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下雨的時候,地鐵口總是突然冒出用桶裝着雨傘來賣的人,以極不合理的價格兜售着質量和外觀都很一般的雨傘。每每看到我都忍不住想,他們到底是從哪裏冒出來的。我想了好幾個答案。一個是這些人是附近的居民,很早就囤好了貨物,每天觀察着天氣預報,在窗口盯着雲團的走向,一旦雨落下就立刻沖到地鐵口,适時的擡高價格,給自己掙點零花;第二個猜想是:他們就是那些日常推着三輪車賣各種小吃的商販,三輪車上面放着要賣的食物,下面藏着各種雨傘,天氣一變,随時都可以拿出來。
不過我很快又否決了這兩種想法。如果是附近的居民,那應該是退休的人,否則哪會有那麽多時間去觀察、去守着天氣變換,但是賣傘的人看起來離退休還早很多年。
所以第一種,叉。
推三輪車的人,賣早點的,如果要做那麽多包子、豆漿、油條,大概3、4點鐘就得起來發面、熱油、燒水,才能恰恰趕得上賣;中午賣盒飯的,肯定也要一早起來買菜、切肉、煎炒,還要分裝。
他們很忙碌,大概沒有那麽多時間去看天。
第二種,叉。
這麽一分析我又想到一種可能——是附近沒有工作的年輕人。他們還年輕,還有很多的時間可以浪費,也不會感到生活太辛苦,在游蕩的間隙,順道觀察下天氣,也是可以的。準備好雨傘之後,在地鐵口的臺階上一蹲,願者上鈎。
我覺得這個想法好像有點道理。
今天也是雨天,通常早高峰有一兩個小時,這一兩個小時裏還有一個峰值,大概是在8點10分到8點半,為了避開過度的擁擠,我會早起半小時,錯開這個峰中峰。
從地鐵口出來,果不其然看到了賣傘人,蹲在臺階邊,一只插滿雨傘的紅色水桶。站外是淅淅瀝瀝的雨,和來來往往的上班族們。他們趕時間,也顧不上不合理的價格,買一把就匆匆的離開,也許還有下一截公車要換乘,也許還剩幾百米的路要步行。
賣傘人也不用怎麽吆喝,天時地利人和,他沒必要浪費自己的嗓子。
公司就在地鐵口旁邊,我有傘,離上班還有半個小時,我不趕時間。
路過賣傘人的時候,我站住了腳,回頭看了看他。
不對,第三種也不對。
他的眼神,那不是無所事事、消磨光陰的眼神,他很積極的在賣傘。
很積極的想把這些高價的傘賣出去,他需要錢,那他不可能沒有一份工作。
想到這裏我開始嘲笑自己。
我常常像這樣,想些不着邊際的事情,想着想着就覺得自己莫名其妙,開始嘲笑自己,但下一次還是會忍不住。
可能我是個怪人。
不想了,還是看看花壇吧。大多數時候我總是目不斜視的,常常遇到同事在我眼前揮手我才注意得到他們的情況。就是因為這些不太受控的想法。不過每次嘲笑完自己之後,我就會習慣性的找點東西來看,用眼睛去專心的看,這樣就可以把我的注意力轉移一下。有的時候會擡頭看看天,再看看樹——公司樓下有兩顆我很熟悉的樹,一顆銀桂,一顆緬桂,從入職開始,我每天都拍一張緬桂的圖片,角度都是從711出門右轉的臺階上,估計已經有七八百張了,我想湊滿一千張的時候把它做成視頻。銀桂四季的變化太不明顯,我只在它開花的時候常常去聞,沒有拍它——樹就種在兩旁的花壇裏。
沿着花壇往711走,這是我買早餐的線路,然後我發現今天此路不通,我的必經路線上多了一只攔路虎。
一個衣衫褴褛的人。
他垂着頭靠在花壇上,頭發糾結成團狀,搭在頭頂和臉上,看起來生死難測,現在已經11月了,他的穿着不太像能熬得過這個季節的夜晚的樣子。我停在原地,想,如果我突然出了車禍,變得殘疾,又被辭退的話,大概幾個月之後,也會變成這樣,那麽這個人是乞丐嗎。我計算了下成為乞丐的附加條件,首先得沒有後路,其次沒有同伴,然後正在走着的路突然就塌掉,那就得一直呆在坑裏。如果我也有變成這樣的可能的話,那我和他的區別是什麽呢。
好像沒有太大的區別。
我倒回去,換了條路徑,711最近在搞活動,排隊等着付款的時候,我開始盯着他們的宣傳單看個不停,其實我不想的,但我就是看了。黃底的紙上,正上方兩個大大的字,福袋,橙色的字,是圓潤的字體,右邊一個六邊形的紅色團,裏面寫着驚爆價88元,88兩個字最大,88的上面有一排小字,我虛着眼看清了,市場參考價231.5元,占據最大面積的是一個橫放的袋子和它旁邊鋪着的各種包裝袋、瓶子,這應該就是福袋裏的內容了。付完款,我往門外走,我知道我不該轉頭,但我轉了。門口的貨架上,堆着一模一樣的5個帆布包,白底彩色花紋,像是五環的顏色,都鼓鼓的。
我覺得累,但是我沒辦法,除了這樣的宣傳單,還有地鐵上的廣告欄、電梯裏的有聲廣告,以及從我面前經過的車子的車牌,AH6750,AF3361,CF7975,“貸款就播66336633”、“學英語就上…”、“找家教就上…”、“學開發當然要用…”、“存錢買房不如…”
明明不應該,但我忍不住的要使用我的眼睛和耳朵,收集這一大堆可能一輩子都派不上用場的東西,如果有閉着眼捂着耳朵也能走路的工具,我一定會去購買。
有時候我想我應該生活在某個寧靜的山腳下,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我覺得胃口消失了,但手上還拿着豆漿包子和雞蛋,走了兩步,我往花壇邊走去,那個人還在那裏,姿勢都沒變過。我走到他面前蹲下,把包子和雞蛋放在他旁邊,自言自語:“如果你還活着的話。”
這個人極細微的動了動,打破了我的以為。他确實活着。我有些期待他會擡起臉來讓我看見,我想看看我以後也許會變成的樣子。他确實擡起來了,但是看不清,他的臉上全是不知道是油污還是泥巴的東西。
我站了起來,又開始嘲笑自己。我在想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