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想通
塔拉離開的有十天了, 康寧才算是适應了獨自居住的夜晚。塔拉在的時候她夜裏不會驚醒,如今雖然有郭嬷嬷和合葵陪着她在卧房睡覺,晚上她還是會被草原上疾呼的風聲給吵醒。進了九月, 白日的日頭已經沒上個月曬人了,夜裏蓋了被子暖融融的,不冷也不熱。這天半夜,康寧被冷醒,她坐起身看了下, 被子還好好地蓋在她身上。
“公主?”郭嬷嬷睡在踏板上,床上人一有動靜她也能感覺到, 能及時醒過來。
“嬷嬷你冷嗎?本宮怎麽覺得冷?”被子前天才換的,按說不會覺得冷才對,康寧有些懷疑她是不是受涼發熱了。
“出了被窩是覺得比往夜涼。”郭嬷嬷身板壯,這兩個多月的吃食又多為肉奶,她更抗凍。
“奴婢也覺得有些冷。”兩人說話間合葵也醒了,她睡在矮榻上,矮榻靠近窗戶, 她能明顯感覺今夜的風比往常地更猛,“不會是要變天了吧?”她嘀咕。
康寧聽她這麽說, 披了披風下床打開門, 門一開, 夾雜着草屑的暴風迎面撲了她一臉,天空中不見星星月亮,遠處的夜色黑壓壓的讓人心驚。
“是要下雨了。”這是康寧來到漠北第一次遇到下雨天, 看這架勢, 雨勢小不了。她想到曬幹了還來不及往回搬的幹草, 前天剛砌完牆還沒蓋房頂的房子, 轉身又進了屋。
“郭嬷嬷,你穿了衣裳下樓在門口等着,今晚巡邏的人過來了你問問臺吉的人,這要變天了,往年遇到這種情況是怎麽安排的。”房子倒還好,下雨淋濕了等出太陽一曬,地面幹了就能上瓦,倒是牧草,淋了雨再曬幹不就脆了。
“老奴這就去。”
郭嬷嬷下樓也驚醒了府內守夜的人,慌慌張張出來一問,一聽是因為下雨擔心淋了曬幹的牧草,他們立馬松了緊繃的弦,事不關己地又進了屋。康寧沉在黑暗裏把仆人的動靜摸得一清二楚。
巡邏隊來了,郭嬷嬷沒開門,直接站在門內問,門外也有侍衛七嘴八舌地幫忙轉達。
“勇士,今天刮這麽大的風,星星月亮都被烏雲遮住了,是不是要下雨變天啊?”康寧站在樓上用鞑靼語問,今晚一同巡邏的鞑靼将士不懂中原話。
“是要下雨,明天早上就能下下來。”草原上生活的牧民大多都會看天氣,昨晚起風的時候他們就看出了要下雨,曬在外面的衣裳和菜幹都收進了氈包。
“草原上曬的幹草淋雨可有事?不用抓緊時間搬回來?”康寧問
“不用不用,雨小,下的時間也不長,今天下雨明天就出太陽,能曬幹的。”
康寧伸出手,風從她指縫裏疾速溜走,指尖撞上風裏的草莖,還有絲疼痛感。以這個架勢,在大康,沒有一場大暴雨都對不起這要拔樓而起的狂風。但在漠北,她要聽在這裏生活多年的牧民的生活經驗,免得鬧的人仰馬翻的還不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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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宮知曉了,要是有急事你們記得來同本宮說一聲。”康寧攏了攏披風,準備進屋了。
躺在床上,康寧阖眼回想這段時間在鞑靼的見聞和各方人馬的态度。首先是她的家仆,就拿剛剛守夜人事不關己的态度來說,他們對鞑靼人是無所謂的。因為他們的身家性命和衣食住行完全依托她一人,只要公主地位穩生活好,他們是衣食無憂的,同樣,他們也是對她最忠心的。
還有鞑靼人,和善好奇裏帶着防備,普通牧民康寧接觸不到,可以不在乎他們的态度。而塔拉的騎兵和仆人是以塔拉的态度為風向标,塔拉待她真摯,他手下的兵将奴仆待她也是有問必答,但不會主動告知。這個康寧倒是理解,也沒打算要同鞑靼人以心換心,更沒有同他們推心置腹說心裏話的需求,只要她收服了塔拉,鞑靼這邊就輪不到她出面打交道做惡人。
主要讓她惱火的是她的親衛,她好吃好喝地養着他們,俸祿照發,來了漠北第一件事就是自掏腰包蓋房子給他們住,但他們始終給不了她想要的忠心。戚笠有過架空她一人做大的想法,底下的小兵也各有心思,鑽空子發私財的,假公濟私的,私下抱團的……這還只是她親眼見過的,還有多少她不知道的,康寧都不敢想。
康寧也能猜到點他們的想法,她已經嫁到漠北,不管是陪嫁的東西還是陪嫁的人就是這麽多了,人是殺一個少一個,她的侍衛當然有底氣覺得他們就是她的倚仗,有些以皇上倚重的寵臣自居的意思。還抱着法不責衆的想法,所以對她缺乏對當權者的敬畏。
讓康寧最生氣的還是因為塔拉離開的前一天,他當着她的侍衛的面,說把這裏的一切事務交由她管轄。當着衆人的面表露了他對她的信任,在那之後,她的侍衛對她的态度一夜之間就熱絡了起來。路上見了面熱切地來打招呼,一些小事也會向她報告,就連建房的進程都開始每天彙報兩次。從塔拉離開後,她才知道建房的數據,用磚多少窯多少塊兒,砌牆的泥哪個地方的最黏,房梁要用什麽樹,多長多粗,一共要準備多少根。
多好笑,她的親衛,她花錢養着的,竟然會更看重塔拉的态度!為什麽會這樣?若是說半路換了主子的緣故,塔拉甚至都算不上是他們的主子。若說是小老百姓私心重家國情懷輕,她才是大康的公主,塔拉是鞑靼的人,更偏向她才對。
康寧說服不了自己,終是不情願地承認,她的一千侍衛看輕她,這種輕視很大可能來源于她的性別,他們對同是男人的長官更有服從性。在她接手之前,這一千大頭兵的直屬領導就是百夫長,千夫長他們都很難接觸到,皇帝更是平生難見一面,但他們的的确确是服從大康皇帝的政令,沒有對抗的念頭。
“公主,您還沒睡?”郭嬷嬷聽紗帳裏呼吸急促,她輕聲問。
“嬷嬷,你和李嬷嬷是跟誰習得武藝的?”康寧側身撩開紗帳,就着昏黃的油燈看榻上鼓起的人。
“老奴的爹是開镖局的,老奴的娘是西北女子,性子豪爽,我從小就跟師兄弟一起練武。李嬷嬷是獵戶家的女兒,她爹被大蟲咬死了,她娘又改嫁了,後來她就背上了他爹的弓箭進山打獵,她箭法了得。”郭嬷嬷沒細說她跟李嬷嬷是怎麽進了福安長公主府裏的,苦命人的半輩子,一旦展開,三天三夜都倒不盡。
“你會耍把式?拿得起刀拎得起長/槍?李嬷嬷有一手好箭法?”康寧歸納道。
“确是如此,公主今晚為何問起這事?”
“本宮有想跟我大姑母搶人的想法。”康寧想要養些女侍衛,撿些女娃從小放下身邊養,教她們武藝和學問,培養對她忠心的私兵。
“長公主就是把老奴跟李嬷嬷送給了您,她說是要來漠北,就這麽個連新鮮蔬菜都吃不上嘴的地方,殿下就是來了也待不住。”郭嬷嬷趁機表明衷心,在她看來,康寧公主是個很不錯的主子,體諒人不亂發脾氣,不拿下人出氣。她是個沒正經學過規矩的,在漠北比在大康的高宅深院更舒适。
“反正就是姑母同我要人,我也不還給她,你跟李嬷嬷是本宮的左膀右臂。”康寧決定了,把郭嬷嬷李嬷嬷留下來,以後幫她教小丫鬟武藝。
“許嬷嬷聽您這麽說她可要酸了。”
“那不會,她知道本宮心裏有她。”康寧想清楚心裏的疙瘩,翻個身躺平閉眼準備睡覺。一千侍衛先留着,她不再試圖打動他們索要他們的衷心了,要是再私下小動作不停,那就都放下屠刀拿起羊鞭去給她放牧去。
夥食要降一等,她小氣,投入大了她收不到同等的回報就會心裏不舒服,何必難為自己,不如為難旁人。
翌日一早,果然下起了雨,雨點細密,在斜風的裹帶下砸在窗棱上噼啪作響,康寧派了李大柱和巴雅爾分別帶人巡邏,看留守的牧民可有需要幫忙的。她自己則是一整天沒出門,看李氏交上來的賬本,算她從到了漠北一共耗費了多少東西。
“公主,蔡嬸子和她兒媳婦種的南瓜蘿蔔和白菜都摘回來了,她說以漠北的這個天氣,再撒菜種恐怕出不了芽,問您該怎麽辦。”夏天來漠北的時候,帶的有菜種還有菜苗,到這裏後直接破了花盆埋進土裏,沒影響蔬菜的長勢。但今天早上冷的都穿上夾衣了,哪怕再出太陽溫度也高不了多少,菜籽種下恐怕不如在中原的長勢。
“溫度不行?”
“是的,大康的九月也就才消了酷暑,但這裏的氣溫降得太快了。”
“火炕不是已經砌好了?那就用木板釘些木槽,木槽深一點,去山上挖腐殖土填上,先撒上種子,要是這場雨之後溫度降的太快,那就把炕燒起來,木槽搬進屋裏。”康寧倒是沒被難到,在大康時,冬天的青菜都是種在有溫泉湯子的山莊。
“出太陽了搬出來,太陽下山了再搬進去。”康寧給手下的仆婦喂定心丸:“今年是我們到漠北的第一年,都沒經驗,有主意就大膽放心地試,別怕失敗,失敗了大不了也就扔點東西。本宮家業豐厚,不在乎那點浪費。”
“是,那奴婢這就讓她們開始折騰。”寒秋笑嘻嘻道。
“等等,春莺制的洗衣豆倒幾板了?”
“五板洗衣豆,五板洗手皂,前兩天倒了一板塗臉的羊油面脂,但羊油味沒消幹淨,春莺姐姐還在帶人繼續試。”
“好,本宮知道了,你下去吧。”康寧抽出兩張紙,分別用中原文字和鞑靼文字寫出兩版定價的告示。雨停後,她在漠北的第一個店鋪就要開張了。也不知道塔拉現在在做什麽,下雨了他總不能還留在鹽湖挖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