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聚散
天豐帝賜給春花的夫人府在城東, 離金華巷挺遠在信安街。信安街原本不叫信安街,只不過天豐帝賜給先陳閣老也就是他岳父的信安侯府,在這條街上才改名信安街。
春花搭着麥子的手踩着腳凳下了馬車,擡頭便看見開闊的琉璃瓦下大紅銅釘門,門匾上五個鎏金大字‘敕造夫人府’,新做的門房色彩豔麗銅釘嶄新锃亮, 綠色的琉璃瓦在太陽下泛着光芒。
“真好看,真氣派。”也算略有見識的春花依舊看的欣喜不已,周清貞随後下來,自然而然的攬着春花腰身,溫和的講解:“這是陛下派人新建的,原來的不合規格。”
“規格?”春花疑惑的回頭, 周清貞忍住想要親上去的念頭, 剛要開口卻聽到後邊馬車上下來的望月開口:“這兒最初是韓郡王府邸,結果他牽扯到謀逆案全家被斬。昭親王把這裏改作天豐帝大皇兄的親王府,誰知那位十四歲的明親王沒住幾天生病沒了。”
周清貞對春花是真的愛到骨血裏了, 望月很替春花高興‘易求無價寶, 難得有情郎’只要周清貞和春花在一起, 誰都能看出他滿心滿眼只有一人,可是也讓人很不爽,整天黏在一起礙人眼!
望月提着裙角走到門前戲谑:“你們夫妻恩愛我知道, 不過能不能進去再如膠似漆?”
……春花臉紅了默默拉下周清貞的手, 讓麥子去叫門。周清貞先是嘴角輕抿然後微微一笑, 對望月身後的鄭長德開口:“鄭兄, 怎麽好冷落嫂夫人,讓她豔羨別家夫妻。”
“娘子,不用羨慕為夫來了。”鄭長德立刻見機上來要攬望月細腰,望月瞪了鄭長德一眼,閃身白了周清貞一眼,報複誰不會,等着!
望月上前親親熱熱挽住春花,在下人的迎接下進入夫人府接着講:“連接兩位王爺在這裏絕戶,宗室們私下議論這裏風水不好。天豐帝不信邪,前些年又将這裏賜給一位郡王,有兒子的,結果一家三口去出去游玩遭遇火災……”又絕戶了
“咳咳”鄭長德在後邊示意別說那不吉利的,望月回頭斜了他一眼,說道:“他們夫妻對京城沒有多熟悉,我不給春花交代明白,難道讓她一頭霧水?”
“望月姐姐真好”春花笑眯眯握住望月手。和鄭長德一起的周清貞面色溫和,心裏酸成醋缸:姐姐誇別人……很不開心。
望月回過頭邊走邊勸春花:“從那後宗室再沒人敢要這宅子,你也不要覺得這宅子不好,皇帝看重才會把這宅子給你,否則滿朝文武多了,想要的人更多怎麽也輪不到你。”
這宅子占地大約二十餘畝,修整的非常漂亮,亭臺樓閣假山池塘還有專門的戲園子。春花這幾年算是有點見識,可品味真的很普通,不說她就是周清貞也沒有好多少。望月主動幫春花收拾規劃,園子裏屋裏該添什麽花草,買什麽家具用什麽簾帳,擺什麽器玩挂什麽字畫。
春花的田莊在王六,或者說皇權的一丢丢支持下,這三年十分紅火,養的家畜膘肥體厚從不愁賣,種的花草雖然不是千金難求的珍品,但也有不少名貴品種,短短幾年給春花掙下好幾千銀子。
不過春花現在知道了,王六介紹來的那些會養牲口的,會種花草的都不是平常人,銷路也不是一般人能找到的——不是進了皇宮,就是入了軍營。所以銀子雖然來得快,但王六、張小乙回去複命後就不用指望了。
小兩口開銷一向不大,出門在外朝廷還另有補助,這幾年周清貞的俸祿基本沒動,再加上賞賜春花手裏現銀就有将近萬兩,她拿出一半請望月幫自己置辦東西,另一半在京城買了一間不大不小的商鋪,算是置下産業。有田有鋪子,春花在京城慢慢紮下根。
臘月底天豐帝終于頒布聖旨,改世襲罔替為五世而斬,在朝堂論功行賞,,并給十年前冤死的大臣平反,鄭長德也随着周清貞一起上朝領賞。
春花穿的棉鼓鼓,和披着狐皮鬥篷的望月一起去看收拾好只等住人的夫人府。
“哇,望月姐姐好厲害,這房子弄得真好看。”春花說不出那裏好,就是覺得那房子進去感覺清雅宜人,說不出的舒服。
望月淡淡笑笑:“這些東西就是好看罷了,用料只是普通。”
五個月的身孕就算冬季的厚棉衣也不能遮掩,春花挺着鼓起的肚子走倒隔窗前用手細摸:“很好的細膩光滑做工精細。”
“府裏的家具多是用核桃木水曲柳,只能算中上罷了。”望月看着春花因為懷孕兒微微豐滿的雙頰,神色裏夾雜些惆悵。
“挺好的,漂亮耐用就好。”
望月走到雕花圓桌旁抖開鬥篷坐下:“你給我四千六百兩銀子置辦東西,如果只是家具倒能置辦一套楠木或者花梨木的……”
春花見望月坐下也扶着腰過去,麥子見了出去吩咐下人置辦火盆,自己去準備熱茶點心過來,屋裏只剩下春花和望月圍坐在圓桌邊。
“可是四千多兩銀子還要置辦帷幕簾帳、紗窗、字畫、器玩、擺件等只能都湊合……”
春花轉眼打量屋子裏厚實的牡丹花帷幕,秋香色輕紗,養着鵝黃臘梅的花瓶,牆上海棠圖還有各種器具……這只是湊合?果然望月姐姐是按世家女子培養的,對她來說,這裏比當年周府看着高檔漂亮許多。
“賬冊在這裏”望月從袖子裏掏出個小本子“你閑了仔細對對。”
“好”春花接過來收好,她相信望月為人,所以要仔細才對得起望月辛苦“姐姐放心我一定每家詳細對。”
望月點點頭,看了一眼屋外陰沉的天空,回過頭叮囑:“這裏原本是王府,這些家具器物并不能稱上這宅子。以後你多帶孩子們去名貴家具店,布料店開開眼多看看多學學,這附近住的都是公侯王爵,別讓孩子們眼界窄讓人小瞧。”
“嗯”春花不傻,她現在是一品夫人,雖說比不上王公貴族,但是朝裏為官的沒幾個超過她,人總是要到哪裏說哪裏話。
望月欣慰又辛酸的笑笑:“你能明白最好,你家小少爺是個聰明人,人情往來你多問他總不會出錯。”
“望月姐姐你要走了?”春花有些疑惑“馬上要過年了,過完年天氣暖和再走。”
望月望着屋外陰沉沉的天空,提着鬥篷站起來:“我要走了現在就走。”
“那鄭大哥怎麽辦?他還在朝上呢。”春花站起來着急的問,她心裏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望月從懷裏掏出一份和離書,放到桌上:“你把這個給他。”
下午陰了幾天的空中扯絮似洋洋灑灑飄下雪花,春花守着銅火盆靜靜的坐着,火盆裏的炭火照的她的臉明明滅滅。不一會她聽見香兒在院裏招呼“鄭老爺回來了。”然後是鄭長德舒朗裏夾着快活的聲音“回來了,我家娘子在哪?在西屋還是和夫人在一起?”
那聲音裏的快活刺痛了春花,她站起來走到門邊掀開棉簾:“望月姐姐走了,她給你留下和離書走了。
十多年第一次輕松快活的鄭長德如遭雷擊,他木雕似得立在雪天中:“走了?”
“是,望月姐姐走了,給你留下和離書。”春花把手裏的白紙伸向鄭長德。
香兒見情況不太好,悄悄去東屋找麥子陪怡兒一起玩。
屋裏鄭長德捏着信紙看了一遍又一遍,沒有說任何原因,就是一封和離書。他頹然放下手臂,默默坐到椅子上。
“恭喜鄭大哥沉冤一朝洗清,從今後可以從新清白做人,甚至入朝為官。”
鄭長德連苦笑都做不出來,扯扯嘴角:“月兒她賤籍出身,怎麽可能成為官夫人,為了她我今天特意辭去官職。”
春花袖子下的手微微握起,果然和望月說的一樣,可是望月卻不願意背負這樣的重擔,為了她如何如何,将來一旦反悔恩愛夫妻成仇敵。
“這下鄭大哥可以不必為了姐姐做出犧牲,好好做官發揚鄭氏門楣。”
鄭長德把那份和離書仔細疊好放到懷裏:“罷了,月兒她終究不喜歡我,我又何必再三強人所難。”
……春花,這說的和我說的是一回事?鄭長德站起來對春花抱拳:“這些日子多謝夫人收留,打擾了,在下告辭。”說完毫不留戀打簾離開。
……春花握緊拳頭,望月姐姐她……春花心裏咚咚咚連跳幾下,不能就這樣算了,春花能看出鄭長德真的喜歡望月。
“你等等!”春花幾步掀開簾子,叫住已經走到垂花門的鄭長德。
“望月姐姐說從今往後,你是清清白白忠臣之後,她既不想做妾,也不想讓你為她耽誤前程,将來後悔埋怨她。”
鄭長德愕然轉身:“難道不是她讨厭我奸詐,騙她婚書還糾纏不休?”
……春花,兩個都是聰明人,為啥中間有這種誤會?
鄭長德反應過來,幾個快步跑到春花面前:“月兒沒說讨厭我?”
“你覺得憑望月姐姐的聰明人脈,她要真讨厭你,你能一直纏住她?”
“可是月兒很讨厭我跟人說,她是我的妻子,都是我厚臉皮湊上去。”
哎呦,怎麽喜歡一個人就會變成傻子,春花無奈:“你們到底好好交過心沒?”
鄭長德有點尴尬的摸摸鼻子:“當初我找她,她正設局報仇,我就趁機和她結下婚書,事後她一直要解除我不肯,然後……”
然後你就一路纏着?春花無語半天才說:“你真的是為了望月姐姐辭官的,你将來不後悔?”
鄭長德這會有點反應過來,他嘆息一聲:“我沒有父親那樣的風骨,我也不想做官,我辭官和月兒無關,這一生我只想和她相伴,夫人你能告訴我她在哪裏?”他們兩個都經歷過種種坎坷,能明白彼此的心音。
“……不能”
……鄭長德。
“不過望月姐姐有了兩個月身孕。”春花平平淡淡扔下一顆響炮。
!!!鄭長德……深深彎腰揖手:“求夫人告知,長德心急如焚。”
春花等了等,天上的雪花越來越密越來越大,飄落在鄭長德身上:“夫人,我娘子她有身孕呢,這天氣!”
“望月姐姐交代我不許告訴你她在哪裏。”
鄭長德恨不能給春花跪下:“夫人,難道忍心看她獨自飄零?”
春花沉默半天才說:“知道望月姐姐為什麽老是拒絕你嗎?兩點,一、你沒有三媒六聘大紅花轎,讓人都知道的娶她過門;二她出身賤籍,你以後就是清白身家忠誠之後,她覺得你們身份不配。”
這兩點是春花死磨硬纏從望月那裏挖出來的,她不忍心望月那麽好的女子,沒有美滿的日子。
鄭長德深深揖手:“多謝夫人,在下知道該怎麽做了,求夫人告知長德我家娘子到底在哪。”
“我答應望月姐姐不告訴你,就就不會告訴你,”看鄭長德擡起頭臉色都變了,春花調皮一笑“不過姐夫放心,我給你求了一條路,找不找的到看你自己。”
“姐姐說,你知道她會去哪裏。”
鄭長德先是皺眉然後慢慢恍然喜色浮上臉龐,就像春風破冰百花綻放:“我知道她去哪了,告辭”春花看着撩袍往外跑的人,高聲喊了一句:“記得三媒六聘大紅花轎,沒有女子不喜歡的。”
鄭長德回身拱手大步離去,春花擡頭看天空大雪紛揚,心裏默默祝願:望月姐姐,希望你以後都能夫妻恩愛平安康順。
她的耳邊響起那美麗女子清婉的聲音“你這支發簪不錯,留給我腹裏孩子做見面禮。這一生咱們應該後會無期,将來若是我的孩子遇到為難處,拿這發簪來找你,別忘了看在咱們相識一場的份上幫幫他。”
這一生春花再沒見過望月鄭長德,連帶那支發簪也沒有見過,只是很多年後聽周清貞說過,他們過得悠然安康。
大雪紛飛的路上好幾輛馬車的車隊,咯咯吱吱往京城來,幾年不見原本嬌小的錢氏,竟然變作一個胖圓婦人。這是周府的車隊,他們送二房到京城,領頭的是周清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