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39
#39
另一邊廂。
在表層的意識被強行熄滅之後,鬼切感覺自己的靈魂回到了一個相當熟悉的地方。
他回到了平安時代的某個午後,睜開雙眼,是那個留着一頭白發,雙眼中的光芒從未熄滅過的陰陽師。
他回到了大江山的某個子夜時分,周圍都是妖怪與鬼的殘骸,他後背托付給他唯一的主人,二人手制長刀,雖然已頭破血流,他卻依然覺得暢快淋漓。
他回到了某個下大雪的午後,鵝絨大雪從他身上紛紛揚揚的降落,他手上抱着的是茨木童子血淋淋但依然帶着澎湃妖力的右手。
他回到了渡邊綱的房間後院,看見他日漸消瘦的身體,以及逐漸遠離的眼神。
他滿腔不解,還有那麽多的問題想要詢問,因為戰争而曾經碎刀的他經由渡邊綱一手一腳重鑄,情感與能力多出了一大段空白,他太不足了,也對戰争中自己的失誤後悔不已……
但當時心中更多的痛楚,卻來自被最信任敬重的主人的遠離。
他的靈魂沒有一處不在撕裂,以往最鋒利的刀也生出了裂紋。
到後來他演化為無人能控制的白發惡魔。
接着他回到了一個陽光微暖的午後。
像第一次用雙眼見到渡邊綱那天一樣溫暖的午後,眼前卻再無那個男人,反而是葬禮上整齊穿戴着喪服的渡邊家上下,每個人都為那個人的離去而流淚。
他卻眼眶幹澀,喉嚨幹枯,無法反應。
後來他日複日、年複年的待在那再無人經過的後院裏,一遍遍揮砍着刀,直至源家的陰陽師再一次來到他的面前,說他與渡邊綱的契約早就無效了,他們要帶他回去。
……他逃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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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不曾聽到渡邊綱的名字,讓他終于明白人類的生命很短暫,很脆弱。
即使是那個優秀的男人也是同樣。
不管他有多少成就,一場疾病還是能輕易将身形偉岸的他擊垮,最初總是負手出現在他身後看着他鍛煉的身影,最後逐漸依賴在床榻上。
人類的生命很短暫。
他到最後依然堅持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
他說,渡邊綱說——是因為有他,所以他不可能超越他。
鬼切無法理解。
只是回到了那些時光,許多讓他窒息似的痛苦又從他心底塵封的角落中蘇醒了,在渡邊綱死去的時刻,他痛得撕心裂肺,卻不知道那份撕心裂肺是源自于身上哪一個傷口。
真的很痛苦。
夜不能寐,食不知味,就算張口大口大口的呼吸,都好像無法再度吸入空氣。
雙眼是他的雙眼,但在白天的時候,他只能看見黑暗。
雙手是他的雙手,只是在揮刀的時候,他再也感覺不到那份蒼勁有力,以往能用以秒殺敵人的軌跡都看不見了。
他是鬼切,卻連握刀的力氣都失去了。
妖怪的靈魂至關重要,一旦堕落或受損容易一去不返,就和刀劍付喪神口中的暗堕同樣,在超過一定的承受能力之後,他們的靈魂可以在清脆的一聲後瞬間化為塵埃,回歸虛無。
他有無數個瞬間都以為自己要變為零了。
他心底某處相當不甘心,但又不知道在失去渡邊綱之後的自己,到底還能目标些什麽。
他曾經都想過就這樣粉碎就算了——這個念頭更是加速了他靈魂的撕裂。
只是,每當他的靈魂要撕裂的時候,他都能确切的感覺到體內有一份力量、有一份溫暖的光芒拉住了他,将他差點要碎裂的靈魂粘合起來。
那種感覺就像他已經沉到了大海深處,卻有誰執意用微薄的力量将他往水上救。
那些痛楚又周而複始的出現,很痛,還是那種找不到傷口源頭的痛楚。
很痛,雖然很痛,但他又清楚自己活着。
那份光芒貌似在告訴他——他還能做些什麽。
就算渡邊綱不在了,他還是能夠做些什麽,他還是能不依賴渡邊綱去定義他自己,他還是能負重前行。
畢竟還有人在拉着他,那證明還有誰是希望他活着的,還有誰清楚這樣的他有着意義。
“……”
鬼切平躺在冰涼意識深海中,一雙血紅的眸望着那距離他極遠的陽光,擡起手來,不論怎樣都無法留住那些稀疏的陽光。
[這碎片,我借給你了,我——]
突然間,女性的嗓音在黑暗中回蕩,後續的話語已經被空間揉散,化成了水流的聲音,讓他幾乎不敢肯定那盡頭是不是真的有什麽。
——不,肯定是有的。
——如果不是這個聲音與這一塊光,他肯定早就碎裂了。
[我把我的碎片借給你,你一定要——]
——這個聲音很熟悉啊,就像在什麽時候,他已經聽過了一遍。
而這個聲音的主人,也并非是在這個瞬間出現的,她似乎更早更早就出現在他的生命中,一直陪着他度過許多時光,小心翼翼的守護着他。
這個聲音是被封存在他記憶深處的一小部分,他一直都忘了,但現在卻神奇的想起來了。
鬼切腦海裏忽然回想起一個漆黑的空間,那裏頭除了身上缺了一個大洞的他以外,什麽都沒有。
那時空間內突然響起一個輕盈的腳步聲,在他低頭期間,就有一只小手從後方推了他一把。
——到底是誰?
他回頭看,想看清楚那個女孩的模樣。
看不見,她溜走了。
但假若這一次看不見,就再看第二次。
——到底是誰一直在拉着他?
再來一遍,再看第三次。
——你是誰……
第四次……
——是誰?
直至第數不清的某一次——
鬼切在女孩靠近他的瞬間回過神來,剛好逮到了女孩要把手中的光塞入他體內時的場景,他挺直腰杆站在女孩的面前,那道光剛好将女孩身上的缺口與他的缺口照亮,也把她姣好的小臉照亮了。
似乎沒想到自己會被發現,她臉上出現了一抹尬色。
但鬼切卻沒有半點尴尬,他望着那張意料之中的臉,只是錯愕了一秒,就突然極溫柔、極溫柔的看着她笑了起來。
“……果然是你。”
他的聲音帶着連他自己也不察覺的深刻情感,他眉眼低垂,任由女孩的碎片湧入他的體內,感受着那份暖意,他啞着聲音補充。
“我這就去找你,你等我。”
……
哐啷——
清脆的玻璃碎裂聲響起。
鬼切從遊廓的地板上睜開眼睛,想要動動手指頭,卻發現體內的毒素幾乎固住了他的全身,若不是天晴那塊植入他體內的碎片在汲取着瘴氣,他恐怕不能維持清醒。
“該死,我昏迷了多久……”
一旦想到那手無博雞之力的女孩現在有機會已經遭遇不測了,鬼切眉頭就擰得很深,就是身體動彈不能,他就是用牙也想爬到她的身旁。
只是這次,不是他趕到她身旁,而是她回到了他身邊。
“鬼切!你果然受傷了!”
那個女孩磕磕碰碰的跑到他的身邊,捧起鬼切蒼白的臉,小臉上是無法掩飾的擔憂。
鬼切眼神怔忡了一下,見到天晴,用力咳嗽了幾下:“你怎麽搞得自己……這麽狼狽……咳……式神取回來了嗎?”
此刻鬼切的聲音仿佛從喉嚨伸出發出,嘶啞得就像含着沙子一般。
天晴搖了搖頭,血從額角汨汨淌下,将她一張小臉都染花了,鬼切實在很想擡手為她擦拭血跡,只是此刻深入骨髓的毒素随時都會要了他的命,他根本無法擡起手來。
他不能死。
他還有話要告訴眼前的女孩——
鬼切深深地看着天晴,只能用意志力控制着那只鬼手起來保護天晴,天晴卻馬上将鬼手抱住壓下來。
“你就先別管我了,你不恢複過來,我們都別想離開這裏,我雖然沒辦法召喚式神,但我還是會點別的術式的……”
天晴這樣說着,流着血的手很快就在勉強畫出了一個帶血的陰陽圓陣,她皺着眉頭,一字一頓地念誦着:“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陰陽,急急如律令!”
只聽見一道清脆的鈴铛聲,突然以天晴為中心,陣法朝着四周橫切過去,輕易在某處撞上了一堵透明的牆壁。
“鳥縛陣!”
她在乘勝狙擊,詠唱出一個新的招式名稱,右手釋出的靈子化成繩索一般的長線遠遠束縛住那個看似透明的屏障,右手用力一收,那用水系障眼法把自己身影藏起來的雨女就無所遁形。
此刻還在調控着結界配合堕姬的雨女根本反應不過來,被天晴逮住,處于覺醒狀态的她只知道操控結界變形,湧入更多的水來襲擊天晴!
“鳥守陣!”
天晴吃力地用守護陣将那些襲擊她和鬼切的水抵擋下來,只是雨女的攻勢還是太過趕急,假若她只守不攻,堕姬追上來也只是時間的問題。
她需要能夠精準攻擊到雨女的術式,只是她另外一半的妖力……她還未能應用馴熟,最多能做到力量增幅和恢複,卻做不到精準的攻擊。
攻擊一直是她的弱點。
她在絞盡腦汁地思考,而那邊覺醒後的雨女也在蓄力制造出一條更大的水龍,似乎要一口将天晴與鬼切吞沒。
“……別對他下手!”
她大吼着用左手加固着守護在鬼切身上的圓罩,下一瞬間,那水龍似乎就要從上而下的将她連人帶陣的吞沒。
只是她哪會想到,在同一時間,無數如蝴蝶飛舞般漂亮的火焰會突然像雨點般密集的從天而降,再将雨女固定在地上!
天晴只見一道溫暖的光芒在她眼前亮起,一個白發少女踏着婀娜的步伐出現,雙手拿着折扇的她動作優雅的原地轉了個圈,一瞬,那些蝶火就把水龍切割成碎片!
天晴瞪圓了眼睛,一眼就認出了這個樣貌和之前截然不同,但氣質卻是一模一樣的女妖怪。
“是……在飯店內跳《不知火》的那個藝伎!”
那個容貌絕美聲音天籁的少女轉頭看來,對天晴禮貌一笑。
“謝謝客官您記住妾身的表演……而恰好,妾身就是不知火的化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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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嗚嗚嗚我們的大直男終于!終于知道當時拯救自己的是天晴了嗚嗚嗚
不過就算知道了,天晴和鬼切這兩個性格過于耿直的社交障礙還是得吵架(doge
再下一章要拉新的小可愛啦!!是我喜歡的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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