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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毒計

天豐二十八年歲在壬戌。

二月的北方還沒有一點春的氣息, 遼闊高遠的天穹上,幾顆寒冷的殘星寥落空寂。

大地一片安靜,只是很偶爾不知從什麽地方傳來幾聲狗吠,打破夜的安寧,然後又很快陷入沉寂。三更正是夢鄉正濃的時候,便是啼鳴的公雞也把頭捂在翅膀下安眠。

南陽學館的內院燭光漸次亮起, 春花早早燒好熱水熱飯,這會兒敲開周清貞的屋子。

周清貞已經穿好厚實的棉袍,見姐姐進來站起身微笑,春花走過去習慣性的幫他整整衣衫。

“考籃的東西姐反複檢查了幾遍,你也再看一眼。天冷不能帶肉餅,你就湊合吃雞蛋鹹菜饅頭, 本來姐想烙幾個蔥油餅, 又怕涼了膩味。”

周清貞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自從那一夜知道自己喜歡姐姐後,周清貞永生忘不了當時的疼痛, 心痛身痛, 痛到他緊緊蜷縮在一起, 也阻擋不了那無處躲藏的痛苦。

知道喜歡的那一刻,就知道此生和姐姐無望,周府為了面子寧可他孤獨終老, 也不會讓他娶一個曾經的奴婢為妻。

就算他有機會出人頭地, 也沒法左右自己的婚姻, 更何況有錢氏和父親那樣的長輩, 他不想拉姐姐進入泥沼。更何況姐姐有了訂婚對象,更何況姐姐只拿自己當弟弟。

“姐姐,不過一天時間,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周清貞擡起頭任春花給他整理衣領,少女幽幽的馨香沾了點煙火滲入心肺,涼涼的纖指碰到他的喉結。

姐姐前兩年還說男女大妨,這兩年倒像是忘了般,一直習慣性幫他整理衣服鞋襪。悄悄的吸一口氣,把姐姐的味道一一記在心裏,就這樣吧,讓姐姐平凡安康的生活,自己用一生去守候她的平安。

“姐給你裝了四串錢,紅繩那個是封卷錢,另外三串是買熱水的錢。”

“嗯”

兩名認保人,一個請的是馮先生另一個是先生的故交,先生沒有隐瞞周府的事情,那名禀生不願意攬這種瞞天過海的事情,是姐姐十兩銀子生生砸開路。

“走了,早早吃完飯,姐陪你去排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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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春花整理好周清貞忽然伸手比了比他的個頭。

“哎呀,阿貞只比姐矮一指了。”

“嗯”周清貞平視姐姐,臉上帶出笑意,去年他的個子開始猛長,終于快和姐姐一樣高了。

院子裏馮先生披着棉袍寬慰周清貞:“你的水平第一場穩過,不必憂慮。”

“是”

“你且先去,唱保的時候就能見到為師,不必害怕。”

周清貞深深鞠躬揖手:“學生曉得,天寒地凍先生還是先回屋休息,為了學生,先生不知添了多少勞累煩憂。”

“也是你我師徒的緣分。”馮易寬感嘆一聲自回屋去了。

春花照顧周清貞吃完飯,給他披好鬥篷挎着籃子,提着燈籠去轅門排隊。

“姐姐我來提籃子。”

“別,姐帶袖筒不冷,倒是你別凍了手到時候寫字打顫。”

周清貞沉默的跟着姐姐,寒冷的夜晚只有姐弟兩‘嚓嚓嚓’的腳步聲。

轅門黑越越矗立在平地上,這會兒還沒有一個人,石階上籠着薄薄的白霜,沒有發芽的樹枝上結着星星點點霜花。

春花嘴裏哈着白氣:“阿貞冷不冷?”

周清貞看着姐姐挎着籃子抱臂瑟瑟,他不能把厚實的棉披風解下來給姐姐。那不是體貼那是不知輕重,糟蹋自己和姐姐這七年的辛苦。

他猶豫了一下,撐開胳膊支起鬥篷:“姐姐……”你介意嗎?

春花打了個哆嗦左右看看,路的盡頭只有黝黑的房舍。她把籃子和熄滅的燈籠放到地上,悉悉索索鑽進鬥篷下,周清貞立刻放下胳膊合籠鬥篷。

心從沒有這樣安定過,兩三顆寒冷的星子,無盡的天穹,滿世界的寒霜,鬥篷裏的姐姐。

“都怪周清文沒用,考了幾次過不了縣試,為了避開他,咱們半夜來排第一。”春花從鬥篷裏鑽出半張小臉,都都囔囔抱怨。

周清貞笑笑沒說話。

春花又說:“這樣站半晚,阿貞腿累了咋辦?都是姐忘了給你拿張小板凳。”

“姐姐我不累,你別出來我有風帽你沒有,小心凍傷臉……”周清貞頓了一下,忍着心疼開玩笑“到時候傳糧哥該心疼了。”

“放心,誰知道下次什麽時候能看見他。”春花不在意的說“再說裏邊太悶,而且我還得貓着腰不舒服。你再長高些,我貓進去就不用彎腰了。”

周清貞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姐姐,我再長高些,你還會到我鬥篷裏來嗎?不會了……

轅門處慢慢有三三兩兩的人來,考生排起隊伍,和送考的家人分成兩撥。春花把考籃遞給周清貞,又把手上的袖筒也給他。

“姐姐我不冷。”

“拿着,萬一中午熱了你取掉鬥篷時戴着。”

周清貞默默地接過來套在手上,有點窄暖暖的:“姐姐你回吧。”

為了避免被周清文認出來,春花要早點走。

“姐姐曉得,你要顧好自己。”

“嗯”

春花走了一大段路,又折回去躲在遠遠的牆角處張望,黑漆漆一堆人,她其實看不清哪個是阿貞,只是不守着她沒法安心。

冷冷的寒氣浸透骨血,眉梢發尖慢慢結出霜白。天色還沒有轉亮的意思,那幾顆孤零零的星子慢慢西移,轅門外考生漸漸多起來,排成長長的隊伍。

忽然縣衙那頭傳來燈籠火把,春花知道要開始了,先搜身後點名。

那些燈籠火把越來越近,人群影影綽綽動了起來。搜子們分成幾隊,考生們一個個經他們的手,進入縣試第一場考試。

隊伍越來越短,東方的天空變成灰白色,春花最後看了一眼轅門那裏,所剩無幾的考生,抱着胳膊狠挫了一下,一路跑回南陽書館。

周清貞提着考籃走在隊伍最前邊,率先進了院子,本縣的父母官程縣令,手持花名冊一一點名,周清貞靜靜的聽着無悲無喜。

為了這一刻他蟄伏多年,甚至從去年開始就三五不時,以游玩散心為名去春花家小住,多則一月少則半月,這一次也是借口去春花家玩。

好在錢氏現在,眼睛都盯在剛生了兒子的孫姨娘身上,根本不管他。

點過名到中廳大堂雙手接過試卷,周清貞平直向前,對堂上考官和保禀生們揚聲唱到:“馮易寬禀生保~~~朱培文禀生保~~~”

“禀生馮易寬保~~~”不必确認先生的唱和聲随即響起,略一刻另一道聲音響起“禀生朱培文保~”

悄悄舒口氣總算沒有意外,退出中廳周清貞按着卷上的‘生字一號’入座,過了些時間衙役舉着牌燈巡場,這次的考題貼板也開始巡回展示,周清貞神色淡漠執起毛筆,他人生的起點從這裏開始。

縣試五場越到後邊人越少,周清文不知第幾場被淘汰,總之周清貞并沒有見過他。

前四場稱作發案,縣衙前的八字影壁上一張大大的淺黃紙,一個個座號被內外圍成兩大圈,圈着一個大大的紅色‘中’字。圈內是過關,出圈是淘汰。

前四場為了避開周府的人,都是馮先生的兒子去查號。最後一次是長案,這一次出的便是名字。春花一早就跑到衙門前,焦急的等待。

過了這一關,才有資格去參加府試,過了府試還有院試,三場下來才是秀才,然後才有資格參加鄉試。

張榜的人還沒有出來,已經有許多人圍在衙門前,有的竊竊低語有的東張西望。

兩個穿着黑衣紅邊的衙役,手裏疊着大紅榜單從衙門裏出來,人群潮水般讓開路,又像潮水聚攏。春花顧不得自己是個大姑娘,拼命的擠到最前邊,被人群擁擠的差點撞到衙役。

“幹什麽的!後退、後退!”衙役虎着臉,拍拍腰間的垮刀。

春花讨好的笑笑,使勁把後邊的人往後壓:“急什麽?好不好的都成定局了。”

“哎呦,姑娘不急,擠那麽前幹嘛?”人群裏不知誰怼了一句。

不過很快就沒人關心,衙役們已經刷好漿糊,慢慢展開榜單準備貼上去。

春花一雙眼睛焦急的往榜單上看去,榜單從中間緩緩拉開……沒有、沒有、還是沒有!春花的眼睛快速的掃過一點點打開的榜單,依舊沒有,她的心越跳越快。

忽熱不知是誰在後邊擠了一下,春花一個踉跄眼睛一花,不知道自己看到了哪裏,她憤怒地回頭:“擠什麽擠,差這一時半會?”

“你不差,你擠到最前邊?”

春花知道自己理虧,不再吭氣轉過頭,繼續焦躁的尋找,一定要有啊!密密麻麻的幾十個名字,春花再一次快速掃過,從中間往兩邊看的眼睛發花。

終于,有了!

那大紅榜上第一個醒目的位置。

春花眼裏瞬間湧出淚花,她擡起手腕使勁擦幹眼睛,用力去看,不會錯,阿貞中了!

“哎呦,周清貞是誰啊?沒聽過。”

“是啊,這案首是哪的?”

“沒看上邊寫着周家村周清貞……”

“呀……周家村……那不是周府嗎!”叫周家村是因為周府在哪裏,一個村只有周府一家。

春花已經聽不到別人說什麽,只是眼淚不停的流下來:“阿貞中了,阿貞中了,阿貞是案首……”

案首啊……她悄悄的做過這個夢,案首可以直接取得生員,也就是秀才資格,當然如果還要進一步,就必須繼續過府試、院試……

可是有了這個秀才身份,阿貞就能在周府立住腳跟,不會被人随意輕賤。

“阿貞……”春花擠開人群往南陽書館跑去。

看榜的人無不羨慕“啧啧不愧是樊縣的周府,就是厲害。”

“阿貞,你是第一!”春花砰的推開門沖進客廳“阿貞你是案首!”

靜靜等待的周清貞慢慢笑了,他的期盼成真。

“好!”一邊的馮易寬把桌子拍的山響。

喜悅過後馮易寬突然說:“咱們必須馬上去周府,縣案首是有捷報的。”

原本他們是打算過了縣試,由馮先生出面,留周清貞住在南陽書館直到四月的府試,免得在周府被錢暗害。

如今中了案首這樣榮耀卻不回去,怕周府的主子會很不高興,認為周清貞忘恩負義。

歡快的唢吶、響亮的鑼鼓從縣裏過來,周府的幾個門子探頭探腦的看。

“哎呀,這像是衙門的捷報。”

“像什麽像,本來就是,那衣裳你不認識?”

“算時間,這是給案首家報喜呢。”縣試只有案首一家有資格報喜。

“不知道誰家這麽好運?”

幾個人叽叽喳喳的說,有一個一拍腦袋驚喜道:“不會是來咱們府吧,四少爺不是參加了縣試?”

“你快閉嘴吧!”另一個狠狠低聲呵斥“四少爺今年連第二場都沒過,老爺正惱火呢。”

“啧啧,也不知道誰家祖墳冒青煙了……”

“就是”感嘆的聲音,全縣第一,厲害了。

然後他們目瞪口呆的,看着那隊人馬停在自家府門前,震天的鑼鼓停下來,一個報子滿臉喜色,大聲唱報:“貴府令公子周金名清貞,高中辛卯月樊縣縣試第一~~~”

報子臉上的喜色是真的,周府那是樊縣響當當的人家,這一趟少不得銀子到手,就是不知道是五兩還是十兩……

幾個門子呆呆的看着報喜的人,報子滿臉喜色的看着門子,鞭炮呢、打賞呢?

一方呆、一方喜,兩方人馬面面相對,慢慢變成互相瞪眼。

一陣涼風刮過,一個門子終于開口:“幾位莫不是報錯地方了,我們府裏的少爺……只過了第一場。”雖然有些不好意思,話還是要說的。

“怎麽會報錯地方?”報子把捷報展開給他看“諾諾,你看。”

門子湊過去看,只見大紅紙寬約一尺半長約四尺。中間豎行隸書大字‘貴府令公子周’下邊靠右兩個小點隸書‘金名’接着中間是小些的行書‘清貞’然後又是隸書大字‘高中辛卯月’換行左邊‘樊縣縣試第一’。

最右下是隸書大字‘樊縣官報’

“不能吧……”三少爺不是讀書讀傻了嗎?再說也沒聽說他去考試。

報子不高興了,他好不容易搶來的美差,怎麽碰上這種不認的,他還沒聽過誰家把捷報往外推。

“哎!我說你們府上三少爺是不是金名清貞,我報了多少年喜還能報錯了?臨走時都是把姓名籍貫父母家人對了又對的!”

……門子

剩下的幾個門子也面面相觑。

報子發飙了:“還不去報你們當家老爺知道!”

“哦哦哦”幾個門子不可思議的往回跑“老爺外邊衙門來捷報,說三少爺高中案首……”

“怎麽可能?”這是大老爺。

“什麽?”這是老夫人。

“胡鬧!”這是周懷嬰。

幾個門子是分開報的,他們激動的一頓巴拉:“真的真的,穿着官府的衣裳,手裏拿着官報……”大老爺皺着眉往老夫人那裏去,二老爺直接把門子踢出去了。

“不長眼的東西,敢拿你家老爺開涮!”

錢氏正在老夫人處讨好賣乖,聽了門子的話,直覺呵斥:“胡鬧,不說三少爺死讀書沒進益,他根本就沒去考試,哪裏來的案首?”

“可人家報喜的就在門口不走。”

聽到消息跟着大老爺匆匆趕來的黃氏,說了一句有用的話:“三少爺人呢?立刻去請。”

錢氏心裏亂成麻,呆呆的說:“前些日子說悶,跟丫鬟去村裏玩了。”

“什麽時候去的,去了多久?”黃氏緊接着問,老夫人的心也提了起來,她拍拍幾案盯着發呆的錢氏:“快說啊!”

“二月初去的,現在還沒回來……”

錢氏兩眼無神呆坐着,屋裏其他人安靜下來,都被這飛來一筆震住:時間恰好對上。

倒是門子震驚過後,這會兒琢磨出味兒來,他換上喜色:“恭喜老夫人金孫得中案首,将來連中三元金榜題名、光宗耀祖~~~”

老夫人胸膛起起伏伏,還是黃氏先反應過來:“快、立刻派人去門口燃起鞭炮,請報喜人進門喝酒。”

“對、對、對”老夫人反應過來,也不疊聲的吩咐“讓廚房做好酒好菜,快情人進來。”

周府門口終于響起‘噼裏啪啦’的鞭炮聲。

滿府的下人都有些反應不過來,看着報喜的人吹吹打打進來。

“給老夫人、老爺、夫人、賀喜”報子喜笑顏開雙手奉上捷報“貴府令公子周金名清貞,高中辛卯月樊縣縣試第一~~~”

“好好好”老夫人笑的滿臉菊花“賞!”

“賞”黃氏跟着說了一聲,百合連忙把一個個大小不一的紅封,送到報喜一行人手上。

報子一過手就知道有十兩,臉上的笑容更勝:“貴府三少爺縣試五場,場場第一,怎麽府上倒像是沒準備候報?”

在場的周府衆人臉色微變,不過收了銀錢正高興的報子沒注意到,繼續嚷嚷:“貴府三少爺呢,請出來讓咱們拜拜沾沾貴人喜氣。”

……周府還真沒人知道周清貞在哪來,黃氏正欲打圓場,門外傳來下人的呼聲:“三少爺回來了!”

周清貞一身青碧色薄棉袍,眉目溫和淺淡的走進來。

“勞煩報子大哥久等,清貞不知自己學業如何,所以瞞着家人悄悄去應試,不想僥幸得了第一,倒讓家人跟着受驚。”

報子恭維的揖手回禮:“怪道來報喜沒人相信,周少爺太謙虛了連試五場第一,咱們樊縣多少年沒有過的事兒。”

說完站起來,讨好的笑着走近幾步:“給您透個信兒,咱們程縣令準備了十兩銀子的賞賜,就快到了,咱們都盼着周少爺,府試、院試奪魁,連中小三元,給咱樊縣長臉吶。”

周清貞還未說話,門外走進周懷嬰冷着臉裝模作樣的教訓:“不過一個縣案首,到猖狂了你,切不可忘記‘謙遜’二字。”

周清貞垂下眼揖手:“父親教訓的是。”

黃氏看話頭不太好,笑了說:“前院備了些薄酒,幾位辛苦請多少用些。”

周海田連忙伸手相邀:“諸位大哥辛苦,随小弟去喝兩杯。”

剛才疑惑的報子,臉上又有了喜色,高高興興的去了。心裏想着,瞧瞧不愧是大戶人家,看人家這家教就是不一樣。

屋裏沒有外人,周清貞撩袍雙膝跪在老夫人面前:“清貞愚鈍,深恐學業粗陋才私下去應試,以免落第讓長輩失望,沒想僥幸得中案首,讓祖母受驚了。”語落安靜的叩頭。

老夫人這會才有了實際的感覺,她神色複雜的看着跪在下邊的孫子。為了當年侄女的事,自己一直不喜歡他,卻沒想到真如老太爺所說,這孩子聰慧非旁人能比。

旁邊坐的錢氏手裏緊緊的絞着帕子,混蛋、王八蛋,現在看看哪裏有一絲呆氣!

“你好大的膽子,眼裏還有沒有父母長輩,竟然偷偷去應試,讓我們周府今日丢盡臉面!”

黃氏輕輕的拿着帕子捂嘴笑:“弟妹這話說的,我倒不知道官府來報喜,是讓我們丢臉的事,也不知道弟妹這樣的話傳出去,讓程縣令怎麽想?”

“怎麽想?這樣目無長輩,不忠不孝無法無天之徒,哪裏有資格去應試,應該上告朝廷撸了他的功名才是。”

“弟妹,這裏是周家,周家興旺發達靠的是上下一心。”大老爺不悅的開口。

多年的蒙蔽愚弄,還有二房諸多不順,讓錢玲兒失去分寸忘記了忍耐:“這煞星何曾跟我們一心,去應試都要欺瞞父母!”

周清貞跪在地上垂眼淡漠不語,這滿屋子的人那個心理不清楚,錢氏怎麽可能讓周清貞去應試。

“夠了”最終老夫人嘆息一聲“起來吧,在外邊辛苦這麽些日子,回去好好歇歇。”

“謝祖母”周清貞又行了一禮,才撩袍站起來“這幾年清貞一直蒙馮先生教導,今日他也來到府裏,請祖母見上一見,先生有祖父托付的話要對祖母說。”

“馮先生在哪裏?”

“春花姐姐領先生在小院喝茶。”

“去請,既是有話對我說,你們都退下吧。”老夫人略有些疲憊的揮手。

“是”大老爺、大夫人拱手福身先行離開,錢氏還在猶豫,老夫人無奈:

“退下吧,你兒子中了案首該拿出喜氣才對,将來他若為官做宰,還能少了你的诰命不成?別一天到晚小家子氣,淨惦記些雞毛狗碎。”

“……是……”錢氏無可奈何的退下。

原本還有幾分開心的周懷嬰冷了臉色,果然跟白家人一樣,都是白眼狼,眼裏竟然連自己這個父親都沒有,請先生都不知道留自己嗎?

不用人說,他一甩袖冷哼着走了。

屋裏靜下來,老夫人還在琢磨怎麽開口,周清貞淡淡的說:“清貞記得自己姓周,是周氏子孫。”

老夫人嘆口氣,什麽也不必說了:“你明白最好。”

“清貞明白,只是有一件事要禀告祖母。”

“你說。”

周清貞垂下眼,語氣淡淡:“這些年春花姐姐為了供我讀書,不但耗盡所有月銀,還一年四季操勞……”

初春采綿茵陳,夏秋捉劇毒蟲,寒冬挖枸杞根。周清貞忘不了春花被蠍子蟄過,被簸箕蟲咬過,冬天寒風裏磨粗的手指,初春伸不展的腰身,姐姐的情誼他粉身難報。

“怎麽要她供應,你的月銀呢?”

“……清貞的月銀自來是父親保管。”

這不争氣的兒子!老夫人簡直無語,可事情還得辦:“這筆錢我們周府自然不會少她……”

“多謝祖母,還的別忘了,還有每天一根蠟燭的錢。”

……老夫人怒氣到胸口,庶女果然上不了臺面,都是什麽下作手段,當初要是娶了自己的嫡侄女多好,看看周清貞,這麽聰明冷靜的孩子就是錢家的外甥。

“我讓黃氏給她撥三十兩銀子的賞錢足夠了。”

“是”

不一會冬青領着馮先生,後邊跟着春花一起進來,老夫人笑着起身相迎:“這幾年清貞勞煩先生了。”

馮易寬拱手笑的和氣:“老夫人言重了。”

馮易寬坐下沒有廢話,直接說當年他受老太爺囑托,收了周清貞做入室弟子,在離開周府後繼續教導。

當然在場的沒人相信這話,真收作入室弟子,必要周懷嬰上門拜見才行。馮易寬這麽做只為了堵住,不利的流言。

比方什麽家裏有先生,卻另投他門,不忠不義之類。

話交待清楚後,馮易寬照舊以馬上府試要帶在身邊指導為名,領走周清貞和春花。老夫人也不強留,她也擔心錢氏一時糊塗,做出什麽不好的事來。

周府真的急需一份功名,在樊縣挺起腰杆,否則百年清貴的名聲會慢慢敗損。難得出了好苗,自然要用點心思。

“還要勞煩先生,謝師禮随後奉上”老夫人笑着送到二門口。

四月五日是鹿鳴府,第一場府試的日子,也是周清貞十五歲的生日。這一次他們不用偷偷摸摸,也不再為銀錢發愁。

周清貞在裏邊應試,春花在外邊掂着腳跟等。四月底周府看起來和往常一樣平靜,只有幾個門子小聲議論幾句。

“這次大夫人讓準備了鞭炮,也不知能不能用上”

“誰知道呢”

鑼鼓喧天中:“貴府令公子周金名清貞高中癸巳月鹿鳴府試第一~~~”

周府熱鬧起來。

到了七月底,這一次老夫人不再平靜,幾個主子都在正廳忐忑激動的等着。已經連中兩元,這一次能否再次奪魁?

“怎麽還不來?”黃氏捏着帕子向外張望,除了周清貞她的長子也參加了院試。

錢氏穿着喜慶臉上挂了兩分笑,漫不經心的吹着手裏的涼茶。

周懷嬰穿着錦緞繡袍等的焦躁轉圈:“怎麽還不來,那孽障失手不成?”

“呸呸”老夫人敲着拐杖斥責“胡說什麽呢,祖宗庇護一定順順當當。”

“來了、來了”門外連颠帶跑進一個門子滿臉狂喜“恭喜老夫人,三少爺高中案首,咱們三少爺連中小三元!将來必定金榜題名”

“快請報喜的進來,賞。”老夫人放下心笑的舒暢。

“是,已經請了,後邊馬上就到。”門子滿臉喜色的讨巧。

“府裏下人賞兩個月工錢。”老夫人歡喜的快喘不上氣,終于有能拿出手撐體面的人。

諾大的周府十來年都是一府白丁,人情往來,有那些輕狂的都改稱她們老太太、太太了。一個秀才雖然還不算什麽,可是連中小三元也足夠傲人,更何況周清貞才幾歲前途不可量。

“老大家的,你派人把清遠旁邊的三進院子收拾出來,給三少爺。”

“是”

“還有你用心挑幾個得用的下人伺候。”老夫人一疊聲的吩咐。

“是”

滿屋子興奮熱鬧,錢氏嘴角挂着笑容心裏冷笑:不過一個秀才就這樣翻天覆地,将來還有我什麽立足之地。

說什麽诰命,到時候整個二房都是他的。沒道理小時候看人臉色,老了還要我仰人鼻息。

即便是心裏想,錢氏也略過她的心虛,那樣苛刻周清貞,将來能有什麽好。

哼……

八月中旬,周清貞領着春花回到離開半年的周府,再回來天地改色。

被老夫人慈愛的攜手進屋,大夫人旁邊笑吟吟的說:“你還沒回來,你祖母就命人收拾好梧桐院,等你回來。”

周清貞頓了一下:“祖母費心了,不過清貞打算回來祭祖後,就去東安書院求學以備明年鄉試。”

東安便是他們的省府。

老夫人笑的舒心,她拍拍周清貞的手:“好,阿貞是個有志氣的。”

周清貞淡淡一笑,對旁邊的黃氏說:“清貞能有今日一是仗着府裏庇佑,衣食無缺風雨不侵……”

這是周清貞的心裏話,即便錢氏對他苛待,可周府不是錢氏一個人的。這裏有爺爺有大哥,他姓周是周氏子孫,不能背棄祖宗。

周圍幾個主子聽了周清貞的話,見他臉上并沒有郁色,心裏才真的舒了一口氣。這些年府裏真的對不住周清貞,他能通透明白自己和周府一體最好。

“二是有春花姐姐一力支撐,她來了七年半,清貞想放她早日歸家……準備嫁妝……”

黃氏笑的輕松:“行,我讓周管事拿契約給她,放她早日歸家。”

“哎呀,不巧我正想調她到清嗣身邊服侍呢。”錢氏閑閑的笑着走來,騙了我七八年,想走?劉春花,你當我吃素的。

周清貞沒想到錢氏竟然這個時候趕到,他回身垂下眉目彎腰拱手:“母親”

“那丫頭小時候我就看着好才賜給你,如今你學業有成用不到,剛好給你弟弟用。”

周清貞沒有跟錢氏争辯什麽,只是淡淡的說道:“清貞去東安人生地不熟,一時半會離不開她。”落到錢氏手上姐姐注定被毀,周清貞只能帶走她。

“誰家是帶着丫鬟求學的,母親早就給你挑好小厮,你走的時候帶着就行。”錢氏嘴邊勾起輕笑,,還想替劉春花撐腰,我先要收拾的是你。

“小厮什麽的,還是讓老大家的挑一個。春花那丫頭是個好的,但人家姑娘大了總歸要嫁人,就提前放了也是我們周府寬仁。”

老夫人一邊說,一邊略帶警告的看向錢氏。

這就護上了?連我這親侄女也要撇到一邊。果然別人出頭就沒有我們母子什麽事,錢氏暗暗捏緊帕子。

說是要去東安書院卻不能立刻就去,連中小三元是榮耀的事情,親朋故舊很多人上門道賀。周清貞留在周府應酬幾日,春花不放心便跟着留下,等周清貞走了再回家。

這一天周清貞從前邊應酬回來,路過小花園碰到錢氏領着周清嗣,後邊跟着奶娘和柳兒,在花園游玩。

“母親安好”周清貞垂目揖手。

“起來吧”錢氏閑閑的笑了笑,轉身指着周清貞半彎腰教兒子“那是你三哥,問哥哥好。”

周清貞眉目淺淡,望着不到半人高的小男孩兒,見他傻傻的看過來,嘴角溢出和善的笑意:“清嗣乖,叫哥哥。”

周清嗣目光懵懂望着周清貞,嘴角一點透明涎水,忽然咧開嘴傻笑:“好看。”

周清貞嘴角笑意更大,這是他血脈相連的弟弟。走過去蹲下身,捏起周清嗣的一只小手:“阿嗣也很好看。”

然後毫不介意的從懷裏抽出絲巾,給弟弟擦嘴。周清嗣是低能兒,可是對善惡的感知,卻是人的本能。

“好看……”傻傻的笑,露出潔白的小牙齒。

錢氏神色有些複雜,周清貞什麽意思,做樣子故意嘲笑還是真的和善?不過這些都不重要,她臉上漾起笑容:“難的嗣兒喜歡你,可見是親兄弟,說起來六少爺你還沒見過吧?”

六少爺就是孫姨娘正月裏生的兒子。

“剛好咱們一起去看看,你們三兄弟也聚一聚。”錢氏笑微微的建議。

孫姨娘的小院就在花園,離這裏并不遠。

周清貞猶豫了一下,低頭看看拉着自己手傻笑的弟弟,最終點點頭。都是他的弟弟,是他要庇護的血脈,應該去看看。

錢氏抱着六少爺周清恭坐在上首逗弄,這孩子七個月大,白白嫩嫩活潑愛笑,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東看西看,只要有人逗弄就‘嘎嘎嘎’笑出兩顆小乳牙。

錢氏又喜歡又嫉恨,一個一個都比她兒子強。

孫氏站在下首,緊張又可憐的盯着夫人手上的孩子,周清貞拉着周清嗣坐在一邊淡笑的看着。

“夫人,你特意交代的綠豆湯熬好了。”屋外一個婆子端了一大盆湯進來。

錢氏頭也不擡的繼續逗弄六少爺:“涼了嗎?”

婆子堆起讨好的笑臉:“夫人的吩咐老奴怎麽敢怠慢,特意在井裏湃過。”

“一人舀一碗吧”

“是”後邊有小丫頭跟着進來,一一盛出來送到每人面前。

自從生下六少爺後,錢氏長送湯水,孫姨娘端起來就喝。周清貞端着綠豆湯淡淡看了一眼,放到桌上照顧周清嗣喝。

小孩許是走的累了,喝了一碗還要。

錢氏淡笑:“再給五少爺盛一碗,三少爺不喝難道怕我下毒不成?”

周清貞神色淡漠的垂眼,端起綠豆湯嘗了一口,涼涼甜甜。他垂眼又看了一會,終是在錢氏意有所指的冷笑中慢慢喝完。

也許是自己太過小心,畢竟嗣兒連喝兩碗。

芍藥再看了一眼午睡的小女兒,咬牙悄悄去找春花。錢氏欺人太甚,先是讓她喝了六年避孕藥,差點絕了她的子嗣。

天可憐好不容易生下女兒,竟然連個姨娘都不給,她的女兒能有什麽出身,将來能指着誰做靠?二房……将來能靠的也許就三少爺。

春花聽了芍藥的話,差點跳起來:“你說夫人給阿貞和孫姨娘下藥,要一石二鳥同時除掉他們!”

“是,就下在綠豆湯裏,她命我買的藥,下的藥無色無味。”

春花臉色慘白,提了裙子就往外跑,芍藥一把拽住她:“你知道,我還要在她手下讨日子。”

春花使勁撥開芍藥的手:“姐姐安心,絕不會賣了你!”說完跳起來就跑。

芍藥望着春花遠去的身影,慢慢的抓緊裙子。自然是相信的,能在周府這麽多人眼裏瞞天過海,這本事這口風,試問幾個人能做到。

三少爺,希望你将來別忘了我今日的恩情,能替三小姐撐腰。

春花沖進孫姨娘的屋子,六少爺正躺在榻上咿咿呀呀揮手弄腳,孫姨娘衣裳散亂,滿臉通紅糾纏着周清貞。

周清貞臉不紅卻雙目通紅,他似乎沒有力氣,胳膊軟軟推不開纏在他身上的孫氏。

春花氣的發根豎起怒目圓睜,撲上去一把掀開孫氏壓到她身上,周清貞卻從後邊糾纏過來雙臂抱着她:“姐姐、姐姐、難受。”

孫氏在地上張牙舞爪,周清貞在身後耳鬓厮磨胡亂蹭,春花一個頭兩個大。

“阿貞乖,忍忍。”一邊說,一邊就手扯下旁邊帳子上的絲縧捆住孫氏。

就這功夫周清貞已經拽開她的衣領,把滾燙的臉在她脖頸邊蹭來蹭去。

“難受、姐姐”

春花站起身扶住周清貞:“阿貞,你醒醒,咱們得趕緊走!”

周清貞很難受很難受,難受到要爆,他知道這是姐姐要放開,可是手卻不聽使喚。

“阿貞,別鬧!”春花使勁掙紮,奈何中了藥的周清貞雙臂似鐵。

周清貞抱緊春花,把她柔嫩的胸部狠狠擠壓到自己懷裏,滾燙的雙唇在她耳邊頰邊肆意。

“姐姐、姐姐……”

錢氏算着時間讓人去找二老爺,自己則哭着去找老夫人。

“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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