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七十三章
李老夫人和長公主慌忙趕來時, 房中已是無人。
“作孽啊……”
李老夫人長嘆一聲,何凡靜連忙将她扶住。
李老夫人一連兩日也未曾睡好過,她雖然骨子裏看不上林月芽, 可她肚裏的孩子卻是李家的骨肉,她滿心以為就要抱上孫子了, 卻沒想到最終會一屍兩命。
那晚林月芽過世後,李蕭寒緊接着吐血昏迷,餘大夫診治說是急火攻心所致, 休息幾日便好。
原本餘大夫看林月芽的症狀類似邊州瘟疫, 心裏萬分着急,可那夜林月芽吐血而亡後,染疫的結論便被推翻, 邊州的瘟疫不會那樣快就讓人身亡,而林月芽身上又無中毒跡象,最後餘大夫便只是草草得出一個染病而亡的結論。
侯府第一時間就将林月芽的屍身送出,上京雖說只進不出, 但凡遇到喪事,卻也是能夠通融的。
按照陸淵和葉默制定的計劃, 夏河是李蕭寒的親信,讓夏河親自封棺最為合适, 尋常人若是醒來之後,聽到身邊親信所言, 定會相信。
然而李蕭寒不似常人, 若不讓他親自看到屍首,他定不能全然相信。
陸淵将林月芽的棺木帶到栾山, 這裏是他們最初相遇的地方。
就在她當初墜馬的那片林中, 祝梨挖出一塊兒空地, 墓碑都已立好,只等着棺木入土。
“公子。”祝梨擡手擦了把額上的汗,走到露出一條縫隙的棺木旁,低聲對陸淵道,“侯爺吐血之後,會不會影響咱們的藥效,萬一他今早沒有醒過來該怎麽辦呢?”
按照原先設定好的計劃,陸淵在邀請李蕭寒去清月樓之後,便會給飯菜中下藥,李蕭寒不會防他,且他特質的藥無色無味,藥效起來時,只會讓人覺得困倦,随後便會陷入昏迷。
所有人包括李蕭寒自己都不會意識到,那是吃了藥之後的反應,尤其在他親眼看到林月芽就死在面前時,陸淵不信李蕭寒不會悲痛,悲痛之下的精神狀态,更是對那藥效的掩蓋。
只是李蕭寒吐出的那口鮮血,讓陸淵出乎意料。
陸淵的确被吓到了,便是他覺得李蕭寒做的再不對,看到那口鮮血的時候,他還是生出了愧疚。
又過了半個時辰,李蕭寒還是未到。
祝梨忍不住又道,“公子,侯爺若是醒來,聽完夏河的話便信了,不會真的尋過來,那我們要等到幾時呢?”
陸淵望了眼棺木,片刻後才開口,“他會到的,再等一會兒。”
陸淵同李蕭寒一起查過無數案件,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旁人他都能如此,更何況是林月芽。
果不其然,陸淵話音落下沒過多久,樹林的那頭便傳來一陣馬蹄飛奔而來的聲音。
李蕭寒趕來時,棺木剛剛被祝梨放進土坑中。
他昏迷兩日起來後又滴米未進,此刻整個人都搖搖欲墜,他拉住缰繩的那刻,幾乎是從馬背上摔下去的。
剛才走了兩步,便又一下跌跪在泥土裏。
夏河忙過去将他扶住,李蕭寒卻是不起,他看到祝梨将土揚在棺木上,整個人都開始顫抖。
“不、不可能,她不會死……”
李蕭寒強撐着慢慢起身,像是丢了魂魄,他一步一步走上前,便是只剩一步就要掉下去,他也沒有半分要停下的意思。
夏河終是忍不住上前将他死死攔住,“侯爺!不可再往前了,林姑娘她已經……”
“不。”李蕭寒搖頭将他打斷,他擡眼望着一旁的陸淵和祝梨,全然一副所有的一切都被他看穿的模樣,只是平靜的神色下,他的身子和聲音都在發顫,“月芽不會死的,一切都是騙局,對不對,她根本沒在裏面……”
祝梨莫名心慌,立即低頭繼續将土揚在棺木上,然而他這個動作瞬間就刺到了李蕭寒。
他不顧一切地推開夏河,他連滾帶爬地摔了下去,他用盡全力将棺木推開,卻是在看到裏面的剎那間,他整個身子猛然僵住。
林月芽就在裏面,她靜靜地躺在那兒,好像周圍的一切和她再無瓜葛,她蒼白的肌膚上已經出現了些許斑點。
李蕭寒見過的死人無數,這些刺目的斑點意味什麽,他分明最為清楚,可便是如此,他卻依舊不肯相信。
“月芽。”他輕輕喚她,“別怕,這裏冷,我帶你走,你不是說喜歡江南麽,我帶你去江南……”
李蕭寒一度哽咽到說不出話,到最後他索性不再開口,伸手就要進去拉她。
祝梨不安地頻頻看向陸淵,陸淵表面悲痛的神情下,緊張到長袖中的手臂也在不住顫抖。
就在李蕭寒手指觸碰到林月芽的時候,他忽然開始猛烈地急咳,最後唇角滲出一抹鮮血,他眼前一黑,直直向後倒去。
夏河将李蕭寒從裏面抱出來後,祝梨立即将棺木合上,陸淵趕到李蕭寒身旁替他診脈。
李蕭寒之所以此刻會暈倒,一個是他心緒波動實在太大所致,還有一個便是因為那棺木上被陸淵下了藥。
陸淵細細查看一番,見李蕭寒并無大礙,稍稍松了口氣,可他卻不能如此對夏河說。
“侯爺心結郁氣,得立刻送回府中休養,便是醒來後也萬不可再讓他心神如此波動,否則日後會落下咳疾的病症。”
想了想,陸淵又補充道:“便是侯爺醒來要做出什麽沖動的事,你們便是違抗命令也得将他攔住,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陸淵刻意說得嚴重,便是為了讓夏河速速離開。
夏河聽到這番話,連連應是,片刻也不敢耽擱便帶着李蕭寒立即離開。
待馬蹄聲漸漸遠去,祝梨這才連忙将棺木打開,林月芽被陸淵小心翼翼地從裏面抱出。
回到小屋,陸淵又将林月芽面容和手背上的斑點擦拭幹淨,露出白皙的肌膚。
陸淵從她口中取出一粒丹藥,片刻之後,她雖然人未醒來,氣息與神色都與之前不同,整個人似是瞬間就活了過來。
每隔一個時辰,陸淵便給她灌下一碗湯藥,直到天色暗下,榻上之人的面色才逐漸恢複紅潤。
祝梨勸他去休息一會兒,陸淵卻一直不肯,他知道過不了多久,林月芽便會離開,這次分別,日後怕是難以再見。
他就這樣靜靜地坐在她身旁,直至黑夜降臨,一輛馬車停到院外,陸淵才不舍地移開目光。
葉默從馬車上一下來,便大步往小屋走,祝梨在前引路。
兩人進門時,陸淵也已經站起身,他垂眸站在桌旁,整理着早就備好的藥,葉默進門直接沖到林月芽身側,見她氣息均勻,人也完好,這才松了口氣,轉身與陸淵說話。
他仔細聽着陸淵的交代,一一将那些藥的禁忌記在心中,最後陸淵說完,葉默沖他畢恭畢敬地拱手。
“這件事便不是你,我也會做,你不必如此謝我。”陸淵淡淡說着,眼神又飄向了床榻的方向。
葉默狀似不經意地橫過一步,擋住陸淵的視線,他語氣卻十分謙卑,“真元兄仁義君子,不論事出何因,往後若有任何需要相助的時候,葉默便是傾盡全力也會相助。”
陸淵淡笑着沖他微微颔首。
馬車漸行漸遠,最終化成一個點,消失在眼前。
祝梨一直未敢開口,直到此刻他實在忍不住了,煩悶不解地問道:“公子,祝梨想了許久都想不明白,明明做事的是咱們,怎麽到最後林姑娘跑去別人那兒了!”
這不是白忙活麽,簡直就是替他人做嫁衣,在祝梨眼中,他們家公子是何等的聰明,怎麽在男女之事上卻這樣癡傻,祝梨實在想不明白。
陸淵的目光還在消失的遠處停留着,他長出一口氣,許久後才道:“她與葉默心意相通,我又怎能挾恩圖報?”
陸淵在見到葉默那樣珍惜的荷包是出自林月芽之手後,他便全部想明白了,林月芽不顧一切想要從李蕭寒手上逃脫,除了李蕭寒本身做的不夠君子以外,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便是陸淵以為林月芽的心是在葉默身上的。
後來葉默也在信件中親口對他承認過,若是沒有李蕭寒,他在高中之後,便會想盡一切辦法幫林月芽贖身,将她明媒正娶。
陸淵做不到像李蕭寒那樣的奪取,他只能退在身後對她送去祝福。
其實有那麽幾次,他心底某個陰暗的角落也曾羨慕過李蕭寒,然而每次動了那些念頭時,他又會立即讓自己靜心。
“祝梨。”陸淵聲音也帶了絲沙啞。
祝梨以為是他的喃喃聲惹了陸淵心煩,便立即閉嘴。
卻沒想到陸淵頓了一下之後,竟開口問他,“我是不是很沒出息?”
祝梨怔然地看向陸淵,他臉上的神情是祝梨從未看見過的,“公子,你、你……”
他知道陸淵在指何事,其實祝梨心裏也曾埋怨過陸淵,明明他對林姑娘有心,卻為何總是無法踏出去那一步,祝梨是恨鐵不成鋼,卻又無可奈何。
可當他真正看到陸淵這副失神的模樣時,那些埋怨的話便說不出口了。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祝梨攥住手心,沖陸淵露出明朗的笑容,“您是祝梨見過這世間真正的端方君子。”
“走!”祝梨将小院的木門推開,嬉皮笑臉地沖陸淵道,“何以解憂,唯有吃肉,再配三兩酒,
一覺起來,便還是上京最溫潤的陌生君子。”
“祝梨啊,”陸淵勉強地勾起唇角對他道,“這次恐怕三兩不夠。”
祝梨愣了一下,随後朗笑出聲,“好說,那我便陪公子痛飲到天亮!”
葉默接到林月芽後,便一路疾馳地往邊州趕路,馬車的颠簸讓林月芽漸漸恢複意識,等徹底醒來時東方的雲朵已被晨光照亮。
她緩緩擡起眼皮,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時,心中咯噔了一下,随後便感到一陣眩暈,側身就要嘔吐,可她許久未曾進食,只是幹嘔了片刻,便又渾身無力地躺回原處。
“月芽?”葉默握住她的手,滿眼皆是擔憂,“可感到好一些了?”
陸淵叮囑過林月芽醒來後不能立即進食,便是餓得緊,也只能先用一些流食。
葉默打開水囊,裏面是提前備好的清粥。
林月芽整個腦袋都還處于沉悶的狀态,她被葉默扶起,喝下幾口粥又休息了片刻,這才逐漸回過神來。
她看清身旁之人是葉默的時候,滿眼皆是震驚。
她雖然未曾開口問過,可有時候冬枝也會和春蘿在她面前簡單地聊上幾句,她知道邊州如今正在鬧瘟疫,葉默此刻人應當在邊州治理瘟疫,怎會和她在一起。
葉默拿着帕子幫她擦拭唇角的時候,林月芽下意識就向一邊躲閃了一下。
葉默溫笑的面容閃過一絲不可查覺的異樣,眨眼間便又恢複如常,他将帕子遞到林月芽手中,輕道了一聲,“抱歉。”
林月芽接過帕子時,才看到這帕子是兩年前她送給葉默的,也不知洗過多少次,如今邊角處的線頭都已磨出,帕子的顏色也漸漸泛白。
林月芽擡眼望着葉默,疑惑地指着他比劃道:你不是應當在邊州麽?
葉默點頭道:“是,對外我現在依舊在邊州。”
葉默眼下泛着青黑,一路的疲憊再明顯不過,他頓了一下,随後露出一個淺淺笑容,“我從邊州不眠不休趕過來,只用了四日。”
見林月芽依舊不明白似的望着他,葉默便繼續解釋道:“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這次假死逃脫,是我同陸淵一起商量的對策,陸淵深知李蕭寒生性多疑,便是他親眼見到你的屍首,也不一定能就此罷休。”
所以葉默才大膽到違抗聖命,暗中偷偷跑回上京,親自将林月芽接去邊州。
便是李蕭寒發覺出當中的端倪,卻怎麽也不會料到,陸淵會讓林月芽躲在邊州。
這是最後的打算,葉默不希望能走到這一步,所以埋入塵土中的那具屍首,是葉默千挑萬選出來的,從身形骨相,到樣貌神韻,皆是與林月芽有八分相似。只要李蕭寒醒來後沒有立即掘墳,待一月之後,那屍首便會腐化不清,屆時才能真正的安心。
見林月芽眉心緊蹙,似是還未徹底放松,葉默便輕聲安撫道:“你不要怕,只要你安心的在我安排的地方住下,瘟疫便影響不到你。”
其實林月芽聽到這裏,已經大致明白過來,陸淵給她的藥不是真的毒藥,她已經假借身亡從李蕭寒手中逃了出來。
“那陸淵如何了,李蕭寒會傷他麽?”林月芽回想起那晚,李蕭寒與陸淵的對話,心頭不由一緊。
葉默道:“陸淵既是能夠應下此事,定有辦法保全自己,你大可安心。”
話雖如此,可林月芽依舊放心不下,李蕭寒說話時那陰沉的語氣,不像是能随意應付過去的。
林月芽直到現在,似乎都沒有徹底回過神來,眼前一切的明明無比的真實,可她心理好像有種說不出的忐忑……
她心有餘悸地看向車外許久未曾見過的山間景色。
不知怎地,那晚“臨終”前李蕭寒趴在她身邊的場面又忽然湧上了心頭。
“月芽?”見她眉心越蹙越緊,葉默關切地喚她,“可是哪裏不舒服?”
林月芽收斂神色,緩緩搖頭,可随後她又立即想起一事,雙手顫抖地落在小腹上,憂心地看向葉默:我的孩子可還好?
葉默溫笑着點了點頭,然而待林月芽垂眸輕撫着小腹時,他臉上的笑容瞬間散去。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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