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節
沒力了,硬拽着五爹扒拉上了艇,自己就沉下去了。好在四爹命大,給後面的艇撈起來了,但自此就落下了痨病。
痨病不好治,四爹又一直硬扛着不說,還是五爹瞧見他咯血了才發現的。山裏頭只有個行腳郎中,後來鎮子裏開了衛生所,可那兒的條件也差,四爹就說,治不好了,別操心了。
五爹不信。
四爹還能下床的時候在鎮上支了個修理攤子,五爹就陪着他上山下山,中間在鎮上當腳夫,收入全拿去給四爹買藥。後來四爹病得厲害了,五爹就一個人進鎮裏,回程給他捎帶上要修的物件,一來是買藥多一份收入,二來,也是怕四爹白日裏悶在家無聊。
五爹說,他救了我,我養他一輩子。
但五爹其實沒能踐行這句話。五爹七四年去的,比四爹早三個月。
祝宏聽着難受,腿上的疼都忘了。他低頭仔細地塗着藥,故意用輕松的口氣說:“你只來看四爹五爹不去瞧瞧你二爹,怕是人家要吃醋吧。不如明年陪你去你二爹老家過年,後年去找你三爹,平日裏就陪着你大爹,這才公平嘛。”
沙河沉默了一會兒,祝宏瞧不見他表情,半晌,只聽他輕聲說:“好啊。”
夜裏太空阒,油燈靜靜燒着,這一聲應答明明聲音不大,卻好像響雷一樣炸在祝宏的心上。
他真的栽了,栽得萬劫不複。
十
祝宏其實有些認床,原以為晚上會睡不着,不料卻是一宿酣眠。
第二天起來,傷口已經收口了,算是好了大半,但祝宏一看來的時候那山路,小腿肚子還是不争氣地直打哆嗦。
沙河見他沒動靜,回頭疑惑看他,瞧見他模樣便一笑,打趣道:“還要背嗎?”語氣輕快,聽得祝宏有些愣神,直到沙河當真走到面前了才連連搖頭拒絕。
回程的車上就沒那麽擠了,祝宏坐在沙河身邊,慶幸之意溢于言表,心底卻又微妙地有些貪戀來時的氣氛。沙河側頭看他似有餘悸的樣子,嘴角便挂上了笑。祝宏一直關注着他,偷眼瞧見了,忽然覺得心跳快了幾拍。
也許是錯覺吧。祝宏咂摸着,沙河似乎與他更加親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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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家的新年熱鬧得很。
祝宏是老幺,前頭堂表兄姊一大堆,都有了孩子,一個個悶頭抱着祝宏的大腿叫舅舅叔叔,而祝宏俨然一個孩子王,面上很不耐煩應下長輩讓他帶着孩子去玩的要求,心底其實是雀躍不已,呼啦啦溜着長長一隊小孩兒就上街買炮仗去了。
沙河走在祝宏身邊,被這氣氛感染出了一個微笑。
小孩子太多,又吵鬧,祝宏一開始還有功夫給沙河抛幾個看似無奈實則炫耀的眼神兒,到後來,整個人都被小孩兒纏住了,這個要糖那個要毽子,身上還爬了個小的,是他三堂哥家的閨女兒,吵着要抱。
要是平時,祝宏抱也就抱了,現在腿上還有傷呢,這死小孩兒也有三十來斤了,祝宏還真有點兒擔心會不會把傷口給崩了。正猶豫間呢,一雙大手過來把他侄女兒給抱走了。祝宏擡頭一瞧,是沙河。
小女孩兒被陌生人抱了,一開始還愣神兒,見沙河朝她笑了笑,立刻就抛棄了祝宏,也沖着沙河甜甜地笑出兩顆大門牙。祝宏牙酸,也不知吃誰的醋,怪聲怪氣問她:“妮妮不要小叔抱了?”
妮妮把頭一扭:“這個哥哥比小叔長得好看!”
祝宏心都碎了。
買完了炮仗天也黑了,祝宏揀了一些甩炮和仙女棒分給大孩子們就地散開,自己拎着一大袋子的沖天炮帶路往回走。沙河抱着妮妮落在後面幾步。妮妮因為有沙河帶着的緣故,也分到了幾支仙女棒,玩得很是開心。
妮妮邊掄着小胳膊用焰火畫圈圈,邊仰頭問沙河說:“哥哥,你是我小叔的朋友嗎?”
沙河點了點頭。
妮妮就嘟起了嘴,仙女棒畫了好大一個叉叉:“你跟他可一點兒都不像。他太懶了,都不肯抱我。”
沙河彎着眼睛一笑,解釋說:“他腿上有傷,不能抱你。”
“那他從前也只肯抱我一小會兒,還嫌我沉,”妮妮想了想,又補充道:“小叔還可貪吃啦,你別看他買了那麽多糖,最後都是他自己吃掉的!”
沙河的笑意更濃了。
小女孩兒被他一笑看得眼都花了,仿佛受了鼓勵似的,叽裏咕嚕往外倒祝宏的窘事兒,邊講自己還邊樂,笑得臉蛋兒紅撲撲的。
祝宏走在前面也時刻關注着沙河,早就偷偷瞥見這邊的情形了,見沙河跟妮妮相談甚歡,實在忍不住了,放慢腳步湊過去聽了一耳朵,登時尴尬起來。
妮妮面朝沙河,沒注意到祝宏,祝宏便在唇上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給沙河,模仿沙河的語調問她:“你不喜歡你小叔嗎?”
妮妮正在興頭上,沒注意是祝宏問的,聞言連忙大聲反駁:“誰說的!我最喜歡小叔了!”
祝宏立刻樂了,臉上還故意板起來吓唬她:“好吃懶做,你就是這麽喜歡我的?”
妮妮這才回頭看見是他,刷地就臉紅了,不樂意地嚷嚷起來:“誰叫你聽我們講話啦!”說完就賭氣根本不理他了,趴在沙河的耳邊接着講,講着講着忽然苦了張小臉,解釋道:“我也沒辦法啦,小叔那麽不好,我也還是很喜歡他啊。”
沙河笑了笑,眼神移到兩步外滿腹狐疑盯着他和倪妮的祝宏身上。
煙花的餘晖裏,沙河低聲附和道:“是啊,沒辦法不喜歡的。”
十一
年過得惬意,祝宏樂不思蜀,拖了兩天才回深圳,結果一回來就被電話狂轟濫炸,這一炸就炸了大半年。
祝宏的路子,說得好聽是建材中介,說得不好聽了就是皮條客。從二舅工地出來之後祝宏就自我分析,他有了些些的土建底子,但真讓他做土建他也沒那個本錢人脈去開拓新市場,還是做點兒邊角生意來得合适,比如石材。
石材的套路也多。家庭裝修基本是請包工頭,選什麽料都掐在工頭手裏,從這裏入手簡單,有熟人又舍得給回扣就成,能拿點兒油水是沒錯,但終歸一單單的利潤太薄了。
跟裝修公司走倒是一條路通百事通,只是這路子忒不好走,報價有講究,請客吃飯有講究,就連喝酒都有講究。一邊拿捏着人家的心思一邊小意奉承着,就祝宏這練出來的酒量,也得喝吐了才能走通一條。
上半年祝宏講究廣撒網,下半年就細撈魚了,一點點收起來,首先就把地板和臺面的大頭花崗岩個舍了,一心一意做大理石的生意。
這時候家裏并不興用大理石裝地,整個市裏一個月都不見得能有一單。有人笑祝宏傻,祝宏根本不介意。他就是個小魚小蝦,市場大了,哪兒能叫他祝宏給摟了個空當呢?如今在業界打響了名頭,他早就滿意了。
更何況,祝宏沒別的,就是眼毒,瞅準了如今深圳經濟騰飛,賓館酒店拔地而起,樣樣兒都是要大理石的。再瞅瞅,還有中心區的政府大樓呢。這種單子接在手裏,可不光是掙錢的問題。
倒也不是沒人跟他搶,但這提前半年的優勢可不是吹的,祝宏手裏同時捏着供貨收貨兩條渠道,自己又不貪,樂得三方都有好價錢,在這旮旯算個誠信建材商,誰沒事兒去找新人呢?
于是祝宏賺了個滿盆缽,從個名不見經傳的掮客,到現在,大大小小也能算個老板了。
有錢了,祝宏就開始琢磨新買賣。祝三全讓他買個大理石廠子,把供應鏈給包圓了,掙得就更多了。祝宏想了想,沒聽。他确實是打算做實業,但還沒着急到跟供貨商搶飯碗的地步。真搶了,怕就沒人再賣他面子了。
把攤子做得更大些,重新把別的石材甚至別的木材金工的包回來,倒也是個路子。但問題是祝宏自個兒只對大理石熟,別的石材能湊上兩句,木材金工之類的就一竅不通了。
如此琢磨了半個月,祝宏忽然有了個主意。只是這個主意太冒險,萬一出岔子了,別說這小兩年的進項了,就是把祝家的家當全部投進去,怕也是不夠賠的。
窗外初秋傍晚陽光和煦,祝宏蹲在椅子上,心情陰雲密布,幽幽地瞧着旁邊專心看書的沙河,無聲地嘆了口氣。
沙河似有所感,停下了翻書的手,擡起頭問他:“怎麽了?”
祝宏眨眨眼,說:“我要是去借債,你會不會覺得我瘋了?”
沙河擰起眉頭:“借哪兒的?”
“銀行。”
“借多少?”
“百多萬吧。”
想了想,祝宏又添了一句:“嗯,兩百萬才下得來。”
沙河沉默半晌,問他:“非得借?”
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