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林星腳步輕快,越過兩步臺階,踏足地板,他的步伐近乎無聲,但在音樂,游戲,杯盞碰撞,低語等等各類聲音組成的背景當中,他的無聲卻最響亮。
直接間接若有似無的目光從樓上樓下,主動或者被動落在池桐身上。有些人天然自帶追光,無論如何都會吸引視線。
林星走到池桐身旁。池桐的外套上面有幾滴水珠,是在室外被外套捕捉的雪花被室內的溫差霎時消融了。
池桐接過林星手上的碟子,林星指路:“我坐在那邊的。”
灰毛衣小哥因林星這一指而立刻縮回腦袋窩進沙發裏,因此池桐和姜成意一起往那邊看時,沒有看見人。
而那個角落只開了一盞昏暗的落地燈,氛圍倒是很有氛圍。只是一個人坐在那邊的話,大約只剩下孤單又可憐的氛圍了。
池桐對于這樣的社交場合不感冒,可如果在腦海中設想一下林星獨自在角落看着周圍熱鬧的樣子,池桐心都要揪起來了。
池桐看了姜成意一眼,目光是冷的,與他接着詢問林星的口吻形成反差:“剛才一直一個人坐在那邊嗎?”
姜成意心裏猛地跳了兩下,這一眼看得他覺得自己要完蛋,立刻示意自己有話要講:“那個不是,”
但怎麽講姜成意也擺脫不了他的确把林星一個人丢在了樓下去樓上睡覺的事實。
為此姜成意開口又卡殼,危機感更甚,分分鐘覺得自己要被池桐擰下腦袋。
好在林星開口救他一命:“不是的,我交了一個朋友,”林星墊腳一看,在沙發角落看到一些色調不同的衣料,肯定人還在那邊才說,“就在那邊沙發上。”
他湊近池桐低聲講:“我們比較社恐,所以我們坐在那邊。”
姜成意松了半口氣,好在林星還是全須全尾自在輕松的樣子,要不然他真怕池桐削他。
“就我前面接他過來,實在困得睜不開眼睛,本來說上樓眯十幾分鐘半小時就下來。”姜成意在旁邊解釋。
“本來?”池桐抓住姜成意話裏的重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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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林星面前他已經把情緒放的委婉,但未盡的語義十分明顯。無論姜成意的本意是什麽,他将林星一個人扔在這兒有幾個小時是事實。理由不重要,結果才重要。
姜成意讪讪道:“抱歉抱歉。”他面向林星做了個歉然的表情,可池桐并不因此而和緩表情。
姜成意噤聲失語,心知此時道歉沒什麽用,後悔不疊。
他們說話間已經走到地方,往下走幾步臺階就到沙發旁。池桐本來氣勢就太盛,此時居高臨下垂眸看去,墨色的雙瞳透出冷峭的光,審視的目光如同刀刃泛光。
灰毛衣小哥像是被逼到牆角的老鼠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恨不得自己原地消失在沙發角落。
好在林星三兩步跨到臺階下:“小誠,我朋友來了,我們可以一起玩啦。”
小誠再次被帶入話題,他擡頭雙目其實是放空的,沒有聚焦的視線從姜成意和池桐身上一掃而過,并不是為了打量而是為了裝出自己在看人的樣子。
“你好,你好。”
池桐手上還端着餐盤,可餐盤也無法折損他身上的氣質。
“這是小誠,他叫陳誠,這是我朋友池桐,還有姜成意。”林星盡責地給雙方牽線介紹。
“你好。”池桐和姜成意前後開口,雙方都打過招呼。
原本兩人坐着顯得空蕩蕩的沙發,現在坐了四個人,還有一些拿着酒水過來搭話或者想要加入話題的人。
林星一開始設想的,等池桐過來可以繼續在角落裏做沒存在感的分奴的設想完全成空。
大家都無比自然地上來搭話,林星和陳誠這兩個前不久還近乎隐身的人當下又收獲了無數笑臉與笑語,存在感一下拉滿了。
林星第一次這麽直觀地體會到什麽是客套往來,是表面功夫,笑臉背後的冷漠與熱情的迅速轉變與人相關。
如果說前面還只是覺得潮人恐懼而自覺有些格格不入,現在林星是真的覺得有些沒趣了。
姜成意想坐在這裏都無法,他作為主人下午全沒露面已經不合格,現在也不得不起身隐晦攔住那些想要往這邊來的人,将另一個區塊的氣氛帶熱。
連陳誠也一塊兒被姜成意帶到了旁邊。
林星回神靠在沙發背上往後看。天色已經黑了,屋內的燈光明暗交錯,酒液深紅,不至紙醉金迷,卻也勾織出一副頗為靡靡的景象。
“也沒有我想的那麽好玩。”林星說,“沒有什麽過年的氣氛。”
林星本來想的是熱多熱鬧,大家都單純在慶祝過年。但這個場合更多的好像是人際往來,刻意社交。
不過在池桐的固有印象中,過年的氛圍本來也就是十分寡淡的。池家內外向來缺少正常的過年氣氛,即便像現在這正月前幾天也一樣。今年加上池光旭那邊還有許多焦頭爛額的事情,越發連表面親厚都沒了。
池桐捏住林星的一根手指,輕輕摩挲他的指腹:“的确一點意思都沒有。”他耐心缺缺,講話也不客氣。
他的表情沒有波瀾,不失望也不期待,對這樣的沒意思似乎習以為常。
林星心裏覺得這不ok。
堪堪脫身恰好走過來的姜成意聽見池桐和林星的對話,忍不住為自己叫屈:“不是,現在哪兒還有過年的氣氛啊,煙花爆竹都禁止燃放多少年了……”
姜成意往沙發上一坐,摸着自己腦門說:“頭疼,你真不過去喝幾杯?”這句話試探着問池桐。
“我還要開車。”池桐的指尖搭在林星的一側手腕上,修長的手透出極恰當的力量感,落在白皙柔軟的肌理上,仿佛鎖扣的桎梏,或讓獵物刻意放松警惕的僞裝。
從進屋開始,池桐的視線大部分時候就沒有從林星身上挪開過。姜成意越發後悔自己剛才沒有忍住困意,實在辦了一件糟糕透頂的事。
林星卻被姜成意剛才的後半句話轉移了注意力:“你說放煙花?”
林星心裏則忽然有了主意。
“我們能去放煙花嗎?”林星問池桐,相比在這裏坐着吃東西聊天,過年或者正月在林星的概念裏是完全不同的。
他被自己這個想法打動,單腿屈膝在跪坐在沙發一側,另外一只腳幾乎要邁出去,雙眼放光地看着池桐。
林星一動,手也從沙發坐上移到了靠背上。
姜成意注意到池桐本來搭在上面的手指落了空,指尖于是蜷成拳,好像失去了方向。又或者說兩人之間的聯系變成了隐形的,由視線牽連,也随心運轉。
如果要在林星和池桐兩人之間分出強弱,那無論是姜成意還是其他人都會毫不猶豫地認為池桐更強勢。
可這樣一個小動作卻明顯劃分出兩人之間真正的高下,分明是池桐在被林星牽動。
果然池桐立刻點頭:“可以。”
姜成意微訝:“你們要走了,去哪兒?”
林星言簡意赅:“去過年!”
大年三十那天晚上,林星有透過話筒對池桐說新年快樂,正月初一也是。在過年期間林星換了一套新的過年表情包,連豬豬都穿上了大紅的新衣服,喜氣洋洋的不得了。
連拜年的電話與語音,林星都要走到沒人的地方去打,否則背景音太吵鬧總會幹擾通話。
不過池桐那邊總是安安靜靜的,現在回想起來安靜得有些不尋常了。
林星拿起自己的外套和圍巾帽子,與池桐一塊走出去。
池桐才到這裏一小會兒就又開車帶着林星咬離開,短暫到不像是來參加聚會,而是專程過來接人。
不過無論聚會上的人各懷什麽心思,池桐帶着林星駛離的心情很輕松。林星要去放煙花也好,要出去在冰天雪地裏打滾都好,和林星單獨相處遠比在這裏有意思得多。
煙花很不好買,即便是把車開到了城郊,林星也只是在街邊的煙花爆竹專營店裏找到一些小型的煙花,與他設想當中的完全不同。
不過林星還在店裏挑挑揀揀了一會兒,搬出一些放到車內。
附近有一個小公園,林星開着導航讓池桐把車開到那邊。
“小時候正月裏,媽媽帶我去老家過年,那時候老家的老房子還在,到了半夜要祭祖,放鞭炮放煙花幾乎會放一整個晚上。”林星說,“一開窗漫天都是煙花,天都被照亮了。”
“我媽不準我放那種大的,就給我一種拿在手上的煙花,可以炸出去好幾次,可惜我剛才沒有找到,小時候有一次我放的時候不小心拿反了,差點吓死我。”
林星講的大多是一些瑣碎的白話,但這種充滿生活意趣的,池桐沒有經歷過的事,池桐都很喜歡聽。
就好像是通過林星這個載體向池桐打開了一扇他從前沒有接觸過但其實內心無比渴盼的大門,那些設想過很多次,原本以為永遠不會實現的東西都從此有了可能性。
待雪地上的車轍在某處停下,林星從車上鑽出來,從後排殷勤地将煙花抱出來。
不遠處就是公園的湖畔,只要走下臺階再往前走十幾米就有圍欄。
過年期間,深深的積雪暫時沒來得及被掃去,臺階和旁邊的坡道幾乎持平,一時有些難以辨別具體位置。
林星擡着煙花試探地踩出一腳,沒想到踩到的是坡道,人一時沒有防備,直接一出溜坐個屁股墩滑了下去。
池桐原本走在林星身後兩步,眼前驟然沒了林星的身影,緊接着傳來悶聲響以及林星的痛叫:“哎呦喂我的屁股。”
池桐吓了一大跳,快步往前踏下臺階:“星星!”
随着他往前,臺階下的景象也逐漸鋪陳開。
林星坐在地上,周圍一片都是白雪,抱着的煙花還沒撒開,他仰面對池桐舉起手裏的煙花,獻寶似的一笑,然後新奇地問池桐:“像我剛才咻的一下,是不是就有點像滑雪的感覺了?”
池桐檢查他的手臂和腿,問林星:“痛不痛?”
林星都說不痛。其實真的不痛,他怕冷,衣服本來就穿得厚,加上地上的積雪那麽厚,雖然是猝不及防滑了一下,但是吓大于痛了。
池桐看他沒事才扶他起來,又拍拍林星屁股上面的雪,這才說道:“剛才那樣很危險。”
池桐頓了頓說:“和滑雪完全不一樣。”
“滑雪是不是更刺激?”林星乖乖站在池桐旁邊向他讨教。
滑雪更刺激嗎?
剛才林星摔下臺階,忽然消失在他眼前的瞬間時,池桐感到的是恐懼,對未知的恐懼,對林星可能受到傷害的恐懼。即便是幾近雪崩時,漫山滾落的積雪追逐池桐時他也沒有過這種感覺。
池桐伸手輕輕撫過林星的臉,溫熱的觸覺讓他感覺到情緒回攏,他低頭吻了吻林星的嘴唇。
“嗯。”池桐給了林星一個标準的,更合乎邏輯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