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失敗
周父周母賣魚的地方在四通街。這條街是東西走向,在它的最東邊,官府劃了一塊地方出來做早市,春夏卯時(早上五點)開市,秋冬卯時正(早上六點)開市,交易的時間只有兩個時辰。早市以交易糧食、蔬菜、瓜果、魚蛋肉等吃的東西為主。
和萬卷屋那邊截然不同,早市這裏熱鬧得很。
周楚楚坐着的牛車轉到了四通街上後,一路上,就不停地看見來來去去的人或者車。越挨近四通街最東邊的早市,路上遇到的人就越多。等到了早市的西門時,周楚楚隐約還能聽見早市裏面鼎沸的人聲。
看見在早市外面等候着的周父周母後,周國安驚了一下:“今兒這麽早就賣完了?”
擺過小攤的人都知道,攤子開了,剩下的就是耐心了,你的攤上的東西絕不可能忽然一下被搶購一空的。通常情況是你需要枯守在自己的攤子旁,每過上好一會兒後才能成交一單,而你要想把自己今日的東西都賣完,可能需要半天,一天,或者是一天都賣不完。
賣魚也是一樣。
而現在,周父周母和他們分別了還不到兩刻鐘,居然這就把魚都給賣完了?
不待周父周母回答,周國安自己便想到了一個可能:“不會是都賤賣給了幹貨店的管事吧?”
長樂縣東邊臨海,縣域的形狀是寬度窄,長度長的扁長形,所以,它東邊靠海的村子挺多的。除了周楚楚所在的村,還有好兩個村子也靠海。這也就導致,漁民挺多。漁民每日捕到的魚,也挺多。可縣城裏吃得起魚的人就那麽多,就是酒樓,每日所需的魚量也是有限的,所以,漁民們中總會有一些人剩下些魚賣不完。
但是早市的時間又是有限的,到了結束的時間,甭管你家的魚有沒有賣完,負責管理早市的衙役都會出動趕人。而魚這個東西又容易死,帶回家第二天再賣也不行,畢竟第二天又有新捕到的魚了,自己吃了倒是可以,但那樣銀子就少了,所以,剩下的唯一的路子,就是把魚賤賣給幹貨店的管事。
幹貨店的管事低價收了魚後,回店裏把它們處理成幹貨,再交給和他們合作的行商把幹貨往衛國的西部、中部,甚至是北部販賣。
“又不急,賤賣做什麽?我們才沒有那麽傻!”周母一口否定了周國安的猜測後,解釋說,“是我們運氣好。剛到早市沒多久,我們就遇到了一個大單子,那個中年管事說他們府上的老夫人今兒五十大壽,需要多采買些魚啊肉啊的做壽宴,不止把我們的魚包圓了,還把我們旁邊那個賣魚的攤販手裏的魚也包圓了。”
~~
如意樓。
瞧見前去後院向酒樓掌櫃的通禀事情的李姓夥計返回了酒樓大堂,周父周父連忙展開笑容,迎了過去。
李姓夥計得了掌櫃的“不見”的回複,再對着周父周母時,便是一副不耐煩的神色了。他擡了擡手,不耐煩地朝着周父周母擺了擺手:“去去去。我們掌櫃的沒功夫見你們做的什麽魚糕,你們走吧。”
Advertisement
那怎麽行!
他們家賺錢的指望可都這個魚糕上了!
周母頓時就急了,說起話來時也就沒有太注意措辭:“我們的這個魚糕的味道真的很好!而且已經做得差不多了,後面做菜時也不麻煩,只需要簡單的蒸或者煮或者炒一下,端出來後就很美味了。”
“好大的口氣!我王永康掌了二十的勺,都不敢說我做出來的菜美味呢。”王永康是如意樓的主廚,但平時基本上不親自下廚,除非有縣令之類的貴人來了如意樓吃飯,他才會親自下廚。平時,他只負責管控廚房裏面他帶了出來的徒弟們做出來的味道,把握大方向,偶爾再收一兩個有天賦的苗子為徒帶一帶。
現在大早上的,酒樓還未開張,他不忙,剛也在後院。掌櫃的和他的大徒弟在下棋,他正在旁邊看着,李姓夥計去後院向掌櫃的彙報周父他們帶了什麽魚糕來,請求見掌櫃的事情,他也聽到了。
掌櫃的不相信,也不感興趣,他身為一個廚師,卻是骨子裏天然有一種追求美味佳肴,或者新的菜式的渴望。便跟在李姓夥計的身後從後院趕了過來。
沒想到,剛從後門口邁進大堂,他就聽見了她人的大放厥詞。
王永康本來還欲攔下李姓夥計,讓他別按照掌櫃的意思送客,他想見識見識那個他從未聽過的“魚糕”到底是什麽的念頭,頓時煙消雲散。
“還站着幹什麽?還不趕緊送客?”吩咐完李姓夥計,他便往後轉過了身,準備回後院。
~~
事情還是朝着最糟糕的那個方向狂奔了去。
昨夜周楚楚在家裏時,就擔心過今兒來了縣城後,如意樓裏的人可能會并不肯相信他們的說辭,連一個表現的機會都不給他們。沒想到,現在這個擔心真的成了現實。
~~
周楚楚攥緊了小拳頭,鼓起勇氣從周父的身後走了出來。她看着王永康的背影,問:“你們都沒有嘗過我們的魚糕,怎麽知道我娘是不是誇大了口氣?”
“激将法對我沒有用。”王永康一下子就識破了周楚楚的小心思,頭也不回地繼續離開。
“對不住,我婆娘的話剛剛說錯了。我們的魚糕其實沒有那麽美味。她一個村婦懂的詞彙不多,剛剛才鬧了笑話,王師傅,哦不,王大廚,你別生氣。對了,我替我婆娘給你鞠躬道歉行不行?”周父說着真的彎下了腰去,一個躬鞠完了他還不停,繼續不停地鞠着哀求着,“你們別看都不看我們的魚糕啊。我們的魚糕真的蠻好吃的。”
周母也跟着在忏悔:“我說錯了!我真的說錯了!我以後再也不這麽自大了,你們就再給我們一個機會……”
“得了吧。真那麽好吃你們可以自己賣啊,何必往我們酒樓送?等你們賣出名氣來了,不用你們來求,我們酒樓的人自然就會去找你們談收購一些的生意了。所以啊,今兒你們還是請走吧。”李姓夥計陰陽怪氣地嘲諷,邊擡手攔住周父不讓他再繼續鞠躬後,把周家三人朝門外推搡。
王永康頭也不回的背影,周父周母的哀求聲,夥計的嘲諷聲,還有那突然竄過來,把自己推得一個趔趄的手臂……周楚楚強忍了許久的鎮定終是破防,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
~~
當周家三人回到停在酒樓左邊牆旁的牛車邊時,周國安瞅了瞅垂頭喪氣的周父,再瞅了瞅臉色鐵青的周母,最後瞅了瞅淚眼汪汪的周楚楚後,嘆了一口氣:“你們說要把什麽叫‘魚糕’的東西賣給如意樓時,我就知道不容易成。他們如意樓可是我們縣城裏最好的酒樓,裏面的大廚聽說祖上還是給前朝的皇帝做過菜的禦廚呢。而今就算沒落了,人家底蘊也還是有一些的啊,見識過的美味佳肴多了去了,你們拿去的魚糕,他們看不上也是情理之中。”
“什麽看不上,他們壓根兒就沒看!”就是這一點讓周母格外的生氣。你如果真的是嘗過了,看不上,也有個理由,她也能夠死心。
可現在算什麽?
~~
衛峥擡眸看着周楚楚。
他也不是故意要去看她的。純粹是坐在牛車上無事可做——他手裏的《戰國策》他早就讀過,之所以還要買,不是因為想重閱,而是有別的原因——這酒樓周邊的景色,在周楚楚一家三口進了如意樓後沒多久,他就已經看完了。
之後,他的視線便随意地停在了一個地方。
剛巧不巧的是,這個地方的方向,就是如意樓的大門的方向。
~~
她自酒樓裏面出來後,就成了一個耷拉着腦袋的鹌鹑。可鹌鹑哪有她水多?瞧瞧,她那瑩白的臉蛋兒上跟發了洪水似的,眼淚兒一串一串的,這東西要是珍珠的話,衛峥估摸着她這一小會兒,都流了有一匣子的珍珠了。
雖不是珍珠,卻晶瑩剔透的和珍珠無二。
陽光灑在她臉上,那些眼淚便像珍珠一般把旭日的光芒反射出去,落在他的眼底,像金子似的璀璨。
金子。
金光。
萬卷屋前,老槐樹下,被晨光鍍上了一層金光的大拇指和書的畫面忽然浮現在衛峥的腦海,他薄唇微動,一句話未經大腦便脫口而出:“縣城裏面還有別的酒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