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由于皇甫佑之前一直在太子府中住,如今的清虞公主府倒是不需要作太多的修飾,只是将一些細軟之物都換了,稍稍清掃整理了一下,衆人便搬了進去。時隔多年再進這座宅子,齊盛和雲遙都是心中感慨,尤其是齊盛,尋到後院休整過的産房,裏面的畫又挂了回來,應該是佑做的,。老太醫對着那畫,涕淚橫流:“太子,娘娘,老夫幸不辱命啊……”
平安則是進了書房,着人将自己的一堆書劄筆記都搬了進來,撫過書架上許久未曾得見的書,心裏是說不出的感覺,是懷念麽?還是無奈?
“篤篤篤……”聽見敲門聲,平安回過頭,看見唐蕭笑倚在門邊。
“蕭?進來吧。”
他點頭,走進來環顧一圈:“這裏的書真不少。”
“嗯,我七八歲的時候就讀了這麽多。”手放在了當年終止的地方,平安露出一個奇異的笑容來,“你知道麽?就是在這本書裏,我發現了秘密。”
唐蕭露出好奇的神色,平安卻但笑不語,之前的紙片都因為掉到了懸崖下面,找不到了,心中記得便好。
“公主,這些藥物怎麽辦?”兩個侍女懷中抱着大大的木盒,裏面放了一堆瓶瓶罐罐。平安想了一下:“先放在這兒吧,我待會兒整理。還有啊,你們怎麽改口了?”
“反正小姐本來就是公主,現在正正經經地當了公主,我們叫着也覺得響亮多了。”
“小孩子脾氣,東西放下,去歇着吧。”
“是,公主。”兩個女孩子笑嘻嘻地離開了,平安走到案邊,伸手取了一個藥瓶兒聞了聞。
唐蕭看得有趣:“這麽多瓶瓶罐罐的,你如何全都記得?”
“我親手放進去的,若是不記得,豈不是糟了。”她聲音漸漸小了,手中卻正捏着其中一個小瓶子,“這一瓶……是我之前做好的忘前塵的解藥,如今倒不必給他了。”
蕭心裏一怔,她将解藥制出來了?聽滕清之前的意思,忘前塵是聖門,也就是魔門的秘藥,是無藥可解的。
在反應過來之前,唐蕭已經把那小瓶子的花色記了個清清楚楚。
平安将它們按照毒藥和解藥分門別類地放好,這才将盒子往唐蕭手中一放:“走,去藥房。”說着自己也抱起一個盒子,率先走出書房。
唐蕭看着自己懷中的木盒一角,正是忘前塵的解藥。
晚上吃飯的時候,衆人都多了點兒喜氣,畢竟算是真的回了家了。飯吃到一半,齊盛突然看着唐蕭:“蕭兒,我們一直沒有問你的事情,但是你和平安很快就要成親了,若是你家中還有親人的話,總是要請過來的。”
唐蕭一愣,親人……“家中還有一個祖母,只是她不愛出門,其他的就沒有什麽親人了。”
“這樣啊,孫子成家的大事,她想必也是想參加的,趁着時間來得及,不如咱們派人将你的祖母接到京城來住?”
“沒事兒的,我跟祖母說過,等成了親就把妻子帶回去讓她瞧瞧。”唐蕭維持着笑容,心中卻是苦澀萬分,到現在他還沒有弄明白,祖母為什麽要對他下追殺令。而且之前滕清的事情,總感覺跟自己有什麽聯系。
齊盛點點頭,雲遙接過了話頭:“之前平安遇到你的時候,你為什麽會受傷了?”
“那是……”
“爹,雲遙姐姐,好了啦,你們問這麽多,把蕭吓跑了怎麽辦?人在江湖哪能沒點兒糾紛,再說之後也沒有人再找蕭的麻煩了嘛。吃飯吃飯,吃完了,咱們紮燈去。”
一桌的人都笑了起來,齊盛無奈地看着這個從小帶大的小公主:“你啊,爹和你雲遙姐姐這不是想讓你們這親結的沒有後顧之憂嘛,還沒嫁呢,就學着幫人家說話了。”
“你們就不用擔心了,蕭有什麽仇家,還能找到咱們府上來?”
唐蕭見話題轉向了別處,心中卻因為這話而難以平靜。吃完了飯,女孩子都去準備明日元宵要用的花燈,唐蕭站在花陰下看她們,看她。
少女出落得越發明豔動人的容貌,在燈下顯得極為魅惑,手中拿着竹篦和繩子,和身邊的侍女談論着哪種花燈最好看。她此時暫時放下了那些恩恩怨怨,将心思全部用在了安撫家人上。若是她知道自己是鳳娘的義孫……
“唐公子,你不要一直盯着公主看啦,快過來幫咱們裝蠟燭。”麻月突然開口,眼睛直直地看向唐蕭。平安也看向他,卻發現唐蕭的表情很是迷茫:“蕭?”聽平安喊他,唐蕭驚醒過來,背上已是被冷汗洇透了。
平安放下手中的東西站起來,走到他身邊想幫他擦擦頭上的汗,唐蕭卻反射一般向後退了半步。
“蕭?”
“我有點累了,想先去睡了。平安,你們也別弄得太晚。”揉了揉她的頭發,唐蕭說完便快步離開了,平安看着唐蕭離去的背影,微微皺起了眉頭,蕭有心事。
麻月轉頭,看向仍然站在那兒思考着什麽的平安,微微勾起了嘴角,又将目光轉回手中的花燈上。
第二天便是中元節,家家戶戶都忙得熱火朝天,俗話說年都要過滿一個月,一直到正月十五元宵過了,這年方才算結束。以往的中元節,平安因為眼睛的原因沒有好好看過花燈,去年又因為滕清的事情而鬧得不開心,如今十六歲才好好過一次中元節,實在是遲了些。但是今年卻是不一樣了,有蕭陪着一起,應該會很開心吧。
吃過了元宵,府中其他的姑娘們早已把符離符寂拉了出去,雲遙姐姐一家四口也把爹爹和晏大娘帶走了,等平安反應過來的時候,整個公主府裏只剩下了她和唐蕭,還有一個瞪着大眼睛笑的齊無塵。
“他們倒溜得快。”平安搖了搖頭,笑着看向唐蕭,用嬌柔的聲音道,“唐公子,咱們把兒子帶出去看燈吧。”
“嗯,走吧。”麻月不在,唐蕭暗暗長舒了一口氣,不知道為什麽,有的時候覺得麻月的眼神似曾相識,直看得自己汗濕重衫,似乎還會被控制了心神的感覺。是她在跟自己鬧着玩麽?
算了,現在佳人在側,“兒子”在懷,還是不想那些有的沒的,白白浪費了好心情。
“走咯,寶貝塵兒,看燈去咯。”
燈焰拉長了人影,在青石地面上依偎在一處,漸行漸遠。
路上行人熙熙攘攘,笑鬧聲叫賣聲響成一片。平安是京城的名人自不用說,與她攜手同行的唐蕭也是一等一的相貌,因着綢緞莊子的生意,京城的姑娘們也都是很喜歡他的。如今看他們倆并肩同行,還抱着個嬰兒,便又有了各種八卦。
平安感覺到自己和唐蕭所到之處,不少人都會悄悄地或者光明正大地行注目禮,不禁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索性拉了他到人少些的燈湖邊。這裏大家都忙着放水燈許願,總算是不再看他們了。
“現在好些了麽?”唐蕭戲谑道,“原來平安也會感到害羞啊,日後看的人豈不是會更多?你該怎麽辦呢?”
“蕭!”
“還是咱們家塵兒不怕生……”唐蕭還想再逗逗平安,卻看見她眉梢風致,羞赧含笑,忍不住伸手撫上她的臉頰,細幼的皮膚像嬰兒一樣。若不是大庭廣衆,真想偷一個香。
突然唐蕭心口一痛,忍不住悶哼一聲,平安驚訝地擡頭:“怎麽了?哪裏不舒服麽?”
“沒什麽,逗你呢。”夜色迷蒙,平安也看不出現在唐蕭的臉色是怎樣的,聽他這樣說,卻是心中不安:“會不會有什麽問題是我們醫術所不能及的?你的身體最近好像真的很反常。我們遲一點成親,我們去苗疆找名醫幫你看,或者去……”
唐蕭捂住她的嘴巴,溫柔地看着她搖了搖頭:“平安,我真的沒事。”
“真的?”
“嗯。”将泫然欲泣的平安擁入懷中,“你放心。”
可是當晚唐蕭睡着了以後,似乎有人一直在耳邊重複地說:“在成親那天,殺了她,殺了平安,殺了她……把聖物拿回來……”
他想醒過來,卻發現自己仿佛沉入了深淵一般,睜不開眼睛,不要,絕對不要做傷害平安的事。
以後的每一個夜晚,腦海中都重複着同一句話,一直重複,從一個女子的聲音,變成了自己的聲音。
“蕭?蕭?!你醒醒!蕭!”溫熱的手掌覆在唐蕭的額上,将他從惡夢中拉回,平安擔憂地看着他:“你做惡夢了?”
“我……我忘了……”腦海中一片空白,卻感覺很不對勁。唐蕭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全是汗水:“讓你擔心了,已經沒事了。”
“你最近臉色很不好看,是不是經常做噩夢啊?我以前也曾經有過這樣的經歷,但是爹爹跟我說,只要把噩夢吓跑,它就不會來了。”
唐蕭被她逗笑:“好,謹聽平安教誨,下次我做噩夢的時候一定照做。”
成親的日子近了,之前商量好的婚期定于三月中旬,但是唐蕭自己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好像在被什麽東西蠶食,尤其是心髒的位置,時常抽痛着。
成親的前一天,唐蕭私下找到了皇甫佑。情敵相見,卻是分外平靜。
“你不去準備成親,來找我有何事?”皇甫佑之于唐蕭是情場上的手下敗将,但是他尊重平安的選擇,既然選擇了他,自然有他的過人之處。
唐蕭自懷中取出一個小瓶子來,遞到佑的手上:“這是平安配出來的,忘前塵的解藥。”
“是平安讓你交給我的?”
“不是,是我要給你的。”唐蕭擋住想把解藥還過來的皇甫佑,“你聽我說完。”
佑重新縮回手,正色道:“你就不怕我恢複了記憶跟你搶人?”
唐蕭的臉上卻浮現出了黯然的神色,沒有立刻說話,反而當着佑的面拉下了上衣。
“你做什……這是怎麽回事?”皇甫佑的聲音由愕然變成了另一種愕然,唐蕭的心口位置有一個拳頭大小的金色爬蟲形狀,“刺青?”
“若是刺青,我便不用來找你了。”他臉色淡淡地拉上衣襟,“這是蠱,蠱王金翅。”
“你中了蠱,平安知道這事麽?”見唐蕭搖頭,皇甫佑追問,“為什麽不說?你掩飾得了一時,若和平安成了親,她自然會……”說到這裏皇甫佑說不下去了,一想到平安将來和這個人坦誠相對,他心裏就止不住地酸楚。
“日後的事日後再說,此蠱對人的身體本沒有傷害,也能随意來去,但是一旦被喚醒,便會與寄主不死不休。”輕嘆一口氣,唐蕭目光灼灼地看向皇甫佑,“我只能賭一賭,能不能永遠留在平安身邊。如果我輸了,我希望你能夠代替我陪着她。她對你并非毫無情意,若是我不在,你一定不要讓她一個人傷心……”
“你住口,平安選擇了你,你們明日便要成親了,不要再說些有的沒的,不管那是個什麽東西,你不要輸不就行了。”皇甫佑咬了咬牙,“你若是……若是……”
唐蕭笑了笑,這個新皇帝有的時候還真像平安:“我盡力。你記住我的話……其實我也不想你用得上這解藥的。”露出一個燦爛又欠扁的笑來,讓皇甫佑無語的同時又感到眼睛發酸。才不是同情他,一定是因為他要搶走平安才會這樣。
唐蕭走得沒影兒了,皇甫佑才看向那小小的藥瓶子,這裏面裝的便是自己和平安的往事麽?
将小瓶收好,佑望向窗外的天空,無聲地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