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事發
姜皓染再一次出現,拄着拐杖支棱起受傷的那只腳來到自己書案前,發現桌面竟然被擦得光亮,她挑了挑眉,心情莫名好了許多。
誰都喜愛幹淨整潔的環境,之前為了氣那個愛跟她家裏告狀的夫子。
姜皓染迫不得己,故意拿毛筆沾墨在書案上塗鴉,搞得桌面亂七八糟,她自己看着都頭疼。
姜皓染坐下,順手将工工整整擺好的書冊胡亂丢進書箱裏,然後斜靠着書案,手指随意敲着大腿。
她習慣性探向腰側,卻摸了個空。
诶?
不對勁。
她怎麽感覺自己身上少了點兒什麽,垂眸沉思半天,卻什麽都想不起來。
這時,有人從姜皓染旁邊經過,走動間傳來玉石撞擊的清脆聲。
姜皓染目光掃向對方腰際,無意識擰起的眉間松開,滿臉恍然大悟。
低下頭,姜皓染看了看自己空蕩蕩的腰際。
對了,原來是玉佩不見了。
那塊玉佩青魚形狀,采用和田玉籽料雕刻而成,通體翠綠雅致,人手摸上去,觸感細膩油潤。
姜皓染挺喜歡的,閑着沒事就拽手裏捏着。
前兩日姜皓染好不容易來趟書院,剛好就碰上了武師組織的蹴鞠比賽,當時她嫌玉佩礙事,随手解下丢書案邊上了。
比賽結束,姜皓染不想回來應對叫她一個頭兩個大的四書五經,跑書院後山躲懶,後來更是直接走了,壓根忘了回去取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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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塊玉佩挺重要的,丢了就有些麻煩了。
按理說,她名聲擺在那裏,她的東西沒人敢碰,但要有哪個不長眼的想不開,給取走了呢?
姜皓染抽了支毛筆,瞄準了前面呼呼大睡的張正身上扔:“大正,昨天有誰來過我桌這塊兒?”
張正肥壯的身子靈活扭動了下,擡頭打個哈欠回道:“這個我沒怎麽留意,“等看清了姜皓染的書案,張正揉揉眼睛,驚奇道,“頭兒,你終于肯換桌子啦?這新桌子也太他爹亮了吧。”
姜皓染沒回她話,皺起眉說:“我玉佩不見了。”
那天姜皓染放玉佩的時候張正也在,聞言一驚,她探着頭往放置玉佩那塊地兒望去,果真空空如也。
張正大着嗓門嚷嚷起來:“頭兒,難道被偷了,是誰膽大包天,敢來偷你的東西?”
這時,從學堂後面路過的某個身影抖了抖。
姜皓染注意到了,那個低着頭,恨不得貼牆走路的人,正是兩天前她剛見過一面的少年。
學堂裏光線敞亮,不似巷子裏那麽昏暗,姜皓染就更可以看清少年的身形。
少年長得單薄,身高嘛,唔,在她眼裏剛好吧。後頸裸露出來的那塊皮膚白得發光,只不過那張好看的臉總喜歡低着。
要不是因為小八提醒,兩天之前的姜皓染對他的印象壓根淺淡到忽略不計,還真就記不住學堂裏有這麽號人物。
雖然也怪姜皓染自己不常來,但按照少年怯懦的性子,估計就算碰見了,少年也早早就躲着她跑了吧。
姜皓染看了看少年抿緊的嘴唇,故意清清嗓子,問道:“這小子跟我們同一個學堂的?”
“誰?”張正扭頭順着她的目光去看,看到是許涼,臉上神情都瞬間鄙夷起來了。
“不是吧,頭兒,你真不知道他誰啊?”不過難得有人能引起姜皓染的注意,張正還是點點頭,大概講了點許涼的情況,“那小子叫許涼,跟我們一個學堂很久了,整日裏陰沉沉的,屁都不放一個,你不認得他也正常。”
“許涼。”姜皓染默念了一遍許涼的名字,目光碾在他的背影上。
如此瘦弱單薄,一副受氣包形象,确實很容易引起他人隐藏在內心的虐待欲。
許涼走回自己位置,坐下不久,就忍不住傾身探入書箱裏摸索,直到碰見一片溫潤,他微微顫抖的手才緩和了一點。
昏暗的書箱內裏,赫然可見姜皓染所找的那枚青魚玉佩被壓在書冊底下。
從他進來開始,姜皓染就一直撐着頭看他,自然發現了他忐忑不安的坐姿。
天氣不冷,許涼身體卻顫抖個不停,他腦袋低垂着,若是可以,姜皓染都懷疑他要鑽桌子底下躲起來了。
那小模樣,像是随時可能呼吸不暢,倒地昏厥過去了。
姜皓染蹙眉,這是怎麽了,難道昨天她不在,又發生了什麽事情?
不等她多想,已經到了平日授課的時辰,教書先生姓陳,步入學堂後先重重拍了下戒尺,方才還有些吵鬧的室內頓時鴉雀無聲。
“靜。”
學子們皆端正坐好,等待着先生授課。
陳先生用很嚴肅的目光掃過底下一張張稚嫩的臉孔,半晌,才開口問道:“昨兒個,是誰偷走了姜小将的玉佩?”
“不管誰做的,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不然,等書院自己審查出來,就不用再來院裏念書了!”
原主算是黎雲學院裏家室最好的那批學子,柏遠侯府不單富有,府裏還出過多位手握兵權的将軍。
雖然原主作風不佳,但在整個學院裏,無論是教書的先生,還是同窗的學子,皆讨好巴結與她,久而久之,更養成了她那嚣張跋扈的性格。
若此時坐這兒的不是穿來的姜皓染,哪個敢偷到原主身上,才真是叫吃了熊子心豹子膽了。
姜皓染皺起眉頭,努力壓下心中不快。
到底誰那麽多事?
只是丢個東西而已,就弄出了這麽大陣仗。
再往牆角的方向掃了一眼,許涼已經恨不得把自己的身子縮進牆縫裏去了。
姜皓染嘆了口氣,心想許涼應該是被這上綱上線的場面吓着了,生怕被賴到自己身上去吧。
如此想着,她剛打算開口,讓陳先生揭過此事不提,卻見一個小公子站了起來。
小公子看着姜皓染,臉頰泛紅,羞澀地說:“昨天,我看許涼是最後一個走的,興許是他拿的呢?”
說話的小公子是餘柏舒,近來幾月碰見了姜皓染,他臉上總會泛起紅雲。其實不單是他,這學堂裏大多半的男學子,都隐隐有這種趨勢。
原主雖惡名昭彰,但架不住她皮相長得好,丹鳳眼高挺鼻,要命的還有柔韌健美的身材。
姜皓染穿過來後,每回來書院,都會經常跑校場去賽馬,那副飒爽的英姿看着就賞心悅目,這些小公子悄摸着聚在旁邊看,不得攥着小手嗷嗷叫嘛。
姜皓染沒被雷劈死之前,從小學格鬥,手長腳長,身高接近一米八,平時穿着也休閑随性,走在大街上,總能夠吸引住大部分人的目光。
二十一世紀風氣開放啊,不單有小男生紅着臉來要聯系方式,甚至還有一些漂亮小女生知道認錯了,還堅持要她給聯系方式的。
原主身材相貌跟姜皓染長得極為相似,受歡迎也是正常。不過姜皓染面對這種眼含愛意的目光早就習慣了,并沒有在意。
聞言只是随同大家一起,将目光投向縮在牆角的那抹身影。
幾十雙眼睛齊刷刷盯着許涼,他已經局促得快窒息了,只能低着頭盡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姜皓染看不下去,拿起拐杖搖晃過去,在許涼的桌前停下,頭一回認真去看對方的臉。
淡唇瓊鼻,白膚黑發,整個人瞧着就很綿軟。姜皓染盯着他頭頂,手指細微地動了動。
她心裏忽然冒出一股沖動,莫名其妙就很想伸手rua許涼順滑的頭發一把。
不過有人看着,她忍住了。
少年如今渾身緊繃,将自己的嘴唇咬得死緊,攥着衣角的手指關節泛白,單薄肩骨也顫抖個不停。
算了,這小樣兒都吓壞了。
于是她用食指敲了敲許涼的桌面,問道:“玉佩是你拿的嗎?”
許涼緩緩擡起頭來,仰望着她的眼裏盡是恐懼。
姜皓染所站的地方遮擋住了這個角落唯一的陽光,似乎光被擋住了,他眼裏也只剩下陰霾。
許涼捏着衣角,局促不安:“我,我……”
“你只需要說一聲有沒有拿就可以了。”姜皓染耐心引導他,如果許涼不說清楚,恐怕以後會遭遇同窗們的排擠,這種情況沒有必要在她眼皮子底下發生。
聽到她這句話,許冬臉色蒼白如紙,他扣緊了手心,從喉嚨裏艱難擠出幾個字:“沒有,我沒有拿。”
也對,如此膽怯的人,怎麽有膽子去偷東西呢。
“行。”姜皓染轉身往回走,最後放下話,告誡其他人,“不是他拿的,此事不要再提了。”
姜皓染離開後,好半晌,縮在牆角的許涼才敢挪挪屁股,像一只覺察到危險暫時解除的兔子,他鼓動着嘴巴小口小口地喘起氣來。
許涼擡頭,偷偷瞥了姜皓染一眼,再探手進書箱裏摸了摸那枚玉佩。
過了晌午,結束一堂授課後,武師過來,安排學子們到校場進行蹴鞠運動。
姜皓染腳受傷參加不了,剛好府裏派的軟轎到了,便先被擡去醫館,換好藥,又被送回書院門口。
姜皓染自己杵着拐杖,打算蹦跶回學堂。
卻撞見某個小身影蹑手蹑腳,貼着牆,一步挪一步地靠近她的書案。
姜皓染饒有興趣,想看看那人打算做什麽,于是跟在對方後面,悄悄靠近。
武術先生教授蹴鞠如何運作之後,就開始分組演練,果然又無一人願意跟許涼同組。
不過許涼懷有心事,憂心忡忡,便裝作肚腹不适,同武術先生請了假。
偷摸着回到學堂,他先确認周圍都沒人了,才敢将玉佩取出,然後十分謹慎地靠近了姜皓染的書案,再小心翼翼放下玉佩。
“原來真的是你拿走了啊。”
許涼以為此事做得天衣無縫,卻被一道冰冷的嗓音驚住,站在原地渾身僵硬。
他認得這個聲音,是姜皓染!
反應過來後,許涼登時心如擂鼓。
許涼驚慌失措,回頭。
姜皓染果然站在他身後,杵着拐杖面沉如水。
許涼的目光在那根拐杖上游離了一圈,而後懊惱地咬住了嘴唇。
姜皓染沒怎麽樣他,伸手過來,将他剛放下的那枚玉佩拽過來,然後眼睛微微眯起,問道:“不是說沒拿嗎?”
聽到質問,許涼的身體開始控制不住地發顫,他沒反駁,低下頭不敢再看姜皓染了,細聲細氣承認錯誤:“對不起,我錯了,但是我沒想偷你玉佩。”
姜皓染盯着許涼的臉看了一會兒,不知道他在害怕什麽,她也沒對他做過分的事兒啊,怎麽總跟老鼠見了貓似的。
怕再多說下去,許涼就該當場暈過去了,姜皓染只好移開目光。
只是,她實在是好奇,不是偷,那許涼拿她玉佩做什麽?
拿起來看了看,透亮的玉佩變得有些灰蒙蒙的,像是沾上灰塵。
姜皓染有點潔癖,瞥見旁邊的竹筒有水,便随手将玉佩丢進去。
下一刻,她就愣住了,玉佩沉底,然後在她眼皮子底下,直接裂成了兩半。
撈出來,用指腹搓了幾下後,放到鼻尖聞了聞,是糯米的味道。
姜皓染挑起了眉,問道:“什麽意思?”
許涼臉色慘白,雙手無力垂在身側,他耷拉着腦袋,氣若游絲解釋道:“昨天、昨天我清洗書桌,不小心碰、碰掉的。”
“所以你偷偷帶回去,用米糊糊粘起來了?”
“嗯。”許涼擡頭,可憐巴巴瞥她一眼,又極快地低下頭去。
姜皓染看他額發有幾絲掉落了下來,不停在她眼前晃蕩着,忍不住手指動了動。
“不要,不要打我!”許涼眼神驟然顫動,他白着臉,連忙捂着自己的腦袋,縮起肩膀直往後躲,一副極度恐慌的模樣。
“你……”
“不要!不要……”
姜皓染根本無法将安撫的話說出口。
因為許涼根本聽不進去,他緊張得尖叫,捂着耳朵包着腦袋,只敢露出一雙圓溜溜的眼睛,一面警惕地盯着她,一面嗚咽顫抖。
姜皓染怕他把自己抖散架了,趕緊後退幾步,攤開手,表明她沒有威脅性。
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經足夠安全,姜皓染也沒有來打他,許涼雙腿打着顫兒,慌慌張張避開對方,貼着牆跑回自己的座位,然後躲在那個牆角低頭縮着。
良久,可能害怕的情緒緩過來了,許涼才敢擡頭去偷看姜皓染。
見她趴在書案上,手裏似乎拿了一塊裂開的玉佩魚頭正在把玩。
許涼眼裏閃過一絲懊悔。
若是、若是昨日他再當心些就好了。
如今姜皓染這個惡霸發現了,她會不會告訴陳先生,是他偷偷取走了玉佩?
更糟糕的是,他不但拿,他還打壞了人家的東西。
惡霸剛才就想打他了,最後沒動手,可能是今天心情好,又看他可憐才會暫時饒過的。
等這個惡霸哪天心情不爽了,肯定就要來打他了。
嗚嗚,怎麽辦,誰來救救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