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星孩
那也是一個夕陽逢魔的時刻,殘陽濃厚得宛如從血紅琥珀中滴落下來的眼淚般,将世界窒息般地包裹着,夏油傑剛吸收完一只‘猴子’身上的咒靈,喉嚨裏正泛着吸收了三十天嘔吐物抹布的惡心味道,心情正不好,而街道上嘈雜的猴子吵鬧聲則讓這份心情變得更加惡劣了。
然後他聽到了哭聲,仿佛要把靈魂從身體裏嘔吐出來,飽含着悔恨與愧疚的嗚咽,沒有更多的言語,只是斷斷續續的,帶着些許壓抑,卻偏偏無法壓抑得住的哭聲——因為那是人類為了排洩出對身體有害之物的本能,就像是人類無法抑制自己打噴嚏,又或者是中止打哈欠的本能。
夏油傑停下了腳步,就仿佛靈魂也被震撼一般,那哭聲宛如一道利箭貫穿了他的心髒——只要是人類,擁有同理心的生物,聽到這樣的哭聲,都不會不停下來,內心泛起同樣的悲戚與痛苦。
更何況夏油傑實際上是一個能夠與他人共情的溫柔之人,他細膩的內心在那一刻被攫取住了,他站在如血淋般的夕陽中,與一個陌生人共同破碎而絕望。
單薄的少年宛如剛破殼的雛鳥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着,他将頭顱埋在臂彎裏,狼狽地跌坐在布滿塵土的小巷中,小巷的一邊是人來人往的繁華商業街,那裏的人們提着購物袋,或者是拿着熱乎乎又香甜的奶茶,正與友人歡笑着交談着,悠揚而響亮的音樂與促銷的廣播将一個少年痛苦絕望而壓抑的悲泣徹底掩蓋,小巷的另一頭則是站在屋檐落下的陰影中,默默注視着這泾渭分明、悲喜不相通一幕的夏油傑。
夏油傑仿佛雙腳再次駐地生根了般動彈不得,他默默地凝視着那個少年悲泣的背影,仿佛從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又或者是看到了許許多多其他人的影子——不,那并不是錯覺,夏油傑悚然一驚,他意識到了那霧氣般的影子竟然是從少年的身體裏出現的!
這個少年是咒術師!聯想到美美子與菜菜子遭受的對待,夏油傑心一沉,他違背了身體不斷發出的警告本能,朝着那名仿佛被全世界丢棄掉的少年走去。
“你好,我叫做夏油傑。”夏油傑站在距離少年幾米遠的地方,蹲下來,微笑着輕聲安撫着已經逐漸平複下哭泣的少年:“如果你沒有地方去的話,可以和我一起。”
少年動了動,他從臂彎中擡起頭,那雙沉靜而透亮的眼睛裏充滿着難以言喻的悲傷與些許的茫然,仿佛浸泡在葡萄酒中的玻璃球。
他看向了夏油傑,瞳孔裏慢慢地有了神,而那雙玻璃球般剔透到空茫的眼睛也逐漸地變得明亮起來:“我……我叫淵之上佳生,現在……無家可歸。”
于是淵之上佳生就這麽被夏油傑帶回了盤星教的地盤裏。
淵之上佳生毫無疑問是個非常有天分的咒術師,暫且不提他身體裏詛咒般的龐大咒力,在各種事務上也上手得很快,而且他還非常勤奮好學,不僅僅只學習咒術,還會利用盤星教那錯綜複雜的人脈來學習和收集普通人世界中的知識與情報。
在淵之上佳生加入後,許多需要和人類社會高層與政經界權貴人士打交道的工作,夏油傑都可以放心地交給他。
擁有奇特氣質的淵之上佳生輕松地周旋在那些狡猾又貪婪的老猴子裏,一如既往地溫和而有禮,有時夏油傑甚至會錯覺,當初他遇到淵之上佳生時,那個不知為何痛哭的少年是自己的幻想。
在時不時的家庭聚會裏,夏油傑也很好奇,淵之上佳生為什麽仿佛背後追着什麽似的,絞盡腦汁地要打入那些猴子們的內部。
淵之上佳生放下了手裏的咖啡,認真地想了想,随後回答道:“我需要錢,很多很多的錢,因為最賺錢的方法都寫在法律上,而從這些政治家和金融家身上,我可以最快學習到如何賺到錢,從而避開法律的懲罰——畢竟在這方面,他們是老手。”
Advertisement
說罷,淵之上佳生又嘲諷地笑了笑,畢竟日本的政治界,幾乎沒有誰是不貪的,所有人都知道,但所有人都裝作不知道。
夏油傑無奈道:“你如果需要錢的話,直接從盤星教上拿不就好了?我們是一家人,不需要分得那麽清楚。”
淵之上佳生的眼神幽黑而平靜,他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手指捏着湯勺在那泥土色的液體裏攪拌着:“那不夠——遠遠不夠。”
夏油傑并不明白淵之上佳生為什麽需要那麽多錢,要知道以盤星教的勢力,以及咒靈波及範圍之廣,幾乎可以說是每天日進鬥金,哪怕是在金融市場裏做杠杆,也沒有他們賺得多——畢竟金融市場做杠杆還有可能爆底倉虧本,而他們根本不必擔心。
夏油傑信任淵之上佳生,哪怕淵之上佳生并不支持他的理想,甚至直言夏油傑早晚會宛如被火燒完的柴薪,最後只剩下還帶着餘溫的殘骸。
但咒術師本來就都是偏執的瘋子,而夏油傑不過是瘋得更偏執一點而已。他早已做好了準備,哪怕為了夢想而粉身碎骨,那也甘之如饴。
随着十二月二十四日的到來,他們的百鬼夜行計劃也終于要進行了,咒術界與政治界已經商議好,提早清空了新宿與京都街區的普通人,實在無法轉移的,便用守護結界籠罩住,并且讓‘窗’的監護人員負責看護。
在太陽即将徹底沒入天際,空中的雲層被晚霞塗抹上了紫紅與深藍的輝光,本該熱鬧的聖誕節前夜街道上卻空無一人,只有身穿着黑色制服的咒術師們嚴肅地等待着百鬼夜行的到來。
那些奇形怪狀、比最恐怖的噩夢還要更加詭谲的怪物們密密麻麻地将天空遮蓋,宛如厚重的烏雲般沉沉壓來。
——百鬼夜行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