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算來新一版的《平安集》剛剛發行,尋墨齋門前果然人山人海。平安帶着鬥笠帷帽,仗着身量靈活,小魚兒一般穿過人潮,直奔內堂:“請問王叔叔在麽?”
“怎麽小姑娘也想套近乎來買《平安集》?老板不在。”小二似是看多了這樣的情況,倒誤會了平安。她也不在意:“真不在麽?可否給些紙筆,讓我留些話給王叔叔?”
小二想了想,覺得不妨事,便遞來了紙筆。
平安想了想,留下了一首詩,詩曰:“自于祈安別後,每每集日懷君,相期再會京城,人在巧香微醺。”想想又問那小二:“不知王叔叔晚上之前可會回來?”
得到肯定答案,平安才落了款:“祈安清兒于七月十四申時三刻留。”
“小姑娘,這申時還未到呀。”小二不解的問。
“你将這詩給你家老板,他自然知道。作為酬謝,我便再留一幅字來。”說着提筆寫道:“燎沉香,消溽暑,鳥雀呼晴,侵曉窺檐語,葉上初陽幹宿雨,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故鄉遙,何日去,家住吳廊,長作臨安旅,五月漁郎相憶否,小楫輕舟,夢入芙蓉浦。”
後面不知何時聚了不少讀書人來看,見她寫到一半便有人驚呼,寫罷更是嘆聲連連。
“好詞好景,好書法,這小姑娘是哪家千金,真是才華橫溢啊。”
“這詞中的蓮荷像是活了一般,咦,晏小太學家住吳廊,在作的也是蓮荷圖,倒是巧了。”
晏小太學?便是那個傳說中很有才氣的太學生麽?平安好奇地看向那邊,人群竟自動的閃出一條道來,平安便看到了那一身白衣的清俊少年的側臉,他似是完全進入了那畫中,專注的仿佛聽不到外界的嘈雜,爹說自己看書入迷之後也是差不多的情景。
平安長到這麽大,還是第一次知道這世上有如此外貌氣質都上佳的男孩子,一襲白衣幹淨的仿佛會發光,眉目微垂,柔和的看着那桌上的畫,睫毛很長微翹,雲遙姐姐說過,睫毛翹的男孩子性格好,嘴巴是淺淺的粉,此時因為認真的緣故微微抿着,整個人便如出水的蓮花一般,美極了。不知道為什麽,平安竟然不敢再看着那個人,剛準備移開目光,卻發現他的筆停了,似是發現怪異之處,擡頭向平安看來,那目光說不出的柔和,又帶了迷茫和犀利。平安愣了一下,随即回過神來,匆匆沖晏小太學揚起一個笑容。
晏秋寒剛剛做完畫,便見人群中的少女,看不清完整的容貌和身形,卻有着一雙讓人忘不掉的眼睛,仿佛自己剛畫的蓮荷中生出的仙女一般,正迷茫着,那女孩兒似乎微微笑了,然後便轉身離開了。
“不如兩位将這兩幅書畫懸于一處,倒也是一番佳話。”人群中有好事者提議,不少人都紛紛贊同。晏秋寒尚未回過神來,昏昏沉沉便在尋墨齋史無前例的留下了墨寶。
于是,尋墨齋的牆壁上多了兩幅作品,一書一畫,竟是十分和諧,也因為這件事,到很久很久之後,京城的讀書人都十分期待金童玉女能成為一對璧人......
半響,晏小太學才徹底清醒過來,看着不知何時挂到牆上的兩幅作品,竟感覺琴瑟和諧,有了知音之感,兩幅字畫似是兩人并立,十分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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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安......清兒?”
小二這回也知道女娃兒來不是為了《平安集》,想叫住她,卻不想人已走遠,只好将平安留的那首詩送到後院王岐的手中。王岐一見到祈安,再聽小二描述了女孩兒的模樣,便知道是平安來了京城,狠敲了夥計一頓後,才研究起這詩中的含義。
“巧香,莫非是巧香樓?那申時三刻,是申時三刻之前去巧香樓吃飯麽?”畢竟是與平安聊過幾年的人,自然是比較容易理解平安的思維的。知道了其中意思,算算時間還早,便囑了夥計好生看店,自己去街上買點見面禮什麽的。今天也是蘇蘇登臺跳舞的日子,按照約定,晚上還得将《平安集》給她一本,畢竟以前她的弟弟曾救過自己一命。
申時三刻,王岐手中拿了個小紫竹簪子,在巧香樓的大廳裏見到了正津津有味的聽八卦的齊平安。見到自己,收了禮物,女孩兒甜甜的叫上一聲王叔叔,竟是無比親切。
然後,頑皮的女孩子說:“王叔叔,平安是偷跑出來的。”
又悄悄說:“平安知道孤山先生是誰,是平安要孤山先生每次送五本到尋墨齋的。”
這孩子,還真是會吓人啊。不過......“王叔叔,你可不可以帶我去淩霄閣看蘇蘇姑娘啊?”
.......吃罷晚飯,平安換了一身男裝,依舊戴好帷帽,便跟着一臉無奈的王岐從小門進了淩霄閣,在前面挑了個極佳的位置先坐好,好奇地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此時,淩霄閣的後臺,豔麗的少年換上了華麗的舞衣,用胭脂将眉目修飾得更加女性化,侍婢敏兒看着那神仙般的面孔,不禁微微失神,直到少年不耐煩的輕咳才将她拉回現實中來。十指飛舞,将他一頭如瀑黑亮的長發盤成如雲發髻,在臉上蒙了一半的面紗,遮去了稍顯棱角的下巴和鼻子,竟一下子成了活脫脫一個妙齡美少女。少年的體諒修長,雖不到十歲,已經有一般少女十三四歲的身高,加上腰肢柔軟,舞技高超,從第一天在淩霄閣起舞時便成了萬金難求的頭牌。
“今天蘇蘇要登臺,各位官人可要找個好位子啊。”老鸨在大堂中招呼着來客,然後繞到了後臺,走到少年面前,“小公子,今兒人可有這個數。”手指比了個五,老臉上露出笑來。
少年淡淡的看了一眼:“老規矩,你四我六。”
“我知,我知。您就放心吧。”老鸨自這少年第一天來便知道不是好糊弄的主兒,想使使詐也立刻被識破了。再說,這錢是白賺的,就是自己分得一成也是不少收入,何況有四成。
蘇蘇登場,登時群芳遜色,盡管不能窺得廬山真面目,衆人也被那眉目間隐約的風情迷在當場。一曲《仙嫦舞》,竟仿佛自天上來,人間難得幾回聞一般。平安看着臺上那人,雖然蒙着面紗,卻有着一種難以言喻的風情。即使自己是個女孩子,也被這樣妖豔的美感震懾到了,不同于晏小太學,這個舞女蘇蘇的美更妖媚,讓人幾欲窒息。
一曲不長,卻讓衆人回味許久,本來這樣結束後他只要下去等收錢便好,誰知今日竟有人起了哄:“蘇蘇,将面巾取下來吧。”也是個半大少年的聲音,京城不少人認識,是出了名脾氣暴個性倔的四皇子皇甫偵。
“是啊,我們想見見玉容。”
少年聽了這話面色冷下來,看了老鸨一眼,轉身便往臺後走。衆人自然沒見過如此硬氣的,個個都是有權有勢的,哪受得了這樣的氣,尤其是那開口的幾個人,都是請人同來玩樂,被一個舞女無視了,哪會善罷甘休。平安暗道不好,果然,或是那人下了命令,幾個青衣人飛身往臺上躍去,那架勢竟是要強抓住蘇蘇。
少年自然知道出聲的是誰,但也知道自己沒有經過系統的武功訓練,抵不過将軍府上那些個死士,但也只能拼命一搏了,絕不能讓皇甫偵看見自己的臉。剛想出手,一陣藥香飄過,一個比自己還要矮上幾分的少年躍上臺來,擡手擋去了近處一人的手,将自己拉到了他的身後。他右手一揮,那些訓練有素的死士竟是立刻接二連三的倒了下去。蘇蘇只覺得抓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溫軟纖細,竟好像是個女孩子。心中未免有些郁悶,卻聽他沉聲說道:“蘇蘇姐姐,你不用怕。”正說着,四皇子親自飛上了臺:“你是什麽人,鬼鬼祟祟不以真面示人,做什麽擾我的事?”
“你這個負心人,竟連我也假裝不認識。你調戲外頭女子,我自然得管這閑事。”平安冷聲道,那話中的憤慨倒似真有這麽回事兒一般。臺下衆看客嘩然,他們隔得遠,只知是個男裝的孩子,哪知道是個女孩子說笑,一時間衆人真以為這四皇子有什麽斷袖之癖,龍陽之好。
“你......你胡說八道!毀我清譽!”半大少年有些氣急敗壞,也渾然沒了言語。
平安笑道:“你有何清譽?叫這些亂七八糟的人上來想強迫蘇蘇姑娘做不願做的事,再多個龍陽之好的名聲又有什麽關系?”
“你......你可知我是誰?!”
“你是誰?達官貴人?皇親國戚?也不怕說出來丢臉。”平安一臉鄙夷的看着皇甫偵。他一個從小被寵着慣着的皇子,又偏愛武功,哪裏說得過平安,一時間連眼眶都微紅了。平安什麽都不怕,最怕別人哭,一哭便拿人沒轍。這下見一個大個子被自己說的紅了眼,哪裏還好意思再說什麽:“你也不要這樣啊,知錯就改便好了嘛。你以後不要再找蘇蘇姑娘的麻煩,我自然也會幫你澄清的。”
皇甫偵同志恨恨地看了一眼平安,甩袖走下臺去,也不管那倒了一地的手下了。平安這才回過頭,将蘇蘇往後臺拉。“蘇蘇”尴尬地想掙脫那只緊緊拉着自己的手,卻見少年袖中掉出一本書來,正是自己想要的《平安集》。兩人同時去撿書,卻不小心碰掉了蘇蘇臉上的面紗。
“吓......”
蘇蘇看了一眼呆愣着的少年,随即重新戴上面紗,不再理會他。眼中閃着隐隐的光芒,将那本薄薄的小冊子極為珍重地放進了身邊的小盒子中。
世上竟有這樣的人......今日竟是讓自己看到了兩個,這京城中盡是些神仙般的人物嗎?這樣美麗的女孩子和晏小太學站在一塊兒才是真的般配,而自己,莫名的自卑感越來越強烈。蘇蘇敏銳地發現少年的情緒變化,卻也不願多問什麽,只轉了身準備走,卻冷不防被拉住了衣角。然後他聽見少年,不,應該說是少女軟糯的聲音:“蘇蘇姐姐,你好美,我可以時常來看你嗎?”
“不可以。”話出口蘇蘇又覺得似乎說重了,不由自主加了一句,“我...不時常來。”。
“這樣啊......沒關系,有緣一定會再相見的。”也沒再糾纏什麽,逃一般的轉身離開了。
“就這麽走了啊......”輕嘆一聲,蘇蘇這才取下了面巾,一張豔麗的臉上有了罕見的柔和,老鸨走過來:“小公子,今兒的事奴家也沒料到,小公子可傷着哪兒沒有?”
“沒事。”冷冷的聲音,一副不欲多言的樣子。
老鸨也不敢多說什麽,他可是現在淩霄閣的招財貓,便賠了笑:“這是您要的消息,這是今兒的銀子。”
少年卻沒有立刻接下來,而是看着老鸨:“我決定加盟淩霄閣,你們東家在何處,我想見見他。”
“啊,這......”
作者有話要說:此中化用古人詩詞,略加改動以符文中情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