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杜知音在辭職信上打出自己名字的時候,袁江飛剛好出來沖咖啡,遠遠就看見那三個刺眼的大字,張口就問:“大晚上的,我的大秘書回到辦公室就為了預謀辭職?”
杜知音吓了一跳,起身回頭看着袁江飛,好半天才說:“你怎麽還在?不是有飯局麽?”
他半倚着門,仿佛不大高興的口氣:“你是不是該先回答我的問題?”
她有些心虛,說起話來格外的輕淺:“這份工作還是不大适合我。”
他卻提出反對意見:“你比我之前那幾個秘書可強多了。至少,你是正兒八經來當秘書的。”
她哭笑不得,只好說:“我不會和人打交道,處理不好人際關系。”
他更是沒把這個放在心上:“那是公關的業務。如果你能在完成我每天派給你的工作之後還有精力去應付那些,我想我得考慮給你發雙份的工資。”
她又找來理由:“別人的秘書都是二十幾歲的小姑娘,我跟她們站一塊兒很不協調。”
他立馬說:“她們都太咋呼,做事沒一個上心的,浮的很!”
她從來都缺乏辯才,尤其是在他面前,于是幹脆放棄了說服,重拾多年前的口氣,半笑着稱他:“師兄。”
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笑過,微微上揚的嘴角,未被時光打磨去任何一點點的光彩。
他仿佛是愣了一下,而後緩過神,又是一副沒得商量的語氣:“叫我什麽都沒用。當初進公司你可是答應過我的,至少要幹三個月。這才一個月零三天,你就想脫逃了?”
說起這件事情,杜知音就覺得頭疼。
剛入秋的時候,杜明儒突發腦溢血,當晚就去了。
喪事辦得十分的簡單,因為在這世上,他們已經沒有什麽別的親人,杜知音只通知了杜明儒身前幾個得意門生,誰知道袁江飛也來了。
正兒八經來說,袁江飛也算不得杜明儒的門生,當初他讀的是理工科,杜明儒交的是語文,如果不是因為他在課上打瞌睡打到連脾氣一貫溫和的杜明儒都沒辦法忍耐,也許還沒等他畢業,就已經忘了給自己上大學語文的老師姓甚名誰。
Advertisement
可巧的是他那時年少輕狂,被杜明儒用文绉绉的文言文教導了幾句之後竟然下了決定鑽研古代文學,并立志要一雪此恥。奈何在教授面前,他只能屢戰屢敗,屢敗再屢戰。後來竟這樣慢慢成了杜家的座上客,見到杜知音便跟着杜明儒的幾個得意門生一道稱她為小師妹。
其實他也就比她大兩歲,可在她面前總愛裝成一副老成的模樣,偏偏又裝不像,一席話從開始的嚴肅說到最後往往是透着一股輕逸灑脫的味道。
她喃喃着說他像一個人,然後傻愣愣的站在窗前開始認真的思考到底像誰。
那時也是剛剛入秋,窗臺上放置的幾盆白茶花開的極好,老房子裏寫滿了溫情。
他一瞬間閃了神,等她猛地回過頭說想起來是誰的時候,他被吓了一跳,滾燙的水差點灑落在身上。
他覺得自己從未這樣狼狽過,好在她沒有發覺,只高興的說:“是像令狐沖。”
後來畢業,他又讀研,卻是去了大洋彼岸。
學成歸來的時候,正好趕上參加她的婚禮。
再後來,他就留在了美國,創業,結婚,生子,又離婚,十年光陰,全部灑在了異鄉的土壤上。
半年前回國,已經是外企駐華的CEO。
杜明儒的喪事結束沒幾天,他就給她打電話,請她吃飯。
她那會兒沒有心情,胃口也不好,不想出門。
他十分好脾氣的買了菜來給她煮砂鍋粥。
她幾乎都快要忘了他是潮汕人,煮砂鍋粥的手藝比一般的小店還正宗,讀書的時候,嘴饞了,就跑到他們宿舍樓下等他,然後纏着他給煮上一鍋。那個時候通訊哪裏有現在這麽方便,常常一等就是一兩個小時。最後連看門的老大爺都認識她了,總是稱她為,袁江飛的小師妹。漸漸和他的同學熟起來之後,也有人開玩笑的和她說,要注意防火防盜防師兄。她總是笑,反而是袁江飛急着解釋,好像真的很怕和她扯上別的什麽關系。
煮的是鹹骨粥,出鍋前散了一些蔥花和麻油,香氣四溢,也吊起了她的味蕾。
她慢慢細細竟吃了一鍋,胃裏果然暖和了很多。
他這才笑眯眯的說:“拿人手短、吃人嘴軟,你吃了我一鍋粥,是不是應該幫我做點什麽?”
她覺得驚奇,問:“做什麽?”
他便提了當他秘書的要求。
其實這哪裏是要求,更像是幫她謀了一份好工作,順便打發掉生命中大把的時光。可她還是猶豫了,他又說先做三個月試試,不想幹就不幹了。
再沒有理由再推辭,她只能堂而皇之的在一衆人疑問的目光中成為了大老板的秘書。
好在讀書的時候學的是外語專業,處理文件和日常事務都還難不倒她,同事之間挺和諧,袁江飛又是個體恤下屬的好老板,所以工作月餘,還算适應。
如果就這樣日複一日的幹下去,也挺好的,唯一讓人覺得不好的是前兩天的飯局。
其實袁江飛很少帶她出去應酬,一是公司有專門的部門來擔當這些任務,都是年輕漂亮的小姑娘,壓根不需要她。二是他也知道她不喜歡這些場合,不論是出于什麽原因。
而前兩天是袁江飛在美國的一個律師朋友回北京了,私人聚會,少不得帶上自己親近的人,而他又是個徹徹底底的王老五,只得請她充一下數。
她想起平日裏他對她也很好,就答應了。
結果遇上了傅昊。
她真是有很長一段日子沒有見過傅昊了,最近的一次還是在電視上,兩年多前,奧運會快開幕的時候,電視臺采訪他。那樣熱的天氣,他穿着西裝,眉眼之間還生出一分冷氣來。也難怪有人說他太鐵腕了,不夠近人情,若不是出身好,早就被排擠出局了,可是他又能把每樣工作都做的那樣好,說到底也還是為了大衆。
應該是比以前消瘦了很多,眉骨越發凸顯出來,可能是工作真的太辛苦了。
其實從他們認識,她就知道他的工作很忙。他是長子嫡孫,家裏縱是有再多的風雲人物,最終的目光還是聚焦在他這個唯一的繼承人身上,他足夠優秀,也足夠努力,只不過不夠快樂。
他們是在西湖認識的。
她畢業旅行,他參觀踐學。
如果不是那場突如其來的大雨,他們至多只是兩個擦肩而過的人,永永遠遠不相幹。
可老天爺做了一回白娘子,施了咒,降了雨。她與同學走散,他慌忙尋地避雨。
也是趕巧。
偌大的亭臺之中竟只有他們兩個人。
她穿了白色的連衣裙,這會兒淋了一身濕,說不盡的尴尬。
他見了這情形,連忙轉身背對着她。
也許是他的動作太僵硬了,她忍不住笑了一陣,然後又誇他:“這位先生,你真是個正人君子。”
他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吱吱唔唔說:“非禮勿視。”
她笑的更開心了,又說:“你怎麽比我爸爸還像古人?”
後來想想,初遇的那次,她似乎要更主動一些。可能是因為人在異鄉,總有種幹什麽都不會被戳穿的快意,可能是因為他身上有種幹淨的味道,也可能是雨後那無窮碧的蓮葉和別樣紅的荷花讓人太容易情迷。
他們約好第二天去靈隐寺品茶。
可他放了她的鴿子。
她又覺得自己挺傻的,這樣的約定也會當真。
回到北京之後,她開始找工作,那個年代的大學生,又是學的外語專業,還十分的吃香。有幾家企業聯系她,她都沒看在眼裏,非要去一家香港公司。前邊都挺順利的,最後面試的時候被打了下來。十個人裏邊只挑一個,自然是挑那個有關系的。
為這事,她不大高興,大晚上的還一個人在街上瞎逛。
也不知道他是在哪裏看到她的,突地就出現在她面前,然後解釋說上次爽約是因為有急事先回北京了。
她覺得這世界真是太小了,小到随便在大街上都能遇上只見過一面的人。
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有個人能聽她倒倒苦水。
她永遠都記得那一年夏天,那個晚上,他和她坐在路邊,說着各自煩惱的事情。那個時候,城市的夜景還沒有這麽輝煌,也沒有這麽喧嚣,路燈的光線恰到好處的映照在彼此的臉上,仿佛要照出一個天長地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