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殿下的傷勢并無大礙,但受了驚吓,還需要靜養。”
“現在若要趕路回宮,路上也須多加看顧……”
鶴知知睜開雙眼。
她眉心微皺,撐着身子坐起來。
手上觸感又厚又頓,她低頭看了眼,才發現一雙手被包成了兩個棒槌。
鶴知知無奈地放下手,問道:“福安怎麽樣?”
簾外的說話聲斷了,一陣簌簌聲後,其餘人都退了出去,門也帶上。
只留下一人挑簾進來,坐在她旁邊,行動間帶進來幽微清香,拂散了室內昏沉沉不透光的壓抑。
鶴知知擡眼看着睢晝,看了一會兒,又讓自己移開目光。
睢晝輕道:“睡前你不是問過了麽,福安傷不及要害,軍醫在照料着,很快就能痊愈。”
鶴知知舔了舔幹澀的唇瓣,粉嫩的舌尖在唇間一閃而過,她想要下床:“我去看看他。”
結果被睢晝一把按住。
睢晝伸手倒了一杯溫水,端到鶴知知唇邊。
鶴知知頓了一下,擡手要來接,就又看到兩只圓滾滾的棒槌手,于是有些傻眼。
睢晝好像在她頭頂輕輕笑了一聲,鶴知知看不見他的表情,辨認得不大分明。
睢晝不要她動手,幹脆将杯沿抵上了鶴知知的唇瓣,另一只手放在頸側,好似要幫她固定脖子,把她當剛出生的小鴨子那樣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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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知知覺得有點詭異,她的傷不是不重麽?
但也只好接受了他的好意,鶴知知仰頭喝完一杯水,感覺睢晝的左手從她的脖子移到下巴,替她扶着,尾指在她臉側輕輕刮過。
鶴知知後腰莫名一陣癢麻,又想挪動着下床,腳尖在被子裏小幅度地動來動去,把被子旁邊掀起一個鼓包。
睢晝又道:“你睡了這才多久,福安就算是好得再快,這會兒也定然還趴在病床上。”說着,忍不住伸手去按那個鼓包,幫她把被子掖好。
鶴知知卻忽然縮了縮腿,躲開睢晝的動作。
這一動又牽扯到腰腹,摩擦着衣料,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痛感。
鶴知知嘶嘶倒吸涼氣,躲又沒地方躲,畢竟痛在自己身上受着。
睢晝眼尾往下墜了墜,無奈的樣子:“一身傷還要亂動,等會兒讓侍女給你再上一遍藥。盡量好得快些,回宮的路上也少受些罪。”
見面之後,睢晝的字字句句都在關心她,說的都是極妥帖的話。
鶴知知咬了咬唇角,越發覺得自己心中暗藏的那些心思難以開口。
經過了這趟清平鄉之行,她有太多的問題要問睢晝。
可偏偏,睢晝這會兒對她态度又這樣溫和,連喝水這種小事,都盡心盡力地給她幫忙。
鶴知知喉嚨口堵了半天,終于還是問出一句:“你還沒說,你怎麽會來這裏,還帶着景家軍。”
譚經武突然生事,不少侍衛死傷,包括福安也受了重傷,那時場面混亂至極,鶴知知也沒顧上這麽多,被睢晝帶着回了休息的地方,又接連灌了幾副藥,昏昏沉沉睡了這麽一會兒,現在才有時間慢慢說話。
睢晝大約是早就準備好了,只等她問,此時便慢慢道:“景家軍退守駐紮在殷江邊,離你這兒近,便幹脆捉了景流晔來,行事更方便。”
這也是陰差陽錯了。譚經武将北邊通往雲家的路給炸斷了,卻沒攔住南邊來的景家軍。
鶴知知垂着頭,又問:“那你,你怎麽會提前知道我在清平鄉受困?”
睢晝道:“我接到了谷映雨的信。”
“谷映雨?”
鶴知知又咬了一回唇角。
怎麽這時候說起谷映雨。
她為了查案,和谷映雨打了交道,還是假冒睢晝的名義。
睢晝一提谷映雨,也就提起了她的那些小手段,讓她更加心虛。
明明現在是她該質問睢晝,為何她卻反而心中難受得緊。
睢晝卻好似沒她那些盤算,只是點點頭:“谷映雨同我說,你在盯着譚家,我便覺得不大對勁。”
“譚家情勢複雜。僅以你帶去的人馬不大可能查到個中詳情,谷映雨卻接着來信數封,提到了金磚等物。”
“我猜譚氏是有意暴露,那他就必然留有後手,恐怕對你會造成威脅,便先趕了過來。好在還算及時。”
原來如此。
睢晝與崇山門關系密切,所以才會知道譚氏的真正深淺。
不管怎樣,睢晝是實實在在地救了她一命,還救了福安。
她卻還在記挂着譚經武說的那些話,在這裏懷疑睢晝。
她寄回宮的書信只報平安,甚至連同外祖雲家那邊收到的消息也是如此。
當時那番情形,若不是睢晝神兵天降,她或許當真要折在那樹林中。
睢晝不可能對朝廷有反心。
否則的話,為何要救她?
鶴知知在腦海中翻來覆去對自己重複着這幾句問句,好似這樣便能給自己更多的理由,讓自己安心。
鶴知知還在沉思,額上忽然被溫熱寬大的手心蓋了一下。
她仰起頭,正對上睢晝一眨不眨看着她的目光。
“沒發熱,怎麽沒什麽精神。”睢晝問道,“痛?還是想睡覺?”
外面還在下雨,昏暗的卧室之中,床帳蔓蔓籠着兩人。
這樣近的距離,鶴知知和他對視着,被對方用溫和愛護的目光籠罩着,心中本就不大堅韌的防線忽然便毫無抵抗之力,再也不想用欺瞞和試探來面對睢晝。
鶴知知深吸一口氣,伸手在懷裏摸索起來。
睢晝見她動作,以為她要整理衣衫,扭頭朝着外面,似乎打算先避出去。
鶴知知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感受到小臂上溫軟的指尖,睢晝的眉宇舒展開,眼尾又無奈地墜了墜,嘴角卻是上揚的,回頭輕道:“你怎麽還能和小時候一樣……”
話沒說完,頓在喉嚨裏。
鶴知知手裏攥着一疊紙片,正抿緊唇瓣,緊張地注視着他。
睢晝凝視着那些紙片,笑意慢慢消失。
接着伸出手,攤開到鶴知知面前。
鶴知知指尖緊緊地壓着紙片,用力到泛白,心中似乎極其掙紮。
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松開手,低着頭把那些紙片撒到睢晝手上。
睢晝接過,一張張地看了過去。
看到“陰雲重重”那張時,視線自然停了下來。
這首童謠和其它的詩詞一樣,看紋理,都是出自同一片材料,制作工藝、書寫手法也都是同一批,無論怎麽看,都不像是後期僞造、混入其中的。
也就是說,辯無可辯,這的的确确是由神祠發到千家萬戶孩童手中。
睢晝無聲地移開目光,對上鶴知知的視線。
“……你懷疑我?”
鶴知知抗拒地朝後縮了一下,似乎想要搖頭,又硬生生忍住,只偏開視線不看他。
這樣的反應,與承認無異。
睢晝眸色漸濃,周身溫和的氣息也逐漸收斂,一點點變得沉凝。
“你是不是還懷疑過,譚經武叛變也是出于我的指使,我才能恰巧将你救下?”
這個念頭,也确實有一瞬間曾經出現在鶴知知的腦海。
雖然她并不是真心這麽認為,但既然确實冒出過這個想法,睢晝現在質問起來,鶴知知也無法反駁。
鶴知知梗着脖子,好半晌,“嗯”了一聲。
睢晝唰地垂下眼睫。
他起身離開床邊,轉頭就往外走。
鶴知知心口擰緊,出聲阻道:“……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