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黑化第三十一天
「進。」裏面傳來清雅溫潤的聲音。
鶴知知又咽了咽口水,推門而入。
走進門,便看見睢晝飒然端腕,肩背直挺如松柏,正提筆在竹簡上揮就一列列漂亮行書。
鶴知知驟然看見他這派風姿,霎時被震了震。
雖然自小便知道睢晝是天縱奇才、辰星降世,但每每看到他如此超逸脫俗的模樣,還是不由得呼吸微屏。
就如凡人乍見彩虹,夏蟲忽見冬雪。
不論她對睢晝的心情有多麽複雜,世上能存在着如此剔透驚豔之人,總是值得欣賞的。
鶴知知不由得腳步更輕了些,緩緩進去,咳了兩聲,站在旁邊摸着鼻尖。
這裏,她曾來過,所以叫她這會兒腳底心上像有數十只螞蟻在爬。
鶴知知目光四下亂掃,好在是沒看到那張寬大的椅子,心裏便稍微松了松。
嗯,當做沒發生過,當做沒發生過。
睢晝大約還對她生着氣,并不答話,長身而立,轉身将那卷寫好的竹簡放進書架上。
鶴知知偷偷地打眼瞧着他。
看着看着,竟覺得有些眼熟,忍不住出聲道:「你這衣服……」
睢晝頓了頓,側過臉來,低頭檢查自己:「怎麽?」
他方才淋了雨,換了一身衣裳,現在穿着的是一身黑袍,衣上紋飾是瑞獸白澤,玄黑底色襯得他越發身姿挺拔,尤其是從背面看,更顯得挺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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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知知疑惑地蹙眉:「你之前在哪裏穿過?」
睢晝淡淡道:「這是新衣,不曾穿過。」
一邊說着,嘴角一邊不由自主地微微翹起。
他已經認定,知知是在沒話找話。就這般想要與他和好麽,真是着急。
新衣?
鶴知知卻确定,她一定見過。
鶴知知凝眉細想,好半晌,豁然開朗。
因艱難地想了許久,終於找到答案時,鶴知知便忍不住脫口而出。
「我知道了,我在夢裏見過,那個夢中你就是穿的這套衣袍,腰也是這樣瘦,束得緊緊的,手裏提着……」一把滴血的長戟。
鶴知知頓住了話頭。
默默把剩下的後半句話給咽了回去。
那可不是個好夢。
畢竟她的預知夢中,睢晝不是在殺人,就是在去殺人的路上。
睢晝聞言,霎時一驚。
他身形僵住,轉過身來看她。
屋中沒有其他人,曈曈也被留在了門外,此時便只有睢晝與鶴知知對視着。
睢晝再繃不住清冷,從脖頸到耳根,唰地燒紅。
嘴唇嗫嚅了半晌,才小聲地問:「你夢到我,在作甚?」
鶴知知心道,那些夢中,你乾的事可多了,只不過都是壞事,沒一件能告訴你的。
於是擺擺手含糊道:「夢中場景不可細說,總之,是有些不堪入目的。」
睢晝被這句涵義極深的話砸得幾乎暈眩,原本沉凝無波的如玉面龐越來越紅,十分羞澀。
端着熱水的點星恰巧從門口進來,聽到這番對話,手不小心一松,「哐當」一聲把銅盆砸在了地上,跳着進來,大喊道:「什麽什麽,你們在說什麽?」
點星護着國師的姿态過於明顯,鶴知知看在眼中,倒并不計較。
一來,點星還是個小孩子。
二來,睢晝身為至高無上的國師,又身負前後「三百年無人能與之匹敵」的光環,在許多人眼中都是掌中寶、心上月,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好似神明化身,同他多說一句話都是亵渎,規矩甚多,這也不敬那也不敬。
這種事情經歷得多了,鶴知知早就習慣。
更何況點星忠心護主,這是鶴知知早就知道的,并不以為忤。
她慢慢啓唇,回答道:「我方才在說……」
剛說了幾個字,就被睢晝厲聲喝止:「知知!怎麽能說給他聽。」
點星一臉懷疑,對着他們兩個左右看來看去。
鶴知知又摸了摸鼻尖。
之前都還好好的,到了月鳴殿,規矩怎麽變得這麽多。
看來不僅同國師大人說話需要忌諱,哪怕是他身邊的小童說話,也不能随便搭話。
鶴知知被截斷了話頭,視線又落在了點星的手背上。
方才點星受驚潑了熱水,手背被銅盆燙紅一大塊,還未長開的小孩兒燙出這麽一塊痕跡,令人看着心驚。
鶴知知嘶地吸了一口氣,道:「燙傷了。」
說着把點星的手握起來,另一只手伸去輕摸試探。
點星離得近沒防備,被她柔軟指腹在敏感傷處一碰,吓得立刻彈跳開來。
他雙眼瞪如銅鈴,滿面通紅,「殿殿殿」了好半天,最終沒說出話來,嗚咽着躲到國師後面去了。
屋外的曈曈朦胧聽見門裏的動靜,很有些興奮,在心底偷偷給公主鼓勁。
送一個姜湯,也能送出這樣的陣仗,不愧是殿下。
能看見殿下和國師大人站在一個屋子裏,誰能比她還幸福呢。
樂飄飄地想了半晌,終於聽見裏面公主的傳喚聲。
曈曈連忙端着姜湯進屋。
看見公主還衣冠楚楚地站着,隔國師也還有一段距離,惋惜地無聲嘆了一口氣。
鶴知知接過,放在桌角。
「今日,是我無理在先,請你不要見怪。」
點星闖入後,睢晝臉上的紅暈就已經慢慢平複了下來,便淡淡應道:「當然不會。」
「既然母後要我修行,這些日子,我一定會潛心靜修,謹遵國師大人的吩咐。」鶴知知低頭行了一禮,以示誠心。
睢晝微微蹙着眉。
為何他總隐約有種感覺,知知到月鳴殿來,并不像他一樣開心。
姜湯送到,鶴知知便離開了,一切都非常得體,非常完美。
她暗自加快腳步,緩緩呼出一口氣。
睢晝對着她的背影看了一會兒,直到門外只剩飄飛的細雨。
點星從國師大人背後冒出頭,慢慢地挪出來。
「大人,殿、殿下走了。」
「嗯。」
點星糾結了一會兒,小聲問:「大人,你們方才在說什麽?」
睢晝回過神來,随口答道:「嗯,閑聊而已。」
「真的沒說什麽不好的東西嗎?」點星狐疑。
睢晝默了默,擡起一只手捂住發燙的耳朵,淡定地直視點星,一派光風霁月:「真的。」
「好吧。」點星相信了,卻還是站在一旁,磨磨蹭蹭的沒有走。
「怎麽,還有事?」
「大人。」點星挨着睢晝身邊坐了下來,「你以前,有沒有想過自己的父母?」
睢晝擡起眼,看了看前方逐漸黑下來的天色:「沒有。我在将龍塔裏出生,從來不知父母名諱,只知道他們獲得了一顆夜明珠的賞賜。歷任國師大都如此,怎麽會去想起沒見過面的人?」
其實這話并不完全真實。
世人說,血濃於水,就算是沒有見過面,能完全不想起親生父母的人大約也很少。
但睢晝确實從來沒「想念」過,偶爾腦海裏的念頭轉到這上面,也會很快地轉開,就跟想到了路邊的一棵樹,風吹過的一粒灰塵,沒有什麽區別。
大約他天生親緣就淺。
所以哪怕是後來對着唯一的師父,他也并沒有太濃烈的情感。小時候甚至連表情都匮乏,師父總說,他是個漂亮又呆板的瓷孩子。
「噢。」點星又坐得與睢晝貼緊了些,動作有點像小時候,喜歡靠在睢晝的背上,腦袋抵着他的肩膀,「哥哥……大人,我在想,我的母親是什麽樣子。」
睢晝身上微僵,反手摸了摸點星的腦袋。
點星又靠了一會兒,有點暴躁地站了起來。
「哎!我已經十一歲了,為什麽還在想娘親。太可惡了。」
點星轉來轉去,跺了幾下腳,崩潰地揉揉自己的臉,好似難以接受自己這樣孩子氣的行徑。好不容易調整過來後,點星又昂着腦袋,沒事人一般道:「大人,我再去取一壺熱水來。」
撿起銅盆出門,點星才忍不住,偷偷又摸了下被公主碰過的手背。
屋中,睢晝喉結輕輕滾動。
點星被師父帶上将龍塔時,還是個襁褓中的孩子,整日只知道哇哇大哭,哪裏曉得認人。
後來師父逝世,月鳴殿中亂了好一陣,睢晝不放心,便日夜把點星帶在身邊養着,點星竟漸漸開始曉事,吐着泡泡喊他哥哥。
再長大一些,點星學的詞越來越多,不知道哪個宮人教他「爹」、「娘」,小小的點星便混着亂喊,一會兒對着睢晝喊爹爹,一會兒又冒出一句哥哥。
如此混亂了好幾年,睢晝嫌他太笨,糾正了十數回都無效,乾脆随他去。
直到點星六七歲時,為了想要在衆人面前突出睢晝的威嚴,不論走到哪裏,都主動叫他國師大人。
但習慣是改了,潛意識和記憶卻不會改。有一回點星生病,在床上發着燒,睢晝去看他,被他抓住小指,迷迷糊糊地喊哥哥,又小聲再小聲地喊爹爹。
那時的點星已經受了啓蒙,當然很明白只比他大七歲的睢晝絕不可能是他的爹爹,這一句咽在喉嚨裏的「爹爹」,大約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在喊誰了。
睢晝收回目光,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
就寝時,鶴知知摸索着不熟悉的床榻,坐在榻邊,一時有些發愣。
夜雨已經停了,明月慢慢從雲後露出半個身形。
将龍塔不愧是高塔,這月亮都比在金露殿時看到的要大一些。
外面一陣喧鬧,鶴知知走出去看,竟是幾個小厮把門板卸了,搬進來一張雕花大床。
曈曈正倒退着給他們引路,看見公主忙叫道:「殿下躲一躲,別被磕到了。」
「這是在……」
鶴知知瞪眼看着那張大床。
竟與她寝殿中常睡的那張一模一樣。
房裏原本那張床被擡了出去,折騰了許久,總算是塵埃落定。
那幾個小厮又把門板上了回去,一邊同公主鞠躬解釋道:「這張床原本是放在東苑,給殿下準備的。國師大人說,殿下既然選了西苑,便讓小的們将它挪到西苑來。」
說完帶着東西走了,動作倒很麻利。
鶴知知眨眨眼。
她重新走回寝室,曈曈和綠枝都圍着那張床看,陣陣驚嘆:「殿下,這真和金露殿沒什麽區別了。」
鶴知知眼底清亮,有點開心。
她睡眠向來不是很好,晚上時常睡不着,第二天常常要很用力才能打起精神。
而且對環境還挺敏感,若是換了陌生地方,沒有個十天半個月,是适應不來的。
去清平鄉時,就因為認床很少有睡得好的時候。
睢晝是怎麽知道的,竟然提前就準備好了一張和金露殿裏一模一樣的床。
那床榻已經被綠枝收拾過一遍,鋪得整潔柔軟,鶴知知躺下去,放下床幔。
這感覺就跟在金露殿時沒有兩樣。
鶴知知高興地打了個滾。
也說不上來,到底是為了不用失眠高興,還是為了別的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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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鶴知知被叫醒洗漱,去前廳用早膳。
将龍塔上很安靜,比山下要涼快許多,昨晚鶴知知多加了一床錦被,壓得暖暖實實的,睡得很好。
睡眠好了,心情也好了許多。
鶴知知到前廳時,睢晝已經在那兒坐着了。
他不食葷腥,膳食和鶴知知的不同,兩人由各自的小膳房端了早膳上來,放到面前。
鶴知知等着用飯的間隙,偏過頭看了睢晝一眼。
他依舊穿着昨日夜裏那身黑袍,但他端坐的身姿、微垂的側臉都如月照溪澗,溫柔又清雅,與夢中那信手殺人的魔頭一比,根本就是天淵之別,完全不似同一人。
鶴知知抿抿唇,将那些夢裏的晦氣情形趕出腦海。
面很快端了上來。
她嗜好辛辣,小廚房裏每天按着她的口味,變着花樣給她做油澆火辣的吃食。
今日早飯是一碗紅燒肉焖面,切得方方正正、一口一個,滾上香油炸得酥肥适中的肉塊,底下焖着每一根都浸滿湯汁的面條,再撒上一小把鮮蔥,騰騰香味撲鼻。
依照鶴知知的癖好,尚食将面裏的湯汁收到七分,既濃郁又不黏膩,每一根面條在口齒間都濃香馥郁,又不會沾湯挂水,壞了那瓷實綿延的口感。
鶴知知埋頭苦吃,雙眼發亮,毫不含糊地一口接着一口,腦袋還時不時輕微搖擺兩下,歡喜之情昭然若揭。
這副模樣,看得人胃口大開,連睢晝身旁站着的點星都忍不住跟着狠狠咽了咽口水。
總覺得她那碗面特別好吃。
相比之下,睢晝桌上的拉絲清蒸素丸子、銀品雲耳松茸粥,還有那白白軟軟的雪花糕,看起來就顯得精致有餘,卻太過寡淡。
睢晝卻早已習慣了,哪怕再如何豐美的佳肴美馔放在他面前,他也只會取用那一碗素粥。
只是,他的目光也跟點星一樣,時不時朝鶴知知那邊望去。
用完早膳,兩人幾乎是一同放下筷子。
擦嘴的動作也幾乎同步。
主要是,這兩人的儀态都早已習慣成自然,一個比一個優雅,即便是這般尋常畫面也頗為賞眼。
睢晝轉頭對鶴知知道:「殿下,請移步書房。」
話說得很正經,語氣卻并不那麽古板。
夾着一絲輕,一抹黏,從唇間溢出輕輕的笑意。
聽出他的調笑,鶴知知聳了聳鼻尖。
拖長着音調,回敬過去。
「知道了,先——生——」
睢晝掩着唇笑,挽起衣袖先一步出門。
鶴知知跟在他身後慢悠悠走着,雖然不愛學習,但因為确實吃得很飽,所以也難過不起來。
睢晝領着鶴知知到書房,讓她看擺在書架上的那些典籍,叫她自己挑,想先從哪裏聽起。
睢晝的書架是他自己改裝過的,不像尋常人家裏是用木櫃,旁邊還要放幾個多寶閣來裝飾,他的書架裏就是砌在牆上,從屋頂到地面,整面牆都是書架。
鶴知知驚訝地擡頭,在原地轉了一圈,看着周圍多如煙海的書。
她覺得,睢晝的驕矜在此時體現得淋漓盡致。
旁人都有好幾個夫子,每個夫子通常也只擅長一門課業,睢晝卻落落大方,叫她自己挑。
就是有那個底氣,不管她挑什麽,他都能講給她聽。
鶴知知忍不住咋舌。既覺得神奇,又覺得确實理所當然。
睢晝身為國師,自小要研習的絕不只是經書。
天象觀測、農工要術、籌算、地理……沒有一樣是他不精通的,可謂全天下的智慧都集於他一身。
若是有一天,一把天火突然燒光了世間所有典籍,世間也唯有睢晝有這個本事,能将那些先哲聖論一一複現,再代代傳承。
有他在,便有耀世之光,傳承之火。
如此寶貝疙瘩當然是不管磕了碰了哪裏都叫人心疼得緊,也難怪無論是他身邊的點星,還是外面那幫篤信月鳴教的大臣,都護他護得跟眼珠子似的。
鶴知知扯唇笑了笑:「不想聽別的,不如……」
鶴知知背過手轉身看睢晝:「先生,你給我講講,什麽叫做『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睢晝偏過頭,溢出輕輕的笑聲。
他當然記得這句經文。
上一回到金露殿給知知講經就是講的這句,聽經的人卻全程跑神,完全不知道他講到了哪裏。
之前睢晝會不高興,因為覺得公主只是捉弄他,心思并不在他身上,所以連他說什麽,都沒有用心聽。
但現在,睢晝已經明白,那時的自己實在是因為懵懂無知而大錯特錯。
知知從來不喜歡冗長的經文,可她寧願忍受着這樣的枯燥乏味也一定要他過去,其企圖難道不是昭然若揭?
自然,是圖他。
睢晝抿唇一笑。
現在再回憶起那時,自有一番甜蜜滋味湧上心頭。
他柔聲道:「你如今,?」
鶴知知點點頭。
她撿了張椅子坐下,實在是不想正經上什麽課,乾脆閑聊一會兒也好。
睢晝又問:「那,你是想聽經書裏的注釋,還是我給你解釋。」
鶴知知慌忙擺手道:「千萬別念那書裏的東西,不然我一定昏昏欲睡。」
又不能真的睡着,煩人得很。
睢晝點點頭表示理解,左右看了看,拿起一顆洗淨的桑葚,放在手心裏,攤到鶴知知面前:「你看,這是何物。」
鶴知知低頭看了一眼:「桑葚。」
睢晝點點頭,又叫她閉上眼:「現在,我手裏握着的是何物。」
猜謎?
我必不可能輸。
鶴知知悄悄把眼睛睜開一條縫,飛速地看了一眼,确定睢晝并沒有換掉手裏的東西,便信心百倍道:「桑葚。」
睢晝無奈地笑笑,從懷中取出一條乾淨的巾帕,疊起來覆在鶴知知的眼上。
「重新說。」
鶴知知不滿地無意識微微嘟起嘴。
看不見還要她說。
萬一他耍詐呢?
鶴知知猶豫了一會兒,說道:「不出意外的話……還是桑葚?」
「嗯,它是不是桑葚,已經不要緊。」睢晝卻道,「無論它是桑葚,還是山楂,它在你心中已經有了一個具體的模樣。」
「但是你看見的,便是真實的嗎?同一樣東西,有人覺得美,有人覺得醜,這件東西本身,有美醜的定義嗎?」
鶴知知聽得入神。
「若你面前有一朵花,你見那嬌花粉嫩,真是因為花長得可人嗎?」睢晝又提問。
「當然是了。」
「那,若是那朵花上爬滿了飛蟲,你依然喜愛嗎?」
鶴知知不由得呲了呲牙:「不,當然是覺得可怖。」
「那好,若是天色暗淡,四處無光,那花乾乾淨淨的,擺在你面前,你會贊它美麗嗎?」
鶴知知為難道:「我都看不見,如何知道它是什麽模樣。」
睢晝彎唇笑了笑。
「正是如此。一朵花惹你心喜,并不是因為它本身美麗。而是因為日光照在其上,再落入你眼中,你眼看它美,便是美的。」
「花有繁盛之時便有凋零之時,它若凋零枯萎,化作一灘軟泥,於它而言不過是固有的宿命,在人的眼中卻成了肮髒、悲劇。」
「它哪怕永盛不凋,卻身處黑暗之中,便也不會被稱為奇跡。」
「世間的事物都是如此,萬物皆空,色是空的幻象,而有情衆生往往沉溺在表象之中。」
鶴知知眼覆巾帕,聽得微微張開嘴,半是訝異,半是深思。
「五感都是如此,除了看,嗅、聞、聽、嘗,都是一個道理。」睢晝手裏還撚着那粒桑葚,俯身一手撐着椅子扶手,一手将桑葚遞到鶴知知唇邊。
鶴知知順勢咬下,朱唇黏連着慢慢分開,靠得近,幾乎能看得清楚那軟嫩的唇瓣是如何彈動。
一半桑葚陷在齒間、壓在唇上,另一半被捏在睢晝指間。
溫暖的氣流在指腹上竄動,桑葚被咬破一個口子,汁水也流到了指腹上。
鶴知知眼前的巾帕動了動,掉下一個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