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三公主吃飽喝足,也步下樓來,走到皇甫佑面前,倒把他吓了一大跳,一看那名揚京城的晏小太學也在,似乎他與平安也是認識的,若是他們早一步出現,自己就該露餡了。
皇甫珊看着這個最讓人覺得矛盾的五弟,也不知該說什麽,他自幼收到冷待,宮中無人不知,說實在的,自己還是很同情的,可是不知道他為何長大一點便行事放浪,小小年紀便時時往青樓妓館跑。和他相比,寒哥哥不知道好到哪裏去了。
“佑兒你要多向寒哥哥學習,不要整日裏去些不幹不淨的地方。寒哥哥,你說佳兒說的對麽?”
晏秋寒無言,看向皇甫佑,上次見到這個孩子是三年前四殿下皇甫偵的生辰上,他穿着有些小的禮服,瘦弱蒼白的好像随時會死去,卻仍舊掩不住天生的豔色。也無意間看到了宴會之後那些侍衛對他所做的事,那仿佛是另一個世界,一個自己想都覺得悲哀的世界,可是這個孩子竟然活下來,還将自己掩藏的這麽好,若是有什麽機緣,他大概會一鳴驚人吧。
皇甫佑自然是知道晏秋寒這麽個人的,更何況剛才平安還提及了他,說他的才氣将來一定會受到明主重用。果然是氣度不凡,這樣完美的人才配得上平安吧,自己已是污泥,連接近平安都不敢用真的姓名......
三公主自然也沒有期待晏秋寒會回答這個問題,下一刻人已經跑出了巧香樓,晏秋寒對着皇甫佑輕輕點點頭,便跟了上去。皇甫佑半低了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半響,他才舉步向淩霄閣的方向走去。
“公子,您今日怎麽來的這麽早?”一個紫衣少女迎了過來,簡單的釵環,絲毫沒有風塵氣,竟是靈珊。将皇甫佑帶進了內間樓上一個安靜的房間,輕輕帶上門:“公子,你今天看上去心情不是很好。”打開窗子,外面竟是一片幽靜的樹蔭,習習涼風吹進來,皇甫佑浮躁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沒事,只是遇到了晏秋寒。”
“晏秋寒,就是那個很有名氣的太學生麽?他對公子怎麽了?”
“沒怎麽......只是有些羨慕。”
靈珊知道自家公子雖然風姿絕代,卻因以前的事情心存陰影,從而總是有些自卑,自己也想過很多辦法勸解,可是效果看起來并不明顯。
“公子,在靈珊心中,您是這世上最特別的人,您的聰慧便是太子都及不上絲毫,又何必去羨慕一個太學生?”
皇甫佑輕輕笑了:“靈珊,你又在逗你家公子開心......我不是因為別的羨慕他,而是.....算了,我今日遇到平安了,她提到你,很是關心。”
“恩公小姐麽?靈珊還未曾親自上門道謝......”
“上門道謝麽?”皇甫佑心中一動,好主意,自己總不能一直等待着偶然的相遇。今天暢聊之後,更覺得不可以錯過,縱使不能奢求擁有,也希望可以作為知己的存在。
此時的平安已經到了靜王府外,望着眼前的青色高牆和烏木大門,為什麽第一個感覺竟是很熟悉一般。雖然從未見過類似的大宅,卻覺得似曾相識,可這宅子又安靜得讓人覺得悲傷。平安按了按微微抽痛的頭,登上石階,輕輕叩響了獸首門環,很快,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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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凡事都會有什麽預兆,就在林貴左眼皮跳得厲害的時候,門被叩響了,打開門,卻見一個戴着帷帽的少女站在門前。
“你是?”
“我是齊平安,得了準許來靜王府借書看的。”從懷裏取出那通行的小木牌給他看。平安一雙大眼期待的望着林貴,“我可以進去麽?”
“可....可以。請進。”林貴側過身,将平安請進府中,一邊不住地上下打量着她。原來她就是最近頗有名氣的齊藥師啊。
平安好奇地打量着這個前朝太子居住的府邸,裏面的裝飾或許是因為許久未曾更新顯得有些陳舊,卻是被細心地打掃幹淨,顏色素雅溫柔,沒有特別刺眼的物什。
“這邊請,書房在後院。”林貴不由自主地用上了恭敬的語氣,“不知齊小姐想看什麽書?”
“我且先看看有哪些書,聽人說,京城的書大多在靜王府中......”眼中閃着興奮的光芒。雖然林貴看不到齊平安的表情,卻也聽得出聲音中的激動,微微一笑,這孩子倒是很有意思。
平安走進書房的時候真的很是驚訝,雖然知道靜王府的藏書很多,卻沒想過會多到這種程度,十幾排高及屋頂的大書架,每一個都被書擠得滿滿的。旁邊有專門用來取高處書籍的木梯,從那痕跡看來是經常用的,扶手處已經被磨得光滑發亮。靠窗的地方放着一張桌子,有一本翻開的書和文房四寶,平安走近了看,這似乎是那個佑皇子留下的痕跡,咦?這本書是......平安集?皇甫佑是怎麽得到這本書的?聽王叔叔說,這書很難買到,若不是有特殊的手段,想都不用想,這一本卻是最新的,果然是深藏不露嗎?好奇心驅使平安翻了翻留下皇甫佑字跡的劄記,裏面的見解竟一點也不落俗套。
放下那本劄記,平安的雙眼中已是精光閃閃,這樣的一個少年,将來絕非池中物,雖然不知道太子的才華,但是只要皇甫佑願意,他完全有才能取太子而代之。如果有機會,自己一定要好好會一會這個韬光養晦的五殿下。
平安看書一向喜歡從第一本開始看到最後,所以她也沒有多花時間選,就把書架上的前十本書抱了下來。再厚再多的書,憑着平安過目不忘的絕活兒,也花不了許多時間。把書抱了出門,林貴立刻迎了上來:“不知齊小姐家住何處,小的可以幫您把書送回去。”
“好啊,勞煩你了,你随我離開,府中無礙嗎?”
“殿下暫時不會回來,我暫離一會兒沒有大礙的。齊小姐,我來搬書。”
“不用這般拘謹,是我拜托你做事,你叫我平安就好了。”
把一堆書搬上馬車,剛到門口,迎面走來一個少年:“我回來了,有人來麽?”
平安轉頭一看,竟然是分別不久的蘇佑,某佑看到府裏的人,更是吓得臉色發白,差點兒岔了氣:“平......平安!”
“......你,就是皇甫佑?”蘇佑就是皇甫佑,就是那個五殿下,那個纨绔子......平安的臉莫名的發燙起來好在有帷帽遮住,那天晚上,他是故意為之嗎?
“對不起......我騙了你,我......我.......”
“沒什麽的,你不用道歉的。”看着微微有些窘迫的皇甫佑,平安心中的驚訝倒淡了許多,不管是蘇佑還是皇甫佑,他還是他,想到這兒笑了笑,“這是緣分,不是嗎?不管你是誰,我們都是朋友。”
林貴意識到這個齊藥師就是五殿下心心念念的那個女孩子,看着微微有些無措的殿下,不由得露出了一個會心的笑容。
正在這時,卻響起了叩門聲,林貴随即跑到門口:“來了。請問有何貴幹?”
“我是祈安居的人,來接小姐回去。還請開開門吧。”門外傳來雲遙的聲音,平安向門口跑去,卻發現林貴呆愣着站立在門口,卻未曾開門。
“叔叔,是我家中人來接我回去,可以開開門嗎?”林貴回過神來,顫抖着雙手打開了大門,門裏門外的兩個人都呆住了。
“雲遙......”是她,真的是她,她長大了,更美了,她可成了親麽?她如今還認得這個醜陋的自己嗎?
“逸軒?!”竟然是他,他竟然還留在這裏,自己一定是老了,他可娶了妻麽?兩人相對流淚,倒看傻了兩個小娃兒。
林逸軒突然渾身一激靈,轉頭看向平安,她是雲遙的......不,雲遙喊她小姐,她是......
“吓......”他這一受驚吓,倒讓雲遙回過神來:“逸軒......”
林貴,正是前朝的太子侍讀,也是雲遙的未婚夫林逸軒,此時意識到旁邊還有人在,立刻收斂了神情:“雲瑤姑娘好久不見,這位便是夫人的千金麽?”
“你認識我娘親?”
“小的只與尊夫人有過一面之緣。既然府中有人來接了,那小的也就放心了。”知道他們都還好好的活在世上,他也就知足了,以後的事以後再打算吧。
“那既然如此,我先回去了,我會再來玩兒的。”平安沒有多懷疑,畢竟早就猜到自家爹爹是京城出去的,即使有人認識娘親也實屬尋常。
雲遙雖然不舍得離開,卻也知道此時暫時不能讓公主知道,和林逸軒交換了一個會心的眼神後,便跟着自家平安離開了。平安坐在馬車中,好奇地問道:“雲遙姐姐,你怎麽還特意過來接我了?有什麽事情嗎?”
“是啊,方才淮南王府上派人送來請帖,想請你去別苑吃晚餐。”
“是嗎......那淮南王爺還沒離開京城啊。”
“按照慣例,這些王爺都是要在京城的別莊裏住一段時間的,不只是中秋,還有重陽和新年,雖然有的親王在邊疆鎮守,未必會回來,但是這淮南王卻是閑人一個,自然要住的久些。”
回了祈安居,換了一身粉白的紗裙,卻依舊罩了帷帽,畢竟雖然皇甫洌不在意自己容貌,也會有人指點的,還是少些麻煩的好。平安驚訝地發現這淮南王別苑竟是建在安國寺的後山,離祈安居不遠,此時正值中秋,滿山的紅楓竟是分外豔麗。平安一路上看得開心,直到車夫提醒自己到了地兒才回過神來。前面就是目的地啊,平安感嘆着,和想象中的別苑不是太相似,沒有那麽豪華,反倒是跟江南的小家碧玉一般清秀精致。進了門廳,面前竟是一掬小小的池塘,似乎是活水,清澈見底,紅木的回廊沿着池塘的邊緣架起,檐邊挂着風鈴和宮燈,在花木掩映之下格外雅致。穿過回廊到了後院,才看到迎客的正廳。
皇甫洌并未坐在正廳,而是靜卧在小院的紫藤搖椅上曬夕陽。精致的眉眼因睡着的緣故顯得極為溫順,裹着白色軟軟的狐裘的淮南王,竟是完全看不出犀利的感覺,反倒是十分讓人心疼。仆人都悄悄退下,平安也不由自主地放緩了腳步,坐到了他旁邊的另一張椅子上,一時間竟是靜谧非常。
直到快要看不見夕陽的時候,皇甫洌才慢慢地睜開了眼睛,眼中一片清明,竟好像沒睡過一般,看見平安坐在一邊靜靜地等着,勾起一個惑人的微笑來。平安也看見了,沖着皇甫洌點了點頭:“王爺醒啦。”
“來了怎麽不叫醒我?等很久了吧。”
“平安很喜歡這樣的氛圍。”
總管躬身走過來,輕聲問:“王爺,是否要移步用膳?”
“也好,你先帶着平安過去吧。”
平安在膳廳等了半柱香的功夫,皇甫洌才慢慢走來,已是換了一身輕便的衣服,後面跟了一個年紀不大的美女,卻是一身侍女打扮。
因為平安在家都是自力更生,身邊的小侍女為自己布菜時很是無措了一番。想來王爺也是受慣了服侍的人,平安便也沒好意思說出來,只是吃得少了許多。
“風笙,你們先退下吧。”皇甫洌突然說道,那美貌的侍女微愣了一下随即帶着衆人離開了。皇甫洌才笑着對平安說,“別總帶着那帷帽了,沒有旁人,你多吃點便是。”
平安臉一紅:“王爺.....”
“我有沒有說過,你的眼睛很美,和她的很像......”見平安詫異地看着他,皇甫洌自嘲地一笑,“你就當我沒說過吧,你畢竟不是她。”
雖然皇甫洌沒再說下去,平安還是意識到了他口中的那個人是誰,看他有話憋着的樣子,忍不住插了一句話:“王爺所說的那個人是您喜歡的人麽?”
心中一顫,皇甫洌輕咳一聲:“是啊,只是她已經死去了。”想及此,他的臉色又蒼白了許多,看得平安有些憂心,想為他把脈卻被阻止了,“這是心病,我知道的......這一身病算是我給他們的補償,我本來是不願殺了洛清玄的。”
聽皇甫洌提及那個才華橫溢、風華絕代的前太子,平安突然有種莫名的感覺:“您不願......”
“是,我不願,卻沒提防有人向他射了毒箭。我本來是想放他和青蘭離開的,這樣青蘭就不會死了......”平安聽着這個男人的話,心中卻萬分懷疑,皇甫淩殺了老皇帝娶了藺娘,皇甫洌會放自己的情敵離開嗎?而且在那個時候,洛清玄怎麽可能甘願活着?
一頓飯也沒吃很多,皇甫洌累了,平安為他把過脈,又留下一副藥方,這才讓人送了自己回去。
過往在一點點重拾,來到京城,注定将掀起一陣極大的波瀾。
平靜的日子還能過多久?誰也不知道将來平安和皇家還會有什麽樣的糾纏,難說她便發現了有關自己身世的東西。齊盛看着自己撫養長大的小人兒睡着,這才離開。
“我和逸軒見過面了,我們這麽多年都等下來,未來的事情順應天意,不差這些時日。”
“雲遙,既然找到了逸軒,要加快清門門人的培養了,要保證即使現在一切真相大白,自己也有足夠能力逃脫朝廷的追蹤。”齊盛有些擔心,雖然現在平安的容貌因為換顏丹變得醜陋,卻難免會因為才氣而引人注意。
“雲遙明白。”雲遙似乎剛想起什麽似的,喊住即将離去的太醫,“太醫,您的妻兒......如今您因為平安名氣漸響,要不要找到他們,跟他們說明一切?”
齊盛自然是有妻有子的,當年太子妃生産之時,兒子才六歲,因為事發太突然,妻子晏栖霞正好帶了兒子回吳廊省親,自己走的急,這麽多年擔心洩露秘密,一直只能在暗中關心着他們。她以為自己受了牽連而死,将兒子過繼給自己的哥哥,改了晏姓,送他進太學。她疾病纏身,時常卧床不起,自己就派了徒弟做游醫上門為她看病。若是那孩子對自己還有些許印象,或許終有一日會找到自己的吧。想到自己的親兒子,齊盛的面色有些蒼白,卻還是揮揮手,“不用了,一切随緣吧。在公主的身份暴露之前,越少人知道越好。重陽又快到了......”
很快宮中傳來了藺妃娘娘重陽節會到安國寺祈求平安的消息。齊盛初聞這個消息時便知道藺妃已經看出平安的身份了,如今也就只能當做不知道,畢竟藺媛對清玄一片癡心,斷然不會随便洩露平安的身份。
太子府中......“你是說,齊藥師的生日是重陽節前一天?”
“是的,殿下,這是小人送東西到宮中時聽說的。小的還聽說呀,藺妃娘娘已經提前送了禮物到齊藥師府上,重陽節還會親自去一趟城外安國寺,順便拜訪祈安居呢。”
“作為太子,我是不是也該表心意......”太子陰沉的臉上有了難得的笑意。
太學府中......“我聽父王說,齊平安的生日快到了。”皇甫偵有些別扭道,“我還以為那臭丫頭是石頭裏蹦出來的,專跟我作對,原來也是有生日的。”
“四殿下,你這是說的哪門子奇怪話,有誰沒有生日的。喜歡人家想送禮物就直說,這麽關心人家的事情,口不對心。”楚長清揶揄道,“唉,我與那傳說中的齊藥師雖然只有一面之緣,但也看得出那是個奇女子,如今咱們的四殿下和咱們冷情寡欲的晏子漁都已經深陷情網啦。”
“晏秋寒也喜歡.....我是說,晏秋寒喜歡齊平安嗎?”難得咬文嚼字了一次的皇甫偵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此地無銀三百兩,閃閃爍爍的問道。
楚長清也不去糾正他,只是笑道:“是啊,連他也沒有免俗啊,不過,這兩人的确般配得緊,又是京城中最被看好的金童玉女。尋墨齋的書畫,皇宮中書畫合作在民間已經是絕配啦,絕配。”
“什麽絕配,我看兩個人根本不配,我是說,齊平安那樣沒規矩的女子才配不上晏秋寒,整日裏裹着面紗,定是醜陋的很。再說了,三姐姐對秋寒公子一往情深,之前還求了父皇在晏秋寒大舉之後為他倆定下親......”
“什麽定親?”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皇甫偵一驚,轉頭便看見晏秋寒面如寒冰站在門口。楚長清也從未見到過好友這般表情,也不知該靠近還是遠離。
“你說,什麽定親?”
“沒....真沒什麽.....父皇還未曾,未曾應下來......”皇甫偵也吓了一跳,印象中晏秋寒雖然一直表情清冷,卻從未有這般讓人害怕的冷酷。
秋寒的表情這才有所緩和:“也就是說,我還得花些時間去勸三公主打消這個念頭。”
“可是,三公主一向不愛妥協,她決定的事情十頭牛都拉不回來。”楚長清說完就後悔了,自己出什麽頭啊。雖然這次晏秋寒并沒有說什麽,只是坐了下來,卻沒有翻開書本。楚長清心虛的轉移話題,“子漁,重陽節前一日是平安的生日,你知道麽?以你們的交情,你應該會送上一份禮物吧。”
是她的生日麽?平安還是個孩子,今年也不過七歲而已。自己已經到了可以定親的年齡,她卻還不懂......既然是生日,自己肯定是要送上禮物的......說起來,自己的生日也快到了,可是每每以晏秋寒這個名字過生日,總覺得像是別人的生日。娘親以為自己年紀小就會把一切都忘了,但是自己仍然清楚地記着,七歲以前的生日裏,都會有世界上最親切最溫柔的那個人陪着自己。他會把自己抱在懷裏說:“子漁啊,你又長大一歲啦,以後爹爹就快抱不動你啦。”他答應過每年都會陪自己過生日,可是卻突然離開了。時間久了,漸漸知道了六歲那年的叛亂,也知道了,那個人或許永遠的離開了人世間。雖然自己在太學府,心中對這個王朝卻有着化解不了的恨意。子漁,不是字,十三歲的孩子不該有字的,自己也不叫晏秋寒,而應該叫齊子漁才是......
“子漁?”
“啊,我在想送什麽好呢?”送那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