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喜結連理
西柳湖是附近有名的景點, 有些辛勞了一天的女子回家用完晚膳,通常會帶着自家夫郎來到湖邊散食。
此時堤岸邊人已經不少了, 有些夫郎挽着自家妻主的手, 聽到有男兒哭聲便探着頭看過去,然後湊到自家妻主耳旁竊竊私語,女人聽了, 也都會好奇的往姜皓染這邊望上一眼。
無意中引起旁人矚目, 姜皓染有些尴尬,她沒興趣叫人圍觀, 便艱難挪到一條石凳上, 帶着許涼一起坐下。
“你這只小豬,又愛亂說話碰瓷, 又愛喝酒亂哭。”姜皓染無奈扔開拐杖,才有空手去挖許涼的臉, “怎麽會突然哭, 你先放開,起來說話。”
“不要, 不要……”許涼沒放,還怕被扯開似的,雙手緊緊摟住姜皓染的脖子不松開, 哭得又委屈又傷心,“家家, 你不要離開我和阿父, 你別不要我們好不好?”
姜皓染:“……”
這都什麽跟什麽, 喝酒喝大發得了癔症?還有, 這豬崽口中的家家又是誰?
“家家, 自從你上京趕考, 我和阿父就過得很辛苦。”
“我和阿父已經好久好久,連肉包子都沒能吃上一個了。”
許涼眼角淚水墜落,挂在臉龐和下巴,他覺得癢,便動動腦袋,臉貼到姜皓染肩膀上的衣服擦掉。
許涼出生江南小城,家中原本也算富裕,他阿父是商賈獨子,外家富貴一方,母親是鄉裏秀才,家裏書香門第。
兩家長輩年輕時曾一起在鎮上的一家私塾讀過書,做了同窗,因為性情相投,各自娶了夫郎後,眼看着自家夫郎都懷了身孕,便會經常說笑着要定個娃娃親。
某次喝酒,倆姐們喝醉了就嚷嚷,如果是一女一子,兩家便要親上加親,喜結連理,為此還交換了信物。
豎日酒醒,兩位母親都沒當真,畢竟她們将來一個要從商,一個要從政,奔走的前程都不一樣,此時雖然說得爽快,其實不過圖個嘴瘾罷了。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将來要從政那位秀才剛考上,卻忽然不幸身染惡疾病逝了,夫郎同她最是恩愛,一時間無法接受,整日郁郁寡歡,不久便抛下剛滿十歲的女兒随着自家妻主去了。
這個女兒,便是許母,在研究四書五經上,她比自家母親更聰慧,早早便過了童生,此時正在自個兒小院裏為赴考更高階級的頭銜做準備。
卻沒料到天降噩耗,短短一段時間內家中母父雙雙離她而去,痛定思痛,她決定更加用功念書,以此回報亡母亡父一直以來寄予在她身上的厚望。
可她一個十歲孩兒,哪裏玩的過大人心思,她醉心念書,族裏長輩接管了她家中財産,其中一個姨母常常來關懷她,時不時便帶着自家夫郎來給她送好吃的。
這一切看似美好,直到那個姨母從族裏争到她的撫養權,野心昭昭,表露出侵吞財産的心思。
十歲大的孩童,信服了姨母說的,為了讓她安心赴考,接她到自家院裏照顧。
很快,她家中地契銀錢全落入了姨母手中。
溫柔和氣的姨夫也表演起變臉,開始克扣她的夥食,阻礙她購買書籍筆墨,慢慢的,竟是連書院都不讓她去了,說是太費錢,家中銀錢緊俏,多一個人就是多一張口。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這個十歲大的孩童體會到她這輩子都體會不完的人情冷暖,姨夫嫌她無所事事,說書院不用去了,要送她去鄉裏木匠那邊當學徒,等學會了,便可以到鎮上去做小工賺些銀錢回來貼補家用。
許母在木匠鋪裏學了三天,遭盡冷眼,折煞掉她大半讀書人的傲氣,夜裏,她回顧短短一年來自己所經歷的變故,思緒漸定,而那顆心,也慢慢變得涼薄。
她又想起母親偶爾提及的摯友,以及當初的玩笑話,為了她的仕途,是笑話她也要讓它變真,她不能汲汲一生,在這個窮鄉僻壤裏斷送大好前程。
她拽着信物,連夜翻牆逃出,按着記憶問路,朝商賈家裏尋去。
摯友女兒來訪,商賈自然熱情款待,直至許母拿出信物,商賈怔愣,接着含糊過去,說她還尚未同家中男兒見過,先等相處過後再做決斷。
商賈獨子,便是許涼他阿父,彼時許父還是剛滿十歲的孩童,性格天真浪漫,他在富貴人家精細養大,對人對物都很善良友好。
對于家中忽然出現的姐姐,他又好奇又崇拜,因為姐姐出口成章,還會好多他怎麽都學不會的詩詞歌賦,不過姐姐一教,他很快就學會了,很神奇。
商賈奔忙周旋,幫着摯友女兒辦妥入讀書院的手續,回府一看,便是金童玉女,肩膀挨着肩膀一起念書的溫馨畫面,看着家中男兒閃閃發光的眼,商賈心中動搖,覺得這樣未嘗不好。
就這樣,從垂髫小兒,到青蔥少年,兩人可謂算青梅竹馬,許母也如願進了書院,因為日夜鑽研策論,接連拔得頭籌。
在許母取得秀才的這一年,商賈終于松口,答應她同自家男兒成親,不過為了将來許母仕途通暢,商賈沒有叫她做上門贅妻,因為朝中規定,商戶是沒有資格參與科舉考試的。
許母許父情投意合,婚後,兩人舉案齊眉,也算過了一段和美日子。
後來有了許涼,小男兒白嫩可愛,逢人就笑,又綜合了母親父親身上優點,不光長得好看,還又聰明又嘴甜,見到的人都要樂呵呵誇上一句。
擁着夫郎抱着兒郎,許母恍惚覺得,如果這輩子就這麽過下去,似乎也不錯。
然而,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
變故就在許涼六歲這年,商賈外出,跟着商隊去西域進貨,這一趟貨商賈花了大半身家,因為許母明年便要去參與科舉,如是中了,那花錢的地方肯定很多,為了給兒輩創造好條件,她頭一回踏上未知路程。
過程很成功,但當她拉着貨,喜笑顏開回來時,經過一處山頭卻遭遇埋伏,貨物被搶光不說,匪徒還送信到商賈家,要了一大筆錢交換人質。
比起錢,自然是人重要,許母放下書本,一雙丹青手沾滿銅臭味,周旋于商賈各個合作夥伴之間,才籌集到匪徒所提銀錢。
去了山頭,給了銀錢,匪徒卻沒有履行諾言,狠心将商賈推下高聳懸崖,因為商賈已經見過匪徒真面目了,所以他們必須殺人滅口。
偷偷摸來的商賈夫郎慘叫一聲,撲上去,跟随在自家妻主身後,一躍,便從懸崖邊上跳了下去。
一天內失了母親父親,又面臨自家鋪子變動,內憂外亂之下,許父抹幹眼淚,跟在妻主身邊默默分擔,許父想着,妻主肩上的重擔能攤一點是一點,他要做一個賢內助。
但他們妻夫倆都沒有經商天賦,可想而知,商賈家的生意被迅速瓜分幹淨,為了還當初借來贖回商賈的那一大筆銀子,妻夫倆迫不得已,變賣了所有祖産店鋪和田地,才堪堪還清。
一家三口換到一處小院兒居住,沒有了仆人伺候,也沒有了富足飯食,但這些都沒什麽,許母是個女人,有手有腳的,能出去幹活養家。
許父卻不讓,他家妻主是讀書人,怎麽能任由柴米油鹽這些瑣事困住,而且,科舉考試日期臨近,此時正是他家妻主複習功課的要緊階段,怎麽說,他都不能毀了她的前途。
許父安撫住了許母,說手上還有餘錢,叫她安心讀書備考,家中一切有他,許母又怎能不知家中情況,但她看着許父,眸光幾經閃爍,片刻後,輕輕說了聲好。
于是,許父一面起早貪黑出去做小工,賺來小家庭的柴米錢,一面取了最後幾件祖輩傳下來的嫁妝,去了當鋪典當,為自家妻主備足上京趕考的盤纏。
出行日期一到,許母按照計劃出行,許父怕她路上吃不好睡不好,偷偷往她行囊裏塞了家中所有銀錢。
踏出院門,看着心愛女人遠行,許父攥緊了手心,幾經忍耐,最後只喊了一聲妻主。
小阿涼則沒有那麽多思慮,他只知道,愛他寵他的家家要遠行了,他要好長好長時間,每天睜開眼都不能看見他的家家了。
小阿涼眼裏含着淚,小手抱緊他家家的脖子,哭着軟聲說:“家家,你不要阿涼了嗎?”
許母擦幹他的淚,親親他白嫩的臉蛋,柔聲解釋:“沒有,家家只是需要出去一趟,小阿涼在家一定要乖乖聽你阿父的話,知道嗎?”
“嗚我會乖,”小阿涼嗚嗚哭着,卻不嬌蠻也不耍賴,只窩在他家家懷裏乖巧的點點頭,“家家,你一定要回來,騎着大馬回來接我和阿父。”
許母眸光湧動,看着小阿涼沾滿淚水的小臉蛋良久,說好。
時至今日,許涼都還記得,那一天,他家家背着行囊,頭也不回的朝着北上的大路走去。
許涼那時還小,還看不懂別人的臉色眼神,他只是潛意識覺得心慌,跌跌撞撞追了上去。
之後每次午夜夢回,他都被迫站在旁邊,垂着頭,冷眼看着小阿涼一直追一直追,追了很長很長的一段路,最後摔倒在地,小手擦出血,擡頭,卻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家家的背影漸行漸遠,慢慢模糊。
最後一面,對于他家家眼中閃現的陌生神情,小時候的小阿涼看不懂,長大後,經過歲月洗禮,同窗欺淩,如今的許涼,終于懂了。
因為飲了酒,許涼沉浸在迷醉中,毫無防備,輕而易舉的,他将自己心底埋藏至深的秘密說了出來。
肩膀上的布料被溫熱淚水洇濕,姜皓染很慢的轉過頭,抵着許涼的頭,将他從自己背後抱下來。
“許涼,”姜皓染喊了他的名字,捧着他的臉,認真說,“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我不是你的家家。”
作者有話說:
許涼:“風色說她查過資料,古時候為了表示對母親的喜愛,是有家家這個昵稱的,你不要多想。”
姜皓染:“是嗎,難道不是你一直抱着我非要喊我家家?這時候扯別的女人進來做什麽。”
別的女人(風色):“……小倆口吵架歸吵架,別殃及池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