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産女
散朝後, 康寧乘坐馬車出宮回到公主府,換上常服,她疲憊地嘆口氣:“都出去吧, 本宮想補個覺,午飯的時候再來叫我。”
“諾。”三五個宮女安靜退出卧房,随着房門吱呀一聲響,康寧從梳妝鏡下的抽屜裏抽出一個信封,拆她信的人肯定沒注意封口的油蠟有問題, 鞑靼用的油蠟裏面含有草原特有的一種草汁,味淡, 沒聞過的人很難會注意到這個細節。
而交到她手裏的這個信封,草汁味已經散了,應該說是上層的油蠟封住了底層原有的油蠟味。
信中塔拉的确提到了茶卡鹽湖的事,茶卡鹽湖的鹽是淡青色,鹽內雜質少,鹽湖産鹽量大,讓她跟康平帝談談分鞑靼一小半。但康寧知道不可能, 越是鹽好大康越不會讓利,還不如以退為進要個利好的條件。
前兩個月康寧從皇宮的藏書閣裏翻到一本舊書, 是前朝初期的一位名士游歷到女真部落, 發現那裏的黑土很适合莊稼生長, 而她在不兒罕山試種的麥子生長狀況不太好,種植範圍又受限,所以就有了搶占女真部落的想法。
大康跟鞑靼間若想商貿流動性強, 橫霸在路上的女真和契丹必然要鏟除, 等鞑靼占領了女真, 為了遼東的安全, 大康将會出兵契丹,把契丹劃為大康的領土。
如此一來,以後商隊往返也不需軍隊護送。
雪又下大了,康寧正好也有借口躲在府裏養胎,宮裏宮外的事她都不再打聽。二皇子三皇子封為珉王和瑜王的消息還是福安長公主來看她時給她說的。
“珉王和瑜王的封地都在漠南,你父皇把匈奴的戰俘一分為三,其中兩份賞給你兩個兄長帶回草原去放牧。”福安長公主怎麽也沒想到康平帝起意打匈奴時盤算着這個主意,“年後他倆要跟着齊老将軍一起啓程前往西北。”
“有兩位兄長在,也不用擔心漠南打下來又淪為其他小部落的地盤。”康寧嘆服,她父皇這個決定妙啊,既擴大了大康的國土,還削弱了皇子間的鬥争。而且草原牧民的衣食住行還要依靠中原,就只能服從,哪怕有一天有了造反的苗頭,有長城阻隔,中原勝算占八分。
“女兒到底是比不上兒子。”康平帝此舉算是徹底澆滅了福安長公主心裏殘存的僥幸,“你父皇但凡用一半的心力為公主打算,我們也不至于淪落到這個局面,你更不能為了權勢遠嫁漠北。”
康寧笑笑,沒接話。
“罷了,也是本宮一時糊塗,你不必當真。”福安長公主話出便後悔,她也明白好歹,及時改口:“塔拉明年開春來接你?”
“應該是五六月份,那時孩子也才兩三個月,趕路恐怕不太好,我倒是想讓他到秋天再來。”康寧的産期是在來年的二月底。
“路上慢些倒是也可以。”福安長公主如今是越發想逃離大康了,不然她心裏的怨氣要把她淹沒。
“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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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要這時候走?”
“嗯。”塔拉應了聲,手裏還忙活着給馬綁馬鞍,“額赫,鞑靼事務就暫交給你了,你費些心,我去給你把孫子孫女接回來。”
“塔拉你該知道你對鞑靼意味着什麽,現在大雪封山,一旦迷向你可要命喪山林,你打下來的江山可不就拱手讓人了?”呼敦不死心繼續勸阻,“再等兩個月,等開始化凍了你再去大康。”
“康寧是大康的公主,有她母妃和父皇在,你去不去都不耽誤她生孩子。”現在才二月,正是漠北大寒的時候,山凹處的雪能有腰深,她哪能放心讓塔拉出遠門。
“我都走好幾趟了,認識路,不會迷向。”塔拉一手搭在他額赫的肩膀,一手拍拍胸口,道:“我在家也坐不住,我想看着我的孩子出生,他或許跟我有相同的藍眼睛呢,或許長得像他娘,可能是個女孩,也可能是個小子。”
塔拉笑眯眯地從懷裏掏出一塊紅布和一個兩掌大的小弓箭,“如果我運氣夠好,我能親手把其中一樣挂在門外。”
“你路上小心,額赫在家等你們回來。”呼敦看她兒子滿面的急迫和喜意,知道勸不住了,只囑咐他小心些。
“哎。”
皇宮。
宮門即将下鎖,一個宮女急急忙忙進了栖霞宮,“娘娘,公主要生了。”
“嬷嬷去給陛下說一聲,碧環,你去皇後宮裏拿拿手令,本宮這就出宮。”熹妃都躺床上了又慌忙起身穿衣,“公主什麽時候開始發動的?”
“午膳後就開始疼,但公主不讓說,她在院子裏走了一下午。奴婢進宮的時候公主已經進産房了,産婆說已經開了五指,一兩個時辰孩子就能落地。”
實際上比産婆預估的更快,熹妃進了公主府不到一刻鐘,剛洗了手換了幹淨衣裳準備進産房,還沒走到門口就聽屋裏傳來孩子的啼哭聲。
“生了?”熹妃推門進去。
“恭喜娘娘,您抱外孫女了。”産婆動作利索地給孩子擦洗了下包上小被子,這時床上的污穢也清理幹淨,康寧頂着濡濕的頭發探頭問:“孩子的眼睛是什麽色?”
“你想是什麽色?”熹妃抱着安靜下來的小孩,臉上的笑就沒下去過,“孩子比你小時候長得還要好。”
“眼睛是藍色的?”聽話聽音,康寧心中有八分的肯定。
“随她爹,但她的眼睛又比塔拉的顏色深。”熹妃坐在床邊把吧嗒着嘴的小姑娘放康寧懷裏,“睜開眼給你娘瞅瞅。”
娘,康寧咂摸着這個字,有種讓人心顫的力量。
“名字可定下了?不然讓你父皇起?這麽漂亮的外孫女他肯定喜歡。”熹妃的視線從包被上移開,琢磨道:“讓他賜名,順便再給我們封個小郡主。”
“清格勒,她父汗給她起好了。”康寧輕輕握住小姑娘的手,“清格勒是鞑靼的小郡主,我們不讓皇祖父賜名,娘給你起個好聽的名字。”
“我倒是忘了,她爹也是王爺。”熹妃動了動嘴唇,“清格勒?叫着怪別扭的,你抓緊給她起個我們這邊的名字。”
“清格勒在鞑靼語裏的意思是康順寧安,寓意好着呢,聽着也好聽。”康寧不樂意了。
“娘娘,太醫來給公主診脈。”有宮女在門口傳話。
“進來。”康寧平躺在床上,說了一會兒話,最初的精氣神兒散去,她感覺骨子裏透出來的都是疲乏。
“公主鳳體養得好,生産也順利,沒什麽大礙,就是要好好休息。”太醫收回手,準備給小孩也把個脈,手剛碰上就見小姑娘眼睛睜開了,他呦了一聲,驚豔道:“這是臣見過的最漂亮的小孩兒,眼睛清淩淩的像海水。”
“随她父汗。”熹妃頗為驕傲,她外孫女會長。
康寧笑笑,等太醫說清格勒身體健壯後,她才放心入睡。
“娘娘,宮門已經落鎖了,明早一早老奴去給陛下報喜去。”
“嗯,側殿收拾出來了?本宮今夜睡在公主府。”熹妃往外走,拐角的時候注意到門檐上綁了一塊紅布,問:“這是何意?”
“娘娘,是鞑靼的習俗,生女的人家要在門外挂塊兒紅布,意為告訴外人家裏有喜,新添了嬌女。”寒秋剛從府外回來,她解釋說:“鞑靼氈包不隔音,牧民看到氈包外挂紅布或是小弓,都會繞開那個氈包,靠近也會輕聲說話,免得驚着産婦和小孩兒。”
“那在大康可不講究這個。”
“公主想着可汗呢。”寒秋跟着熹妃一起進了側殿,“公主說等可汗來了,不等他進府就能讓他知道他有女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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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汗,到遼東了。”巴雅爾遠遠望見堅固的石城,長長舒口氣,腿一軟一屁股墩坐在地上,“他娘的,可算走出來了。”
粗重的呼吸此起彼伏,塔拉勾着腰深喘口氣,說:“歇一刻鐘,一刻鐘後繼續走,趕在天黑前渡過浿水,晚上在遼東過夜。”
“是。”
“三、可汗?你怎麽這麽狼狽?”遼東總督聽下屬報城外有一行人稱是三公主的驸馬要過浿水,他連忙從府裏趕過去,初一見面他也沒認出來,眼前這幫人像是逃難的難民,下半身糊的滿是污泥,頭發亂糟,滿面的胡子,牽的馬都比人幹淨。
“沒想到這邊山裏已經解凍了,山路不好走,路滑,泥又黏腳,馬跑不動,只好人下馬走路。”塔拉讪讪嘆氣,他沒好意思說在山裏迷路了,指了指累的像群瘟雞的下屬,“勞煩總督給本王的屬下安排幾間屋子休息,我們明天一早就去燕京。”
“可汗今夜在臣的府邸休息可行?”遼東總督問。
“可行。”塔拉跟着男人走,算着時間康寧已經生了,他問:“總督可知燕京的消息?不知三公主是否順利生産?”
“這個臣倒是不清楚,可汗要想知道,臣這就安排人去打聽,前幾日有一隊行商從燕京過來。”
“勞煩。”
塔拉在總督府洗了澡淨了面,重新梳理了頭發,從浴室出去就見遼東總督已經在外等着了。
“恭喜可汗,三公主半月前順利産女,陛下封為清碧郡主。”不等塔拉問,遼東總督先一步回話,他看了眼男人的眼睛,笑說:“傳聞清碧郡主的眼眸是海一樣的藍色,陛下甚是喜愛。”
“随了本王。”塔拉大樂。
“公主,臣許諾您的如今可做到了。”塔拉抱着清格勒不松手,“你要是嫁給旁人,哪能生出這般好看的女兒。”
“就是看中了你的藍眼睛才嫁的。”康寧看塔拉瘦了一圈,往窗外看了一眼,現在太陽剛剛升起,城門也剛開沒多久。
“你什麽時候往燕京趕的?”她問,“半夜?”
“半夜的時候已經到西城門了。”塔拉抱着清格勒坐在床沿,“想見你又想見我們的女兒,昨晚躺在床上怎麽都睡不着,跟宋總督打了個招呼我就騎馬連夜趕來了。到了城外卻發現城門關了,不想驚動父皇,就等到今早城門開了才進來的。”
“傻子。”康寧拍了他一巴掌,見他懷裏的小姑娘哼了哼,她立馬消聲,輕聲說:“孩子放下,你去睡一覺,醒來再說話。”
“能跟你睡嗎?”塔拉瞥了眼門外面容嚴肅的嬷嬷,眼睛斜向床內,又問:“不然我睡榻上也行,挪張榻進來。”
“屋裏味兒不好聞,你去睡正殿。”康寧嗅了嗅身上,皺眉說:“我身上還有血腥味兒。”
“我就喜歡這個味兒。”塔拉放下懷裏的女兒,雙手抱着康寧給移到床內,堅持道:“我去洗個腳,馬上就回來,我們一家三口一起睡。”
康寧本還想再說什麽,聽他這麽一說立馬把話咽下去,“嬷嬷,再加床被子。”
“公主,您需要靜養,可不能亂來。”老嬷嬷沒動作。
“哎!什麽亂來不亂來的。”康寧見塔拉進來了,怕這婆子再亂說,忙打發她出去,“塔拉,被子在櫃子裏,你抱一床出來。”
“我跟你蓋一床被子。”
老嬷嬷警惕地瞥他一眼,動作利索地抱床被子攤在床外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