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針對她的殺意
他方才差點就要把将軍的秘密告知齊副将了。
他無法勸動将軍,所以他想讓與将軍交情甚篤的齊副将去勸說她,但他是親眼看着将軍從小長到大的,将軍的脾性他又如何不知,她看似好相與,但決定的事不喜他人插手,也難以改變。
他若是做了,怕是多此一舉了。
齊彥盛輕手輕腳進帳後,看見的是臉色蒼白,蹙眉側身蜷縮着的沈離淮,像是痛極。
他緩緩走近,目光落在沈離淮包紮着綁帶,滲血的左肩,腦袋有些空,一時不知要幹些什麽。
他想觸碰她,想緩解她的痛楚,但苦于不知從何下手。
還好,沈離淮出聲打斷了他短暫的不知所措。
“彥盛,外面戰況如何了?”她聲音微啞,側肘撐床想坐起身來。
齊彥盛快步邁過去扶她,“不要命了?別亂動!”
低沉的聲音中包含怒氣,語氣不可謂不沖。
沈離淮被他劈頭蓋臉的一頓罵給弄懵了,怔愣了瞬,順着他柔和的力道慢慢坐起身來。
要是平時齊彥盛語氣這麽沖,沈離淮早怼回去了,但人家方才才把自己從死人堆裏拽出來,若是和他斤斤計較,豈不是顯得自己不識好歹了?
沈離淮不以為意,那淡然的表情像是受重傷的不是她,而是另有他人。“又不是沒受過傷,至于你緊張成這個樣子?”
那是她沒看見自己現在這個蒼白得像鬼一樣的臉色,氣若游絲,一副命不久矣的藥罐子模樣,似乎別人一碰她,她的破損的身體就會徹底罷工,不怪齊彥盛心底發怵。
知曉她總是不太将自己的身體放心上,齊彥盛沒同她争,去倒了杯熱水塞入她冰塊似的手中。
“底下士兵知曉你重傷,士氣有些許低落,但只要你趕緊恢複,問題應該不大。”
那日他不管不顧抱着半昏迷狀态的離淮回營,很多人都看見了,他想瞞也瞞不住。
“我會把這件事處理好的,你好好養傷就是。”他目光堅定,想讓沈離淮相信他一個人也能将事情處理得很好。
盡管齊彥盛盡可能說得輕松,可戰況焦着危急之時,主将重傷豈是三言兩語可以安撫士兵的。
若是她久久不愈,上不了戰場,軍中難免有消極的聲音,消極情緒最易傳染人,寒風稍稍一吹,軍心便會大大受損,頹勢頓顯。
況且李軍醫的擔憂并非杞人憂天,她腹中孩子在關鍵時刻确實是個很大的問題。
在戰場上,受傷簡直如同家常便飯,若是她再上戰場,那時孩子又有異動,她和腹中之子怕是要雙雙葬于戰場,常法于她而言必然行不通。
她得另想法子才是。
沈離淮腦海中閃過高牆上那人略為熟悉的背影,稍稍思索片刻,心中計劃便隐隐有了雛形。
她朝齊彥盛招招手,示意他靠近。
齊彥盛坐得近了些,頭朝靠坐着的沈離淮湊近,猶豫着在一個不算太近的距離停下。
沈離淮瞧他那扭捏的模樣,哭笑不得,“怎麽?怕爺把你當補藥給吞食了還是怎麽着?離爺如此遠。”
還不待齊彥盛糾結完還要再朝她挪近多少,沈離淮的手就搭上了他探出的脖頸,随手一攬。
齊彥盛念着她身上的傷,被拉拽時沒敢怎麽用力抵抗,被她不大的力氣拉了個傾斜,差點就前傾撞到沈離淮了。
還好他手撐住床鋪,及時穩住了身子,有什麽微涼濕潤的東西擦過側臉,瞬間的柔軟。
齊彥盛一愣,擦過他臉頰的那是……
隐約猜到那是什麽,齊彥盛身體僵硬得像塊石頭,腦中的火轟一聲将他麥色的臉燒成茄色紫紅。
沈離淮倒是沒在意這些,湊在他耳邊認真輕聲說着她的打算。
一開始,盡數噴灑在齊彥盛耳朵上的吐息像股股妖風,為他腦中本就熊熊燃燒着的大火更助了把力,直燒得齊彥盛口幹舌燥,耳中轟鳴,吞咽的聲音幾要蓋過沈離淮輕柔質感的嗓音。
齊彥盛差點什麽都沒聽清,是沈離淮口中某個字眼将他硬生生從飄飄然的狀态拽回現實,像冰天雪地下連續被潑了好幾桶冰水,齊彥盛越聽越冷靜,越聽越心驚。
他沒等沈離淮說完就怒不可遏地打斷了她的話,“沈離淮你瘋了?!”
齊彥盛極少連名帶姓地喚她,現在估計是被她氣得狠了。
沈離淮只是看着他,笑而不語。
齊彥盛在她眼中看到了勢在必行。
……
“你來了。”
她仰頭笑意宴宴地看着馬上的他,英氣眉目間滿是溫情依戀,像是昏黃暖燈下,在不大的餐桌旁準備碗筷的妻子慰問滿身塵霜,工作晚歸的丈夫,以極度的柔軟撫平他一天的疲憊憂勞。
可這時的地點不對,關系也不對。
這是鮮血四濺,殺機遍布的戰場,不是談情說愛的地方,更不能稱為是家。
而她于之他,本該是仇敵,她不久前才欺騙背叛了他,将他當個傻子一樣玩弄于指掌間,他們不是友人,更不是愛侶。
所以沈離淮的态度在現下情境下顯得說不出的突兀怪異。
他單手握劍坐于馬上冷漠俯視她,而她在馬下仰頭溫笑。
這是……他們的重逢。
戰場上的喊殺聲很大,卻抵不上她輕輕幾字入他耳般振聾發聩。
她未留一字離開後,他拼命用別的事塞滿腦海,希望那些事可以将她的位置擠掉。
未見時,他每天忙到連做夢的時間都沒有,更是沒時間想她,倒是不覺什麽,他以為他已經不是那麽在意她,非她不可的那股勁頭就快要過去了。
這次前來不過是為了她腹中之子罷了,順帶向她讨一讨債。
有仇必報,這才是他。
況且就算她要死,她也得死在他手中才對,其他人有什麽資格取她性命。
他是這樣想的,他應該這樣想。
可再見她的第一眼,他腦中還尚未想什麽,他的心髒先是快速收縮一瞬,而後就如失控的鼓點快重亂地跳動着。
那激蕩的模樣像是突然受到召喚,拼命想要沖破身體的束縛,義無反顧地向它真正的主人奔去。
趙亦澤下馬,面無表情,下颚線條繃緊,提劍立于沈離淮面前,他眼神突然一厲,手中劍毫無征兆地朝她脖頸方向刺去。
劍身有血珠滴落,沈離淮都能感受到那股鋒利的氣息和帶着鐵器的冰冷血腥味。
見趙亦澤朝她門面刺過來,沈離淮沒躲,站在原地就那麽看着趙亦澤,全然的信任與予給予求,在她這樣的眼神下,趙亦澤持劍的手穩如泰山,紋絲不抖。
随着利劍飛快迫近,沈離淮臉側一涼,刺痛後是微燙的液體噴了她半臉。
在戰場上,灼人的液體只有血。
趙亦澤将劍抽出,她身後有倒地聲。
他方才解決了一個偷襲她的蠻夷,他不是為了殺她。
但她那瞬确實感受到了殺意,針對她的殺意。
僅僅是要殺沈離淮背後那人,趙亦澤的劍明明可以不用貼着沈離淮的臉擦過去的,但他靠的極近,劍鋒雖未真切觸及沈離淮的皮肉,但劍氣劃傷了她的臉。
若是他的劍稍稍往左一寸,刺穿的就會是沈離淮的腦袋。
收回劍後,趙亦澤沒再看沈離淮一眼,他目不斜視地繞過她,像她于他而言不過是不甚重要的陌生人,同道殊途。
既然她對他的一片真心棄之如敝屣,那他便收回。
起碼表面上是這樣。
有了援軍,這一仗自是大獲全勝,更別說還有皇上親臨了,大大鼓舞了士氣,邊關士兵勇如猛虎,蠻夷節節敗退。
趙亦澤回到營中,在主帳和将領都打過照面後,單獨将沈離淮留了下來,他在書案後坐着,沈離淮垂頭在冷硬的地上跪着。
營地本就是草草在空地上搭了個帳篷,能遮風避雨已是不錯,土地上的沙礫是不怎麽管的。
尖銳細小的沙礫隔着一層薄薄的布料嵌入沈離淮的膝蓋柔軟處,寒濕順着相接的皮肉攀鑽入溫軟的骨肉,貪婪地吞噬她體內本就為數不多的暖意。
趙亦澤的态度比冬日嚴寒更甚,他一眼都不曾看她,随意翻閱着書案上堆積的公文,就當那下面跪着的人不存在,他們的沉默像是在對峙抗衡。
跪得久了,沈離淮渾身被凍得僵硬如石,尤其是膝蓋骨。
剛開始還能感覺到刺痛和寒冷,可到現在,也不知是她适應了疼痛,還是因為跪得太久,她感覺她膝蓋那處像是被剜去骨頭,然後被塞了兩塊石頭進來充當膝蓋骨。
不痛,卻很脹,下墜的脹,像是她薄薄的皮肉兜不住那沉重的膝蓋骨,那無力的感覺,連帶着想将她跪得筆挺的身子拽下去。
但沈離淮的身子硬是紋絲不動,剛開始是如何的身姿筆挺,現在依舊是,看起來輕松自如,久跪似乎對她并未産生什麽影響。
只有她慘白如金紙的臉色和身側緊握的拳暴露了她只是在死撐。
而書案後的趙亦澤看似全身心都落在手中那不知所謂的公文上,但實際上餘光從一開始到現在,就沒離開過地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