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見禮
天豐三十五年正月過了破五, 金華巷周府迎來樊縣車隊。馬車堪堪在冰雪上停穩,周玉嬌率先從車上跳下來,提着裙角快快樂樂跑向門口迎接的夫妻:“三哥我可想你了。”
然後小姑娘嬌俏的福身:“三哥萬福”
……周清貞看着面前屈膝的小姑娘沒動,周玉嬌心裏一咯噔,轉向春花規規矩矩:“三嫂萬福。”
“起來吧”春花護着肚子和氣開口,周玉嬌咬唇有些委屈對周清貞:“三哥我在家天天念叨你。”
周清貞面色溫和淺淡:“女孩兒家賢淑靜貞些好。”
“……是”被嫌棄了, 為什麽?小姑娘心裏有些怕。
後邊聽到的周長安緩了緩,一步一步穩穩走到周清貞夫妻面前屈膝:“三妹周長安見過哥哥、嫂嫂,哥哥嫂嫂萬福。”
春花護着肚子臉上閃過一瞬驚訝憐憫,她記得三小姐周長安是天豐二十三年正月初九生,四小姐周玉嬌是天豐二十六年冬月十八生,兩個女孩相差近三歲周長安卻沒有周玉嬌高。果然天殘長不大, 以後也沒法婚配生育, 春花心裏嘆息面上和氣:“起來吧,路上辛苦了。”
“多謝嫂嫂關心,當不得辛苦兩個字。”周長安比周玉嬌多得幾個字心裏竊喜, 親熱的上前幾步伸出胳膊“下雪路滑嫂嫂有身孕, 長安扶着嫂嫂……”
周長安話沒說完被周清貞攔住:“離夫人遠一點。”
‘噗嗤’剛受到冷遇的周玉嬌沒忍住笑出來, 然後立刻憋着臉忍住。周長安臉色尴尬向後退了幾步屈膝:“長安冒昧請哥哥嫂嫂見諒。”
“站在大門口不知道迎接長輩,倒是對妹妹耍威風。”周懷嬰在常随攙扶下,踩着腳凳從馬車上下來擺長輩譜, 他就不信劉春花剛在大街上給他難堪。
春花到沒有給他難堪, 給他顏色的是周清貞。周清貞把春花交給麥子扶穩, 對還在屈膝的周長安擺擺手, 撩袍下臺階走到周懷嬰面前欠身揖手:“姐姐有五個多月身孕,想來父親也不會為難兒媳,冰雪天迎接。”
這是說自己不慈?周懷嬰鼻子哼一聲甩袖自己進府,早已下來的周清遠面上有些尴尬,他對周清貞抱拳:“二叔年紀越大性子越左,三弟以後多包涵。”
周清貞面色溫和淺笑揖手回禮:“大哥言重了。”
後邊的錢氏拉着五爺周清嗣進退兩難,幹幹的笑:“清貞長高了。”
周清貞默默揖手:“母親請”
後邊跟着的杜姨娘孫氏還有孫氏手裏的六爺,一一相互見禮,周清恭好奇的斜着腦袋打量周清貞:“別人都說你很厲害,我看挺平常的也沒有三頭六臂……”
孫氏連忙捂住孩子的嘴巴,怯懦笑笑趕緊往府裏走,路過春花小屁孩又有話說:“聽人說你是天女下凡,你會飛嗎,我還以為仙女有多漂亮。”
很好,臭屁孩子,一來就敢給你三哥挑刺,春花站穩微微笑,伸出手捏住周清恭胖臉蛋稍微用力:“嫂子看你這小肉臉挺漂亮。”
“疼,你用這麽大力做什麽!”周清恭随即就想對春花動手,卻被春花攔住。孫氏吓的要死,扯着六爺就要下跪:“夫人饒命。”
小孩鬧大人纏,門口立刻熱鬧起來,麥子趕緊閃身把春花護在後邊,拉住孫氏:“姨奶奶這是做給誰看呢,不過小孩子罷了。”
周清貞眼睛沉了沉,丢下周清遠迅速過來扶住春花,幾個人糾纏一番總算進了院子,早來回跑了幾圈的周清恭不滿的嚷嚷:“這院子這麽小怎麽住人?”
春花早就不滿周懷嬰在門口給周清貞下馬威,剛好借着臭屁孩子發作:“嫌不好,你何必大老遠來投奔你哥,讓你爹給你買大宅子住去。”
臭屁孩子聲音大,春花聲音更是響亮,已經坐在正屋喝茶的周懷嬰老臉十分不自在,可他自認為是有身份見識的人,不和一個晚輩女子計較,只把茶盞重重頓到桌山表示自己不滿意。
院裏孫氏吓的舉手輕拍周清恭,忙不疊道歉:“夫人大人大量,千萬別和孩子計較。”
孫氏戰戰兢兢看的春花眼暈,她就拿這種軟的提不起來的人沒法子,偏偏周清恭還鬧騰踢他姨娘:“你一個姨娘憑什麽教訓我?”
旁邊周清嗣扯着錢氏袖子:“娘餓,娘餓。”
春花眯着眼睛打量七歲的周清恭,忽然屋裏傳來周懷嬰拍桌子的聲音:“還不進來見禮?”
周懷嬰和錢玲兒坐在上首,香兒擺好蒲團周清貞和春花雙雙跪下:“兒子(兒媳)給父親(老太爺)母親(老夫人)請安”論起來春花可以稱呼公公婆婆,可惜她厭惡這兩個人,叫一聲老太爺老夫人也算合禮。
周懷嬰拿捏身份矜持造作的摸着胡子,想要訓斥幾句彰顯身份,旁邊的錢玲兒滿臉堆笑伸出雙手:“快起來快起來,媳婦有身子呢,自家人何必那麽多禮數。”
錢氏這麽好性子?春花訝異的挑眉轉頭看周清貞,周清貞眉目低垂神色溫和:“謝父親母親”然後扶春花起來坐到一邊。
下來該幾個孩子見禮,錢氏看向自己的兒子殷勤教導:“嗣兒,見了哥哥嫂嫂要怎麽樣?娘教過你的。”
廳上的人都看向癡傻的周清嗣,周清嗣小時候雖然眼睛渾濁,但五官還算端正。那一年錢氏用□□設計陷害周清貞,周清嗣連喝兩碗發了一回高燒,越發傻的厲害一只眼睛也斜了。
如今他斜着眼珠子吭哧想了半天,看錢氏一直指着兩個好看的人,終于站出來彎腰揖手:“給哥哥嫂嫂請安。”然後直起腰對周清貞傻笑“好看”口角的涎水濕噠噠流下來。
周清貞一時五味俱全,這麽多年過去只有這個傻弟弟沒變,還是那句‘好看’。他從袖子裏掏出手帕遞給周清嗣:“拿去擦擦。”傻弟弟沒變他卻變了,再也不願意接觸任何人。
春花笑着示意,麥子端出一個紅漆盤到周清嗣面前:一個金牌一身細綢棉袍一雙羊皮靴子。春花淺笑:“第一次見面,嫂嫂給你的見面禮。”
錢氏心裏一陣感激,這幾年周懷嬰死死把持二房月例,可憐周清嗣沒幾身能見人的衣裳,春花這一手剛好應時,算是幫了她大忙。
“妹妹給哥哥嫂嫂請安”緊接着周長安恭恭敬敬蹲身,并奉上自己的禮物:一雙繡花鞋。做工說不上精致,但也能看出是費了十分心思。春花看着周長安嬌嬌小小一團就心軟,面色多帶幾分和藹:“起來吧。”
麥子端出春花的見面禮:一對赤金孩童戴的鈴铛手镯。
“玉嬌給三哥三嫂請安。”禮物是一條繡了幾根水草的帕子,不過堪堪九歲也算是為難她了。春花照例給了見面禮,一對足銀鈴铛手镯。本來兩個女孩一樣赤金手镯,只是春花要收拾周清恭才改成銀的,以免只有周清恭和別人不一樣。
拿到見面禮那一刻,周玉嬌眼圈一紅差點落淚,她姨娘不是兄妹幾個,三哥三嫂只會喜歡她嗎?周長安則是按耐不住喜上眉梢,果然哥哥嫂嫂嫡庶分明。以後她一定要親親熱熱伺候兄嫂,好奔前程。
錢氏也是面露喜色,沒想到周清貞夫妻這樣給自己面子,杜芍藥和她女兒一樣心裏咯噔,不知道為什麽不讨喜。
春花不知道自己随意的舉動,惹來一屋子歡喜憂愁,周清貞神色溫和把所又人表情收到眼底,心裏冷笑。
“給哥哥嫂嫂請安”周清恭拱拱手,然後向麥子張望“我的見面禮呢?”
春花勾起嘴角,麥子端上來一本薄薄的《三字經》,後邊春花開口:“六爺該啓蒙了,将來好好讀書……”
“憑什麽他們都是穿的戴的,我就一本破書?”周清恭惱了原地蹦起來,結實的小家夥蹦的地面震動,可春花會怕這個?打小她就不怕能鬧騰的,安樂村裏她才是霸王。
春花向後穩穩坐到椅子裏吩咐:“王六,把六爺拉出去面壁思過,要是敢鬧騰捆了堵住嘴關屋裏餓飯。”
王六還沒進來,周清恭原地驚牛似得撲向周懷嬰:“爹,救我!你不是說來了京城你最大。” 周懷嬰被自己兒子撲的肉疼,臉色難看教訓春花:“你就是這樣做長嫂的?欺負年幼無知的小叔子。”
春花扶着肚子冷笑:“當年阿貞還沒他大比他乖巧懂事,怎麽老夫人一次次罰他跪祠堂,不見老太爺出來說話一樣兒子兩樣待,老太爺是吃準這輩子要跟小兒子過活?”
周清貞小時候受的種種磨難,讓春花恨得滴血,字字直刺周懷嬰,王六冷着臉揪住周清恭後領提出去。
“爹救我救我……”周懷嬰臉色鐵青坐着不動,周清恭轉向她娘“姨娘救我,姨娘~~~”小孩吓哭了,春花心冷曬,就這麽點小膽子也敢學人做霸王。
孫氏眼淚汪汪軟軟走到春花面前,膝蓋止不住往地上滑:“夫人,是奴婢沒教好,夫人放過六爺罰奴婢吧……”
春花笑的和氣:“六弟慣的不像樣總要下手調、教,原本打算過些日子說,既然今日趕巧就今天說了,等過些日子學堂開門,我打算送六弟去學堂……”
“送什麽學堂,我們周府子弟向來都是請西席先生。”周懷嬰冷聲打斷。
二房情形周清貞早就打聽清楚告訴春花,春花知道周清恭在二房是個小霸王,卻不想如此失教,到底是周清貞的弟弟,春花不想孩子被周懷嬰的不知所謂養壞,将來帶累周清貞。
“所謂長嫂如母,老夫人德行有虧,我自然會教導弟妹……”春花話未說完,周懷嬰又想打斷卻被錢氏搶了話頭,只見她讨好的笑着開口:“媳婦說的正是,我早年糊塗了心思,以後家裏幾個孩子都要偏勞媳婦。”
周長安連忙拉着周清嗣上前:“以後五哥和長安就要勞嫂嫂費心。”
周玉嬌也在芍藥的示意下出來行禮:“麻煩三嫂。”
周懷嬰瞪了錢氏一眼,錢氏完全不搭理他期盼的看向春花,這才是她日後的指望。
一場見面禮鬧得亂七八糟,獻媚的獻媚,不知所謂的繼續不知所謂,哭鬧的哭鬧,坐在一邊的周清遠只覺得尴尬,似乎二房這樣不堪是他造成的一樣。還是周清嗣傻傻的說‘餓’一大家子才擺桌吃飯。便是吃飯也不痛快,周懷嬰覺得自己受到輕慢,孫氏眼淚汪汪偏偏憋着,不停往外瞟,周長安,周玉嬌讨好的輪番布菜。
春花有心讓她們停下,又多少能猜出她們讨好的小心思,到底不過孩子,春花只能自己忍着。才第一天春花就想揍人,周清貞看的心疼在桌下悄悄握住春花手,對她溫溫一笑。
手上的溫度和那寬慰的笑容,讓春花心裏仿佛被春風拂過,變得輕松溫暖。為了阿貞這些都值得,只是真的要趕緊分開過,這一屋子的小心思實在讓人頭疼。
晚上周長安開心的套上手镯叮叮當當搖晃:“娘,你看多漂亮純金的。”
錢氏手裏摩挲着金牌舒了口氣:“娘沒說錯吧,她指頭縫裏漏一點你這輩子吃穿不愁,記得多巴結讨好黏的緊些。”
“放心吧,娘。”周長安喜滋滋的舉着手腕看镯子。
正屋裏周清貞神色難的嚴肅,再一次确定:“姐姐真要把這兩樣東西給大哥?”
“嗯”春花肯定的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