚴冬。

如果薛文斌也回憶起上輩子的事情該怎麽辦?他會不會攪亂靖王魏正則他們的計劃?

“應該不會的……不會的……”

秦畫晴的鼻尖滲出細細密密的汗珠,如果世上人人都那般容易重生,擁有上輩子的記憶,這世上早就亂套了!

錦玉看她臉色發白,還以為她被方才的薛文斌吓着了,忙問:“小姐,你怎麽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我們回府吧?”

秦畫晴看着錦玉的臉龐,這才稍微安定了一些。

她點了點頭,正要轉身往秦府走,下意識的摸了摸胸口,卻一陣空落,那一直揣着的墨玉不見了!

“不好!玉不見了!”

秦畫晴大驚失色,臉色比方才遭受薛文斌騷擾還要難看百倍。

錦玉楞了一下,也恍然記起,驚訝的問:“是魏大人給小姐的墨玉嗎?”

“不錯!”秦畫晴差些腳軟,她一把拉着錦玉,語氣帶着哭腔,“快!快沿途找找!”

錦玉當然知道那對自家小姐意味着什麽,方才被薛文斌那般騷擾都沒有哭,墨玉丢失,她卻仿佛失了魂魄。暗暗嘆息一聲,她連忙去旁邊的鋪子買了燈籠尋找。

秦畫晴當真要急哭了。

那是魏正則給她的墨玉,他貼身帶了好多年的東西,金殿傳胪的時候大儒張素親賜給他的東西,天下間只有那麽一枚!

她怎能将那般重要的東西弄丢呢!

秦畫晴急的又是汗又是淚,幸虧天黑,這一段路又沒有人經過,竟是讓她再角落裏撿了回來。

然而找到了玉佩,秦畫晴卻笑不出來,她看着手裏被摔成兩半的墨玉,眼淚撲簌簌的往下掉:“錦玉,這可怎麽辦……我把這玉弄碎了,我怎麽對得起文霄……他把這麽重要的東西送給我,我怎麽可以弄壞……”

“小姐。”錦玉忙給她擦了擦眼淚,細聲安慰:“不急不急,只要找到了就好。奴婢知道翡翠閣可以修繕玉佩,不如我們這會兒去問一問。”

秦畫晴聞言,這才恢複了一些心神,看了眼手裏摔成兩半的墨玉,确定沒有其它的碎渣了,這才轉道前往翡翠閣。

翡翠閣是京城裏專賣玉器瑪瑙的店兒,聽說掌櫃後面的東家是皇親國戚。可聖軒帝子嗣單薄,來來回回就那麽幾個,一時間翡翠閣生意越做越大,倒成了京中第一的珠寶鋪面。

秦畫晴遞上墨玉,那掌櫃拿起水晶放大鏡仔細看了看,道:“這墨玉倒是少見的好東西啊,上面的椒圖輔首銜環,十分別致。摔的紋路完整,但修起來有些麻煩,估計要一個月的時間。這價格嘛……”

“價格不是問題!”秦畫晴忙說道。

掌櫃微微一笑:“既然如此,姑娘來立個字據,下個月便來取貨吧。”

秦畫晴還有些不确定,她問:“當真能修好?”

“放心,我翡翠閣從來不做砸招牌的生意。”

秦畫晴沒有辦法,她放不放心都只能試一試。

本來今天心情還不錯,經過那薛文斌一攪和,心情已然低落,如今又摔壞了玉佩……秦畫晴敲了敲額頭,真是糟糕的一天啊。

剛走下翡翠閣的臺階,就聽遠處有人喊:“秦姑娘!”

錦玉擡手一指:“小姐,是李敝言公子。”

秦畫晴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李敝言依舊是白日裏的那身衣衫,坐在高頭大馬上,身後跟着幾個随從,看樣子是要出城。

秦畫晴強打起精神,打了個招呼:“李公子這是要去哪兒?”

李敝言笑了笑:“秦姑娘是忘了嗎,我今日才說過的,要去渭州。”

一聽渭州兩字兒,秦畫晴立刻清醒了一些。

她不好意思的笑:“這倒是我疏忽了……”

“我看秦姑娘從翡翠閣裏出來,面色不太好,莫非買不到合心意的東西。”

秦畫晴順口便道:“沒,只是玉佩摔壞了,我拿來修繕一下。”

李敝言聞言一怔,他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匆匆一眼見過的墨玉。

“是那塊做舊的墨玉麽?”

秦畫晴沒想到他竟還記得,頓時知道自己失言了,勾了勾嘴角,敷衍道:“不過是平日裏把玩的羊脂玉,看着雕刻的精細,舍不得讓它作廢,這才拿來翡翠閣。”

李敝言看她神色無恙,便也沒有多想。

“原來如此。”

秦畫晴對他道:“天色已晚,就不打擾李公子出城了,我先告辭。”

“告辭。”李敝言朝秦畫晴點了點頭。

看着她窈窕的身影消失在夜幕深處,李敝言這才戀戀不舍的調轉馬頭。

他也不知道自己還在期待什麽,明明今日秦畫晴已經挑明了給他說的夠清楚,可心中的執念反而越來越深,他不知道這世間竟然還有她口中那樣的男子,比他還要好過千百倍似得。

身後的随從催促道:“少爺,我們快走吧。”

李敝言回過神,又看了眼夜色下的京城,這才絕塵而去。

他們走的水路,自灞河而下,不到四日便到了渭州城。

渭州的天氣比起京城還要炎熱,略帶西斜的太陽殘酷地停留在半空,灑下炙膚的熱力,每一片沙土,似乎都幹涸的快要灼燒。

李敝言與幾名随從等在刺史府衙外,正用衣袖扇風,就聽府衙的兵丁來報:“幾位,刺史大人有請。”

随從被安排在偏廳喝茶休息,李敝言便随着一名老奴來到府衙後堂,繞過照壁,便見堂屋內,許久不見的老師穿着身上穿着一件繡青竹的舊綢長衫,手裏捧着一卷書,小幾上的棋盤還擺着沒下完的殘局,角落的香爐燃着玉蘭花香,将這炎熱的天氣也給壓下去了幾分。

“老師!”

許久未見,李敝言倒是真的歡喜,忙給魏正則彎腰一拜。

魏正則将他虛扶而起,淡笑道:“此番怎有空來渭州?翰林院沒有要做的事情嗎?”

李敝言擦了擦額角的汗,從袖子裏掏出李贊事先寫好的信,雙手呈上:“老師一看就知。”

魏正則雖然人在渭州,可也聽到了聖軒帝病重的消息,他忙拆開信封火漆,李贊筆力遒勁的字跡躍然而上。魏正則每看一行,神色便沉下一分,信裏說的很簡單,聖軒帝一年病危兩次,鄭海端那些人快坐不住了,聽李贊的意思是,萬一鄭海端等人輔佐楚王得勢,他在朝中可能會腹背受敵,言下之意,希望他能在靖王面前提點一下此事,避免李府遭難。只是靖王的謀劃如今沒有一年還不能成,唯一能求的,便是聖軒帝的龍體一定要再堅持才行。

“老師,你怎麽看?”

李敝言輕聲問。

魏正則沉吟片刻,緩聲道:“我如今遠在渭州,許多事無法與李大人商議,但你回去告訴他,不必着急,若鄭海端等人捷足先登,便棄卒保車,無論如何要和項大人等人保住自身性命,才能行下一步事。”

李敝言點了點頭:“希直明白。”

“希直,這次你打算在渭州留多久?”魏正則看着他問。

李敝言蹙眉嘆氣:“趁着休沐過來的,明日便要馬不停蹄的往京城趕。”

魏正則也略帶遺憾的道:“既如此,那便以後有時間再來渭州看看吧。”

兩人許久未見,倒是有許多說不完的話,李敝言心中堆積不少問題,見到魏正則都一一詢問出來,魏正則也不藏私,有一樣說一樣,李敝言聞言後大喜:“還是老師你有曠世經緯,這些問題,是我總也想不明白。”

魏正則笑笑:“多日不見,你怎地也學了旁人溜須拍馬的功夫。為師就你一個學生,傾囊相授都來不及。”

說到這個,李敝言也來了話頭:“我倒是可以給老師再推薦二人,一人是宋太醫的兒子宋浮洋,一人是秦良甫大人的嫡子秦獲靈,兩人都在桃李書院念書,特別是秦獲靈,才學都不比學生差。”

秦獲靈……

魏正則忍不住笑了笑,他的小醋壇子不知多少次在他面前提過的寶貝弟弟。

“老師?你看如何?”

魏正則回過神,淡笑道:“秦獲靈本來是今次恩科的狀元,被冤枉而落榜,着實有些可惜。”

李敝言沒想到魏正則遠在渭州也知道此事,不禁扼腕:“正是,學生也為他不值。”

魏正則道:“等日後有時間,為師再親自去看看這二人。”

李敝言一聽這話就知道此事八九不離十了,想着回京後一定要給二人說說,定然能教他二人高興的跳上天。

不知不覺,兩人便聊到了飯點。

平時魏正則吃的普通,今日李敝言來了,魏正則便早早讓徐伯準備豐盛的席面。

酒足飯飽,便騰出一間房屋,讓李敝言暫住一晚。

七三章 懷疑

次日一早,沒曾想靖王朱寧應突然駕臨,順道帶來一個不大不小的消息。

因聖軒帝病重,滄州各地又經歷大旱,民不聊生。月初,湖州農民煽動遠近數千人起義造反,群起響應,持鋤頭鐮刀攻打嘉興府城,不敵朝廷備兵,造反頭子率衆潰逃,官軍追至盡殲其衆。同月中旬,南贛又有學子率衆,分別圍攻安遠縣和龍南縣;滄州流民起義,攻泰和縣,大敗官軍,殺死官軍副使、千戶數百人,起義頻發,朝廷震驚。

“赈災不到位,百姓有怨言,而百姓為水君為舟,水可載舟亦可覆舟,此事不平,民心不向,雖然各地備軍都已平亂,但就怕此事屢禁不止。”朱寧應說到此處,不由嘆了口氣。

縱觀大元朝三代歷史,也沒有哪一年有如今年一般多災多難。

這件事地方官員上報到朝廷快則三五天,慢則一個月,聖軒帝又無心朝政,朝中李贊等人又明顯式微,不敵鄭海端一黨。

魏正則沉聲道:“鄭海端本就不在意民心,流民造反,兵力鎮壓,如此往複只會讓百姓與朝廷之間的隔閡越來越大。”

李敝言皺了皺眉,低聲插話道:“在京城根本沒有聽過這些消息,估計全被鄭海端給壓下來了,就連我祖父也不知道。”

此言一出,朱寧應與魏正則眉頭都擰了擰。

李敝言頓時不敢再多說了。

污吏當道,佞臣掌權,君主病重,天災人禍,百姓流離。

而楚王與靖王之間還互相防備,對皇位之争劍拔弩張,怎麽看,都不是一個有利的局勢。

朱寧應嘆道:“本王原計劃是要去徐州的,但半路收到曹瑞的密報,突厥前日派了一隊騎兵擾亂邊關,刺探情形,看樣子,似乎知道大元朝內政不穩,妄圖趁火打劫。”這倒是在魏正則意料之中,他輕輕颔首:“朝中腐朽,估計有官員與蠻夷外壤互通消息,只是朝中兩黨明确,想要揪出此人不太方便。”

朱寧應“嗯”了一聲,眸中突然閃過一抹精光:“本王也是如此想的,倘若哪日大權在手,肅清兩黨也就容易了。”他說到此處,看着多年帶兵打仗留下死繭的手指,“魏大人,依你看,是先下手為強,還是黃雀在後?”

魏正則微微一怔,卻沒想到朱寧應竟然坐不住了。

他想到遠在京城的人,也有些坐不住,但一切為了大局,都得從長計議。

思及此,魏正則緩言道:“古往今來,政變成敗不分先後,分的而是穩之一字。急不得,緩不得,且按兵不動。楚王雖然明暗有着不少幫手,可他的幫手都集中在京城朝廷,可王爺你多年來四處征戰,扶植根基,倒有将京城喻為甕中之意了。”

朱寧應聞言忍不住笑了笑:“這倒也是。”

吃了兩盞茶,朱寧應又道:“只流民四處作亂造反,這點本王不大放心。”

魏正則道:“百姓過得不好,自然就想推翻現在的局面。只是造反何其不易?時機未到,現在造反那就是找死,且看看各地督軍,雖然費了些力氣,可也沒有一個地方成事兒的。等王爺醒掌天下,再推出懷柔政策,實施變法,百姓過的好,又幹嘛要造反?”

說到此處,魏正則語氣一頓:“下官倒覺得這些造反的農兵可以加以利用。”

朱寧應一怔:“怎講?”

魏正則道:“百姓造反不過為了溫飽,招安也十分容易,眼下局勢迫在眉睫,各地府兵不好調動,這些農兵倒可以成為王爺的成大事的助力。”他随即低聲在朱寧應如此這般一說,朱寧應忍不住拍案叫絕。

“這方法妙極!妙極!”

魏正則淡淡一笑。

朱寧應卻越想越可行,他忍不住道:“只不知何時才能成事。”

“這天遲早會來。”

朱寧應郁悶的搖了搖頭,他最近費心的事情太多了,才三十好幾,頭發根都白了不少。

他突然想起一事,看向魏正則道:“此事暫且放一邊不談,本王順道過來,還有一件事要與魏大人商議。”

魏正則肅容道:“王爺但講無妨。”

朱寧應清咳道:“本王這麽多年,身邊只有钰晖一個世子,年方十二,現在跟着幾個小有名氣的先生習四書五經,春秋禮法,但本王旁聽了幾次,總覺得不如意。思來想去,覺得魏大人若能來教習,钰晖的學業本王也就不必擔憂。”

靖王的兒子朱钰晖魏正則見過,年紀不大,但卻很懂禮貌,長得白白淨淨,不算聰穎,也不算愚鈍。

也不知今朝的皇室是怎麽了,從聖軒帝開始,子嗣凋零,靖王如今三十多歲,也只得靖王妃生了一個世子,其他人均無所出;而楚王膝下雖有三子,卻全是郡主。也難怪當年那愉貴妃假孕小産,惹得聖軒帝怒火沖天。

魏正則笑道:“能授業與小世子,下官榮幸之極。”

朱寧應聞言心下安穩,看向一旁端站着的李敝言,儀表堂堂,不禁誇道:“若本王沒有記錯,李公子便是師從魏大人吧?聽說今科名列三甲,當真英雄出少年啊。”

李敝言忙躬身作揖:“都是老師教的好。”

朱寧應微微一笑:“那便是名師出高徒了。”

“王爺過獎。”

三人在書房閑聊一會兒,朱寧應還有要事在身,中飯也不留,輕車從簡的要離開渭州,魏正則便親自相送他至渭州城外。

李敝言下午也要回京,東西都打包好了,他閑來無事,便留在魏正則書房裏翻閱典籍。

書房裏萦繞着淡淡的玉蘭香,這味道讓李敝言總覺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裏嗅到過,可他這會兒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手裏的《水經注》看完了,他站起身,便将要書籍放回書架,豈料右手衣袖太廣,不小心撫落多寶閣上的一個錦盒,“啪”的一聲,錦盒被摔開,一個略陳舊的鴉青色雲紋荷包被摔了出來。

李敝言心道自己毛手毛腳,連忙彎腰去撿錦盒與荷包,可當他拿起那荷包時,突然覺得這綢緞料子有些眼熟。

李敝言神情一愣。

他将荷包拿到光線亮些的地方,仔細看上面的刺繡,那一針一線,緊密極了,而光滑的綢緞也似曾相識,很像……很像他當初悄悄藏起的那方繡帕。

秦畫晴的繡帕。

李敝言這個念頭冒出來,自己都覺得荒謬。

這念頭雖然荒謬,卻一發不可收拾。

他每每去秦府,總是見到秦畫晴拿着個繃子在刺繡,很少有蝴蝶鴛鴦的圖案,多是一些雲紋蝙蝠,鴉青、墨黑為底色,看起來大氣又簡潔。天知道他多想讓秦畫晴繡一個荷包送給他,格外在意這些細節,而當初悄悄藏起的繡帕也已經被他翻來覆去看了無數遍,所以看着一個綢緞、繡工都相差無幾的荷包,他忍不住想到她。

自己的老師獨身多年,根本沒有聽說過他與那個女子發生過旖旎之事,以前沒有,現在也沒有。

李敝言腦子裏一團亂麻。

老師怎麽會有秦畫晴的荷包?這荷包怎麽可能出現在天遠地遠的渭州?而且還被他老師珍藏着?要知道,在大元朝女子送男子荷包可是有特別的含義的……

李敝言拿着荷包的手,微微顫抖,他将荷包錦盒放回原有的地方,一顆心卻忍不住跳的飛快。

到底是不是秦畫晴的東西?或許是他想多了?

魏正則還有一會兒才歸來,書房裏靜悄悄的。

李敝言轉身,第一次背叛了自己的君子作風。他鬼使神差的開始翻看多寶閣上的東西,翻了一會兒沒翻到什麽,又轉身去翻看角落瓷缸裏的畫軸,他飛快的展開畫軸,卻見裏面除了畫着山水魚蟲,還有女子的畫像。只是女子的身形樣貌都很模糊,李敝言辨別不出來。

這已經很可疑了。

李敝言回想,這麽多年從來沒有看到過魏正則畫女子、仕女圖一類的,如今卻有好幾幅或坐或立的女子圖,還有一幅是在灞河畔的送別圖,女子長亭折柳,即便面容模糊,那深切真情的眼神也隔着冰冷的紙張炙熱的傳遞出來。

不管是不是秦畫晴,他可以确定的是,自己的老師如今心中有了喜歡的女子。

或許,是他在渭州認識的吧……

李敝言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他頹然的坐在書桌旁的椅子上,目光忽然落到書桌下的抽屜上。

愣了半刻,他上前,擡手拉開抽屜,乃是滿滿一抽屜的奏折,然而李敝言還是眼尖的發現奏折下壓着一沓書信。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緊張,心髒咚咚跳動,仿佛自己都能夠數得清楚跳動的規律。

李敝言看了眼窗外,随即從奏折下取出那一疊書信,但見信封上一行娟秀的楷書,上寫“文霄親啓”。

“文霄親啓……”

李敝言想都不用想,着一定是老師愛慕的女子寫來的書信。

他深吸一口氣,從信封裏飛快的取出信紙,正要抖開查閱,就聽書房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徐伯在門外喊:“大人,你回來了。”

李敝言心頭“咯噔”一聲,神色陡然一緊,飛快的将那一踏信塞到奏折底下,手忙腳亂的将抽屜弄平整,剛将抽屜推回去,就聽房門被“吱呀”一聲的推開,魏正則邁步進屋,身後跟着他的随侍趙霖。

李敝言臉色煞白,還要裝作若無其事。

“……老師,你送靖王回來了。”

魏正則看了他一眼,點點頭,随即又道:“下午我衙門裏還有事,就不送你了,趙霖會幫你打點好一切。”

李敝言幹笑彎腰:“多謝老師。”

他彎腰的時候,順便打量魏正則腰間,那裏果然懸挂着一枚與青衫相得益彰的素雅荷包,與那雲紋荷包都是出自同一人的繡工。

李敝言脫口就道:“老師,你這荷包真別致,不知京裏有沒有賣。”

他說完,才自覺失言,頓時臉頰略紅。

魏正則低頭撫了撫荷包上的流蘇,眸光微閃,随即看向李敝言,笑意加深,道:“此乃你師娘親手做的,別的地方都買不到。你若喜歡,回頭我讓她給你做一個。”

說罷,他順手拉開抽屜,掃了一眼。

“老師竟然……娶妻了?”李敝言有些啞然。

魏正則将抽屜合上,擡眼看着他,目光深邃:“現在還未三媒九聘,但這輩子除了她也不會有別人嫁給為師。屆時老師娶親,你與你祖父可一定要來。”

李敝言不知為何有種被他看穿的感覺,聲音因為心虛,越來越低:“老師放心,我與祖父定然會來。”說到此,他語氣一頓,“師娘是渭州人士嗎?”

魏正則想了想,摩挲着拇指上的古玉扳指,思忖道:“算是。”

李敝言一聽,立刻放下心來。

看樣子絕不是秦畫晴了,她可是京城人士,與渭州無甚關系的。

七四章 詢問

夏日炎炎,正午最燥熱的時候,京城街道上一個人影也瞧不見。

這麽熱的天,秦畫晴也不想動,可她一直惦記着摔碎的玉佩,沒兩日就要去翡翠閣催一催。掐指一算,又有三天沒去催了,她這便坐不住,拉着錦玉往翡翠閣去。

錦玉收傘,擦了擦額角的汗,對秦畫晴道:“小姐,萬一那玉佩還沒有修補好怎麽辦?”

豈不是又白跑一趟了?

秦畫晴癟嘴道:“應該不會這麽點背吧。”

要知道她隔三差五的過來,和翡翠閣的人都熟識了。

那掌櫃聽到外頭動靜,一看是秦畫晴,拍大腿道:“姑娘啊,你怎麽又來了,這才幾天?”

“三天了啊。”秦畫晴拍了拍櫃臺,“你上次不是說三天之內嗎?我按時來取,有何不對?”

“沒說姑娘不對,只是你看字據,上面寫着月末來取,你說你急什麽。”掌櫃也吃不消了,一個大姑娘圍着他天天要玉佩,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做了什麽黑心生意呢。

秦畫晴也不想給他廢話,只問:“你就說今天能不能拿到。”

掌櫃也被她催的沒辦法了,無奈道:“我再給你催催,明日你來取。”

秦畫晴又好說歹說了一會兒,那掌櫃沒轍,只得給她看墨玉現在的樣子,果然細縫的地方還沒有粘合仔細,見狀,秦畫晴只得轉身離開,臨走又囑咐道:“明日我來你可一定要将這玉還給我。”

這玉不在她身上,秦畫晴就像沒有了主心骨,心頭空落落的。

離開翡翠閣,秦畫晴嘟哝道:“錦玉,你又烏鴉嘴了。”錦玉忍不住笑了笑,“小姐,奴婢冤枉,我看不是奴婢烏鴉嘴,是小姐你思君心切!”

秦畫晴哭笑不得,瞥她一眼,道:“有你這般編排主子的嗎?”

“奴婢不敢!”

主仆二人打打鬧鬧的往回走,壓根兒沒有聽見身後有人叫她兩個。

李敝言一回京城沒想到又在翡翠閣門前遇到了秦畫晴,他喊了兩聲,秦畫晴與錦玉都沒有聽見,便收了心思,目光落在翡翠閣外。

“少爺,我們回府吧。”

随從拿手扇了扇風,提醒道。

李敝言正欲點頭,沒由來心裏又升起之前那荒謬的想法,甚至迫切的想要佐證。他讓随從先回李府,自己則勒轉馬頭,往翡翠閣去。

翡翠閣的掌櫃好不容易送走秦畫晴,打了個呵欠,剛要回後堂補個午覺,就聽外間一陣馬蹄聲。

李敝言翻身下馬,身姿颀長,衣袂翻飛,一身貴氣。那掌櫃登時便來了精神,忙笑盈盈的上前招呼:“公子想要買點兒什麽?珊瑚瑪瑙,還是翡翠玉石?新來了一批南洋珍珠,公子要不要……”

“方才來了位姑娘,她是要買什麽?”

李敝言思忖着,如果秦畫晴有喜歡的珠寶翡翠,他便買下來送給她。

那掌櫃還有些迷糊:“哪位姑娘?”

李敝言指了指外邊:“才走的那位,穿粉衫的。”

掌櫃瞬間明白,“喔”了一聲,了然道:“是她呀。”随即他擺了擺手,“她不是來買東西的,此前這姑娘摔壞了一枚玉佩,拿我們這兒修補呢。”

說到這個,掌櫃一肚子苦水,炮語連珠的道:“公子,你不知道,這姑娘愛惜那玉佩的很吶,前前後後來了翡翠閣好多次,每次都在催催催,好像我們翡翠閣要吞她東西一樣。雖然那玉不錯,成色很好雕工精湛,可有些舊了,看起來也不光華,上面還有許多劃痕,也不知她寶貝什麽……”

李敝言神色一暗,他突然記起自己此前問過秦畫晴,她說她拿來修的是一塊普通的羊脂玉。

他下意識便問:“是羊脂玉?”

掌櫃的擺了擺手:“哪能啊,是一塊少見的墨玉。”

“墨玉?”李敝言眉頭一皺,不理解秦畫晴為什麽騙他。

可是她越隐瞞,李敝言卻越想知道。

他知道她心裏有人,她那般專情的人不會再移情別戀,可是他就是想刨根問底,想知道自己到底有什麽地方比不上她所愛慕的那人。

李敝言沉聲道:“掌櫃的,能把那塊墨玉拿出來給我瞧瞧麽?”

“這……”掌櫃面有難色,略胖的雙手交握摩挲,“咱們翡翠閣沒有這個規矩,萬一弄壞的客人的東西……”

“就看一眼。”李敝言從腰間掏出一錠沉甸甸的銀子,塞到對方手心。

掌櫃的掂了掂,随即納入袖中,眼珠子一轉:“說好一眼啊。”剛好他方才把墨玉拿出來還沒來得及放回去,就看一眼,他又在旁邊,可不怕這俊俏的公子哥兒把東西搶走。

掌櫃的将楠木盒子遞到李敝言手中,李敝言卻愣了。

他這樣,哪有半點孔孟君子的作為?二十年的聖賢書,難道全都抛諸腦後?

“公子,你看不看?不看快把東西還給我……”掌櫃的咳了咳,“但銀子我可不退。”

他這話倒是提醒了李敝言,李敝言深吸一口氣,“啪嗒”打開盒子,但見紅色的絨布上,靜靜的躺着一枚墨玉。

輔首銜環的山海經異獸椒圖,用墨色的玉雕镂出來更顯得栩栩如生。陳舊、輕微的劃痕,每一道都與自己此前見過的重合。

魏正則曾說過:這是大儒張素親賜的東西,天下間只此一枚。

只此一枚。

可這一枚,出現在秦畫晴手中。

李敝言險些拿捏不穩,一旁的掌櫃忙将墨玉搶了回去,膽戰心驚道:“你這人,看起來蠻精神的,連個東西都拿不穩!”他吹了吹墨玉上不存在的灰塵,小心翼翼的放回盒子裏,随即道:“公子,這墨玉你看也看了,明日客人便要來取,這玉還得修補一下,我先收着了。”

說完,掌櫃撩開簾子去了後堂。

整個翡翠閣裏,就剩下幾個打瞌睡的小二,和呆若木雞的李敝言。

仿佛一切都串聯起來了,從第一次他看見秦畫晴開始。

那個美若天仙的女子,徑直從他身邊走過,去找他的老師……她無視他的存在,無視他後來所有的讨好,一切都因為,她心裏有了他的老師。而這塊一直挂在魏正則身上的墨玉,也落到了她的手上,如今老師腰間一直懸挂着的,是她親手所繡的荷包。

她投之荷包,他報之玉佩。

這一切都悄無聲息的發生了。

李敝言想起了那晚在秦府夜裏看見私會的“丫鬟小厮”,他以為那是長相相似的兩個人,其實……其實就是他們吧?他的恩師,和他最最喜歡的女子。

怪不得魏正則會對他說,他們還沒有三媒六聘;怪不得秦畫晴怎麽也不肯透露自己愛慕的人是誰,她不能說。

老師與秦良甫多年政敵,到頭來,他竟然和秦良甫的女兒在一起,這是多大的笑話,多大的諷刺?

李敝言很難受,可他想到日後秦良甫得知真相的樣子,卻忍不住想笑。

他似笑似哭,踉跄着離開翡翠閣,外面的太陽毒辣辣的,曬的人皮膚發痛,然而李敝言雖然汗流浃背,心底卻冷到骨子裏。

莫名其妙的,他突然心底升出一股不甘。

他突然想去質問秦畫晴。

不管任何緣由的,他要見她,想和她說個清楚。

***

秦畫晴和錦玉共撐一傘,說說笑笑,才走到秦府正門,就聽身後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她下意識的回頭看去,卻見刺目的陽光下,李敝言一身白衣,縱馬朝這裏而來。他面色凝重,泛着不正常的潮紅,大汗淋漓也不見得他擦。

秦畫晴記起他從渭州歸來,本以為會去很久,沒曾想回京的這般迅速。

她驀然心底一驚,難道渭州出事了?

她頓住腳步,蹙眉問:“李公子,你如此匆忙,可是渭州發生了什麽事?”

李敝言翻身下馬,看着秦畫晴憂心的面容,一如既往的美麗,可他的心,卻抽疼的不像話。

她騙的他好慘。

李敝言的聲音也帶着一絲絲顫抖,他順着她的話頭,接道:“放心,魏大人無事。”

秦畫晴一聽魏正則沒事,頓時松了口氣,點了點頭:“那就好……”

一旁的錦玉驚駭的拉了拉秦畫晴的衣袖。

秦畫晴倏然大驚,瞪着雙眼,滿臉訝異,連說話也不利索了:“李公子,你……你……”

李敝言看着她的反應,頓時心底最後一絲期望也沒有了。

他垂下眼簾:“我能問問秦姑娘,是什麽時候與我老師……與我老師……”

“你先別說!”秦畫晴看了看周圍,這可是在秦府門前!

她連忙将李敝言引到拐角的陰涼處,擦了擦鼻尖細細密密的汗珠,沉聲問:“李公子是從哪裏得知來的消息?”萬一她與魏正則的事情被鄭海端黨的人發現,以此為要挾,對她,對他,甚至于對秦府,李府,整個靖王黨都不利!

李敝言方才一時間又驚又急又難過,腦子轉不過來,這會兒見秦畫晴一臉凝重,想到靖王此前在渭州說的話,也反應過來了。

他頓時收回那迷茫的神色,看着秦畫晴嬌美的面容,低聲道:“沒有人告訴,是我自己猜測的。”

秦畫晴這才放心下來,看了他一眼,定定道:“李公子多多少少應該明白朝中局勢,此前我連獲靈都不說,就怕我與文霄的兒女情長會連累到其他,所以隐瞞的滴水不漏。現在咱們與李大人、項大人等都是一條船上的,這件事還請李公子代為保密,在大事未成之前,不要聲張。”

她略柔嫩的臉孔,卻做出如此嚴肅的表情,讓李敝言心頭更是澆了一盆冷水。

“秦姑娘,我來找你不是想談這些。我只是想知道你什麽時候與我老師……”

“李公子。”秦畫晴冷冷的打斷他,“我此前便說過,你我無緣。至于我是怎麽和文霄相識相知,也沒有必要告訴你。不過你是文霄的學生,又是獲靈的好友,我不希望因此讓我們之間關系隔閡,畢竟我很願意結交李公子這位朋友,也希望我們永遠是朋友。”

李敝言閉口不言,大顆大顆的汗卻滴滴答答的流。

秦畫晴看着他這樣也于心不忍,語氣放柔了一些:“李公子,你總會找到你真心相待的人。”

比如那陳夫子的女兒。

別的話她也不想多說,要不是看李敝言确實品行不差,否則她會像對待薛文斌一樣一樣。

“告辭。”秦畫晴給錦玉使了個眼色,錦玉連忙撐開傘,兩人相攜回府。

李敝言愣了半晌,仿佛聽見心碎,看見了心火熄滅,又傻站了片刻,才拖着疲憊的身子慢慢離去。

七五章 國喪

月末。

秦良甫也無法一直賴在府中,硬着頭皮也要去上朝。

如今朝廷裏争吵不休的便是滄州各地大旱,以及流民起義的事情層出不窮,李贊主張掏空國庫上下節儉,也要赈災安撫難民;鄭海端卻以天子重病,不予理會,兩方僵持不下,聖軒帝卧病在床又無法做出決斷。

秦良甫老神在在的站在角落裏,聽他們吵的不可開交。

結果這一上午過去,還是沒有商量出一個對策,百官又魚貫而出。

秦良甫雙手攏在袖子裏,正往東華門走,李贊忽而快步跟了過來,與他并肩。

秦良甫忙道:“李大人。”

“秦大人不必多禮。”李贊臉色有些泛紅,想必方才和鄭海端吵的有些狠了,他平複了一會兒,才道:“秦大人應該記得上次我給你說過的事情吧?”

秦良甫楞了一下,試探着問:“可是有關令孫的事情?”

“不錯。”李贊難得露出一個和睦的笑,但随即又聳拉下來,“我那小皮子不知鬧什麽病,前幾日忽然說、說配不上秦大人令嫒,讓秦大人不必考慮他二人的婚事了。”這話讓他來說着實尴尬,可為了自己的寶貝孫子,李贊拉下老臉也得說。

李贊滿臉歉意:“這……還請秦大人不要見怪,改日我定拉他來當面賠罪。”

秦良甫知道秦畫晴對李敝言無意,多次也說過不想要這門婚事,他剛好可以順着李贊的臺階下,忙笑道:“李大人哪裏話,年輕人的事情你我也摻和不了多少,令孫定然有自己的打算。小女也是頑劣性子,我再留她兩年在身邊也無妨啊。”

他這話倒是說真心的,眼看京中要變天了,還是将兒女攬在自己羽翼下安全。

李贊沒想到秦良甫這般好說話,笑眯眯與他閑談一會兒,出了皇宮,便各奔東西。

秦良甫正要回官轎,卻聽身後有人喊他:“秦良甫!”

秦良甫雖然如今貶官,可到底也沒誰直呼其名,他蹙眉一回頭,就見張橫抄着手趾高氣揚的走過來。

“我道是誰,原來是張大人。”

他皮笑肉不笑,這樣子看得張橫心裏打緊。

張橫眼睛一瞪,怒道:“秦良甫,有你這樣跟本官說話的嗎?”秦良甫也不看他,負手而立,“那張大人說說,我該如何與你說話。”

張橫翻了個白眼,搖頭晃腦道:“自然得自稱‘下官’,不僅如此,還要朝本官拜禮。”

“哦?”秦良甫挑眉,“如何禮拜呢?還請張大人示範一下。”

張橫正要作揖,卻猛然腦子裏回過神了,怒不可遏:“秦良甫!你竟敢戲弄本官!?”

秦良甫都懶得理他,若不是鄭海端想要以此人來要挾激将他,如今張橫死了多少次都數不清。再說了,鄭海端也得養狗啊,這張橫與狗簡直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可不是正得了鄭海端的歡心。

這些林林總總,秦良甫都不想深究。

他轉身便彎腰上轎,催促轎夫離開,卻是把張橫氣的夠嗆。

張橫在轎子後跺腳大罵:“秦良甫,我看你還能得意到什麽時候!我估計你都活不到下個月!”張橫罵完,擡手給自己順了順氣,“他奶奶的,可氣死老子了!”

秦良甫坐在轎子裏,神色凝重。

雖然張橫此人不靠譜,可他這話,卻說的突兀,沒有倚仗是萬萬不敢說的。

秦良甫擰着眉頭,心頭仿佛壓着一塊大石,又沉又悶。

***

八月初三。

圓月高挂,滿城桂香,草叢裏的蛐蛐在唧唧地叫,屋子裏卻靜的落針可聞。

秦畫晴靠在床上,抱着大迎枕,愁眉深鎖。

她幽幽的嘆了口氣,睡在外間的錦玉敏銳的問:“小姐,怎還不睡?”

秦畫晴低聲道:“不知為何,這幾日總是心神不寧的。”

“小姐何必憂思太多,天塌下來,還有老爺頂着,再不成,魏大人也會頂着,總歸落不到你身上去。”

秦畫晴被她這話逗笑了:“話雖如此,可我并不想做那依附旁人的菟絲花。”她看了眼外面的明月,當真是又圓又亮,快到中秋了呢,也不知他在渭州過的好不好。

自從上次收到過來信,許久又沒了他的消息。

只要想他了,秦畫晴便擡頭看着天上的月亮,久而久之,她覺得自己都快成那“望夫石”了。

錦玉聽着沒有動靜了,輕聲問:“小姐,你睡着了嗎?”

秦畫晴不想她擔心,低聲道:“睡着了。”

随即便是兩人心照不宣的低笑。

正笑着了,突然聽得“铛”一聲響,秦畫晴與錦玉忙止住笑聲,豎起耳朵聽,又是“铛”的一聲。似乎是古舊的皇城鐘,發出的嗚咽之聲,一下一下,極有規律。

“這聲音……”

秦畫晴從床上一下翻身坐起,面色鐵青。

錦玉也聽出這鐘聲非比尋常,忙起來給秦畫晴更衣,剛穿好衣衫,走到外面,才發現整個秦府燈火通明,越過牆頭往遠了看,京城裏的官宦豪門幾乎都燃起了燈火,嘈雜一片。

秦畫晴才走到廊上,就見秦良甫快步疾走,邊走邊在往頭上戴官帽,她連忙上前詢問:“爹!發生什麽了?!方才我聽到皇城那邊傳來鐘聲,是……”

“喪鐘。”

秦良甫面沉如水,看起來很是平靜,可他系蹀躞帶的手卻抖個不停:“方才宮裏傳來消息,皇上駕崩了,你母親和弟弟在花廳,你趕快過去和他們一起。”他系了半天還沒有系好,秦畫晴忙彎腰幫他。

“爹,那你什麽時候回來?”秦畫晴擡起頭,心髒咚咚跳動。

會不會鄭海端等人太心急,心急的在駕崩後不等服喪,便要輔佐楚王上位?若是楚王上位,第一件事可不就是“清君側”?一朝天子一朝臣,秦良甫與鄭海端大有過節,這可怎麽是好?

秦良甫身子一僵,随即擡手摸了摸秦畫晴沒有來得及挽起的頭發,定然道:“若明日酉時我還未歸,你帶着你母親弟弟去丁大人府上暫避。”

秦畫晴只覺得後背寒毛直豎,丁大人?丁正!那個一直在朝中秉持中庸之道兩邊讨好的丁大人。

“爹,那你呢……”

她拽着秦良甫的衣袖不讓他走,眼睛裏氤氲着淚,“不去行不行?”

“不去只會死的更快,聖上駕崩竟不前往太和殿吊喪,此乃誅九族的大罪!”秦良甫忍聲道。

他又看了眼女兒,又看了眼花廳的方向,随即一根根掰開秦畫晴的手指,整了整頭上的官帽,轉身毅然決然的離去。

秦畫晴淚流滿面,伸手拽不住他:“爹……”

然而她只能眼睜睜看着秦良甫去。

這一去,兇多吉少。

“小姐,怎麽辦?!”錦玉雖然不懂,可也察覺到了危險。

這外面茫茫的夜色裏,仿佛蟄伏着吃人的巨獸。

秦畫晴擺了擺手,扶着柱子站起來,她抹了把臉上的淚,從懷裏掏出魏正則當初交給她的令牌。

她摸了摸上面的“靖”字,對錦玉道:“将此物交給詹紹奇大人,倘若待會兒宮中發生什麽,讓他務必!務必保住我父親!”

“是!”錦玉想也不想,立刻接過那沉甸甸的令牌,轉身從後門出府。

***

秦畫晴與秦獲靈、張氏,一動不動的坐在花廳,吹了一夜的風。

卯時初,各家都收到禮部布公的消息,聖軒帝病重不治,昨夜駕崩。

京城裏自然是上下一片慌亂,不僅僅只是宮外,宮裏頭的氣氛更是亂做一團。

火速入宮的群臣跪在殿前,聖軒帝龍體還未下葬,皇後便被迫站了出來,手捧黃燦燦的親筆诏書,斷斷續續的哽咽道:“奉、奉先帝遺诏,曰:朕以宗人入繼大統,獲奉宗廟四十五年。深惟享國久長,累朝未有。乃茲弗起,夫複何恨……楚王皇二子寧嘉,秉性仁慈,居心孝友,最為鐘愛,即皇帝位,且邊關不穩,內政不平,即日可登大寶,安內攘外……布告天下,鹹使聞知。”

聖軒帝駕崩,面對如此重大的巨變,許多朝臣仍然沒有反應過來。

正迷迷糊糊的跪在底下,就聽皇後念出這聖軒帝“親筆”寫的遺诏,讓楚王繼承大統。

皇後都念完了,衆臣還呆滞着。

鄭海端與盧思煥等人,忙有條不紊的上前跪拜:“臣等謹遵先帝遺诏。”

“荒謬!”

李贊連忙站出,義正言辭的指責:“且不說遺诏真僞,哪有即日便登大寶的道理?古往今來,莫不是皇子公主入京後,按喪儀到先帝靈柩前,和文武官員們一起吊唁七日,沐浴齋戒,焚香哭喪,出殡入葬,安排嫔妃守陵,由禮部安排在京的軍民摘冠纓、服素缟,月內不嫁娶,百天內不準作樂,自大喪之日始,各寺廟道觀鳴喪鐘萬次……”

“李大人!”鄭海端冷冷的打斷他,“你難道比禮部還要清楚這些嗎?先帝既然下诏讓楚王即日登基,便是想着我朝內外不安,須得即可穩定,否則此大變入蠻夷耳中,趁我大元混亂來犯,這罪名是李大人你來背?”

鄭海端平時甚少開口,可此時箭在弦上,他也顧不得那麽多。

李贊冷然道:“皇上屍骨未寒,大葬還未開始,便要行登基之禮?鄭大人,你這是安的什麽心思?是想讓新帝一登基便飽受後人诟病非議嗎?百善孝為先,更莫說是皇帝之子了!”

“李大人這是要公然抗旨了?”

鄭海端眸中精光一閃,語氣也陰森森的。

李贊不懼是假的,可他現在能有什麽辦法?朝中只他幾人是靖王一黨,若覆了,妻兒子女怎麽辦?百年基業又怎麽辦?

鄭海端與他一樣,都是同樣的想法。

兩人鬥了這麽多年,改朝換代,便是誰勝誰負的生死局,誰也不能讓步,誰也不能膽怯!

李贊涼道:“老臣不敢。”

他持着玉笏,擡起下巴,那樣子可不就是在抗旨嗎。

鄭海端正要開口,卻聽遠處傳來一聲嬌嫩的嗓音,說出話的卻像一柄利劍毫不留情:“這遺诏是不是我父皇所寫,真假尤未可知,更何況楚王靖王一個也沒回京,即日難登大寶。鄭大人如此心急,莫不是想自個兒坐這龍椅?”

衆群臣回頭一看,只見長平公主素面朝天,穿着隆重的拖曳華服,一步步走了過來。

七六章 宮變

長平公主徑直走到皇後跟前,扶着她手臂。

皇後看了眼女兒,差些哭出來,低聲道:“傻孩子,這當口你來做什麽?”

長平公主拍了拍皇後的手臂,眼神落在鄭海端身上,微微一眯:這個老東西,一肚子壞水兒!

鄭海端忙躬身道:“公主這話的罪名太大,微臣惶恐。臣入仕途三十餘年,一心輔佐先帝,今後也會一心輔佐楚王,絕不會有這種大逆不道的想法。至于遺诏真僞,公主親自看看便是,上面白紙黑字,可蓋着傳國玉玺的印呢。”

長平冷冷的掃了一眼,“不過是蓋個戳的事兒,我讓瞎子摸着玉玺蓋一下,不也是一樣嗎?左右無人看見,誰信得過?”

鄭海端對她禮遇三分也是看在楚王的面子上,說到底,以後楚王登基,不過是個傀儡罷了,真正掌權的是他鄭海端!

區區後宮婦人,也敢在他面前叫嚣。

鄭海端語氣冷了幾分:“公主年紀小,不懂事,臣等明白。”

“你明白什麽啊明白?”長平最煩別人說她年紀小,她年紀小,心思卻不小。

她提起裙子,正要走下臺階掌掴鄭海端,就聽殿外有人厲聲呵斥:“長平!退下!”

群臣順着聲音看向外面,只見楚王朱寧嘉身穿錦衣華服,外面松垮垮套了一聲白麻孝衣,大步流星的走進殿中。

他剛入大殿,身後跟着一幫禁軍便飛快的持槍劍包圍了大門,森然林立,一派肅殺。

群臣見得不免低聲唏噓,與鄭海端等人交好的自然有恃無恐,而與李贊等人交好的卻人人自危,朝中保持中立的官員十分緊張,四下裏人人屏息凝視,沉重的呼吸聲,在靜的詭谲的氣氛下異常清晰。

“楚王殿下。”鄭海端等人忙上前參拜。

長平也愣住了:“……二皇兄,你怎麽來了?”

朱寧嘉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塵,答道:“昨夜聽說父皇駕崩,本王大感心痛,悲痛不已,累壞了三匹馬,連夜才趕回京城。”

盧思煥忙假裝擦了擦眼淚:“楚王一片孝悌之心,感天動地!”

四下裏當即有人便小聲附和誇獎,稍微有點眼色的人,都看清楚了局勢。要知道靖王身在隴南,天遠地遠,得到消息最快也要三天,別看三天不久,可這三天已經能定住京中局勢。

李贊等人氣結。

未得天子诏令各地王爺不得入京,否則當以謀反論處。

楚王遠在淮南,就算昨夜星夜兼程趕來,也不可能出現的這麽快!別說累壞三匹馬,就看他一臉吃好喝好精神飽滿的樣子,也不像連夜趕來的。估摸着他一早就藏在了京城,聽到聖軒帝駕崩,高興的不知東南西北,急匆匆的就趕來了。

可他這般說,李贊等人也無法反駁。

遺诏真僞,所有人心裏都門兒清。

當年秦始皇将死,令丞相李斯、宦官趙高拟定诏書,命長子扶蘇繼承皇位。可诏書落到趙高手中後,經其篡改,變成了幼子胡亥承繼帝位,從此秦朝江山成了宦官手中的玩偶。如今歷史再現,大元朝的江山也要落在佞臣愚王手裏,斷送大元盛世。

朱寧嘉看了眼遺诏,連忙朝着東邊跪拜,一把鼻涕一把淚,聲嘶力竭:“父皇擡愛,兒臣一定朝乾夕惕,勵精政治,紀綱整饬,封守疆之臣,使萬民樂業!”

李贊上前兩步,想要阻止,可還來不及說話,就聽盧思煥等人趴在地上山呼萬歲,恭迎新帝登基。

他年邁身體不便,還沒反應過來跪拜,就被鄭海端指着鼻子,冷然道:“李大人是何居心?竟對新帝不拜?”鄭海端擡手朝東邊拱了拱,“先帝的安排,莫非李大人還覺得不妥?還是對新帝有何不滿?”

“你——”

李贊第一次語塞。

朱寧嘉站起身,擡袖擦拭毫無淚意的眼睛,面無表情的看向李贊:“李大人年紀大了,行事難免偏頗,鄭大人也就不要追究了。”

鄭海端忙躬身拜道:“皇上仁德。”

這句皇上可把朱寧嘉可樂壞了,忍不住學以往聖軒帝樣子,清了清嗓子,道:“愛卿平身。”

李贊看他二人一唱一和猶如兒戲,又怒有氣又着急,也不知靖王他們謀劃的怎麽樣了。那魏正則也是,只叫他按兵不動,後發先至,卻也沒有說如何後發,如何先至!

朱寧嘉看了眼身後的金光璀璨,華貴逼人的龍椅,忍住了一屁股坐下去的沖動,掃了眼跪了一殿戰戰兢兢的百官,清咳道:“朕體恤各位連夜來給先帝奔喪,不如就此在宮中休息一日,等先帝龍體入殓,再來與各位愛卿詳談,各位愛卿意下如何啊?”

項啓軒等人都沒有答話,但他們始終占據小數,京城裏的官僚大都是鄭海端的人,如此一來,倒真有幾分擁簇朱寧嘉為帝的意味。

宮人引百官入住宮中大大小小的偏殿,每一殿外都有禁軍重兵把守,不能外出,不能傳遞消息。

秦良甫汗流浃背,埋頭走在前面,太陽火辣辣的,曬的他頭昏腦漲。

連夜發生的事情仿佛一場夢,只是這夢,驚險的有些過分。估計這次兇多吉少,等鄭海端等人商定完畢,拟出“叛黨”名單,他的日子也就倒頭了,只是不知那丁正能不能達成諾言,萬一他不能保全自己妻子兒女,這可又如何是好?

他死了不要緊,千萬不要連累家人才是。

秦良甫正暈乎乎的想着今後,身邊突然急匆匆的走過一兵部尚書詹紹奇。

他興許走的太急,不小心撞了下秦良甫,回頭歉疚道:“秦大人,不好意思,這人有三急,本官實在憋不住了……”說着便催促宮人,“快些帶路啊!”

秦良甫看着詹紹奇的身影消失在另一邊偏殿,神色晦暗莫名。

說是在宮中休息,實際則是軟禁。

大家都心知肚明。

秦良甫被關在一個不知名的偏殿,他剛進屋子,大門就被“咔噠”落了鎖,外面站着兩個持刀的禁衛軍,把守嚴格。

确定偏殿無人監視,秦良甫才将手裏那已經被汗濡濕的紙團展開,但見上面寫了短短一行小字:“有人保你周全,無須擔憂家中。”

字跡已經模糊了,可秦良甫卻忍不住老淚縱橫。

他許多年都沒有哭過了,哪怕是上次沖撞愉貴妃,也沒有讓他如此膽戰心驚。畢竟上次是他一人,這次卻攸關妻兒。

也不知是誰臨近這生死關頭,還要來照拂他秦家。

秦良甫想破腦袋,也想不到與詹紹奇交好的官員,更想不到詹紹奇給他紙條安撫他的用意,只能說那背後之人對秦家是有利無一害。若有命活着出宮,他秦良甫一定要給那人跪下磕三個響頭。

秦良甫将紙條看後撕碎,等入夜再用蠟燭燒幹淨。

***

那邊廂百官人人自危,而皇帝內殿中,鄭海端盧思煥等人卻老神在在,捋着胡子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

朱寧嘉已經換上了龍袍,坐在八方龍椅上,他面對鄭海端卻有些惶恐。

“鄭大人,雖然本王……朕如今已經繼承大典,可畢竟還沒有舉行儀式,萬一我皇兄他……”

“皇上不必擔憂。”鄭海端擺了擺手,“遠水怎能救近火?你也不想想,靖王遠在淮南,就算他要領兵過來,也根本無法靠近皇城。況且兵部尚書詹紹奇明哲保身,如今已然投靠我等,不會調動虎符。即便他朱寧應兵臨城下,範陽節度使和淮南節度使各自屯兵十萬,聯手還打不過他嗎?”

他雖然對朱寧嘉稱“皇上”,可動作語氣沒有絲毫對帝王的尊敬。

朱寧嘉也是個不明白的,如今連隴南在哪兒都沒搞清楚,鄭海端如此說,他便放心下來。

那邊盧思煥也整理出來了“叛黨”名單,遞給鄭海端,右手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以李贊項啓軒為首,咱們給他安個通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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