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七十五章
往後的這一段時間裏, 林月芽更加積極的練習發音,有的時候喜果都教累了,嗓子都已經沙啞, 林月芽卻不管不顧地還在練習。
有一日,葉默夜裏回來, 看到她房間點着燈還未睡下,便來到她門前,正要敲門, 就聽到裏面傳來林月芽吱吱呀呀學說話的聲音。
葉默轉身準備回屋, 然而走了兩步之後,又忽然停下折返回來,他輕輕叩門。
林月芽将門打開, 看到葉默的時候愣了一下,随後露出笑容,然而她就站在門口,沒有想要請他進去的意思。
“你明日要, 早起,”林月芽的理由十分充分, 且還關切地催他,“快去休息。”
“嗯。”葉默笑着對她點頭, 可随後,他眉心輕輕蹙起, “方才聽你嗓子都有些沙啞了, 為何這樣着急呢?”
林月芽略微一頓,不自然地垂眸道, “你不在, 我很無聊, 就想快點,學會。”
這番言語,隐隐透着想他的意思,而這份不自然,落在葉默眼中,便以為是含羞。
葉默頰邊微紅,他這幾日因即将解封的事情忙得不可開交,還以為林月芽是在暗指他沒有陪她,便輕輕撫着她臉頰,解釋道:“這幾日太忙了,待過幾日邊州解封,我帶你去街上逛逛可好?”
林月芽仰起臉,憧憬地對他點頭。
葉默有片刻的失神,他的手不由自主就從臉頰緩緩落在了林月芽的唇畔,指腹觸及那片略帶濕潤的柔軟時,他喉結抑制不住地滾動了一下。
林月芽心跳如擂鼓,她微微向後側身,眯着眼道:“起風了。”
葉默垂眸收手,便是不舍,也不想讓她病着,只好道,“那便快些進去,不要着涼了。”
又過了幾日,邊州終于得來上京的消息,即日起邊州正式解封,城門大開。朝廷新發來的物資也一并送到,百姓們湧上街頭,邊州瞬間就熱鬧起來。
林月芽在小院裏也感受到了周圍那歡躍的氛圍。
如今她說話語調與音量已經能夠控制平穩,不過依舊需要邊說邊想,時而還會卡頓。
林月芽拉着喜果在屋裏聊天。
“邊州有什麽,好去處?”
喜果從小就在邊州長大的,她對邊州最為熟悉,于是滔滔不絕地與林月芽講了起來。
“馬上就過年了,我們這裏過年最是熱鬧,好多婼羌國的人都會過來,你可見過他們?”
林月芽不僅沒有見過,聽都未曾聽過,她好奇地搖搖頭。
喜果繼續道:“婼羌國的女子個子很高,眼睛特別大,他們的穿着打扮和咱們完全不同,她們喜歡用緯紗遮面,只露出一雙眼睛……”
林月芽聽得認真,得知喜果還會說幾句婼羌話,便又要跟着學。
喜果總共就那兩句,林月芽又學得快,沒一會兒便學會了。
最後喜果又說起了邊州過年的習俗,每年除夕,邊州的百姓都會前往多樂河放花燈,綿延流長的多樂河裏,無數花燈自東往西,它們承載着人們對未來的希望,對過去的揮別。
喜果一臉惋惜地說着,“我長這麽大只去過一次,那年徑流量低,還沒看到龍船。”
“為什麽不多去,幾次?”林月芽不解。
“多樂河雖美,卻很是危險,我爺爺腿腳不好,從不肯帶我去。”喜果裝作不在意地繼續笑着說,可小姑娘的眼眶卻漸漸紅了。
林月芽知道她想爺爺了,便什麽也沒說,擡手在她肩膀上輕輕拍了幾下。
喜果的眼淚忍不住吧嗒吧嗒掉了下來,她連忙回過頭去擦,林月芽卻是嘆了一聲,輕聲道:“想哭便哭吧,無妨的。”
聽到這話,喜果徹底趴在桌上失聲痛哭起來。
待她哭聲漸漸停下,林月芽幫她倒了杯水,推到她面前,“今年想去看嗎?”
喜果先是點頭,随後又搖頭,“我要伺候夫人,不能亂跑的。”
林月芽故作為難的樣子,想了片刻,望着她道:“那我也想去呢?”
喜果臉上閃過一抹喜色,可接着她又連忙搖頭,“不行不行,多樂河危險,每年燈會都會有人落水,夫人如今懷着身孕,大人肯定不會讓您去那種地方。”
“這樣啊,”林月芽失落道,“聽你說得那般美,我想去看看,可我不通水性,便不給大人添麻煩了。”
晚膳時林月芽的情緒一直很低落,葉默問她,她又笑着裝作無事發生。
用過晚膳,葉默将喜果叫出去詢問。
喜果仔細想了一陣,今日林月芽同往常并沒有什麽區別,若非說有什麽會影響她心情,那便只能是除夕夜去放河燈的事了,好像自從說完這件事,林月芽便有些悶悶不樂。
葉默對多樂河了解不多,他只是這幾日聽知州提過幾次,都是在商量要不要推龍船的事,葉默對這些不感興趣,便沒有細聽。
他聽喜果說完,沉默了片刻,遂又推門進屋。
林月芽正在給葉默繡帕子,收好線腳,她笑着将帕子遞到葉默面前,“可喜歡?”
葉默将帕子攤在掌心裏,看到那個“默”字時,并沒有露出想象中的欣喜,而是頗為不滿地蹙起眉頭。
林月芽給葉默送的那個荷包上,就繡了一個“默”字,只是那時她不識字,跟着葉默送她的繡冊上學的,那個字是葉默的筆跡,後來又因為繡冊落水,模糊了字跡,讓林月芽繡的時候少了一個點。
如今這個“默”字,繡得工整,且字跡隽秀大氣,那個點也被糾正,挑不出任何錯。
然而葉默卻驀地沉下臉來,“你識字了?”
林月芽心裏咯噔一下,她不理解葉默為何會鬧情緒,只得先點頭道:“識一些,不多。”
葉默将帕子擱在桌上,聲音也逐漸失了平日裏的溫潤,“是他教你的?”
便是不提這個他是誰,兩人都心知肚明。
葉默看過李蕭寒寫的東西,李蕭寒的字跡與他截然不同,能夠讓人一見便過目難忘的那種優異,而眼前林月芽繡出的這個字,和李蕭寒的字跡極為相似。
林月芽這才恍然大悟,她只想着讨好葉默,到底還是疏忽大意了,她很快就做出反應,将那帕子收走,垂眸低低地道:“是他,逼迫我學的。”
葉默神色微松,“為何?”
林月芽将帕子攥緊,一副受盡委屈的模樣道:“我是啞巴,他總是懶得猜,懶得看我說了什麽,所以沒日沒夜,逼我習字。”
林月芽也不算說假,當初李蕭寒的确是拿這個理由逼她習字的。
原來是因為這個,葉默心裏到底是不好受,卻也怨不得林月芽,他長出一口氣,又将手伸了過去,“他不該逼迫你,若是連這點耐心都沒有,他憑什麽将你扣在身邊。”
林月芽委屈地抽泣了兩聲,再度擡眼時,那雙眸子被淚水沖刷得十分透亮,“我見你之前的帕子,太舊了,就想重新繡一個給你,若是不喜歡,便算了。”
林月芽要将帕子扔進桌下的簍子裏,葉默眼明手快一把将帕子接住,“我喜歡,你繡的東西我都喜歡,只是……”
葉默将帕子攤開,指着“默”字一旁的空白處,聲音比之前都要柔和地對她道:“這裏再繡一個字可好?”
林月芽略微一怔,很快就明白了葉默的意思,她紅着臉,小聲道:“繡一個‘芽’,可好?”
葉默含笑,一股濃烈到似乎克制不住的情緒,從眉眼中幾近溢出,他慢慢彎身向林月芽靠近。
林月芽迅速轉過臉,去拿一旁的針線。
手卻被葉默一把按住,沙啞着聲道:“明日再繡吧,仔細眼睛。”
林月芽硬着頭皮想要将手收回,可她剛一動,手就被葉默拉住。
也不知是太過緊張的緣故,還是心有靈犀,在葉默和她無比靠近,唇畔就要觸碰到她臉頰的時候,肚裏的小家夥突然用力踢了一腳,這一腳讓她疼得忍不住悶哼一聲。
林月芽瞬間蹙眉,痛苦地扶住肚子。
葉默也立即退開,“哪裏不舒服麽?”
林月芽不好意思地看着肚子,葉默也知道她月份越來越大,肚裏那東西也愈發不老實,一想到這是李蕭寒的骨肉,葉默的興致瞬間沒了。
見他似乎沒打算要回去,林月芽忐忑地倒了杯水,捧在手中慢慢喝着。
情緒稍微緩和一些,葉默問道:“喜果說,除夕那日你想去看燈會?”
林月芽先是興奮地點頭,可随後又失落搖頭,“不去,喜果說危險,我不會水,身邊人沒有武藝,萬一我……”
林月芽的這句話,是故意在刺葉默的,她點到為止,沒有說完。
李蕭寒文武雙全,且身邊的人也個個是頂級高手,葉默擅長筆墨,對武藝卻是一竅不通,如今他身邊的幾個護衛,都還是三皇子裴懷給他的。
果然,葉默聽到這些,心裏像是被針紮了一下,林月芽并未挑明,可這番話代表什麽意思,葉默聽得出來,她覺得跟在他身邊沒有安全感,他護不住她,連帶她去放河燈的能力都沒有。
葉默臉上雖是笑着,可這笑容在此刻顯得十分僵硬,“你信不過我?”
林月芽愣住,不解地看向他,“為何這樣問?”
“除夕那晚我帶你去放河燈,”葉默說着站起身,極為篤定地道:“放心,有我在,你不會出事。”
直到門被合上,腳步聲逐漸遠去,林月芽才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低頭望着肚子,手在上面輕輕地撫着。
好孩子,七日後定要給娘争氣。
這七日裏,林月芽幾乎每晚都要在淨房待許久,有一次喜果進去,看到她沉在水中,吓得大叫,林月芽忙笑着起身,對她擺手,“無妨的,我的皂角,掉進去了。”
“原是撿東西啊,夫人可将我吓壞了。”喜果一邊說着,一邊不住在心口上拍,“夫人,你怎麽這幾日天天都要泡浴啊?”
林月芽道:“不泡睡不踏實。”
想想也是,林月芽這肚子一日比一日大,時常睡到半夜腿會抽筋,腰背也酸的難受,好像這幾日泡完澡後,她便真的睡得踏實許多,很少夜裏會醒了。
然而哪裏有那樣神奇,只是林月芽醒來後,為了不引起懷疑,她便床上忍着不下來,有兩次腿實在抽得難受,她就死死咬住被褥,硬是假裝一切如常的樣子。
直到除夕這日,林月芽拿出自己親手做的河燈,欣喜地捧到葉默面前,“我在上面,寫着你我名字。”
這河燈表達的寓意,不用多說,只是看到那兩個字,葉默的耳根便開始泛紅。
他接過河燈,伸手牽住林月芽,兩人并肩在街道上走着,恍惚間,好似一切回到最初,周邊的人群漸漸消失,只剩下他們二人,站在那條長樂巷中,她笑着對他比劃。
“因為是你,所以才會相信。”
葉默一手提燈,一手緊緊将林月芽握住,前面的侍衛将人群和他們徹底阻擋開。
這會兒的多樂河邊,已經是人山人海,周圍還有不少叫賣的夜市。
林月芽望着高高舉起的冰糖葫蘆,腳步不由自主地慢慢停下。
葉默不知她看到了什麽,蹙眉跟着看了過去,見她一臉期許地望着冰糖葫蘆出神,便低聲笑了。
“我叫人去給你買。”
很快,喜樂舉着冰糖葫蘆,費力地撥開人群跑了回來。
林月芽滿心歡喜地咬了一口,一面吃着,一面露出滿足的神情。
待他們來到河邊時,那些侍衛又立即将人群散開,特地留出一片空地給他們,沒有擠擠攘攘的人群,的确會安全許多。
再加上葉默緊緊的拉住她,哪怕掌心裏已是一層汗水,他也不肯松開。
林月芽表面高興,內心卻着急萬分,好不容易磨磨蹭蹭将冰糖葫蘆吃完,便到了該放河燈的時候。
也就是這個時候,人群裏傳來陣陣高呼,原是龍船到了。
龍船不是年年都有,是要根據多樂河的徑流量來看的,今年的徑流量大,只是相對不太穩定,原本知州并不打算推出龍船,後來因有人提議,邊州好不容易度過難關,這龍船代表吉祥昌運,想為來年圖個好彩頭,這才命人推出龍船。
顧忌安全,龍船沒有像從前出來時那樣行駛,只是在停靠在河邊,上面的花燈裝飾應有盡有,還有唱着各式風情曲調的歌姬。
林月芽立即就踮起腳看向那邊,“那船好美啊,就是下面的人,太多了。”
葉默知道今日有龍船,他原本擔心林月芽,便只打算帶她放完河燈便離開,可見她此刻如此期待,又不忍心讓她失落。
思忖了片刻,葉默還是問道:“你想上去看麽?”
林月芽自是連連點頭,且還道:“只要你肯陪着,我就不害怕。”
葉默最後的顧慮被這番話徹底打消。
想要登上龍船,交夠銀兩便是。
只是葉默帶的人太多,不能全部上去,他留了兩個護在林月芽身邊,又緊緊拉着他,這才登上龍船。
龍船上不似下面那樣擁擠,能交這麽些銀子的畢竟還是少數。
林月芽心裏裝着事,在上面走馬觀花,無意中瞥見一個年輕公子。
這位公子面容極為俊俏,然他的五官卻有些不像是純正的中原人,尤其是那兩撇胡子,甚覺突兀。
林月芽不由多看了幾眼,由于兩人之間有些距離,他聽不清那人的談話,卻是看到他旁邊的随從說話時的口型。
林月芽對這些唇形太過熟悉,她疑惑蹙眉,很是不解。
随後這公子立即緊張地四下張望了一番,與林月芽目光交融時,林月芽自然地移開目光。
葉默拉着她來到龍船的一處用于放燈的地方,這裏位置較低,此刻的水流頗為湍急,再加上夜裏起風,林月芽不由眯眼。
葉默揚起寬袖幫她擋風,并将手中的河燈遞給了他。
如此一來,葉默終于松開緊拉林月芽的手。
也不知出了何事,就在林月芽咬唇準備跳下去時,身後忽然傳來一聲驚呼,葉默立即又将林月芽拉住。
林月芽顧不得其他,奮力就向河水中跳去。
葉默沒有防備,便被她硬生生也拽了下去。
兩道人影墜入水中,身旁的侍衛皆通水性,立即就跟着跳入河中。
他們兩人第一時間去救葉默,待葉默浮出水面時,他被水嗆到根本說不出來話,卻是不住地沖他們指着一旁逐漸恢複平靜地河面,“月、咳咳……月芽……救她,咳咳……”
侍衛反應過來,再去張望時,水面已經漸漸恢複平靜。
林月芽自幼在山間長大,她怎會不懂水性。
只是長時間沒有游水,比從前生疏不少,這幾日她日日在浴桶中練習閉氣,已經逐漸找回當初的感覺。
她與葉默落水的瞬間,手便松開了。
葉默是真的不通水性,侍衛也必定先去救他,便是來救林月芽,她也做好了準備,她給身上藏了一把剪刀,若是當真葉默的人來救她,她會拼死去刺。
她不信這些侍衛會為了救他,不顧自身安危。
好在一切都在計劃內,也沒有人在第一時間來救她,等當中一人按照吩咐來找她的時候,林月芽已經閉氣游開一頓距離,來到了龍船的尾側。
最後憋到實在忍受不住,林月芽露出水面,然而卻看到不遠處有人正在水中奮力掙紮,而龍船上最為着急的那個人,瞧着有幾分眼熟。
林月芽這個時候身子已經開始發沉,她不敢在水中過多逗留,蹙眉望了眼水中掙紮的那道身影,原本已經轉身準備游開,然而聽到身後水面撲騰的聲音越來越小時,林月芽又忽然頓住。
她再次回頭,最終咬牙向那慢慢沉入水中的身影游去。
片刻後,她用盡全力将那人拖上了岸,林月芽實在疲乏到沒有一絲力氣,她沉沉地躺在沙土上,望着夜空無數星辰,最終緩緩合眼。
作者有話說:
月芽要開新地圖,李狗子下章出來瘋。
——————
前10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