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鶴知知一邊将曾都使扶起,一邊問。
“譚大人在此地民望頗勝,素來也多有政績,只在大壩之事上出了差錯,曾大人何出此言?”
曾衛平咬牙,恨恨道:“臣文才不精,武藝不通,唯有對治水一事研究多年,幸得皇後娘娘擡舉才在朝中封了官。這清平鄉大壩的圖紙臣當年曾親眼看過改過,絕無可能還未建成便崩塌。其中定是有人作祟。”
“此人殘害百姓,欺君犯上,自然應當立即投獄。”
鶴知知輕輕點頭,暗自收回在曾衛平身上的目光。
“曾大人體恤民情,嫉惡如仇,我開始明白,母後為何特特選中了你來教導我。”
“這,臣不敢教導公主,臣只想将那犯人……”
“曾大人。”鶴知知喊了他一聲,豎起一根食指抵在唇前,目光看向窗外。
曾衛平抿抿唇,會意噤聲。
鶴知知緩緩道:“曾大人性情剛直,可知過剛易折的道理。”
“當年曾大人只是看過圖紙,并未親眼看見譚大人縱人毀壞大壩,手中并無明确證據,不是嗎?”
曾衛平有些痛苦地垂下頭。
的确,他并無确鑿證據,所以哪怕心知肚明這譚經武是禍害百姓的蛆蟲,也只能眼睜睜看着,拿他毫無辦法。
鶴知知便接着道:“我們既然是來查案子的,當然要查個水落石出。若是憑借臆測和推斷便要将一個大金良臣下獄,恐怕不合情理吧。”
幾句話下來,曾衛平的話如數被鶴知知堵了回去。
說完這些,曾衛平也沒再多留,垂頭喪氣地離開了驿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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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很快被傳回了譚府。
譚經武眉頭時而平展,時而又蹙起,疑心道:“你真聽見公主這樣說?那曾衛平後面有沒有再返回公主住處密談?”
“沒有,沒有。”小厮直擺手,“大人,小的親眼看見曾衛平回了自己的驿所後閉門不出,似是受了極大打擊,這才來向大人回禀。公主字字句句都在維護大人,小的聽得很真切。”
譚經武這才放松下來。
撫着胡須低笑道:“叔父說的不錯,朝廷不會虧待良臣。我此番若是機遇好,或許也能有大造化。”
“膽子真大。”
鶴知知咬牙磨出幾個字。
暗衛在院外層層把守,這會兒一只蚊子都飛不進來。
“欽差大臣和公主住所都敢随意窺聽,這譚氏眼中恐怕早已沒了王法,沒了皇家天威。”
福安舉着團扇在一旁給公主把茶水扇涼,小聲地勸:“殿下,莫要動氣,不值當。”
鶴知知端起茶杯一飲而盡,用手背拭了拭唇角,福安又趕緊掏出小手絹,把她的手背擦幹淨。
門外篤篤兩聲。
鶴知知擡眸:“進來。”
暗衛從檻窗一躍而入,單膝跪在鶴知知面前。
“昨日那條山路,查清楚了?”
“是。殿下,前些日子的确有暴雨,但周山縣地處山區,本就多急雨,大雨并不奇怪。奇怪的是,這兒很少有雷雨。”
“那日夜裏卻驟然轟隆一聲巨雷,将四周許多村民都吓了一大跳。屬下問了十幾人,都說只聽見那一聲,也并未見到閃電。翌日起來,便看見山石崩塌,山路也被砸斷了。”
“什麽驚雷會只響一聲,我還從未見過。”鶴知知冷笑,“接着說。”
“暴雨沖刷泥土,山間的痕跡已很難辨認。屬下沿河一路探勘,發現幾處河水回旋之地,都有火藥殘渣沉積,應是不久前從山上流下來的。”
福安驚得捂住了嘴,整個胖胖的身子也跟着一抖。
鶴知知緊緊攥着茶杯,過了會兒将茶杯放下,已恢複了淡然神色。
大約是早做過心理準備,憤怒之餘,反倒氣得發笑。
她從一旁的果盤裏挑出一個紅潤的大蘋果,遞給地上跪着的暗衛:“我知道了。辛苦了。”
暗衛站起身,卻搖了搖頭沒接。
然後唰地展開外袍,外袍內側挂着的布袋子裏,裝着好幾個紅彤彤的蘋果。
“沿河順路摘的。”
暗衛小聲羞澀道。
鶴知知道:“好,你去吧。”
暗衛唰的從房內消失。
父皇留下的這些暗衛功夫好,警惕性也高,樣樣都好,就是一頓得消耗好幾個大蘋果。
鶴知知杵着額角,靠在椅背上出神。
福安在一旁氣得發抖,伸出一根手指,恨恨地指着空氣,顫抖半晌終于罵出聲:“……大膽!竟敢私自炸毀山道,謀害殿下!”
鶴知知好笑,扶着福安在一旁的湘妃椅上坐下,免得他站不穩摔了。
“福安,你也知道他們是蓄意為之,就算我們不想入套,他們也會想盡辦法使出別的手段,又有什麽好生氣的。”
“可是、可是……”
周山縣的那條山道,是通往平安郡的唯一一條主道。
平安郡便是屬于鶴知知的外祖雲家所轄範疇,在清平鄉的西邊。
而雲家的練武場、軍屬營地都開在東邊郊區,中間連着的便是這麽一條主道。
如若鶴知知有事,派人去平安郡知會一聲,直接帶着兵符到營地調兵趕過來,也不過一兩個時辰的事。
但現在,此路不通了。
譚經武恰恰好便是将這條路給炸斷,他到底是在提前謀劃什麽?
鶴知知他們如今是被困在了這水路環繞的清平鄉。失了倚仗,接下來在這清平鄉內,每一步都有可能險象環生。
福安越想越是驚怕不已,若不是他沒有胡須,此時早已氣得胡子都能吹起來。
他彎腰朝鶴知知一拜:“請殿下準允,老奴這就去平安郡找國相大人,讓他好好懲治這幫逆賊!”
鶴知知失笑,拉着他道:“福安,你要去找外祖告狀,也不是現在呀。現在譚經武還什麽都沒幹,我們有什麽證據?”
“再說,母後在宮中每日面對的恐怕全是這般惡犬豺狼,若那麽簡單便能肅清,母後何至于每日勞神?”
福安支吾不言,他當然也明白這些道理,只是,難道就眼睜睜看着小殿下身陷險境。
“殿下,既然如今已明知譚氏心懷不軌,不如我們先回宮去?這譚氏膽大包天,娘娘也絕不會希望殿下以身涉險。”
鶴知知眼眸一閃。
沒錯,譚家恐怕還有很多連朝廷也不曾掌握的秘密。所以母後大約也沒料到,這清平鄉內,居然有這麽明目張膽的局。
但正是因此,她才非要做到母後覺得她做不到的事。
人生之中,總得有獨自嘗試的第一次。
鶴知知攔住福安道:“不用,母後在京中,天高路遠,恐怕是來不及顧得到我。你別擔心,我會寫一封家書到外祖家,讓他們時時警惕便是。”
福安想來想去,好像也只有這個辦法是最好的,便只能依她。
曾都使到清平鄉之後,對地形稍作熟悉,便每日早出晚歸,在外奔波勞碌,忙着治水。
李少卿則是帶人查遍當地數年來的衙門賬本卷宗,把犄角旮旯裏的所有帶字紙片全翻出來一一細看,嚴查貪腐、權錢勾結,也是恨不得挑燈夜戰。
只有鶴知知閑人一個,白天沒其它事,在城內到處轉悠。
清平鄉的百姓聽聞來了個公主,非常新鮮,恨不得每天跑出來看,街上的攤販也很喜歡這位公主。
畢竟公主愛買東西,沿街的小攤生意都好了好幾番。
這天鶴知知正在集市上逛着,忽聞鹞子咕啼,不遠處樹冠上一抹黑影立刻蹿了出去。
鶴知知頓住腳步,若無其事一般,轉身回了驿所。
直至過了三炷香的時間,暗衛才返回。
原來今日暗衛在鄉野集市上竟察覺到附近有一個輕功高強的武林高手,心知異常,便先向公主預警,及時跟了上去。
對方實力不俗,哪怕是皇宮暗衛也須得小心翼翼才能跟蹤不被發現。如此跟了許久,最後發現對方進了一個暗閣,暗閣中為首之人身背大刀,刀背上有崇山門的族徽。
“崇山門。”
鶴知知回想了一下這個名字。
她記得,這是個富戶大埠演變而來的江湖門派,他們的少當家還曾與睢晝悄悄見過面。
沒記錯的話,崇山門正追着土匪尋仇,而那窩土匪正是被譚明嘉清剿的。
鶴知知沉思一瞬,拿出自己的小本本,嘩啦啦翻到某頁,确認了自己的記憶無誤。
這真是意外收獲。
崇山門明明要向土匪尋仇,現在卻找到了譚府的頭上,這其中究竟有什麽緣由。
好奇。
當晚深夜,譚府屋檐上落下幾片黑影,烏鴉一般輕巧無聲,融入黑夜。
他們瞄準後院內室的某一間,輕輕拔出大刀,正欲一躍而下。
檐角挂着的風鈴卻在此時一晃,輕響,好似佛塔鈴音。
幾人一頓,紛紛看向為首之人。
為首年輕男子一揚手,阻住幾人動作,獨自跳到院中,将檐角的風鈴拽進手中。
風鈴下懸着一張布條,布條上繪着一個繁複神聖的圖案,頗為眼熟。
谷映雨眼底閃過詫異,将布條仔細捏住确認幾遍。
夜空一角緩緩升起一只孔明燈,在夜幕中暖暖生光。
谷映雨做了個手勢令其他人撤退,獨自朝孔明燈的方向快速掠去。
那是一方不起眼的驿所,但打眼一望,四下都被清理得幹幹淨淨,并無閑人雜魚。
院落四周,隐隐還能察覺得到高手隐匿的氣息。
這等功底,絕不是尋常江湖或官僚家能有的。
谷映雨心中的疑慮又消散了幾分,縱身躍進院落之中。
剛悄無聲息走了沒幾步,身後驟然傳來重壓,猝不及防将他整個人困在地面,正面也突進來一人,死死捂住他的嘴。
谷映雨雙眼怒睜,驚怒交加之下不斷反抗,喉中嗚嚎不止,猛擡頭看去。
一雙金絲鑲邊的繡鞋慢慢踩到他前方不遠處,女子被披肩罩住的半張臉肌骨瑩潤,笑眼似春華綻雪,正彎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