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2
駱辰在外婆的病房外面站了一會兒。帶着呼吸面罩躺在無菌房裏的老人看起來比任何時候都要蒼老,比任何時候都要脆弱。
駱辰眼底動容,伸出手指覆蓋在玻璃上與外婆的臉頰重合的位置上,好像這樣就可以撫摸到那張臉龐。
四年來,此時躺在無菌病房裏的那個老人大部分的時候都不是很清醒,渾濁的眼睛看着駱辰就好像是在看房間裏面的其他的一個擺設,又或者有時候會好奇的望望這個會一直跟她絮絮叨叨聊天的人,滿臉的費解。
但是這個人還在,至少駱辰覺得自己還有一個完整的家。
可是這個人要是沒了,駱辰覺得那個時候自己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這多年的隐藏的哀愁,憤恨,和委屈此時如同一張巨大交織的網把駱辰的內心緊緊的束縛住。他曾在絕望的深海中苦苦沉溺和掙紮,最後卻不得不咬碎了牙齒在深夜中獨自默默咽下。
生活不是給他安排的話劇本,他不能再像十八歲的時候在客廳裏摔門把自己關起來,把一切都留在無望的站在客廳裏的外婆自己。
然而總有一些沉澱已久的情緒經不得觸碰,受不得挖掘。
一旦那根好不容易被理智和克制壓抑着的弦被崩斷,那些傾滾出來的恨意便無法在收回去。
駱辰順着療養院的偏門離開,躲過了一直開車在門口等候的陳叔,戴上衣服上自帶的兜帽在偏門打車悄悄離開。
坐在taxi的副駕駛上,車窗外面外面耀眼而炙熱的陽光一點都沒有進到駱辰黑暗的心底。
taxi裏面的電臺正在預報明天v城将會迎來入夏的第一場大雨,主持人的嗓音愉悅而歡樂。感慨這場大雨來的及時的同時還順便打了一個廣告。
駱辰報了秦家大廈的位置,司機便一直有一搭沒一搭的跟駱辰說話。
駱辰此時心底翻滾的全是對駱耀城的滾滾恨意,完全沒有心思跟司機說話,因此只是敷衍的嗯嗯啊啊。
直到司機也頗覺無趣主動換了一個話題:“小夥子在恒通上班?(備注:秦家大廈名為恒通國際)”
駱辰沒有耐心:“沒。”
“哦哦。”司機自言自語:“能在恒通上班的人都挺厲害的。”
駱辰低低的冷笑一聲。
司機偏頭看了看這個看起來陰陽怪氣的年輕人,心裏感概現在的年輕人一個個怎麽都跟腦子不好似的。閉上嘴不在說話。
駱辰在恒通門口下了車,就看到了上次出現在咖啡廳裏的那個穿黑西服的男人。
那神情好像早就料到了駱辰今天會出現,也好像是嘲諷駱辰最終會妥協一樣。
駱辰冷着臉走上前。
“駱耀城呢。”
男人對駱辰的無禮絲毫不在意,“先生在樓上。”
駱辰腰背挺直,一動不動的冷眼看着男人,瞪着他帶路。
男人淡淡的瞅了駱辰一眼轉身示意他跟上。
距離上一次來到秦家大廈的大廳,已經過去了将近十年。
這裏看起來并沒有什麽太大的變化,十年前那些流行的裝飾在今天看起來已經有些老舊,同時還透漏着一股子古樸的味道。
可是兩次來到這裏,卻是兩次截然不同的心态。
上一次,希望那個人可以長命百歲。這一次,卻恨不得那個人不得好死。
駱辰感覺到兜裏的手機震了震,伸手摸了關機鍵直接關機。
即墨宇看着手中被人挂掉的電話,簡直臉黑的一比那啥。他已經多久沒有嘗試過被人毫不客氣的挂掉電話的殊榮了?
陳叔恭恭敬敬的站在即墨宇的身邊,努力的将自己的存在感縮小,免得引火上身。
“秦家人什麽時候離開的?”即墨宇看向九哥問。
“并沒有呆多久。”九哥坐在沙發上。想了一下又加了一句:“好像突然接了一個電話就走了。”
即墨宇皺着眉頭,總覺得有什麽不對。
“駱辰外婆那邊有問題麽?”即墨宇突然問向陳叔。
陳叔想了想:“聽說是沒事兒了,但是我沒去看。”
陳叔一直在外面,也沒進去,也怪不得陳叔。即墨宇又問了九哥幾個樓下的記者和其他娛記的進展怎麽樣,然後就起身抓起外套要走。
“阿宇。”九哥突然跟着站了起來堵在即墨宇的前面,表情有些踟蹰。
看着九哥的表情,即墨宇已經知道了他要說什麽,只是淡淡的開口:“九哥,鄭律,我不能留了。至于怎麽處理,我交給你。”
九哥有些動容,知道即墨宇這麽說等于是放過鄭律了一馬,擡了擡手,最終拍在即墨宇的肩膀上。
“謝謝。”
即墨宇動了動唇,最終沒說什麽。他并不是特別擅長說些觸及感情的感人肺腑的話。只是回望了九哥一眼,擡腿走了出去。
駱辰跟着男人一路直達頂層,通過路過的工作人員恭敬的打招呼,駱辰知道了這個男人姓尹,是駱耀城的特助,看起來也是駱耀城的心腹。
電梯裏不少員工上上下下,有的人還好奇的打量着駱辰,不知道這個跟尹特助站在一起的好看的少年是誰。
駱辰一直面無表情,甚至在他純澈的眸子中還能看到淡淡的陰狠。
尹特助只是冷眼瞟了一眼駱辰的目光,直接把他帶到了駱耀城的指定的地方去。他并不擔心今天會出什麽事。
事實上,駱辰有一點說對了,只要他進了秦氏,那麽一切就都是秦氏說的算!
駱耀城的辦公室很大。駱辰很多年前見過一次,在倒數的第二層上,朝南的一面是巨大的落地窗。不像即墨宇的辦公室充滿了簡單清新的味道,駱耀城的辦公室看起來擺設和古樸的東西更多一些,一看就充滿了裝x的味道。
但此時尹特助帶駱辰來的地方一定不是駱耀城的辦公室。
因為這是恒通的頂層,一扇不大的鐵門被打開,裏面是巨大的空間。整個地面上鋪着暗紅色的地毯,或許因為年份比較久的關系暗紅色的地毯看起來有點髒。
最前面的地方是一個小型的舞臺,上面還挂着一副橫條——恒通國際2013年年終工作總結大會。
看起來這裏是秦家大廈的一個小型會議展廳,屋子裏應該是擺滿了椅子,但是此時都被全部撤了去所以才會顯得空曠不已。
駱耀城站在大廳朝東的一側中間的窗戶邊上往外望去,神态似乎有些疲憊。
相比上一次在雜志上看到他,駱耀城現在看起來蒼老了許多,鬓邊出現了點點白發,腰背也不再挺拔。
看得出來秦辰佑的死對他造成了不小的打擊。
但是此時的駱辰已經不會在同情他了。駱辰甚至覺得,這一切都是駱耀城的報應,為父不仁,為子不孝,為人不善!
可是目前駱辰最在意的不是駱耀城的看起來怎麽樣,而是接下來自己看起來會怎麽樣。
因為站在駱耀城身後的,是一衆穿着白大褂的醫生,旁邊還有一些醫療器械。
駱辰想的太簡單了,他以為今天自己過來可以侮辱駱耀城,甚至還可以打他一頓,讓他為外婆的發病付出代價。但是結果卻反了過來,他此時看起來,更像是刀板上的魚肉。
眼瞅着情況不對,駱辰轉身就跑,人還沒有跑出一步,就被尹特助一個眼疾手快撂倒在地伸手按住。
那些醫生仿佛對這種情況漠然不覺一樣,只是動作迅速的拿上器械跑了過來,幫忙按住駱辰拽過來他的一直胳膊。
駱辰跟瘋了一樣掙紮吼叫。
“——駱耀城,你這個混蛋!你放開我!!”
“——王八蛋!你們這群王八蛋!!放開我!!混蛋!!放手!”
所有人對駱辰的喊叫都充耳不聞,一臉麻木的表情,除了站在不遠處的駱耀城,看向駱辰的目光有些複雜,有些不甘,又有一些別的東西在裏面。
駱辰感覺到自己的手臂和手腕被人死死的按住,并且在胳膊肘的上側靠近動脈的位置在擦拭什麽。
駱辰心裏驚恐極了,他并不知道駱耀城想對他做什麽。求生的本能讓他拼命的掙紮。
但是一個人的力度又怎麽能比得過一群人的力度,劇烈的掙紮和撕扯讓駱辰覺得他很多地方都在疼。
有人在他胳膊上綁了一根皮帶,不停的在胳膊肘上用手進行拍打。
忽然有人用什麽紮了他的手臂,不知道什麽原因那引起他的劇痛,駱辰大聲的喊叫起來。
巨大的絕望和不幹讓駱辰忽然之間開始恨自己,恨自己的無能,恨自己的無用,無法幫外婆出口氣,也無法保護自己。
眼前浮現的滿是即墨宇的堅毅的臉龐。
要是即墨宇在的話……要是即墨宇在的話……
掙紮、撕扯和吼叫之中似乎聽到有人在說:“不行,病人太緊張,紮不進去,拿安定劑。”
安定劑!
駱辰瞳孔一縮,不可以!不可以!
駱辰只覺得手臂一疼,慢慢的眼前的視線開始模糊,整個人開始無力。
“即墨宇……”
駱辰陷入昏暗之前最後小聲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