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七十七章
李蕭寒一刻都等不及, 明明已經走到祠堂,卻硬是沒有進去祭拜,匆忙離去時, 正好和長公主遇到,李蕭寒像是沒看見一般, 徑直從長公主身邊走過,片刻都未曾停留。
長公主頓住腳步,望着逐漸遠去的身影, 她捂住心口站了許久, 最後被趙嬷嬷扶進祠堂。李老夫人來時未見李蕭寒,也只是無可奈何地長嘆。
回春和堂的這一路上,李蕭寒的心情不住起伏, 他一直對林月芽是如何将消息遞給陸淵這一點上,存着疑問,直到方才回想起曾經那些點滴時,他才堅定了心中的那個念頭。
林月芽絕對不是一個輕易放棄的人, 她可以堅持做繡活想要贖身,又能夠在他面前虛與委蛇, 對他下藥,不顧安危地策馬而逃……
他甚至可以在他眼皮底下偷偷服藥。
她骨子的堅韌絕非常人, 便是帶着這股韌勁,她也絕不可能心甘情願地赴死。
她定是像那話本中所寫的一樣, 假死逃脫。
春蘿面對李蕭寒陰冷地質問時, 她矢口否認,她還是堅持那日林月芽看的是《喜樂相逢》, 且還故作驚訝地望着丢到面前的那本《山水難》。
“林姑娘那日一直在同奴婢講《喜樂相逢》中的事情, 所以奴婢便以為她看的是這本, 興許是後來看了其他的?”
春蘿茫然地望着《山水難》,就好像真的不理解李蕭寒為何忽然會問這些。
春蘿此刻的神情也不算全然做戲,在她的眼裏,林月芽的确已經過世,她是真真切切看到林月芽被擡出去的,那晚她亦是哭了一整夜。所以她真的不明白,也不理解李蕭寒今日忽然審她的目的。
李蕭寒慢慢地轉着玉扳指,眼神直直落在春蘿身上,“不愧是在格蘭院長大的,想必你自幼同趙嬷嬷學了不少東西吧?”
春蘿聽出李蕭寒話裏有話,她便繼續佯裝不解,點頭稱是,且還各種感激侯府的收養之恩。
她每一句話都滴水不漏。
如此心思缜密的一個人,定然知道衡量利弊,李蕭寒實在覺得奇怪,春蘿不管是站在格蘭院還是雲騰院的立場,都不可能去幫林月芽。
李蕭寒省去那些話術上的周旋,直接挑明問道:“她給了你什麽好處,為何這般幫她?”
春蘿知道李蕭寒對她的耐心是有限的,既然已經這般明了的問她,她不該再繼續糊弄,索性坦然地回答,“林姑娘心地純善,沒允奴婢任何好處。”
見李蕭寒面露疑惑,春蘿便不在避諱,反正那頓重責她逃脫不掉。
“以心待人,方才可得真心以待。”
春蘿話音落下時,俯身跪在地上,等待李蕭寒對她的懲處。
然而等了許久之後,便只是等來一聲輕不可聞地嘆息。
李蕭寒沒有罰她,甚至連一句苛責的話也沒有,便就這樣一聲不吭地走了。
便是如今知道林月芽是通過話本給陸淵遞出消息的,卻也沒有旁的證據來證明林月芽尚在人世。
李蕭寒策馬來到栾山,望着那塊兒刻着林月芽名諱的墓碑,就在夏河等待他一聲令下,便會去挖那棺木時,他又忽地調轉馬頭,直接離去。
不到最後一刻,他不會去掀那棺木。
因為一旦難棺木被掀開,興許最後的希望也沒了。
李蕭寒回到侯府時,天色已經沉下,夏河将這幾日各地送來的信件全部呈到他面前。
護送裴愉離開的果真是魏王,想必裴愉還是大皇子時便已經和魏王勾結在了一處,不然魏王也不敢冒險暗中将裴愉接去西州。
不過眼下沒有證據,聖上只是說将裴愉貶為庶民,不得入京,至于他離京之後做了什麽,只要沒有違反大齊律令,便沒有拿人的借口。
第二日李蕭寒一早進宮,他将消息禀報給裴懷。
裴懷想了許久,最終也只能是先将此事壓住,不敢輕易打草驚蛇,待西州那邊坐不住時,他才好着手解決。
李蕭寒卻不同意這一觀點,他向來習慣将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中,既然已經猜出兩人在上京就已暗中往來,便不該等着他們出手時再做打算。
李蕭寒道:“皇子與藩王私下聯系,是觸犯大齊律令的。”
裴懷嘆氣,“我如何不知,但裴懷如今已是草民身份,便是派人去西州,魏王拿叔叔心疼侄子來打發,只要找不到他們意圖不軌的證據,便拿不了人,反而還會打草驚蛇。”
裴懷說得不假,通常人們會将目光放在當下,或是未來,然李蕭寒卻是不同,他在大理寺查案多年,許多冤假錯案都是要從源頭查起,所以他想事情的習慣,便是先追溯源頭。
“既然殿下已猜出他們二人在上京就已開始聯絡,不如眼下将重心放在上京。”
“你是說……”裴懷眯眼深思,片刻後恍然大悟,“誰都有百密一疏的時候,裴懷自不會例外,我這就差人去查,便是将裴懷的住處掀翻,也不信找不到蛛絲馬跡。”
一旦查到任何有關他們聯絡的證據,上京這邊便可直接去西州将魏王拿下,到時候不管裴愉是何身份,魏王勾結皇子的罪名也無法逃脫。
将這些遞到皇帝面前,不信他老人家不會動怒。
大皇子寝宮不該是李蕭寒伸手的地方,他能幫的已經幫到,剩下便看裴懷自己如何去做。
李蕭寒便也趁此機會提醒道:“殿下答應臣的事……”
“大可放心。”裴懷知道李蕭寒是在說他與九公主的婚事,便擺手道,“十五之前,此事便會解決。”
出宮後,李蕭寒便對夏河吩咐道:“只将夏冗留在西州,其餘人全部去查陸淵下落。”
林月芽懷有身孕,便是假死從他身邊逃脫,她也絕不可能獨自離開。
找到陸淵便能找到林月芽。
“侯爺。”夏河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小聲詢問他,“柳氏那裏的人也要一并叫回來麽?”
這三個月李蕭寒渾渾噩噩,竟險些又将柳氏忘記。
柳梅是林月芽的母親,在他打算娶林月芽的時候,就已是派人去樂城尋到柳梅,那時柳梅重病纏身,再加上天氣漸冷,不敢輕易帶她上路,于是李蕭寒便命人先将柳梅醫治,待身體允許的情況下,再将人接來上京。
李蕭寒問:“柳氏身子如何了?”
夏河道:“據樂城送來的消息,柳氏得知林月芽在侯府過得安穩,如今身子已經大有好轉。”
“将她接來,路上小心照料。”
“可是,林姑娘……”
夏河也不知李蕭寒到底在做什麽打算,不等李蕭寒責他,他自己便沒有繼續說下去,他幹脆拱手直接道:“是,屬下這就差人去辦。”
這日之後,李蕭寒每晚都會宿在春和堂,等待着各地送來的消息。
然而等了許久,都未得到任何關于陸淵或是林月芽的蹤跡。
兩人就如同消失一般。
林月芽躺在沙土上,渾身濕沉地緩緩合眼時,她以為這一次恐怕是真的要離世了。
從合眼到意識散去,明明只是一瞬的時間,她不知為何能夠想起許多過往。
她想起兒時,想起母親,想起季嬷嬷,碧喜……
最後出現的人是李蕭寒。
她看到李蕭寒坐在高頭大馬上,那張俊美的面容還如從前那樣高傲,眉宇間卻是藏不住的欣喜,他牽着喜轎中下來的女子,與她一起步入侯府。
就在喜蓋掀開的剎那,畫面迅速流轉。
最後定格時,她看到的還是李蕭寒,然而面前的李蕭寒卻又似乎同往日皆不一樣。
他面容不老,頭發竟已花白。
他手中持着一柄利劍,上面還滴着鮮血,而地上躺着的人中,林月芽看到了陸淵的身影,還有葉默,還有季嬷嬷,碧喜,春蘿……
林月芽驚叫睜眼。
“你醒了?”
女子靈動的聲音在她身旁響起。
林月芽額上滲出一層細汗,碎發被汗水浸濕,就貼在臉頰上,她倉皇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面前是一位頗為眼熟的女子。
這女子眉眼深邃,鼻梁高挺,面容上的神情不似中原女子那樣溫婉含蓄。
她沖着林月芽笑,笑得是那樣的恣意灑脫,“巫醫一會兒就到,你要是不舒服,先忍一下。”
方才驚醒時,聽到短短一句話,林月芽還未反應過來,這會兒在聽她說話,林月芽便能聽出,她說話時的語調有些古怪。
她心裏暗忖,眼前的女子絕非中原人,極有可能就是喜果口中的婼羌人。
婼羌國與大齊一河之隔,她能被他們救來,并不奇怪。
只是這女子怎會如此眼熟。
還不等林月芽詢問,那女子便自己先說了,“我叫若依蘭徳,你叫什麽呀?”
林月芽剛一張嘴,便覺得喉嚨發緊,她忍不住咳嗽起來,一旁的侍女倒來一杯水遞到她面前。
林月芽稍稍緩了片刻,這才慢慢道:“我叫木……木劍蘭。”
“木劍蘭?”若依蘭徳歪着頭,不解地看她。
林月芽道:“我姓木,劍蘭是一種花。”
“那肯定是一朵很美又很堅韌的花。”若依蘭徳稱贊地道。
“這是哪裏,我怎麽會在這兒?”林月芽望向四周,她這才發現,這裏的房屋也與大齊不同,牆壁上色彩極為豐富,屋內的房梁上還刻着她未曾見過的精美圖案。
若依蘭徳笑着道:“這裏是婼羌,是我帶你來的,昨晚你救了我的命。”
林月芽望着若依蘭徳,微微眯眼,片刻後終于想起來她便是龍船上的那個俊美公子。
怪不得當時她看他們說話的唇形時,發覺看不明白,原來他們說的是婼羌話。而若依蘭徳身後的侍女不正是那公子身旁的随從。
若依蘭徳是婼羌國最受寵的小公主,時常會喬裝打扮溜去邊州玩樂,然邊州因瘟疫鎖城,許久未去實在憋悶至極,好不容易等到開城,她便迫不及待在除夕這晚又溜去了邊州。
若依蘭徳不通水性,往常去玩也不會靠近多樂河,昨晚她實在瞧這龍船新鮮,便忍不住湊了上去,熱娜不住勸她回去,她嫌煩,就自己跑去船尾,也不知怎麽搞得,她手中的折扇掉了下去,她下意識去抓,一不留神就栽倒了水中。
“我的中原話說得不好,你怎麽也聽起來不好?”若依蘭徳不解地問。
林月芽道:“我染過啞疾,尚在學說話。”
“原來是這樣。”若依蘭徳笑着道,“那我們日後一起學,我有一位中原師父,他的中原話很好。”
林月芽只是輕輕勾了一下唇角,并未立即應下。
“劍蘭,你是真正的勇士,懷着身孕也敢跳水救人!”若依蘭徳思維很跳躍,一下子便又回到這個話題上。
她顯然是誤會了,不過林月芽也不打算去細說,只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與此同時,感受到腹中孩子的動靜,林月芽這才徹底松了口氣。
若依蘭徳又問起林月芽的家世,林月芽便扯了個謊,說她家人早逝,與丈夫在邊州做刺繡的生意,結果前不久丈夫病逝,她在昨晚來多樂河邊為過世的親人祈福。
若依蘭徳竟信以為真,她聽着聽着,眼圈都紅了,“你沒有親人了,你太可憐了。”
她說着,拉住林月芽的手,“從今往後,我就是你的親人,你就在婼羌住下吧!”
林月芽一時愣住,不知該如何回答,好在巫醫此時趕來,若依蘭徳沖她擠擠眼,讓開位置坐到床尾。
這巫醫年紀已有六十,銀發與墨發相接,她緩緩來到林月芽身邊坐下。
診脈後,她望着林月芽慢慢道:“身子并無大礙,無需用藥。”
昨夜将林月芽帶來時,巫醫就曾幫她看過一次,只是疲勞過度,多休息便可。
若依蘭徳卻是不放心,催着巫醫道:“她可是懷着身孕吶,多樂河那樣冰冷,真的沒有一點事嗎?”
巫醫極為無奈地斜了眼她,“殿下還知那河水冰冷,我當你不知呢。”
若依蘭徳扁嘴道:“連你也來訓我,不理你了。”
林月芽不知婼羌這邊的規矩,見巫醫都能這般語氣同公主說話,倒是頗為新奇。
巫醫笑着搖頭,随後再次看向林月芽,與之前診病不同,她此時的眼神更像是在打量,探究。
讓林月芽莫名便覺得渾身不自在。
尤其是巫醫忽然閉眼,再睜開時,她瞳孔瞬間成了白色。
林月芽不寒而栗,驚慌地看向若依蘭徳。
若依蘭徳神秘地沖她做出一個噤聲地動作。
片刻後,巫醫神色恢複如常,她讓若依蘭徳和熱娜先出去,她有話要單獨與林月芽說。
若依蘭徳很是不願意,磨磨蹭蹭好半天才走出去。
待屋裏徹底靜下,巫醫高深莫測地望着她,低聲道:“姑娘,你的身上可是有兩條命啊。”
作者有話說:
新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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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10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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