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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10)

圖案,趕緊縫出幾個荷包,又親自去廚房做了一大盒梅花糕。本來還想做一雙鞋,可實在來不及了,便只簡單納了一雙鞋墊。

錦玉看她一大早便如此忙天荒地,勸慰道:“小姐,這些東西到處都買得到,你何必如此費心。”

秦畫晴将荷包收好,颦眉道:“到底比不得我親手做的。”

眼看快到午時,秦畫晴拿上一大包東西,主仆二人從後門雇了馬車,匆匆趕往東風坡。

坡上修着幾家驿館,京城來往的人幾乎都要從這邊路過。秦畫晴到了地方,便站在路邊的茶棚下等待,下了一夜雨,繡鞋沾滿泥濘,她正彎腰整理裙擺,就聽一旁的錦玉道:“小姐,你看那是不是魏大人?”

秦畫晴擡頭一看,魏正則穿着普通的文士衫,帶着鬥笠,帽檐壓的極低。

雖只露出薄削的唇,秦畫晴瞬間認出他來。

魏正則也看到她,畢竟來來往往的人都匆忙風塵,只有她,即便穿的再樸素也無法掩飾容貌的端麗。

他縱馬到茶棚旁,翻身下馬,快步走到秦畫晴跟前,低聲道:“等了多久?”

“才來沒一會兒。”秦畫晴朝他笑了笑,看了看周圍的人,讓錦玉将東西拿來。

魏正則接過那鼓鼓囊囊的一包,“這裏面是什麽?”

秦畫晴眼底閃過一抹羞澀,“唔”了一聲,答道:“可不是什麽黃金白銀,是我親手做的小玩意兒,有梅花糕,有荷包,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不過你都用得着。”她擡手指了指他腰間那個有些破舊的雲紋荷包,“記得把那個換下來,小心把銀子裝漏了。這幾個荷包花色是我以前随意繡的花鳥魚蟲,看着有些小家子氣,好在實用,等以後有時間,我再給你繡幾個大氣的。”

秦畫晴說着便将他腰間的荷包取下,換上一個嶄新的,細細打了個結。

她正準備将舊的那個丢掉,卻被魏正則一把拉住手腕:“別扔,給我。”

“這都脫線了,你留着幹嘛。”秦畫晴明知故問。

魏正則笑道:“你做的東西,扔了我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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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畫晴睨他一眼,眼睛笑彎彎的。

“要入夏了,天氣變化的快。冷了你就多加一件衣裳,熱了便少穿一些,要按時吃飯,可不許忙起來廢寝忘食的,保重身體要緊。”秦畫晴說着說着聲音便低了下去,“要經常給我寫信,你知不知道,李敝言說上個月你給他寫過信,我心裏難受得很。”

魏正則安安靜靜的聽她叮囑,見她要哭了,立刻放柔語氣:“好。”

“還有。”

秦畫晴揚起小臉,柳眉微微豎起,“不許在外與別的女子說話,多看一眼也不行。要是你……你敢看上別家女子,我就……就找幾個說書人,在京城茶館子抹黑你,讓你在京城擡不起頭。”

“好。”

她說什麽,他都答好。

秦畫晴看了看日頭,也知道東風坡人來人往眼雜,即便舍不得魏正則,也不能任性了。

她捋了捋他腰間荷包的流蘇,低聲道:“你走吧。”

魏正則心下一動,便将她攬入懷中,抱的緊緊。秦畫晴感覺自己被他勒的出不過氣,但也不肯撒手,埋在他懷裏垂淚。

半晌,她才悶聲道:“我等你。”

等他回來娶她。

魏正則拍了拍她的後背,安慰道:“不會等太久。”

秦畫晴知道坡外還有靖王派的人等他,她掙脫他的懷抱,擡起淚眸,一字字道:“你要答應我,下次再見,不能少一根頭發。我也不求別的,但求你平平安安。”

雖然知道他日後一定會成功,可誰知道這成功背後會經歷什麽。

關心則亂。

“你也是。”魏正則撥了撥她耳邊的碎發,眼中滿是不舍。

“如果想我,便在夜裏看星星,因為我會和你一起看,這樣……就像我陪在你身邊。”

魏正則眸光微動:“好。”

秦畫晴嗔怒:“你除了會說好,還會說什麽?”

魏正則無奈嘆息,将她嬌小的身子又箍入懷裏,聲音略帶喑啞:“若不是顧忌着将來,我真想現在就把你帶走。”

“……去哪兒?”

“上窮碧落,天涯海角,只要和你在一起。”

秦畫晴臉頰微微有些熱,她眼波流轉,細聲哼道:“我才不聽你這些,你……你早些走吧。”畢竟多在京城留一分,便多一分的危險。

兩人說了道別的話,卻始終站在原地,誰也不肯先行。

秦畫晴忍不住“撲哧”一笑,笑中帶淚:“快走吧,再不走夜裏只能宿在山裏。”

魏正則看了看天色,回了理智,又滿懷複雜的看了眼秦畫晴,想要将她的一颦一笑都刻在心裏。

他點了點頭,終是翻身上馬,複看了她幾眼,這才揚鞭絕塵而去。

流雲藍天,清風微拂,燕子比翼掠過長亭,坡上嫩青的芳草淺淺盈目,魏正則的身影也漸漸消失不見。

錦玉見魏正則離開,才上前靠近,看着還在發呆的秦畫晴,不禁出聲喚道:“小姐,魏大人已經走了,我們也回吧……”

秦畫晴擦擦模糊的眼,點點頭。

她哽咽道:“我一點兒也不想他走,甚至希望他就這樣留在京城,但是……我不能任性。”

為了他,也為了自己。

錦玉不知如何安慰她,想着時間是撫平相思最好的藥,便沒有多言。

當晚,秦畫晴一夜無眠。

她覺得自己與魏正則聚少離多,從開始到現在,一直都是她目送他遠去。

不過這一次比上一次好,他心裏有她,她也有他,兩人互相牽挂着,即便望着天上的明月星子,也能暫解長相思。

魏正則離京後的第三天,朝中又發生了一件大事。

吏部侍郎徐輝突然主動站出認罪,說自己因心胸狹窄,污蔑秦良甫火耗官銀、污蔑秦獲靈科舉作弊,無顏愧對列祖列宗,當着衆朝臣的面一頭撞死在了崇墀上。聖軒帝本來吃了金丹身子硬朗了些,一聽這消息差些又氣的犯病,叫人将徐輝滿門抄斬,卻發現徐輝一家老小早已奔散各地,不見蹤影。

有不明白的小官吏談論徐輝都覺得他腦子有問題,一會兒說自己受賄,一會兒又說自己誣告,忙來忙去都是不讨好的事情,不知他在蹦跶什麽勁兒。可心裏門清的都知道徐輝不過是上頭的人推出來的靶子,可他這靶子兜兜轉轉,卻是被兩撥人玩弄于股掌之間。

一時京城裏的朝臣都人人自危,生怕自己也步了徐輝後塵。

鄭海端沒想到竟然動不了秦良甫,李贊與詹紹奇聯合出來保他,任他手眼通天也難取秦良甫的性命。鄭海端很生氣,他并不打算善罷甘休,硬是挖出有些陳年證據讓盧思煥在早朝時指正秦良甫貪污,可聖軒帝還沒發話,項啓軒連忙站出來上奏,說秦良甫宅心仁厚仗義疏財救濟滄州百姓,白紙黑字的文書做不得假,聖軒帝左顧右盼,又服用了兩粒金丹,才嘶聲啞氣的說:“既如此,念在秦良甫殚精竭慮這麽多年的份兒上,便……便将功折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便貶為朝散大夫,此後俸祿減半,直到還上所貪墨銀兩,再恢複原有俸祿,此……此議諸位愛卿覺得如何?”

聖軒帝的确沒有精力了,短短一句話他說的極為吃力。因太消瘦,龍袍空蕩蕩的,坐在金光璀璨的龍椅上,老态龍鐘垂垂朽矣,再也不複往年的光輝。

沒有人反駁他的意見,谏議大夫貶為朝散大夫,一個文臣散官,一點兒實權也沒有, 那可是連降了不知多少級!

跪在大殿上渾渾噩噩早已經做好就死準備秦良甫,在聽到這一消息時,愣了半晌,才磕頭謝恩。

一旁的李贊又道:“皇上,既然查清秦大人乃被冤枉,他的兒子也沒有舞弊,您看當該何解?”

聖軒帝扶着抽疼的額角,有些不耐煩的擺了擺手:“畢竟秦良甫貪墨是真,朕不殺他已是天大的恩德。至于他兒子……誰知道是否懷有真才實學,三年後再重考科舉,若考得上朕直接封他為秘書少監,不必去翰林院;若考不上……考不上朕也不追究了……咳咳……”

他聲音越來越弱,到後來竟直接歪在龍椅上睡了過去,鼾聲陣陣。

鴻胪寺的言官見狀,與秉筆太監對視一眼,便宣布退朝。

衆官員魚貫離去,秦良甫回想方才一幕幕,仿若夢境。身邊的李贊與項啓軒正好擦肩而過,他連忙快步跟上,這麽多年頭次朝兩人低聲道謝:“多謝兩位大人幫扶下官,此間恩德,下官日後定當湧泉相報。”

項啓軒對秦良甫始終沒有什麽好印象,他冷冷道:“秦大人不必多禮,我等幫你也是受人所托,要謝你便去謝他罷!”

秦良甫聞言一怔:“敢問項大人,那人是誰?”

項啓軒正要回答,李贊卻摸着胡須笑道:“是誰不重要,倒是我有一件事想與秦大人好好商量。”他擡起右手,做了個請的手勢,“勞煩秦大人借一步說話。”

秦良甫看了看項啓軒,又看看眸光透着一股子精明的李贊,心下他們莫不是有什麽陰謀?可如今他只是一個無權無勢空有官銜的朝散大夫,所謂光腳不怕穿鞋的,定了定心神,便跟着李贊去了。

六六章 長生

秦良甫的案子以遭貶落幕。

裕國夫人等交好的命婦都替她惋惜,張氏得知這個消息卻松了口氣。

就當她婦人之見好了,不求平步青雲高官厚祿,但求一家人平平安安,哪怕如今只是個從六品的散官,也比當初費盡心思謹慎行危來得好。

當晚宋太醫便親自提着藥箱來給秦良甫診治,又開了幾幅調養的方子,才告辭離開。

秦良甫喝着藥,感慨道:“沒想到我秦家沒落,宋太醫竟還肯雪中送炭,從前只覺得他為人圓滑,沒想到還有這等時候。”

秦獲靈只以為是宋浮洋的關系,笑了笑沒有接話。

“獲靈,父親這次連累你了。”秦良甫放下藥碗,張氏忙給他擦了擦嘴角。

秦獲靈低下頭,道:“不過是科舉考試罷了,三年後我再考一次便是。”他今年能憑借真才實學奪首雁塔,三年後,三十年後,也依然可以。

“如此便好,為父就怕你想不開。”

秦良甫嘆了嘆氣。

張氏給他掖了掖被角,柔聲道:“我看這樣也是好事,沒了那些削尖腦袋妄圖巴結之輩,你做個散官也不怕行将踏錯被人抓着把柄,等風頭一過,沒人注意到你,咱們一家人在一起可不比守着那皇上強上百倍。”

若是以前,秦良甫又要冷斥她。

可眼下幾經變故,他也看開了。

年輕的時候太追名逐利,導致急功近利失了本心,誤入歧途,現在亡羊補牢為時未晚。

思及此,他悵然道:“夫人說的是,等在任期滿,我便尋個由頭借病告老還鄉算了。”

張氏聞言終于展顏一笑。

這麽多年風風雨雨都過來了,秦良甫做的決定,只有今日這個最得她歡心。

便在此時,秦良甫突然看向角落裏坐着發呆的女兒,才察覺到她今天有些不一樣。

她把玩着手裏的團扇,流蘇已經被她繞成麻線,視線卻落在地面,不知在想些什麽。

“畫兒。”

秦畫晴沒有聽見。

秦良甫沉下聲,又喚了她一句:“畫兒。”

一旁的秦獲靈連忙拉了拉秦畫晴的衣袖,她這才反應過來,扇子不留神掉到了地上,發出“啪”的一聲輕響。

“爹。”

秦畫晴撿起扇子,呆呆的站起來。

她眼底兩道青痕極為明顯,膚色蒼白,眼睛也沒有神采,這一看就知道沒有休息好。

秦良甫下意識就想到女兒一定是在為他擔憂,頓時沉沉的神情便柔和了一些,淡淡道:“你方才在想什麽?”

秦畫晴毫不意外今日的結果,所以她無法表現的太開心。

她想了想,方道:“女兒在想,父親雖然此次逃過一劫,可難保不會有下次。父親你跟随鄭海端多年,以他現在權勢,想要再來害你易如反掌,父親太過明哲保身反而兩邊都不讨好。依女兒看,不如趁此時機與鄭海端撕破臉面,表明立場,站在李大人一邊。”

秦良甫倒是沒想到她會說出這番話,仔細一瞧女兒稚嫩的面容,竟有些詫異。

他突然想到朝堂上項啓軒說他赈災滄州,他以為那是項啓軒為了保住他所編造的子虛烏有。可如今冷靜下來一想,關于民意的上奏白紙黑字無法作假,若被鄭海端查明反倒惹火燒身,除非當真有人打着他的名號廣開粥棚,救死扶傷,不然是不會瞞過鄭海端等人的耳目。

想到這點,秦良甫又仔細看了眼女兒,她神情鎮定從容,倒是讓他感覺陌生。

他又想起今日李贊找到他說的那番話。

秦良甫眼珠轉了轉,讓張氏與秦獲靈出去,他有話要單獨與秦畫晴商談。

張氏狐疑的看了父女兩一眼,拉着秦獲靈站在門外。

半晌,秦良甫才道:“你說的為父也考慮過,但站在李贊一方無異于投靠靖王,可眼下皇上的意思,準備讓楚王繼位。靖王雖然連年在外征戰,可那都是邊疆軍士,輕易動不得,否則便是動搖大元朝的根基。而楚王管轄淮南,淮南節度使又是鄭海端的遠親,屯禁兵六萬,可以将整個京城圍上三圈……畫兒,你是個聰明孩子,應該知道父親的意思。”

秦畫晴點點頭。

她知道秦良甫的顧忌,可她也知道,幾年後楚王不會登基。

但這未蔔先知的事情太過玄幻,而秦良甫又從來不迷信,她說出來反倒引人起疑。

于是秦畫晴閉口不答。

秦良甫估計自己方才說的太多,她還不懂,于是輕咳一聲,扯到別的話題上。

他看着女兒,問:“你可知今日李贊李大人找我說了什麽?”

秦畫晴怎麽知道,她搖了搖頭。

秦良甫露出一個和藹的微笑:“你年歲也不小了,本該及笄後就說人家,可後來府中出了變故,你這婚事也耽擱下來。今日李贊來找我,便是有意替他長孫說親。他長孫你應該知道,便是獲靈在桃李書院的好友李敝言,今次科舉,名列三甲,有他祖父扶持,從翰林院裏出來便能博個正五品的官職……”

“父親。”秦畫晴打斷他,“你方才不是還說也許楚王得勢嗎?那李敝言是李贊的長孫,就算再怎樣才高八鬥,也會受到打壓,女兒嫁給他可不是一件好事。”

她說完,暗暗給李敝言道歉。

倒不是想故意抹黑他,只是聽到李贊竟然找秦良甫說親,有些把她吓着了。

秦良甫蹙眉道:“你的顧慮我給李贊說過,他倒是個豁達的,倘若楚王得勢,他便讓李敝言辭官,回并州老家做個財主,守着百畝田一個大院,一輩子吃喝不愁,。到時候我跟你母親也搬去并州,咱們一家人住在一起,想想未嘗不是一個好出路。”

秦畫晴臉都聽綠了,這都哪跟哪兒啊。

八字還沒一撇,她爹已經都做好了未來打算。

“爹,且看看吧,萬一那李敝言是個品行不端的僞君子,豈不是委屈了女兒。”

秦畫晴再次在心底給李敝言道歉。

畢竟秦良甫沒有接觸過李敝言,也明白知人知面不知心這句話,想着自己女兒,點了點頭:“此事不急,等哪日我去會會那李敝言,再與你母親做決議。”

秦畫晴松了口氣,看來她的計策得快些用上了。

***

月中,聖軒帝哪怕腿腳已經走不動了,還要陪同國師前往丹青觀祈福參拜。

丹青觀中修建鍍金的元始天尊像,高約兩丈,氣勢逼人。

聖軒帝讓司禮太監攙扶着,敬以玉帛粢盛,備茲瘗禮,随即顫顫巍巍的朝元始天尊跪拜,虔誠的道:“請天尊務必保佑天啓朱氏,使大元江山國泰民安,風調雨順,四海宴然,封祀岱岳,子孫百祿,蒼生受福!”

随祭的官員們頭冠頂戴朝冠,身穿朝服,也連忙三跪九拜。

聖軒帝說完這一句,剛一起身,便氣喘籲籲,頭暈目眩。旁邊國師丹青子立刻捧來金盒丹藥,讓聖軒帝服下。

李贊見狀,與錢如諱使了個眼色,便上前笑道:“啓禀皇上,老臣昨夜正欲入睡,卻遇見一名須發皆白的神仙,他名為搖光,精通煉制長生不老丹,說有一丹方要賞賜給老臣,借老臣的手獻給聖上。”

聖軒帝雖然被病痛折磨的不成樣子,可到底沒有老糊塗。

他指着李贊呵笑:“你這老兒,是越來越貧嘴了,這世上哪會有長生不老丹。”

李贊忙道:“皇上此言差矣,國師不就認識好幾位仙友嗎?皇上此意,難道是覺得國師說謊?”

聖軒帝擺了擺手,一旁的丹青子卻按捺不住,搶言道:“自然認識,那還有假不成。”說着便立刻給衆人表演了一把雙手起火的本事。

聖軒帝看後鼓了鼓掌,李贊等人卻不置可否。

他們今日按照魏正則給的主意,勢必要将丹青子給撸下去!

丹青子又道:“這神仙也有區別,雖都會煉丹,可那長生不老丹乃秘術中的秘術,輕易絕不為外人道,李大人莫非是在诓騙皇上?”

李贊微微一笑,也不惱怒:“那搖光神仙昨夜與老臣道,讓我今夜一人前往百花山山頂,他親自來賜丹方。國師若是不信,大可與我一同前往,也好做個見證。”

聖軒帝聽到此不禁笑了笑,蒼老的臉色也有了一絲紅潤:“國師竟然認得神仙,說不定還能與這搖光神仙攀談一二,朕便允你今夜同李大人一起前往,取……取長生不老丹的丹方。”

丹青子臉色沉了沉,雖然他跋扈嚣張,可到底不敢違背聖軒帝的旨意。

當夜李贊便和丹青子上百花山,聖軒帝與一衆看熱鬧的臣子守在山腳涼亭。月上中天之時,李贊滿臉喜色的帶來一個琉璃盒子,朝聖軒帝呈上。

聖軒帝見那琉璃盒子夜晚也能發光,而且比夜明珠的光輝還要美麗,看起來就不似凡物,本來抱着看笑話的心态,此時也信七八分。

他展開那香氣撲鼻的印花紙,只見上面用七彩墨汁寫了林林總總幾十樣藥材,什麽蓬萊山頂紫檀樹上第一滴朝露,鳳凰尾羽,鲲鵬眼淚,千年白鹿的鹿角,瀛洲海底的砗磲,五花八門,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這……”聖軒帝雖然覺得荒謬,可他病入膏肓,又覺得這是最後的救命稻草。

李贊絲毫不在意聖軒帝愠怒的神色,他反而高呼:“皇上,老臣還要禀報一件喜事,國師與那搖光神仙竟是多年好友,方才搖光神仙邀國師去他仙宮中做客,國師讓我來給皇上道一聲辭。”

聖軒帝拿着手裏的丹方,聽着丹青子離去頓生怒意,正要發火遷怒,就聽一旁的錢如諱驚呼:“皇上,你快看那丹方!”

聖軒帝下意識低頭一看,原本平平無奇的丹方上突然顯現出一行綠瑩瑩的字,上書:“多謝聖上多日擡愛,貧道會見故友,三日後便歸,勿念。”

這紙上顯字正是丹青子慣用的把戲,用磷粉事先寫好,再抹上米汁,字便隐隐約約的顯現出來。

聖軒帝見到這熟悉的神通,頓時深信不疑,轉眼便任命朝中幾位大臣分別去尋那蓬萊仙山,海客瀛洲。而那幾位大臣也剛好是李贊等人引薦的鄭海端部下,這一來二去,竟是将鄭海端氣的不輕。

可三日後,聖軒帝發現丹青子并未歸來,便找來李贊讨要說法。

李贊按照魏正則給他的說辭,故作惶恐道:“皇上,國師去仙宮三天,可天上一刻便抵凡間一年,這也不是老臣可以左右的啊。”

一聽這話,聖軒帝徹底斷了念頭,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那虛無缥缈的長生不老丹上。

六七章 糊塗

秦府沒落,風光不在。

本以為黑暗的五月已經過去,卻不料在六月初,秦府又發生了一件大事。

秦府嫡女秦畫晴竟得了天花疫症。

秦良甫四處求醫,央了太醫院正宋太醫親自瞧脈,吃了不少藥,也不見好轉。

原本還有一些慕名而來的求親對象,聽聞秦畫晴得了天花,吓的連秦府門前都不敢路過。沒過幾日,又傳出秦府上下不少丫鬟婆子都被傳染,和秦府一條街的官宦人家莫不是用帕子掩住口鼻。

聖軒帝聽聞此事,便讓秦良甫不用上朝,安心在家照顧病女,看似體諒,實則是怕他挾了病氣。

這一連串的事情下來,秦良甫還處在茫然當中。

他下朝連忙回府,直奔秦畫晴的院子,正好看見女兒好端端的坐在院子裏嗑瓜子兒,張氏陪着她有說有笑,一旁的錦玉春茜打着扇子,看起來和往常沒什麽不同。

“爹。”

秦畫晴朝他笑了笑,連忙起身相迎。

她問:“你今日怎地這麽早就回來了?”

秦良甫仔細看了眼她,白皙的皮膚泛着健康的紅潤,明眸似水,神采奕奕,哪有半分病氣?

“快別提了。”秦良擺了擺手,一撩衣袍坐下,“以往還有同僚與我寒暄,今日上朝,認識的不認識的紛紛對我避如蛇蠍,一打聽才知道有人傳謠你得了天花,傳染了府中多人,也不知如此荒謬的話是誰編造出來的!”

張氏一聽,驚愕道:“竟有此事?畫兒前幾日不過染上了風寒,怎麽就傳成得了天花?”

秦良甫哼了哼:“可不是嘛,即便得了天花也是我秦府後宅之事,不足為外人道,如今卻傳得滿城皆知!方才從秦府門前路過一個貨郎,口鼻捂着,跑得飛快,不知道還以為我秦府怎麽了!”

秦畫晴與錦玉對視一眼,暗暗好笑。

她咳了咳,正色道:“前幾日我感染風寒卧病在床,不知被什麽蚊蟲咬了,面上起了幾個紅疹,看着有些駭人。那會兒我院子裏的綠櫻偷了簪子,被我逮個正着,錦玉連夜把她趕出了府。這謠言來的蹊跷,依我看,說不定就是這綠櫻傳出去的,想要壞我名聲呢。”

張氏也是見過她院子裏的綠櫻,是個三等丫鬟,做些打掃院子的粗活,看着還算伶俐,沒想到手腳竟這般不幹淨。

“可得把這小蹄子抓回來好好盤問!”

眼看前幾日還有不少媒人過來探風,怪不得這幾天一個都沒有了,張氏想着便格外生氣。

好不容易秦府風波安定,趁着秦良甫在京中還有些名望,她便計劃着趁機給秦畫晴說個好親事,可被那綠櫻一通造謠,別說秦畫晴的婚事,就連秦良甫也上不了朝。

秦畫晴一聽,忙道:“早走了許多天了,估計回了興南老家,現在要找也找不到啊。”

綠櫻是個聰明丫頭,秦畫晴知道她攢了一些銀子想回興南,便趁機拿出賣身契,問她肯不肯背鍋。綠櫻考慮了一夜便同意了,畢竟每月什麽比自由的誘惑更大。這會兒聽張氏想要找綠櫻的麻煩,秦畫晴無論如何也要阻止一二。

張氏想了想也是,拍了拍桌子:“今後這種丫鬟便不要輕易放走,免得徒生是非。”

秦畫晴點了點頭。

她眼珠子一轉,忽然道:“父親,我看這件事也許不全是綠櫻的問題。你想想,綠櫻她一個丫鬟說出去的話能有什麽分量?她在京城裏又不認識什麽人,可這謠言傳的如此厲害,肯定與茶肆裏天橋下那些磨嘴皮子的說書人脫不了關系。依我看,上次鄭海端沒有擊倒父親,他心頭悶着氣,這會兒變着花樣來找你晦氣呢!”

秦良甫聞言眉頭皺成川字。

秦畫晴的話說的不無道理,可他知道鄭海端,那人如果要找晦氣必然不是搞壞秦府名聲這麽簡單,可那幕後操縱的也許不是鄭海端,是別的人。

比如盧思煥,比如張橫,比如各種曾經與他有過節的小官吏。

“你說得有道理。”

秦良甫揉了揉太陽穴,“不過到底有關你的名譽,等初夏讓你母親陪你到處走走,見得人多了,這謠言不攻自破。”

秦畫晴笑着回答:“女兒正有此意。”

一家三人又坐在院子裏閑聊,秦畫晴想與他們說些別的,可二老總往她親事上面引。

張氏蹙眉道:“前幾日我本來相中了魯大人的嫡次子,相貌才學都還不錯,正準備讓你尋個由頭親自看看,結果就傳出了畫兒得了天花,人家避之不及,将畫兒的帖子也退了。”

秦良甫安慰她道:“憑畫兒才貌何愁找不到人家,你也不必太着急。”

“怎能不急呢,我看你是一點兒也不操心!”

“我怎麽不操心,那李贊眼巴巴瞅着畫兒給他當孫媳婦,等我改日去見見李敝言,便将此事定下來。”

他們一言一語,秦畫晴卻聽的心驚膽戰。

是了,還有李敝言。

那家夥對自己喜歡的緊,看樣子父親又與李贊正在攀關系,她裝作得了天花可以騙一騙不熟的外人,可李敝言與秦獲靈走得很近,根本騙不過他。如果要讓秦良甫打消這個念頭,必須得與李敝言商談一下才是。

秦良甫與張氏還在說着,秦畫晴卻不想讓他們再談論了。

她忙岔開話題:“爹娘,你們總是操心我,何不關心關心弟弟?”

秦良甫皺眉道:“獲靈比你還小一個月,你做長姐的都沒有出嫁,他急什麽?”

秦畫晴笑了笑,上前給他斟了一杯茶:“話雖如此,可手心手背都是肉,獲靈的事情父親你們也留意一下。萬一以後娶了個不好的弟妹,鬧的家中不安寧,豈不是引狼入室嗎?”

張氏看了她一眼,無奈笑道:“獲靈那孩子雖然年紀小,可識人卻比你這個做姐姐的強,我看以後咱們秦家的兒媳不會差到哪裏去。”

說到這個,秦畫晴立刻便想到了長平公主。

她那得天花的謠言才傳出去沒多久,長平就來了信,懇切的問她身體如何,需不需要太醫,有任何請求都可以找她幫忙。秦畫晴看着信紙忍不住心頭發暖,那丫頭年紀不大,但為人卻是沒的說。

思及此,她出言道:“母親,我倒是覺得長平與獲靈很是般配。”

張氏立刻想到了那個機靈的姑娘,跟在她後面一口一個的叫“伯母”。

可張氏卻忍不住嘆氣:“那是個好姑娘,若是不知道她身份,我還有撮合她和獲靈的想法,可如今知道她是長平公主,獲靈一介白丁怎麽高攀得上。”

若是秦府此前沒有遭難,秦獲靈現在便是正兒八經的金科狀元,身份倒也配得起長平。可如今秦良甫被貶官,秦獲靈又要再等三年重考恩科,一切都亂了套。

想到這事兒,秦畫晴便憤憤的嘟哝:“皇上當真是老糊塗了,什麽都拎不清!徐輝明擺着是栽贓陷害,為何還不相信獲靈的真才實學?”

“畫兒!”秦良甫下意識看了眼四周,“這種話不許再說。”

秦畫晴自知失言,嗫嚅着不吭聲了。

張氏連忙将話題拉回來,淡淡道:“說起來長平公主當真是個好人,老爺你受難的時候,她四處幫忙打聽,在朝廷幹擾了不少事情,否則這案子也不會拖這般久。”

秦良甫愣了愣:“秦府何時與長平公主攀了交情?”

他怎麽不知道。

秦畫晴笑了笑,将春游登百花山的事情說給秦良甫聽,末了還道:“可不就是一對歡喜冤家嗎?”

秦良甫聽後有些感慨,他擺了擺手:“這事兒你們也別多想了,那是聖軒帝的幺女,指不定以後是要與番邦和親的。”

身份越尊貴,有的事情便越由不得自己。

比如歷朝公主,不少都嫁去了突厥回纥這些蠻夷之地。聽說那些蠻夷首領,身死之後,年輕漂亮的妻子會留給下一任的首領,光是想想也覺得可怕。聖軒帝膝下人丁不興,夭折了不少皇子,原本有一位長樂公主,卻在十六歲的時候得病死了,如今只剩楚王靖王長平三人,屬歷朝歷代人丁最凋零的時候。

秦府人口也少,可比起那冷冰冰的皇宮內院不知好了多少倍。

想到這裏,秦畫晴難免對長平公主産生兩分同情。

“畫兒,聽說你的成衣鋪與糧油店都沒有開門?”張氏那日出去,也是無意間聽人提起。

秦畫晴有些無奈,秦府事情過後,她看錦絲也關了門,于是又讓羅管事開張。可上午才打開鋪子,下午對面的錦絲也連忙開張,等她關掉鋪子,錦絲也關掉鋪子,那意思 ,分明就是讓她別想掙錢。

秦畫晴苦着臉将這事兒說給張氏,張氏的臉色也凝重起來。

她淡淡道:“當初我看那薛文斌文采不錯,以為是個正人君子,卻不料他背地裏竟如此龌龊。幸虧沒有一時沖動,讓畫兒你與他說親。”

秦畫晴聽到張氏杜絕了這個念頭,不禁松了口氣。

那永樂侯府,她是一輩子也想踏入的。

“那此事你想如何打算?”

張氏問她。

秦畫晴柳眉微微蹙起,半晌才道:“我已經想好了對策,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成。”

六八章 手藝

秦畫晴不喜歡欠人情,她也不知道長平公主能不能幫上忙,畢竟那周嬷嬷是宮中的老人,秦府如今沒落了,許多事都不如曾經好辦。

但秦畫晴才修書給長平,沒過兩日長平竟親自登門,領着周嬷嬷入了秦府。

“公主怎麽親自來了?”

秦畫晴倍感驚訝,她看了眼長平身邊身穿葛色衣衫的老太,連忙福了福身子:“想必這位就是周嬷嬷了。”

周嬷嬷沒想到她倒是個懂禮數的,冷冰冰的神色也和藹了幾分。

長平忙走上前,攬着秦畫晴胳膊,對她低聲耳語:“我沒提你想開鋪子的事兒,與周嬷嬷說的是你仰慕刺繡技法,唯恐針法失傳,她這才肯過來教你幾日。”

秦畫晴沒想到她腦子如此活絡,忍不住笑了笑:“她來了便好,哪怕只學些皮毛。”

“可是她只教你。”

長平蹙眉,“秦姐姐你身為秦大人的嫡女,怎能屈尊與一個嬷嬷學藝,要不我再與她說說,讓你身邊的丫鬟來學吧?”

秦畫晴看了眼周嬷嬷,她五十多歲,灰白的頭發一絲不茍的绾着盤雲髻,帶着一只金雞點翠簪,看起來沉穩又嚴肅。

雖然她一開始也想着讓錦玉黃蕊跟着周嬷嬷去學習幾日,可看周嬷嬷的樣子,她突然轉變了主意。

她思忖道:“無妨,我倒是願意跟這位嬷嬷好生學學。”

長平勸說不過,便也不勸了。

随即張氏秦良甫趕來參拜,長平最怕這些繁文缛節,只說自己是私自處來訪友,不用多禮,便與秦畫晴去了她的小院,許久不見又是好一番詳詢。

“前些日子聽說你得了天花,可把我吓的夠嗆。”長平打量她兩眼,“可看秦姐姐你現在樣子,并不像是得過一場大病啊。”

秦畫晴微微一笑:“本來就沒有生病。”

她端起茶壺,給長平倒了杯熱茶,遞給她手上,“公主你叫我一聲姐姐,我便不瞞着你,但這話你可千萬不能讓別人知道。”

長平見她一臉嚴肅,連忙湊近,豎起耳朵,笑嘻嘻道:“秦姐姐只管說,我保證不告訴別人,就連秦獲靈我也不告訴。”

秦畫晴看了看四周,低聲道:“我父母一直想給我說一門親事,可我不想嫁人,便讓丫鬟去坊間說我染了天花,能拖一段時間便拖一段時間。”

長平愣了愣,沒想到她看起來溫溫柔柔,竟是個大膽的人。

縱觀京城裏的各家貴女,哪個不是婚姻大事聽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連她自己,婚事也得由聖軒帝欽定。

半晌,長平忍不住拍了拍手:“這法子好啊,倘若以後我父皇也要給我說親,我便吃點不礙事的藥,讓自己也渾身起疹子,傳出染病的謠言,定能将那些攀龍附鳳之輩吓走一半!”

秦畫晴掩嘴一笑:“但這事兒也拖不了太久。”

她不可能一直窩在秦府不出門,出門就能遇見人,別人一瞧她好端端的,這謠言不攻自破。

長平一想也是,嘆了嘆氣不答話了。

周嬷嬷在偏廳用了飯,便由下人領着來到秦畫晴的院子。

她今次帶了不少自己繡過的繡品,一一呈給秦畫晴,冷淡而不失禮數的道:“姑娘想學什麽針法,挑一款便可,這幾日老奴定會盡心傳授與你。”

秦畫晴看了看她帶來的繡品,上面雖然繡的也是普通的花鳥魚蟲,可看起來卻精致無比,比那畫上的還要栩栩如生。

秦畫晴不禁看呆了,伸手摸了摸上面凸起的紋路,仿佛不敢相信這是一針一線繡出來的。怪不得周嬷嬷能入宮中教習,當真是好有本事。

她翻看了幾幅繡品,又拿起最底下的一幅冰絲繡帕,更驚訝了。

那冰絲透明柔軟,可上面的刺繡的牡丹花卻十分立體,用的三股粗的絨線,加上周嬷嬷精湛的刺繡工藝,那朵牡丹花仿佛是從花園裏剛摘下來放在冰絲之上。

“這是什麽繡法?竟能做到如此逼真?”

比起傳統的蜀繡蘇繡湘繡粵繡,不僅靈動,還十分特別。

周嬷嬷沒想到她會看中這款,答道:“這是老奴自己閑來無事時琢磨的一套繡法,還沒有取名。”

秦畫晴微微一笑:“那嬷嬷現在便取個名吧。”

“姑娘可是為難老奴了,老奴讀書識字一竅不通,不如姑娘來取吧。”

“既如此,便以嬷嬷的名字來取,周繡可好?”

周嬷嬷這會兒也反應過來了,看秦畫晴拿着那冰絲繡帕愛不釋手,忙問:“姑娘是想學這個繡法?”

秦畫晴點點頭。

周嬷嬷卻不能贊同,她沉聲道:“不是老奴打擊姑娘,既然長平公主請老奴來教你,老奴定當傾囊相授。只是這周……周繡技藝十分複雜,有繡四股線,六股線,十二股線,還要用括切針、接針、滾針、旋針等等十幾種的針法,勞神勞力,十分麻煩。”

她語氣一頓,又提醒道:“而且姑娘若是想學來繡荷包繡帕也是極其不方便,這繡法繡出來的花朵大都巴掌大,看是好看,可不甚實用。”

荷包繡帕都是些小玩意兒,可這如果繡在裙擺袖口,看起來卻是極為妥帖的。

秦畫晴看了看手中冰絲繡帕,想着夏天要來了,再用冰絲制作蝴蝶衫,雖然薄削,可也更加飄逸,再加上這獨一無二的周繡繡法,何愁找不到銷路?

當下秦畫晴便打定主意:“嬷嬷不必再勸,我就學這繡法便可。”

周嬷嬷看了看長平公主,只得點頭同意。

事情便這樣定了下來,以半月為期限,周嬷嬷暫時留在秦府教習刺繡,至于秦畫晴能不能學會,全要靠她自己的悟性。

借着這點,長平公主來秦府的次數也多了些,美其名曰一同學習觀摩,實際上卻趴在窗戶邊天天搜尋秦獲靈的身影。可她來的也不趕巧,秦獲靈這段時間與宋浮洋外出游歷,起碼大半月才會歸來。

“沒想到秦姑娘基本功倒紮實。”

周嬷嬷看了眼秦畫晴過往刺繡的東西,不禁贊嘆。

秦畫晴笑道:“只是對刺繡頗有興趣,想到嬷嬷的刺繡技藝天下無雙,仰慕得緊。”

周嬷嬷難得露出一個笑容:“姑娘何必讨好我這老婆子,長平公主發了話,老奴自然會好生教你。可這學技藝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說句難聽的話,姑娘若是學不成,也不要埋怨老奴。”

“自然。”

周嬷嬷見她懂理,倒也不廢話了。

她轉眼一瞧,正好看到旁邊繡筐裏繡了一半的黑色布靴,乃是個男人的款式,不禁好奇問:“姑娘還會納鞋?”

秦畫晴臉色一紅,忙拿起來解釋說:“無聊胡做的,想着我弟弟回來好給他穿。”

周嬷嬷知道她有一個年輕相仿的弟弟,倒也不覺得奇怪。與秦畫晴走到院子裏,便開始教她周繡。

畢竟是有關自己鋪子的事兒,秦畫晴學的格外認真,周嬷嬷說的每一句她都努力記着,加上她天賦過人,細心沉穩,還不到半個月便已經掌握了周繡的技藝,就連周嬷嬷也忍不住對她一頓誇贊:“姑娘心靈手巧,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比老奴的技藝還要精湛。”

“嬷嬷哪裏話。”

秦畫晴看了眼手中剛繡好的粉色芍藥,心底也極有成就感。

她放下針黹,朝周嬷嬷行了大禮:“雖說周嬷嬷是公主叫來幫忙的,可嬷嬷這麽多日一片好心,畫晴感激在心,已将你視為師父,嬷嬷教習之恩無以為報,便受了我這一拜吧。”

周嬷嬷受寵若驚,連忙将她扶起來,倍感欣慰:“沒曾想姑娘是個重情重義的。”

多日相處,周嬷嬷也很喜歡她,如此一來,便将她看成自己第一個弟子,她思索片刻,道:“離半月還有幾日,你又是個聰慧的,我幹脆将所有刺繡技藝都傳授給你,但能不能學出頭,全憑你自己的努力了。”

秦畫晴聞言大喜,這可是周嬷嬷啊,大元朝刺繡公認第一的周嬷嬷,她若能盡得她真傳,即便秦府以後一窮二白,也不怕掙不到銀子。

當下秦畫晴便趕緊又行了一禮。

時間一晃半月,秦畫晴也學會了周嬷嬷的所有針法,她本來底子就不差,只要記好了一些竅門,多多練習,不假時日便能出師。

這天,長平公主來接周嬷嬷回宮,秦畫晴又千謝萬謝拜了又拜。

周嬷嬷笑道:“你是個聰明孩子,以後若來宮中找公主,亦可來找老身。”

“師父放心,弟子不會忘的。”

秦畫晴說的可是真心話,別看周嬷嬷時常繃着個臉,可為人正直和藹沒得說。

她想起一事,看向周嬷嬷,有些遲疑道:“師父的針法若是不能流傳,弟子總覺得有些遺憾。還不知……弟子可否将這針法傳給旁人?”

周嬷嬷已經料到了她的想法,滿布皺紋的臉上笑起來,層層疊疊:“我何來不明白,想必你當初學習刺繡應是別有它用,我既然已經将針法傳授給了你,你想教給別人便教吧。”

秦畫晴聞言,不禁大受感動。

六九章 書信

秦畫晴當即便讓錦玉與黃蕊與她一同學習。

她也不教別的針法,只讓她們專研周繡,可把兩個丫鬟難的夠嗆。

錦玉還好,硬着頭皮繡出來,耗時大半月,倒也有模有樣;黃蕊卻是半個月才繡出一朵花,還歪歪扭扭不成樣子。

可錦玉現在也信不過別的丫鬟,更別說外面那些繡娘,沒奈何,只得關在屋子裏與她二人沒日沒夜的練習。

她沒有出府,外面傳聞她得天花的消息也漸漸弱了。秦畫晴一想這可不行,連忙給長平公主捎話,讓她趕緊幫忙造謠一下。于是沒過多久,秦畫晴得了天花快病死的消息又開始席卷京城。

得知這件事,可把張氏氣的不行,與秦良甫抱怨:“你看看你,當初樹敵太多,如今連咱們女兒也不肯放過。”

他們都以為是秦良甫的政敵在暗中推波助瀾,秦畫晴也不解釋,随他們誤會。趁着這件事,秦畫晴連忙讓張氏先擱置她的婚事,等秦府風頭過了,再想辦法不遲。

待錦玉、黃蕊完全學會了周繡的針法,秦畫晴便去找到羅管事與張管事,讓他們準備開張。

兩人自然喜不自勝,鋪子關了這麽久,客人流失,他們工錢也沒得漲,如今看秦畫晴胸有成竹的樣子,兩人都安定不少。

秦畫晴帶着兩個丫鬟日夜趕工,總算做出了不少繡品,再讓成衣鋪以前的繡娘用冰絲織成蝴蝶衫,将這周繡花卉仔細的縫在裙擺上。秦畫晴試穿了一下,果然比以往的款式更別致。

她想着這針法雖然難,但未嘗不可以模仿,于是秦畫晴又在衣衫的背後用銀線繡了“錦繡”二字,讓羅管事打出招牌,錦繡蝴蝶衫,只此一家。

京城裏的女子總愛攀比,她家的蝴蝶衫最先推出,即便後來錦絲以價格取勝,可好東西總會發光,不怕這些女子攀比起來不知高低。

羅管事看了冰絲蝴蝶衫的樣品,也不禁被驚豔了一下,他連忙跑來問:“東家,那這衣衫的價格還跟以前一樣嗎?”

“你覺得呢?”

秦畫晴反問。

羅管事也是被錦絲打壓的怕了,他遲疑道:“我看錦絲價格低廉,不少普通人家的女子也買得起,要不我們把價錢……”

秦畫晴不等他說完,便擺了擺手打斷他:“羅管事,你知道這周繡的手法是我親自跟皇宮中的周嬷嬷學的麽?”

“什、什麽?”

羅管事驚訝極了。

秦畫晴又道:“不僅如此,這周繡的手法除了周嬷嬷與我,還有我身邊兩個貼身丫鬟,這天下間沒有第四個會的。你大可将這點作為賣點,只說是你們東家一針一線的繡出,價格嘛,也比原來貴個四五倍吧。”

她說得輕巧,羅管事卻大驚失色:“四五倍?那可不是幾百兩銀子?”

夠普通人家吃一輩子了!

虧他還想着價格低廉些,讓街坊鄰居都能買來穿,可是看秦畫晴的意思,竟是只賣給富貴人家。

秦畫晴道:“錦絲一直做着賠本買賣,便是想抵垮我們鋪子,他要做低價便讓他做,我們價格雖然高,可京城裏買得起的大有人在,完全不用擔心。即便顧客少,可賣出一件便抵以前五件,利潤都是一樣的。”

眼看夏季也來了,天氣炎熱,這上好的冰絲與上面獨特的刺繡,天下間再也找不出別的,她倒要看看,薛文斌還有什麽法子!

羅管事想到那冰絲蝴蝶衫,又想到是東家親手做的東西,頓時有了信心。

“既如此,便試試看吧。”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七月初一,樹上蟬鳴不休,關門許久的錦繡成衣鋪重新開張,門前挂滿了紅綢,鞭炮聲聲,熱鬧之極,引來路過的人紛紛駐足。

謝晴蓉聽到消息,連忙讓下人把錦絲的鋪子也打開,不一會兒便來了不少客人。

只是錦絲鋪子裏的存貨已經不多了,別看開着的時候生意興隆,可多賣出去一件,便是多虧上百兩的銀子,即便永樂候府財大氣粗,可也經不起如此折騰。那薛文斌因為這件事,回去被永樂候爺好好罵了一頓。

但他打定主意不會善罷甘休,哪怕知道秦畫晴得了天花卧病在床,一聽錦繡開張,也連忙把錦絲的大門打開。

然而這次他卻算錯了。

當錦繡成衣鋪裏走出兩個身姿綽約,容顏俏麗的丫鬟時,仿佛整條街都被燈光照亮,對面會仙樓的才子們也不吟詩作對了,探頭探腦的往下觀看。

那兩個丫鬟雖然容色不錯,可也引不起讓人争相觀看的場面。

只是她們身上穿着的蝴蝶衫竟是由冰絲織成,祥雲紋的煙紗逶迤拖地,裙擺上繡着一朵朵木蘭,那木蘭極為立體,仿佛是新鮮的花卉,可仔細一看,便能看出是用極其複雜的針法穿了絨線繡成,在這炎熱的夏日裏,光是看上兩眼便覺得清涼透心。

羅管事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忙笑呵呵的出來解釋:“這冰絲裙乃我們東家親手制作,天下別無分號,每一件都不相同。”他指着錦玉道,“這件名叫木蘭詞,紋銀六百兩。”又指着黃蕊,“這件名叫牡丹亭,紋銀六百七十兩。”

價格一出,圍觀的人都忍不住倒吸涼氣。

這價格,都可以買下好幾間鋪子了!

“搶錢麽?”“這麽貴誰買啊!”“還是對面的錦絲好,價格便宜。”“可錦絲的衣衫跟這裙子比起來,的确有如雲泥啊。”“好看是好看,可也太貴了。”

四周人議論紛紛,瞬間便走了不少。

對面的謝晴蓉正暗自得意,就見不遠處來了一行身穿宮裝的麗人,看樣子竟像是宮中的宮女。

為首的宮女氣度不凡,直接走到羅管事跟前,揚聲道:“長平公主聽聞你東家親手做了兩件蝴蝶衫,特意等着開張呢。”随即從腰間掏出一疊銀票,遞到羅管事手中,“勞煩管事将這件‘牡丹亭’包起來,公主很是喜歡。”

羅管事接過銀票,連忙去辦。

那裝衣服的盒子也是精心制作的,上好的雪白釉玉,雕刻着同款的木蘭花紋,盒子的鎖扣鍍了一層金,邊緣點綴着明亮的耀石,陽光下熠熠生輝。

光是這盒子,再配上那精美的蝴蝶衫,看起來仿佛是天上仙女才能穿的天衣。

宮女捧着蝴蝶衫浩浩蕩蕩的走了,羅管事朝衆人作了作揖,笑眯眯道:“各位不巧,東家新訂的規矩,每日賣出一件便不再開張,若有意要買這木蘭詞的,請明兒趕早。”

不顧還有衆多顧客好奇,羅管事“砰”的一聲關了大門。

錦繡這麽一鬧,這件事像刮了風一樣吹遍京城大大小小的角落。

說什麽錦繡的東家師承天下第一繡,親自出山做蝴蝶衫,美輪美奂;又說長平公主在宮中穿着蝴蝶衫撲蝶,竟然引來真正的蝴蝶;還有人說這錦繡背後的東家是丹青子的嫡傳弟子,乃天上的仙姑神繡。當下京城中的女子,莫不是人人都想得到這蝴蝶衫。

可這蝴蝶衫制作太費時間,出一件要等一個月,不僅如此,每日還只出售一件,若被人捷足先登,便又要等不知道多少天。

秦畫晴這物以稀為貴的策略竟然成功了。

七月末,當虹玉縣主參加賞荷宴的時候穿了一件“魚戲蓮”時,吸引了無數人眼球。時下雖然流行蝴蝶衫,不少貴女也穿得有,可那日通通都被虹玉縣主比了下去,仿佛衆星拱月一般,走到哪裏便惹得人側目。

這一下冰絲蝴蝶衫可謂徹底走俏,錦絲的廉價蝴蝶衫便不怎麽好賣了。

畢竟京中多貴女,但凡有點名氣的要拿出六百兩不是難事。

珠玉在前,穿過冰絲蝴蝶衫的又怎會看得起錦絲成衣鋪裏普通的蝴蝶衫呢?哪怕錦絲将價格調的再低,光顧的越來越多的卻是平頭百姓,街頭豬肉販子的女兒,怡紅樓裏的姑娘,就連買菜的大媽也穿着錦絲的衣裳。

漸漸地,衆人潛移默化覺得穿錦絲的乃普通百姓,地位稍高的女子都不會穿那家的衣衫,否則被人看見,還以為她家沒落了呢。

薛文斌沒想到秦畫晴竟然劍走偏鋒,用這種辦法重新給鋪子打出一片名聲。

他氣的不輕,眼看現在虧本買賣也做不下去了,便将蝴蝶衫的價格又調高許多,可這樣一來,別說貴女們不光顧,就連普通百姓也不來了。

兩家成衣鋪門前都冷冷清清,可錦絲是在虧本,錦繡卻賺的盆滿缽滿。

秦畫晴算了算這一個月的進賬,竟比以前賺的還要多。

她笑眯眯的給錦玉黃蕊發了工錢,便又窩在院子裏忙忙碌碌的刺繡。

這天才下過一場暴雨,暫時消減了暑氣。

秦畫晴穿着沒有繡花的冰絲衫,不施脂粉,頭發松松的披在腦後,看起來嫩生生的。

她坐在院子裏琢磨繡花款式,一旁的黃蕊搖着扇子,就見不遠處的錦玉急忙忙奔來,揚起手中的信箋,笑道:“小姐,渭州來信啦!”

秦畫晴一震,手中的銀針便不小心紮破了指尖。

可她絲毫不覺得疼痛,刷的一下站起身,喜出望外:“快給我瞧瞧!”

七十章 婉拒

沒有署名的信封,卻讓秦畫晴高興到極點。

她連忙與錦玉回屋,将信封撕開,抖開信紙,低聲念道:“畫兒親啓,思念別後月餘,殊深馳系。睽違日久,拳念殷殊,別來無恙。握別以來,深感寂寞,近況如何,甚念。鴻雁傳來,千裏咫尺,餘今已歸渭州,相距甚遠,不能聚首,謹憑鴻雁之傳,伫望白雲之信……”

秦畫晴念着念着便輕笑起來,她讓錦玉看:“你瞧瞧,他說起話來總是文绉绉的,看得我腦仁兒疼。”

“小姐給大人回一封便是。”錦玉忙幫着鋪紙研磨。

秦畫晴挽起長袖,歪着腦袋想了想,方才執筆寫道:“文霄,以後來信不可再如此之乎者也,我滞文生澀,多有不便。前些日子拖長平公主的福,我跟那周嬷嬷學會了刺繡針法,如今已經将對面的錦絲成衣鋪打擊得分文不賺,我對外謊稱抱恙天花,吓走了不少登門求親者,你切莫為我擔心……”

拖拖拉拉寫了幾大張紙,秦畫晴才勉強擱筆。

她拿起信紙吹了吹墨,問一旁的錦玉:“還有什麽需要寫上去的麽?”

錦玉笑着搖頭:“這京城十裏八鄉發生的事情都被小姐你寫完了,實在沒什麽需要告訴魏大人的。要不等魏大人下次來信,小姐再慢慢給他回複?”

秦畫晴看着厚厚一疊書信,總覺得少了什麽,末了,才又拿出一張紙,寫道:“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看着工整的簪花小楷,秦畫晴忍不住一聲嘆息。

她好想他,也不知他這些時日過的好不好。只是太露骨的情話,她始終不敢說。

秦畫晴将信紙塞入信封,又拿起新做的兩個亞青色荷包,一并遞給錦玉:“都仔細收好,讓腳夫快些送去渭州刺史府衙。”

錦玉點點頭,接過東西忙去辦了。

盛夏。

晴空萬裏,天上沒有一絲雲彩,湖旁的雜草,葉子都被曬的卷成個細條,知了趴在槐樹上,吱吱叫的聲嘶力竭。

午後的屋裏實在太悶熱,秦畫晴便穿着冰絲蝴蝶衫,懶洋洋的趴在水榭裏的石桌上,一勺勺的吃着冰鎮酸梅湯,昏昏沉沉不想動彈。

錦玉在旁給她搖着扇子,時不時遞來手絹給她擦汗,低聲道:“小姐,要不再去抱幾個冰盆擱屋子裏,你去屋裏睡會兒吧,等太陽落山也就不這般熱了。”

秦畫晴擺了擺手:“這三伏天左右都是這樣,冰窖裏也沒多少冰了,就趴一會兒就好。”

她說完,又喝了一口酸梅湯。

今年夏天聽說是最熱的一個暑氣,滄州好幾個地方又鬧幹旱,聖軒帝急的焦頭爛額,跑去丹青觀祈福,結果走到半路就犯病了,現在都下不了床。聽宋浮洋說,宋太醫帶着太醫院的十六個太醫已經不眠不休醫治了三天,眼看着快不行了。

秦良甫這些日子看風頭正緊,于是又告病在家。

由于秦畫晴得天花的謠言一直都在斷斷續續的流傳,秦良甫告病就沒有人不準的,一時間,朝堂上風起雲湧,秦府倒是平平安安。

夏季的幹旱炎熱雖然弄得各地民不聊生,可京城裏秦畫晴的成衣鋪與冰鎮涼果湯又開始熱銷。

這冰絲做的裙子穿起來又漂亮又涼快,雖然價格貴,這比起這熱死人的天,幾百兩銀子也是願意花的。秦畫晴見這銷量不錯,便趁熱打鐵推出冰絲做的男衫,沒有精細的繡花,主打簡單大方的款式,一時間倒比蝴蝶衫還要走俏。

薛文斌的鋪子實在經不起虧空,沒奈何便只好關門。

往日走的那三個繡娘還想回錦繡成衣鋪,都被羅管事哄走了。

秦畫晴想到這事兒,便忍不住好笑。

錦玉看她突然發笑,正想問問她在笑什麽,就聽遠處有人喊道:“阿姐!”

秦畫晴擡頭一看,秦獲靈與李敝言正往這水榭裏來。

秦獲靈今日穿了件蔥綠的簪纓銀翅绫子衫,李敝言依舊是一身不染纖塵的白,兩人皆是高大俊朗,看起來倒是令人賞心悅目。

錦玉見狀,忙拿來杯子,給二人斟了滿杯的涼果湯,又撥了些冰碎。

秦獲靈早已口幹舌燥,忙端起一飲而盡,咂咂嘴:“還是錦玉親手做的涼果湯好喝。”

李敝言倒是斯文多了,朝秦畫晴有禮的打了招呼,這才端起茶杯,滿滿抿了一口。

秦畫晴知道李敝言這些日子總是借故過來與她“偶遇”,她都避之不及。可秦良甫在她面前唠叨的次數越來越多,這事兒她便必須得解決了。今日剛好秦獲靈也在,倒不如把一切都挑明了說。

“秦姑娘怎麽今日有興在此閑坐?”李敝言朝她笑道。

秦畫晴笑盈盈道:“天氣太熱,便在這裏坐坐乘涼。”

“是了。”

李敝言又不知道怎麽接話了,他看向秦獲靈,示意他來找點話題說。

這些日子秦獲靈可算看明白了,他這個阿姐對李敝言是沒有半點意思,李敝言雖然對秦畫晴滿心愛慕,可奈何他是個不會說話的,好幾次都跟秦畫晴談論枯燥的算術,秦獲靈都聽得打瞌睡,如此手段,怎能俘獲女子芳心。

秦獲靈适時站出來,咳了咳道:“對了阿姐,爹讓我月末繼續回桃李書院。”

“挺好的。”秦畫晴笑道,“雖然你有狀元之才,可也不能自滿,俗話說……”

“滿招損,謙受益嘛。”秦獲靈搶言答道,“這話我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啦。”

李敝言忙道:“秦姑娘也是為你好。”

秦獲靈促狹的看他一眼:“你倒是輕松了,如今在翰林院裏,大大小小也是個六品的官兒,每月俸祿拿着,自不必像我與浮洋一樣,還要回書院見那老頑固夫子。”李敝言乜視他道:“我倒希望沒這功名利祿在身,與你們在書院裏還自在些。”

“你也是站着說話不腰疼。”

秦獲靈擺擺手。

秦畫晴無奈的看他一眼:“獲靈,你太沒規矩了。”怎麽說,李敝言現在是官,資歷也比秦獲靈深,他和宋浮洋混久了一點也不懂禮貌。

秦獲靈卻見縫插針的揶揄她:“阿姐,你怎麽突然向着希直兄了?難道是因為父親提過你……”

“獲靈,不要胡說。”

秦畫晴适時打斷他,思忖片刻,看向李敝言,一字字道:“竟然李公子今日趕巧來了秦府,我便當着弟弟的面與你說個清楚。”

李敝言見她神色嚴肅,頓時收起玩笑心思,正色道:“秦姑娘請講。”

“想必李公子也知道,李大人與我父親曾經商讨過你我二人的婚事,但不知李公子對此如何看待?”

李敝言還從來沒見過哪個閨閣女子議論起自己的婚事臉不紅心不跳的,她一本正經的樣子,不知為何,便讓他想到了自己的老師魏正則。

半晌,李敝言才低聲道:“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下……對此并沒有什麽看法。再者……”他擡眼,凝視着秦畫晴姣好的面容,“再者,秦姑娘溫婉賢淑,聰明知禮,李府若能與秦府聯姻,也是在下的福分。”

秦畫晴低頭看着面前的茶杯,裏面的紅色的涼果湯已經見底了。

她拿起茶壺,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李公子一番好意,小女子也是明白的。”秦畫晴端起涼果湯,輕輕抿了一口,“只是,我與公子無緣,這樁婚事怕是定不得。”

李敝言與秦獲靈都是一愣。

秦獲靈當下便猜到了為什麽,想起幾月前秦畫晴溜出府晚歸,定然是去私會情郎了。他本來以為過去這麽久,秦畫晴已經老實了,他在推波助瀾一把,一定可以撮合好友與阿姐,可他千算萬算還是算錯了,看秦畫晴的樣子,已經魔障!

李敝言也是半晌回不過神,他呆呆問:“秦姑娘,為何……”

“因為我與李公子無緣。”

秦畫晴知道當斷不斷必受其亂,于是深吸一口氣,緩聲道:“李公子是獲靈的好友,我便早将李公子也當做了好友,所以這話也沒有什麽不該說的。”

她抿了抿略幹澀的唇瓣,一字字道 :“我心中有了他人,再容不下旁人半點位置。今生也非他不嫁,他也非我不娶。即便是我父母說了婚事,我也不會嫁……所以,李公子你明白了麽?”

李敝言是聰明人,他已經明白。

她不會嫁給他,不管是什麽原因。

所有的謎團因為她的坦白都迎刃而解,怪不得她不對他上心,怪不得此前秦府遭難她也不肯為了利益嫁給他,只因為她心裏有了愛慕的男子,而且用情至深。看樣子,那男人也很愛她……

秦獲靈在一旁,默不作聲。

知了在樹上鳴叫,一聲聲的,襯的水榭腫愈發寂靜。

李敝言攏在袖中的手握緊,又松開,松開,又握緊。他深吸一口氣,擡起俊眼,看向對面端坐的秦畫晴,道:“秦姑娘的意思,是讓我勸說祖父……撤了這份婚事嗎?”

秦畫晴定然道:“本來這婚事也還沒有說定,李公子怎麽說,都随你意。”

她眉眼中态度堅決,李敝言的心卻在滴血、

他能有什麽辦法呢?看秦畫晴的意思,這輩子已經非那人不嫁,強扭的瓜不甜,更何況,他李敝言也根本不是執拗的人。

半晌,他才沉重而緩慢的,點了點頭。

秦畫晴這才打心底松了口氣,起身朝他拜了拜,粲然一笑:“李公子大恩大德,畫晴來日再報!”

她笑的爽朗,如釋重負,可李敝言卻想吃了百朵黃蓮,苦澀極了。

七一章 無緣

秦畫晴自然是高興的。

只要李敝言主動去說對自己無意,想必李贊也絕不會想着跟秦家攀關系,這門婚事自然而然便扼殺在搖籃之中。

李敝言這時候也想到了,他試探着問:“看秦姑娘的樣子,莫非不日便要與心上人促成良緣?”

秦畫晴嘴角漾起一抹苦澀:“還早,他如今不在京城。”

“這樣啊……”

李敝言語氣一頓,又問:“若一兩個月還好說,若是一兩年,又有別的求親者上門,秦姑娘又該如何自處?”

他算是問到點子上了。

秦畫晴倒是無所謂的笑了笑:“這件事我父母并不知道,如今李公子也是第三個知道的人。若我父母當真擅自做主給我定了親事,這親事自然也不會成的,只要我不願意嫁,難道還能把我綁着去嗎?”

“說的是。”

李敝言低頭,苦笑。

秦良甫愛女至極,自然不會讓親女兒受半分委屈,是他多慮了。

秦獲靈這時候終于找到的插話的機會,他忙問:“阿姐,那……那你能不能告訴我,那人究竟是誰?京城裏年紀相仿的公子沒有我和希直兄不認識的,說出來我們也好給你做個評判,萬一是個品行卑劣,當面一套背地裏一套的僞君子,耽誤了你可怎麽辦?”

李敝言聞言,忙擡頭注視着她。

他也想知道,京城裏誰有那麽大的能耐,竟然比他還能俘獲秦畫晴的芳心。

秦畫晴也不想瞞着,可想着父親萬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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