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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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墨宇一個晚上沒有怎麽睡實,駱辰就陪着一個晚上沒睡。
第二天早上駱辰給店長發了一個短信又請了一天假,顧不上店長怎麽想,就趴在病床旁邊的沙發上睡着了。
期間顧承信半夜來了一次,沒有進來,只是在門外看了看,當時駱辰正在給即墨宇換熱水袋,即墨宇看起來比下午剛出手術室多了一點精神,微微擡了擡眼透過窗戶掃了一眼站在病房外面的顧承信,随即又閉上了眼睛。
窗外皎潔的月光斜斜的照進昏暗的房間裏,白色牆壁上的挂鐘時針從十二點變成指向兩點,從兩點變成指向四點。駱辰像個安靜的影子,輕輕在屋子裏來去給即墨宇換熱水袋,量體溫,清空導尿管。如果你認識曾經的駱辰,從遠處看去,那個在昏暗的房間裏忙忙碌碌的少年看起來像是和幾年前的那個在他外婆身邊忙忙碌碌的孩子一樣,表情堅韌誠懇,眼神平和沉靜。好像無論他的生活中無論出現什麽事情都會被他平靜而虔誠的接受,然後毫無埋怨的去誠誠懇懇的過着自己的生活,又好像幾年過去,那個印象裏的少年個子和神情卻在不知不覺之中拔節了一些。
一夜靜谧。
随着窗外的第一縷陽光照內屋內,即墨宇輕輕了動了動眼睛,慢慢睜開眼,動了動視線,在沙發上找到那個昨天晚上一直在自己身前身後轉轉的少年。
胃部的手術的刀口不似昨天那麽疼,因為早年風風雨雨的生活,現在這點手術中最疼痛的時候熬過去了之後現在絲絲小痛楚對他來說完全在可忍耐範圍內。
倒是陸子煦——
即墨宇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可以稱作絲絲裂痕的表情。趴在沙發臂上的那張小臉幹淨而清澈,眉角柔和,唇色溫暖。清晨的第一縷暈暈黃黃的陽光映射在駱辰掉落在駱辰眼睛前面的發絲上,反射出一絲金黃的光芒。趴在沙發上睡着的呼吸綿長而輕柔,加上眼底的淡淡的青色,恍惚間好像和眼前的另外一個影子重合。
即墨宇回過頭閉上了眼睛,似乎陷入了長長的回憶當中,然後嘴角輕輕勾起了一個沉靜而平和的微笑,像是青蔥的少年在操場的陽光下等來了瞳孔中只會唯一映射的那個人。
顧承信正好經過了病房的窗外,看着即墨宇嘴角的那個熟悉的微笑恍惚了一下,表情有些動容。然後稍微垂垂腦袋看到了睡在沙發上的駱辰,忽然也莫名其妙的想起了那個許多年前跟他們混在一起的少年,鼻子裏半嘆息半無奈的嗤笑了一聲,斂了斂情緒走到門邊輕輕敲了敲門,給即墨宇足夠的收斂起思緒的時間之後推門走了進去。
“怎麽樣。”顧承信跟沒事兒人一樣挑挑眉看向即墨宇。
即墨宇唇色還是有些白,但是精神恢複的不錯:“沒事了。”
“嗯。”顧承信點點頭,似乎不經意的看睡在沙發上的駱辰說:“他照顧了你一夜啊。”
即墨宇順着顧承信的視線又在駱辰的臉上掃了一圈,沒肯定也沒否然,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他什麽意思。
駱辰剛睡了一會兒,因為心裏有事兒自然也睡不實,在顧承信說第二句話的時候就醒來了。本想聽即墨宇會怎麽回答,可是等了一會兒也只是聽到一陣漫長的沉默。跟即墨宇相處這個半個月,駱辰用腳趾頭鬥都能猜到即墨宇臉上肯定又是那副‘他樂意誰逼着他’的表情,覺得繼續去想這些個東西也沒什麽意思,幹脆起了身,搓了搓臉,看向顧承信笑了笑:“顧哥。”
顧承信見駱辰醒來也不再繼續和即墨宇的話題,沖駱辰點點頭。
“我想回去給他熬點燙,他現在可以喝湯麽?”
“少喝點沒事兒。”顧承信對駱辰說,然後突然笑着跟了一句:“沒看出來嬌生慣養的陸家小少爺護理工作做的跟以前經常做的似的。”
駱辰臉上一僵,定了定神故作尴尬的笑笑說:“顧哥開什麽玩笑,也就是照顧照顧外婆罷了。”
顧承信并不是喜歡跟陌生人主動聊天的人,即墨宇心中頓時生疑,掃向駱辰的表情不動聲色。
顧承信意味深長的看向駱辰那雙幹淨而清澈的雙眸,半天之後突然笑了一下:“去吧,這裏我來照顧就好。”
雖然駱辰不知道發生了事情,但是心底突然憑空就生出一股子不安出來。他下意識的望向即墨宇,發現對方的視線也在打量他,有探究,有懷疑,有冷漠,還有……一絲絲看不懂的情緒。
駱辰心裏一緊,慌張的別過眼睛不敢在看向即墨宇。
“那我回去了,這裏…麻煩您了顧哥。”
回去的路上,駱辰心不在焉,橫穿馬路的時候差點被出租車碰到。
胖子司機一個急剎車之後對駱辰破口大罵。
路上人來人往,都好奇的望向這邊,駱辰大囧,臉紅的不停小聲道歉。
司機罵夠了,重新挂檔離開,駱辰窘迫的趕緊買好了做湯的材料回到家裏,心髒還在撲通撲通直跳。
洗好材料,架上鍋慢火煮上,駱辰還在想着早上在醫院裏顧承信那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和即墨宇疏遠的面容,不知道為什麽,這個畫面一直定格在駱辰心裏揮之不去,好像在昭示着什麽。
難道是自己哪句話說漏嘴了?
駱辰心裏咯噔一聲,趕緊跑回屋子打開電腦呼叫真正的陸子煦。
剛接通遠在澳洲的陸子煦,駱辰一句話還沒說,陸子煦上來就問:“小辰,秦辰佑被人捅死了你知道麽?”後面跟着一張一看就是從某網站上剪切下來的照片,照片裏幾年未見的駱耀城在嚎啕大哭,悲傷到無以複加。
駱辰在看到這句話的一瞬間定格在那裏,眼睛不受控制的盯着照片裏的那個人,表情從隐忍的平淡,到漸漸有些茫然。
一下子突然知道那位不要他的爹為什麽又突然要見他的原因知道了,但自己的反應卻并沒有想象中的淡漠或者說幸災樂禍的嘲諷一句‘怎麽你親兒子死了才想起我?’。
甚至後來陸子煦在電腦那邊說了些什麽駱辰都沒有聽見。
他只是渡過了一陣茫然之後忽然覺得有些冷。
你知道那感覺,雖然義無反顧的憤恨和仇視所謂的為了錢財而不要自己的父親的,但是某些時候,在廣場和公園裏看到那些被爸爸頂起來坐在脖子上的小孩子的時候,在看到賺人眼淚的電視劇那些年少時父親和兒子反目成仇,但是老去的的那一刻卻會回想青年時期牽着兒子的手歡樂大笑的場景忍不住後悔并且流着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希望兒子會和自己一起渡過晚年去享受那遲來的天倫之樂的時候,駱辰也會稍微的偷偷幻想一下某一天自己想要的那種溫暖的帶着愛的家庭重新回來。
可是現實呢,現實就是現實,不會因為駱辰快樂不快樂去轉變一下劇情,不會因為駱辰想要不想要,而去設定個系統。
所以在上一秒被不管不顧了十多年的爹突然說想要見見給了那麽一絲淺淺的卑微的不敢呈現出來的期望之後,下一秒就被殘忍的得知那并不是後悔想要享受的天倫之樂,也不是忽然有了感情不忍那位流浪在外的兒子,甚至連自己傲嬌的發了脾氣之後都看起來沒有什麽機會去後悔演繹一個‘哦我為什麽要發脾氣’這種悔不當初的情景。
現實就是,他爹并不是想他,也不是真的想見他,只是那個,他爹一直捧在手心裏含在嘴裏怕化了、放在手心怕摔了的寶貝兒子死了。
在心中兇狠的翻湧而過的情緒那麽多,像是把藏在心底多年的情緒列成了一個電影一樣唰唰唰的制成片段從眼前奔騰而過,那些隐藏在心底黑暗土壤中的鍍金而珍貴的情緒在一點點閃過之後最終和一個巨大的theend的從網站上剪切下來的黑白嚎啕大哭的照片對比在一起。
那些年少時期幻想的過往此時顯得那麽微薄和無力,像是看了一場別人的電影,然後又順道又感概了一下別人的人生。
駱辰想哭一下,但是想不通自己為什麽會想要哭。
這時陸子煦擔心的呼叫終于再一次通過音響從遙遠的澳洲傳了過來:“小辰!小辰你怎麽了?小辰你還好麽?”
駱辰回過神,視線有些模糊,重新定位畫面對面的那張臉,笑容有些悲哀和嘲諷:“我想我終于明白了,我媽走之前的那句話的意思”——‘小辰你記着,你沒有爸爸’,駱辰仰起頭想起那天,那雙渾濁無光的眼睛帶着悔恨和心酸望着他:“我媽說的對,我真沒有爸爸。”
——落實了私生子的名諱。
——沒有不知道是誰的爸爸。
——好像并沒差。
駱辰閉了閉眼睛,覺得眼角還是有些濕了。
陸子煦看着屏幕中的畫面擔心不已,下一秒突然回頭朝着外面大聲喊道:“沈天承沈天承,讓你秘書預定機票我們現在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