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七十二章
陸淵原本以為這句番話會讓李蕭寒惱怒, 卻沒想到他聽完之後異常平靜。
李蕭寒沉眸望着陸淵問道:“所以,你就将毒藥親自送到她手中,淡定的看着她服下, 最終再親眼看着她死在這裏?”
“陸淵啊,”李蕭寒念他名字的時候面色逐漸陰郁下來, “你以為我會信麽?”
李蕭寒給人的壓迫感實在太強,他審視的目光仿佛能将人的心看個透徹。陸淵緊張到後背已被汗水浸濕,但他知道絕對不能在這個男人面前出一點錯漏, 哪怕是一瞬的慌亂都不行, 不然所有的努力都會前功盡棄。
陸淵不動聲色地穩住心神,随後便忽然笑了,只是這笑容中盡是哀傷與無奈, “蕭寒,你可曾記得我祖父曾經送過我一只鳥,那鳥極美,鳴叫的聲音也極為動人, 可它最後死了。”
陸淵說着,眼眶已是濕潤, 他回頭看向床榻上靜靜躺着的人,低聲道:“鳥兒失了自由尚且會撞籠而亡, 更何況人呢?”
“我不是送她去死,而是讓她解脫, 便是沒有我的出手, 你覺得林月芽還能在這小院裏殘喘多久?”
“我只是想在她走投無路的時候,讓她知道, 不管她做任何選擇, 還有人會支持她, 幫助她。”
“這藥不會讓她受太多痛苦。”
聽到此處,李蕭寒心口倏然傳來一陣悶痛,寬松的長衣下,似乎每一寸的肌膚都在震顫。
原來她過得如此痛苦,而這份痛苦皆是由他一手造成的。
可便是如此,他還是不會相信。
“陸淵。”李蕭寒擡起眼皮,縱然此刻他心中波濤洶湧,面上卻始終是一副極為平靜的模樣,“将解藥拿出來,今日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陸淵搖頭,眼淚也在不知不覺中順着眼角緩緩流出,“李蕭寒,到現在你還不懂麽,之所以沒有解藥,便是為了不給我自己留後路。”
說着,陸淵絕望合眼,氣息也在開始變得顫抖,“不給任何人後路,她才能走的安穩。”
屋內一時陷入沉默,許久後,李蕭寒淡淡地道出一個字,“好。”
他凝眸望着陸淵,白色的長袖中,指尖早已将掌心壓出血痕,“不管你說得是真是假,明日天亮之前,我要看到解藥。”
說着,他語氣一沉,平靜的雙眸中透着極度的危險,“如若不然,整個陸府,便陪她一起。”
“李蕭寒!”陸淵沒想到他竟敢用整個陸府來要挾他,他也終是忍不住呵斥出聲。
李蕭寒面色瞬間陰沉下來。
可就在此時,床上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
李蕭寒不在理會陸淵,而是立即沖到床邊,他輕輕地握住林月芽的手,她的手冰涼到沒有一絲溫度,就好像他在冰天雪地裏握着一捧雪。
那深邃的眉目多了一絲罕見的疼惜。
林月芽又是一陣猛烈的急咳,殷紅的血跡從唇角緩緩流出,便是李蕭寒再不信陸淵的話,可當真看到這些時,他還是會忍不住慌神,連忙用袖子幫她小心翼翼地擦拭幹淨。
片刻後,她終于睜開眼來,虛弱的目光卻越過了一旁的李蕭寒,落在他身後站着的陸淵身上,被血染紅的唇瓣緩緩張開:陸大人。
她此刻唇形的幅度比往常小了許多,若不是極為熟識的人,幾乎看不出她在說什麽。
林月芽極為抱歉地道:對不起,我連累你了……
陸淵垂眸嘆息,沒有說話。
其實林月芽在喝下那碗藥之後,便醒了,她實在沒有力氣起身,便昏昏沉沉地聽着兩人的談話。
她一時也分辨不出陸淵說的是真是假,李蕭寒如此聰敏謹慎,若像那話本中一樣假死的話,恐怕難以逃脫,如此的話,倒不如真的便這樣死了也好。
她勾起唇角,望着陸淵輕輕搖頭,就好像是在讓他安心,不管是什麽結果,她都不會怨他,她對他只有感恩和虧欠。
而後,林月芽終于看向李蕭寒:侯爺,如果沒有陸大人,栾山墜馬時我就已經死了,我最後再求您一件事,不要傷害他,我虧欠他太多了……
“那我呢?”李蕭寒聲音忽然變得嘶啞起來,細聽還能聽到極力隐忍克制下的那絲顫抖。
他便是再不信,此刻他也漸漸要控制不住心緒,就好像有一塊兒巨石壓在他心口,讓他快要喘不上氣,尤其是林月芽醒來後張口閉口都在為陸淵說話,沒有半分想要和他說話的意思。
見林月芽忽然不語,李蕭寒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林月芽,那我呢?”
林月芽依舊沒有開口,只是極為冷靜地看着他,就好像在看一個和她沒有任何瓜葛的陌生人。
李蕭寒覺得心髒傳來陣陣刺痛,最後他雙眼控制不住地紅了,眼神也愈發執拗,“你為什麽這樣對我,為什麽?”
林月芽此刻幾乎已經感受不到疼痛,但她能看到李蕭寒握住她手時,指尖已經用力到發白,整個手掌也在微微顫抖着。
她想……
此刻他應當恨死她了吧。
可那又如何,她不會再害怕了。
林月芽冷冷地望着他,神情疏離又決絕地開口:李蕭寒,你知道麽?和你在一起的每時每刻,我都非常痛苦,這一年中,我最輕松愉悅的時刻,便是此刻……
“你在說謊。”李蕭寒極力壓住內心的翻湧,他已經顫到語調盡失,他想讓她閉嘴,或者是不在看她開口,可偏偏他的目光一刻也不敢從她面容上移開,就好像此刻若是移開,便是訣別。
林月芽漠然地彎起唇角:我是撒謊了,從前我在你面前說得每一句話,都是違心的話,如今我終于能夠清楚明白的同你說了。
“別說了……”李蕭寒顫抖出聲。
林月芽卻沒停下,繼續用那極為冷漠的神情說着:李蕭寒……
他已經猜到她會說什麽,在林月芽沒有開口前,他還能騙騙自己,若是她當真說出來,他與她之間便真的什麽也不剩了。
李蕭寒聲音低沉,語氣帶着一絲祈求,“我讓你別說了。”
林月芽頓了一下,卻不是停下的意思,而是在用盡全力,将每一個字都做到清晰可見,她一字一句地對李蕭寒道:我從未喜歡過你……
從未。
一股熱氣直沖頭腦,李蕭寒忍不住擡手支撐了一下身體,眼前是一陣眩暈。
而林月芽說完這段話後,她第一次在李蕭寒面前感到無比的暢快,可她的身子卻變得愈發沉重,她擡眼看向上空,鵝黃的床帳似乎在此刻帶着淡淡的光暈。
她口中喃喃:我好累,真的好累啊,我好想休息一會兒,等天亮了,我還要給娘親采藥……
娘,娘你不要推開我,我不想走,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真的好想你啊,娘,娘……
我回來了。
最後的這段話,她說得斷斷續續,唇畔也動得更加微弱,沒人能夠辨識出她到底在說什麽,只是零零碎碎地看到,她好像在叫她的娘親。
“月芽、月芽……林月芽!”李蕭寒忍着眼前的眩暈,一把将她攬入懷中。
然而懷中之人并未作出任何回應,呢喃的唇畔在輕動了幾下之後,忽然湧出一片刺目的鮮紅,随後白皙修長的手軟軟垂落。
那雙疲憊不堪的雙眼也終于在此刻合上,她唇角上還帶着一絲微笑,頰邊那動人心弦的梨渦,也在此刻定格。
李蕭寒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就好像在她合眼的瞬間,他的靈魂也被一同帶走,此刻他腦中什麽都沒有剩下,只是一片空白。
他無法思考,視線也變得逐漸模糊,腦中的嗡鳴聲越來越響,就好似要将他整個身體刺穿。
他就這樣抱着她,什麽也沒有做,什麽也做不出……
許久後,一股濃濃的血腥味湧上喉中,頃刻間一大口鮮血噴湧而出。
兩團猩紅在床榻上蜿蜒的褶皺處慢慢流動,最後融合在一處,順着床邊一滴一滴,緩緩墜落在地板上,開出一朵朵嫣紅的梅花。
年關将至,漫天飛雪。
春和堂院裏的地面上,被一層厚厚的白雪覆蓋。
李蕭寒站在廊下,也不知在想什麽,他靜靜地望着陰沉的天空出神。
片刻後,主屋的門被緩緩推開,林月芽穿着最初那件破舊的衣裳,褲子的膝蓋附近還打着一處補丁。
李蕭寒不由蹙眉。
林月芽凍得通紅的小手,緊張地抓着衣角,猶猶豫豫地向他走來,最後在距離他兩米的地方停下腳步,随後,她雙膝埋入雪中,揚起巴掌大的小臉,一雙靈動的眸子上蒙着薄薄的一層水霧。
侯爺。
她唇畔張開,無聲地念出兩個字後,像是怕表達不清,便又立即擡起手比劃着道:君子一言驷馬難追,侯爺答應過會放了奴婢的。
李蕭寒垂眸凝望着她。
許久後,他緩緩上前,蹲在她面前,雙手捧着她那張凍得通紅的臉頰。
月芽,我答應你,我現在便放了你,你想去何處都可以,好不好?
他心中如此想的,然而待他真正開口時,聲音卻異常冰冷,“月芽,在你面前,我從來不是君子。”
李蕭寒蹙眉,不,他不該如此的,這不是他想說的話,他怎能又這樣欺騙她?
林月芽忽然起身,她低頭看着他,露出一個凄苦的笑容:你留着我做什麽呢?我可是從未喜歡過你啊……
林月芽身影逐漸變得模糊。
“月芽!”李蕭寒立即起身,卻怎麽也抓不住她,最終,她消散在這片飛雪之中。
“月芽——”
李蕭寒猛然睜眼。
夏河和春蘿就守在一旁,見他醒來,春蘿連忙向外跑去叫人。
夏河紅着眼過來扶他起身,李蕭寒頭痛欲裂,明顯還未從方才的噩夢中回神。
他勉強起身,幹啞的聲音猶如枯樹,“月芽呢,林月芽在何處?”
夏河眉心緊蹙,卻一言未發。
恍惚間,李蕭寒意識到了什麽,他心口好像被人瞬間挖空似的難受。
他用力抓住夏河的手臂,眉目猩紅地望着他道:“說,林月芽呢,她如何了?”
見夏河還是不說,李蕭寒索性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他連鞋襪都未穿,剛走兩步便險些倒下。
身後的夏河連忙将他扶住,“侯爺!”
李蕭寒卻将他推開,繼續要向外面走,夏河實在沒辦法,直接攔在他身前,低聲道:“林姑娘走了。”
“走了?”李蕭寒不可置信地顫聲道,“她去何處了,我要将她找回來。”
夏河眼眶微紅,聲音也在隐隐發顫,“侯爺,林姑娘,林姑娘已經死了。”
“不,不可能。”李蕭寒搖頭不信,他踉跄兩步扶住一旁的桌案,低啞着聲道,“是陸淵,是他們聯合起來騙我,她不可能死……”
她那樣頑強,又那樣聰慧,怎麽可能心甘情願的一死了之。
不會的,他絕不會相信。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李蕭寒強撐着穩住心神,他一把抓住夏河的衣領,“她如今在何處?”
夏河不忍地道:“侯爺,林姑娘兩日前便已經過世,是屬下親自封的棺,這當中不會有錯。”
“兩日前……”
李蕭寒這才意識到,原來距那晚已經過了兩日。
“封棺……”李蕭寒口中低喃,可随後他蹙眉看向夏河,“不對,不過才兩日,她的頭七都未到,為何這樣急着将她下葬?”
“是長公主吩咐的,林姑娘無名無分,又在這個關頭過世,長公主說、她說……”
“她說什麽?”李蕭寒面容逐漸陰沉。
夏河也不想再瞞,幹脆就直接将長公主說的那番話道出:“長公主說林姑娘晦氣,迷了侯爺心智,活該斃命,她叫人拿草席将林姑娘卷了扔到荒山,可屬下實在看不過去,便悄悄買了一副棺木,将林姑娘放了進去,最後是陸大人來要的人,屬下就、就……”
這番話說出的時候,李蕭寒面上的情緒不住地變化,從憤怒到失落,最後又忽然生出了一絲希望。
“她在陸淵那裏……”
李蕭寒忽然大笑,整個人猶如瘋癫一般,“果然,他們在騙我,月芽不會死的,她們是在騙我……”
他笑到最後,又忍不住顫了聲音,再次擡眸時,他濕着眼角,仿佛頃刻間又成了從前的李蕭寒。
“夏河,”他無比認真地道,“備馬,我要去找她,我要将她接回來,不對,她定是不想回來的,那我便陪着她,她想去何處便去何處……”
夏河徹底落下淚來,忍不住開始規勸,“侯爺,陸大人說林姑娘今日便要下葬,此刻恐怕已經……”
“我說的話你聽不到麽?”李蕭寒雖然此刻身體還未徹底恢複,然而他冰冷的面容不怒自威,“備馬,我要去尋她。”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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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前20,抱歉更新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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