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翌日晴,鶴知知帶着一隊侍衛,和譚經武一同上路,去找他口中的金庫。
鶴知知沒折騰他讓他步行,只是給了他一匹老瘦的馬,若是他想要趁機逃跑,也絕對跑不過侍衛的坐騎。
路途頗為遙遠,譚經武一路帶着他們走向了人煙罕至的山區。
鶴知知駕馭着馬邁上山坡,小心地慢慢走着,福安從旁邊跟上來,憂心忡忡地勸。
“殿下,老奴總覺得這鬼腦袋像是不安好心,不如殿下還是先将他捉回宮裏,從長計議。”
鶴知知搖搖頭。
山坡上連着一塊平地,地勢開闊,鶴知知暫時與譚經武拉開了距離。
她輕聲道:“福安,若是他昨天對我說的那些,直接告訴了母後,你覺得母後會如何做?”
福安猶豫了一會兒,說道:“這,老奴不敢揣度娘娘的旨意,但娘娘應當會嚴查到底。”
“沒錯。”鶴知知目光寒涼地盯着前方譚經武的背影,“別的都好說。但有關月鳴教的那些事——”
“在如實向母後禀報之前,我至少要親眼看過證據,親口問過國師。”
福安啞然一會兒,明白過來。
“殿下,你還是不相信國師會叛變朝廷。”
鶴知知凝神少傾,只道:“我不知道。”
鶴知知親眼看了睢晝那麽多年,不可能就這麽簡簡單單地相信譚經武的幾句鬼話。
哪怕她那個預知夢中睢晝會黑化滅國,但鶴知知不願意提前将夢中的罪孽強加到現在的睢晝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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睢晝是否真的與此事有關,她要親口問過睢晝以後才有定奪。
但不管睢晝有沒有參與,她查出來的那些證據卻是确鑿的。
月鳴教中确實有部分神祠、膺人被不臣之心利用,在朝廷視線看不到的地方做着什麽勾當。
這樣缺乏管制、随時可能被腐壞利用的神教,還有其神聖的本質嗎?還有存在的必要嗎?
鶴知知何止是想一把火燒了神祠中的典籍,她甚至想連同神祠本身也一并摧毀。
她不信神,在看到惡人打着起義屠戮無辜時,便更想打倒所謂的神。
或許對信奉月鳴教的人來說,她這樣的人才是異端、是邪惡的。
前方樹林漸密。
山道擁擠,侍衛隊伍不得不拆成一列列通過。
鶴知知回頭望了一眼,暗自握緊綁在腕帶上的峨眉刀。
樹林正中有一塊空地,陽光穿過樹冠照在其上,似是打上了一個神秘的标記。
“咳咳、咳咳……”譚經武喘氣道,“金庫就在,那塊地底。”
說着,他縱馬快速過去,鶴知知勒緊缰繩跟上。
變故陡然生出。
茂密林中忽然蹿出一圈黑衣人,蒙頭蒙面,手裏持着小弩,箭尖在陽光下泛着暗綠的邪光,焠了毒藥。
黑衣人的弓弩對準侍衛,而不遠處更外層的樹林中也鑽出數百人,拿着長槍長劍,将鶴知知帶來的十數侍衛圍困其中。
鶴知知喉嚨口猛跳起來,不動聲色地調轉馬頭,橫過馬身,将福安護在身後。
譚經武還在不斷咳着,頰邊浮起詭異的笑,對鶴知知舉手作了作揖:“殿下,臣現在有了新的要求,你能否應允?”
“你先說來聽聽。”
鶴知知肩背筆直地坐在馬上,聲音盡量平穩。
“大開方圓三百裏的城門,三日內不得查關口進出。殿下有懿旨在身,寫這麽一句話,很容易吧。”
鶴知知稍稍停頓,道:“這般懿旨一旦下發,宮中定會有所察覺。譚大人,是不是想得太輕松了。”
譚經武低低啞笑:“有公主懿旨在手,誰敢懷疑?更何況,此地離都城遠不止三百裏,哪怕消息即刻傳回去,再來封閉關口,也得耗上個一兩天,殿下,對臣而言,足夠了。”
鶴知知閉了閉雙眼,深吸一口氣。
“譚經武,我知道,那三十箱金磚,并不是你的手筆。”
譚經武一怔。
鶴知知接着道:“只要你現在說出真相,便算你破案有功,此前種種都可從輕裁決。你譚家幾百口人命都在你的手中,難道你要為了逃避責罰,便棄他們于不顧。”
鶴知知心髒跳得飛快。
其實她是猜的。那日譚經武見到金磚,驚恐交加的情狀,并不似假裝。
再加上今日譚經武突然發難,魚死網破的氣勢讓鶴知知突然有了個猜測。
譚經武恐怕也是被利用了,那金磚大約是譚明嘉故意留在清平縣,讓朝廷發現的。
水壩崩塌後,譚明嘉自知大事不好,便提前安排,假作退位,将所有權柄都讓給譚經武這個侄子,捧他上高位、當重臣。
其實是把他留下當做替罪羊,讓朝廷以為,是譚經武利用譚家留給他的權勢興風作浪,并治之死罪。
如果真是這樣,那麽譚經武作為一個用來幫助譚明嘉金蟬脫殼的棋子,定然不可能知道背後的所謂主謀。
今日這一切,都只是譚經武為了逃出生天,埋下的局。
譚經武嘶聲大笑起來。
他說:“殿下,你果真冰雪聰明,可是那又有何用?”
他原以為自己備受叔父看重,即将權傾朝野,可到頭來,卻原來只是叔父的一個獻祭品。
鶴知知壓穩心神,緩緩勸道:“當然有用。只要你供出實情,朝廷會追查真正的罪犯,會還你應有的名聲,也不會治你死罪,你仍有機會……”
“我稀罕嗎。”譚經武惡聲惡氣地打斷了她。
鶴知知心口一窒。
“我要的是榮華,富貴,無上的尊榮。”譚經武雙眼怒睜,幾乎脫出眼眶,“朝廷給不了我,只有叔父可以給我。”
“沒錯,我只要在這裏殺了公主,叔父定會贊賞我,給我想要的一切——”
鶴知知忽然擡袖,按下腕帶上的機關,薄薄的峨眉刀唰地朝譚經武胸口飛去,直直插進胸膛。
趁他從馬背上翻倒,鶴知知立刻翻身下馬,弓腰扶住福安,朝草叢後躲去:“走!”
一聲利哨破空響起,譚經武在地上垂死掙紮,放下吹哨的手指,眼神陰毒地盯着鶴知知。
那數百黑衣人即刻朝鶴知知撲去,侍衛持劍拼死抵擋。
人數差得太懸殊了,不知能抵擋多久。
鶴知知咬緊牙關,強令自己不回頭看、不去想結果,只拉着福安使勁往前跑。
但樹叢再茂密,也不可能将他們完全遮掩。
黑衣人的行動速度,又怎麽是鶴知知能夠比拟。
很快便有一人追到近前,鶴知知使全力撞開他,自己也滾下山坡,腿被卡在石縫之中。
又一人追上,提刀就要砍下。
鶴知知擡臂抵擋,福安卻先沖過來将她撲倒,以背擋了這一刀。
鶴知知眼眶驟紅,腦中空空茫茫,黑衣人還要提刀再落,一支箭矢極速飛來,穿透他的喉嚨,将他釘在了身後樹幹上。
鶴知知扭頭,全幅戎裝的軍隊正馳馬趕來,頭前的旗子上挂着“景”字,很快将圍着侍衛的黑衣人沖得七零八散。
“福安,福安。”
鶴知知用袖子緊緊捂住福安背上的傷口,顫聲喊他,猝不及防從旁邊伸過來一雙手,士兵将福安扶起挪到一旁,快速包紮。
另一人在鶴知知身邊單膝跪下,将她卡在石縫裏的靴子割開,把她整個人淩空抱起。
鶴知知眼眶通紅,直直地看着他,聲音幾乎聽不見:“睢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