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其實站在一個客觀的角度,趙萱萱會發生這種變化也是可以理解的。
一個從古代走過來的女性,從小被教導三從四德、以夫為天,以前她從不覺得這樣有什麽不對,因為大家都是這麽過的,但随着時代的變化她走出了深宅大院,才驚奇地發現外頭的世界早已換了天。
這個世界原來可以這麽廣闊,女人可以活得這麽精彩,她的美貌不再只是丈夫一人獨享的私有物,有那麽多男人公開地贊美她,追求她,為她寫詩,送她鮮花,用各種手段讨她歡心只為讓她多看他們一眼……呵,她簡直太喜歡這種活法了,女性的魅力得到充分的肯定,所以她那些照片拍得笑靥如花神采飛揚,的确是非常享受這種颠倒衆生被捧被寵的感覺。
當然了,她開心,長老肯定是不開心,因此他們之間産生了幾百年來前所未有的大矛盾。
長老那時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要求趙萱萱重新回歸家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嗎?怎麽可能。時代在變化,連他都在适應這個嶄新的人間,他有什麽理由要求她一定要活在過去?一個很殘酷的事實擺在了他的面前:他和她,都回不去了。
有一段時間——這段時間長達數十年——他們兩人的關系變得非常之奇特。
趙萱萱享受着其他男人的追捧與他們半真半假地作戲,而長老也越來越沉默不再理會她。兩人看似已成了一對怨偶,平日裏話都說不了幾句,但奇特的是他們彼此卻仍然是對方不可取代的存在,若他或她真發生了什麽事,那另一個也是絕對放不下的。
“後來的事你們就知道了,續命失敗,萱萱開始變老……”
張傳玺想起那張婚紗照,心道難怪趙萱萱神情帶着種淡淡的憂傷,她美貌了數百年,忽然一下紅顏變老,換誰誰不糾結……
王錦對那女人一直沒有好感,遂直截了當道:“趙萱萱此刻人呢?”
“她走了。”
王錦雙眉一軒,有些發怒。“她竟然丢下你,一個人逃走?!”
長老低眉笑道:“是我讓她走的……她不過是一介女流,要負責,也輪不到她。”
他竟似要一個人把這罪責扛起來,王錦不禁深吸了一口長氣,聲音微微發顫道:“你可知你在說什麽?!”
長老神情平靜,淡淡笑道:“自然。”
王錦心情複雜之極,“你……你怎的不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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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老笑道:“逃到哪裏去?你們這樣上天入地的找我,我就知道東窗事發啦。”
“那你就願意束手就擒?怎的不拼一拼,我和小道士未必攔得住你。”
長老微微一笑,脫下外衣,露出裏頭受傷的右臂來。
只見他右臂被紗布裹了一層又一層活似木乃伊,但饒是如此也可見裏頭隐約滲出黑紅的血水,伴着刺鼻的焦臭味,顯然傷得極重。
“張家的五雷令果然名不虛傳,我使盡全力也只能将痛楚封住一時。”長老說完嘆一口氣,接着道:“我未受傷時也自知不是你們三人對手,更何況如今還廢了一只手,那又何必還作困獸之鬥?”
張傳玺道:“三人?你算了傳瑩麽?他可不在這裏。”
長老笑道:“小道士,你那弟弟可不是省油的燈。他既然知道你們與我相識,怎會不作安排?你信不信這外面已布下天羅地網,進來容易,出去卻難,他這是連你也一起防着啦。”
張傳玺眉頭一皺,不再出聲,顯然是聽不進這種象是挑撥的話,心中頗有些不愉。
長老似乎也知道他心中想法,微微笑了笑,視線緩緩移開望向虛空。只聽他慢慢道:“我自取第一個魂以來便知會有今日……如今多活了這許多年已屬僥幸,今日身死形滅就當是我贖罪了罷,但萱萱此後不過是一個尋常女子,求你們放過她。”
他這話說得似交待遺言十分不吉,王錦臉色大變,還未開口便見長老身子一晃似失了力一般慢慢軟倒了下去,王錦啊一聲忙撲上前去将他扶住,卻見長老眼神已變得有些渙散起來,聲音低低地喘道:“你,你修正道……很好,很好……”
王錦難過至極,眼睜睜見他已撐不住人身,自雙足開始漸漸化成一截蛇尾。他與長老千年相伴,亦師亦友,而今見他頃刻間便要身死魂消,這樣的結局如何能接受,眼眶瞬間便泛起紅來。
忽聽門口傳來一聲凄厲地尖叫,一道身影疾風一般撲過來,王錦定睛一看,卻是趙萱萱。
長老瞬間也睜大了眼睛,勉強提着心力道:“不,不是叫你走的麽……”
趙萱萱此刻哪裏還有半分美女的風姿,見到他這個樣子心中既痛且悔,嚎啕哭道:“我走去哪裏……你不在了,我還能去哪裏?”
他二人似藤樹糾纏了數百年,如今大樹一倒,藤蔓又焉能獨活。
長老看着她,恍惚間忽然想起之前情意纏綿時說過的情話來。當日月光皎潔如水,他對月起誓,說‘此後我懷裏,就是你的家’,月光下趙萱萱嫣然一笑,依偎入懷,至此兩人情定終身。
“呵……”長老臉上露出一個模糊的笑意,低聲道:“也是,那你就跟我一起走罷。”
趙萱萱身子一顫,眼淚似斷線的珠子一般滾落下來,“好……”她話音未落長老已下了狠手,頓時嘔出一口血,臉上也露出種古怪的神色。
長老眼神憐惜之極,聲音低低道:“別怕,我馬上就來。”
這話不知如何安慰了她,趙萱萱眼波漸漸變得異常溫柔,嘴角抽動着似是想笑,身子卻慢慢俯下去,徹底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